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終須別（下）

　　為了照顧好大王，沈鶴的夜晚幾乎沒有哪一天是安眠到天亮的。大王現在可以堂而皇之地睡在沈鶴的床上，哪怕天亮醒來的時候會發現它已經開始尿失禁，沈鶴也不會抱它下床。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三兩日。和盛伯雍夜裡視頻的時候，鏡頭裡出現的大王已經明顯沒有了活動的跡象，臥在沈鶴的手邊眯著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出神。

　　到了半夜，大王突然叫了一聲，沈鶴猛地睜開眼，身側的大王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沈鶴啪地開了床頭的燈，翻身下床去找特地放在旁邊的電暖器。

　　大王又叫了一聲。

　　沈鶴動作一下子亂了，慌忙中踢翻了放在床尾的貓爬架。隔壁房間的沈父沈母也頓時驚醒過來敲門。

　　「怎麼了？」

　　「快不行了！」

　　大王到底沒能熬過這個晚上。

　　天邊翻起魚肚白的時候，大王躺在沈鶴的懷裡，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它最後沒心跳的時候，還因為尿失禁，在沈鶴的身上留了一灘尿水。沈父示意把大王放下，讓他先去換身衣服，沈鶴搖頭拒絕。

　　八點的時候，孟章和陳大少開車趕到了書吧，特地帶來了為大王準備好的小棺材。

　　陳大少的媽養了只老狗，前幾年病死的時候特地找人訂做了寵物棺材。給大王準備的小棺材也是同家店做的。對方還主動提供了可以用來安葬寵物的墳地。沈鶴沒同意，只讓陳大少買了棺材給大王備著。

　　卻沒想到，才做好棺材，大王真的就沒了。

　　大王最後被裝在小棺材裡，埋在了書吧後面的一棵老樹底下。

　　宋霖的別墅已經賣了。沈鶴不可能把大王埋在別墅院子裡。書吧後頭的這棵老樹是大王平日裡最常溜達的地方，埋在這裡也能離它近一點。

　　黃昏的時候，書吧裡有學生問起大王的事。收銀的沈母下意識往後門看了一眼，沈父搖了搖頭，她歎口氣只說了句「早上的時候沒了」。

　　聽說老貓死了，學生們都覺得很惋惜，再追問沈父沈母已經不願意多說什麼。

　　而沈鶴，這個時候已經在後門的老樹旁邊做了一整個下午。

　　「你打算坐多久？」

　　沈鶴回頭，盛伯雍戴著墨鏡，就站在自己的不遠處。小鄭坐在駕駛座上，沖他點了點頭，然後踩了油門，帶著葛暉一道先走了。

　　沈鶴彎了彎嘴唇，從凳子上站起來：「怎麼不先回家換身衣服再來？餓了沒，我給你做點吃的……」

　　他一邊說話，一邊要往樓上走。狹窄的樓梯轉角上，盛伯雍伸手一把把人拉進懷裡。

　　「我該早點回來陪你的。」

　　沈鶴沒有說話。

　　盛伯雍微微皺起眉頭：「叔叔阿姨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你覺得大王要是知道，會不會生氣？」

　　沈鶴歎了口氣，微微帶著笑：「它知道什麼，只要不餓著它，它才不會管我幾天沒吃飯……」

　　盛伯雍猛地鬆開懷抱，拉著他的手噔噔上了樓。砰一聲關上的房間，震得樓下不由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沈鶴微仰著頭，承受著男人灼熱的吻，眼角終於沁出淚水。他知道男人在氣什麼，剛才關上門撲過來的時候，他甚至並沒有去躲避，只想迎合，只想把心裡頭最壓抑的痛釋放出來。

　　盛伯雍吻夠了，捧著沈鶴的臉，微微低頭，與他額頭相碰，另一隻手不斷地揉捏著沈鶴的脖頸，放鬆他僵硬的脊椎。

　　「我剛帶大王回家的時候，它還那麼小一隻，脾氣臭臭的。現在也臭，就跟沒長大似的。」沈鶴低笑，眼角亮晶晶的，是眼淚。

　　盛伯雍低頭，吻掉眼淚：「以後有我在，我脾氣不臭，會做飯，能做家務，不懂的我會去學，你想養貓我就是貓，想養狗我就是狗……」

　　「你是我男人。」沈鶴親親他的嘴，眼裡總算有了神采，「不是我的貓，我的狗。以後，我大概也不會養貓或者狗，分別……太讓人措手不及了。」

　　他和大王二十多年的感情，到頭來還是會有分別。他根本不能奢望再養一隻貓或者一隻狗，又能夠陪伴自己多久。

　　沈鶴並沒有沉浸在大王離開的悲傷裡太久。他拿著孟章之前放在房間裡的劇本，安靜地靠著盛伯雍，坐在鋪設了地毯的房間裡。

　　然而盛伯雍知道，他心裡到底有多懷念大王。

　　桌上的相框裡，黑色的大王躺了一個四仰八叉的姿勢。打開的電腦桌面上，是漆黑一團蜷縮在床上睡覺的黑貓。

　　盛伯雍靠著床，肩膀一側支撐著沈鶴，目光在青年細長的脖頸處流連，相扣的十指輕輕緊握。

　　沈鶴感覺到他的動作，放下劇本扭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吻了吻沈鶴的手背。

　　「下一部戲，打算接什麼？」

　　「暫時……只想友情客串一部戲。」

　　大王還沒有出事的時候，沈鶴和孟章商量了下，的確是有馬上接新戲