第76章 終須別（上）

　　都說，老貓快死的時候，會選擇偷偷離開家，誰也不告訴，找一個冷僻的角落慢慢地等死。

　　大王大概也有這個跡象。

　　這一個多月，沈鶴一直不在家，難得回燕城，也大多用工作為藉口，待在盛伯雍的別墅裡過夜。

　　大王自從國外回來後，就一直待在書吧裡，隔三差五會失蹤一會兒。

　　沈父沈母一直不習慣叫大王的名字，總是「咪咪」或者「貓」的亂喊一通，偶爾想起了才會老老實實喊一聲大王的名字。

　　可偏偏臭脾氣如大王，即便是被沈父沈母喊錯了名字，也會回頭來理睬這倆兩腳獸。

　　只是幾天前，大王的耳朵似乎不太靈了。總是一隻貓蹲在沈鶴特地擺在書吧角落的貓爬架頂端，默默望著窗外的車來車往。不管沈父沈母怎麼喊它，它都沒有任何反應。

　　那些來書吧的學生，偶爾伸手去摸它。過去總是會被撓上一爪子，或者是用肉墊pia在臉上、手上，但如今，它只會懨懨地趴著，隨人怎麼摸，怎麼碰。

　　如果不是沈母發現大王開始便血，兩位並沒有太多養貓經驗的老人，可能還沒能發現大王的狀態有些不對。

　　沈鶴趕到寵物醫院的時候，醫院裡正好雞飛狗跳在給一條哈士奇打疫苗。一狗叫，二三四五六隻狗跟著一塊叫。

　　沈鶴推開門一進去，滿耳都是犬吠聲，再仔細看，就瞧見了坐在椅子上正在排隊等獸醫看病的沈母。

　　「媽，大王怎麼樣了？」

　　沈母看到沈鶴出現，抱著貓袋差點哭出來。

　　貓養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何況大王其實很乖，兒子不在身邊的日子，好在有貓陪著。

　　現在突然有人說這貓年紀一大把了，這時候便血可能是要死了，沈母越想越難過。

　　「書吧裡的學生說，這貓年紀大了，差不多是要走了……可是它看起來挺好的……」

　　沈母眼眶發紅，旁邊帶著寵物來看醫生的主人不少聽到這話，也都紅了眼眶。

　　誰家寵物不是當著家庭一員養的，家裡最重要的成員要走了，是人都會覺得心疼。

　　「它最近胃口……怎麼樣？」

　　「不怎麼有興趣。上次跟你出國的時候還挺好的，剛回國也狀態不錯，一回家你爸就開了幾個罐頭給它，還喂了羊奶。前幾天你爸看它沒怎麼吃貓糧，還以為是不合胃口，翻了不少網站自己做了貓飯，它也沒吃兩口。」

　　當時沈父還以為大王的牙口是不是出問題了，抱著貓掰它嘴。一口牙乾乾淨淨，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不怎麼吃東西，成天不是臥在書吧的貓爬架上頭盯著窗戶外看，就是睡在你床上不肯動。我想給你打電話，但是你爸說你工作忙，先看看情況再聯繫你。結果今天，它要爬貓爬架的時候，就有些吃力了，還是學生給抱上去的……還有便血……你說它要是真沒了怎麼辦？」

　　大概是因為聽到了沈母的哭聲，一直縮在貓袋裡安靜睡覺的大王發出了輕輕一聲「喵嗚」。

　　沈母更加覺得難過，扭過頭摸了摸眼淚。再回頭的時候，腿上的貓袋一輕，沈鶴已經從袋子裡把大王抱了出來。

　　剛回國的時候皮毛油光發亮的大王，如今不僅瘦，毛色也灰暗了不少。沈鶴的心頭突然悶住，抱起大王，低頭親了親它的耳朵。

　　「下一位。」

　　輪到大王了。沈鶴沒讓沈母跟著進去，自己抱著大王走到了獸醫的面前。

　　一番檢查，果然是貓老了，快死了。

　　「內臟器官衰竭。不過也正常，你這只貓都有二十來歲了，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也是個百歲老人了，這個年紀的老貓沒多久能活。大概，還能再拖一個星期，都已經吃不下東西了，也快了。」

　　已經習慣了面對寵物主人對臨終的寵物各種不舍或是冷淡的情況，看著沈鶴緊緊握著大王的手不願放開，獸醫推了把眼睛，咳嗽兩聲：「要不要施行安樂死，比較……沒有痛苦。」

　　對寵物施行安樂死，是很多重病寵物的主人在最後選擇的一種讓寵物解脫的方式。

　　沈鶴有一瞬間的動搖，但是指尖被濕漉漉的舌頭輕柔舔過的時候，他猛地回過神，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

　　他頓了頓，又問：「我最後……能為它做點什麼？」

　　「多陪陪它。」

　　*

　　《金戈鐵馬》熱播一個月後，仍舊有不少綜藝節目或者娛樂雜誌希望能夠邀請到主演進行節目錄製，或是採訪。

　　但唯獨邀請不到沈鶴。

　　有人說他出名了，大牌了。

　　也有人說他不奢望名利，不喜歡太張揚的生活。

　　對於那些外界的聲音，沈鶴沒有作出任何解釋和回答。就連微博也似乎暫停了更新，只有書吧的常客們，偶爾能看到那個瘦高的青年，抱著一隻皮毛漆黑的老貓站在陽臺上曬太陽。

　　細心一點，連帶著關注了孟章的沈鶴粉絲，很快就在他的微博上，發現了沈鶴之所以婉拒了那些綜藝節目和雜誌採訪的原因。

　　孟章的微博上，最近也沒有了任何宣傳通告。有的都是一張，兩張各種不同角度，不同底色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一隻貓。

　　有的是它臥在一雙腳旁，長長的尾巴勾著那個並沒有出鏡的人的腳踝。

　　有的是這只黑貓蹲在陽臺上，陽光照在它的身上，長長的睫毛，漂亮的瞳孔，還有一雙和它抬起的一隻爪子擊掌的大手。

　　「這個……是沈小鶴的貓？」

　　「好像是的啊。記得前段時間爆出來的《窮途末路》的劇照裡頭，就有沈小鶴和一隻黑貓的合影，當時導演不就說了嗎，貓是沈鶴自己養的。」

　　「可我怎麼聽說這貓是盛大影帝的，然後托沈鶴在照顧？」

　　「答案真豐富……」

　　不管微博底下的網友們是怎麼評論的。孟章依然在以每天一張兩張的速度更新著照片。所有的照片裡都能看到一隻黑貓，還有一個男人身體的某一部分。

　　這一張可能是手，另一張就可能是腳。

　　又或者是做貓飯時候的一個背影，電磁爐邊上必然會蹲著一隻在監工的黑貓。

　　孟章幫著沈鶴推了最近的所有工作，唯獨劇本方面一直和劇組保持溝通，幾個劇組紛紛表示願意等沈鶴有時間仔細看過劇本後，再做出最後決定。

　　他掛了和唐穆風的電話，推開沈鶴的房門，大王臥在床頭，似乎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眯著眼睛享受青年的撫摸，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它現在已經越來越走不動了。剛開始還能自己跳貓爬架、陽臺、床頭。這幾天都是沈鶴抱著上.床，抱著下樓，抱著去陽臺曬太陽。

　　房間裡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紙，紙上是沈鶴的字，列著每一天大王的體重變化。

　　最上面的是沈鶴剛帶著大王回國的時候稱重的十斤。那時候大王已經很瘦了，在國外還被養胖了幾斤。下面開始記錄的就是大王最近的體重。

　　從十斤直接跌到了六斤，又從六斤開始慢慢跌到今天的三斤多。

　　「今天它也還沒吃東西麼？」

　　孟章手裡提著一袋剛剛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貓糧。說是適合年邁的老貓食用。

　　沈鶴看了一眼，隨手打開，也不在意是在自己的床上，直接把罐頭擺在大王的面前，低聲哄它吃兩口。

　　大王像是沒聽到聲音，只盯著罐頭看了幾眼，湊過去聞了聞，還是沒有張口。

　　「看樣子是真的不行了。」孟章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其他貓罐頭放到了一邊，坐在床沿上伸手就去摸它。

　　大王沒有動，也沒有覺得不高興，由著孟章在自己身上動手動腳。

　　「它今天就只喝水，大概……是差不多了。」

　　沈鶴看著大王，握住它的前爪在手心裡揉了揉，僵硬的肌肉才慢慢柔軟起來，大王動了動，從床頭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撲進沈鶴的懷裡。

　　「走路都……不行了？」

　　「嗯……」

　　孟章沒有在沈鶴這裡多留。沈鶴抱著大王送他下樓，準備回房間的時候，袋子裡的手機響了。

　　盛伯雍那邊似乎在開酒會，鋼琴混著小提琴，樂聲悠揚，還有偶爾能聽到的一兩聲標準的f國腔調在說話。

　　「咪咪怎麼樣了？」

　　兩個人如今分隔兩地，每天都會通話保持聯絡。推掉所有工作只為了陪大王的事，沈鶴並沒有瞞著盛伯雍。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為了寵物放棄工作是很愚蠢的行為。但是大王對沈鶴的意義不同，盛伯雍很支援他，並且工作之餘也一直在f國諮詢當地有名的獸醫，詢問可能的治療方法。

　　因為聽到盛伯雍的聲音，沈鶴因為大王今天沒有進食而壓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今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就喝了點水。我讓陳大少幫忙去找葡萄糖了。」

　　盛伯雍在那邊好像換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打電話：「真的不考慮安樂死？」

　　「我不捨得。」沈鶴抱緊了懷裡的大王。黑色的大王毛皮都沒了光澤，眼睛無神，懨懨地窩在他的懷裡。

　　「可是不安樂死，又覺得我是在折磨它……它連飯都吃不下了，我還拖著不讓它走……」

　　「沈小鶴，也許還有辦法，我今天已經把工作都結束了。明天一早就去拜訪當地最有名的的獸醫，聽說他家的老貓活了24年，最後因為車禍才死的。可能……他有辦法讓咪咪再多活幾年。」

　　其實這樣的承諾已經毫無意義了。

　　對於一隻二十多歲的老貓來說，這漫長的一生它經歷過的事情太多。有個成名早，卻二十年沒出息的主人，被人從溫暖的家裡趕出去差一點流浪街頭，跟著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的兩腳獸，還有……認出換了一具身體的原主人。

　　沈鶴有時候在想，如果大王是個人，能說話能寫字，會不會寫個故事，叫說一說我那個重生的主人。

　　可大王畢竟是一隻貓。沈鶴現在能想的，只有希望老天能給它一次機會，下輩子，不投胎成貓了，當個人吧。哪怕經歷困苦，也起碼能有五六十年的壽命，不用再讓身邊愛它的人受傷，可以陪著一起垂垂老矣。

　　「沒關係了。不用去找什麼有名的獸醫了。」沈鶴強笑著吻了吻大王的額頭，渾濁的貓眼似乎費了很大地力氣才看清楚親吻自己的人在哪裡，貓爪子微微抬起，在他的唇角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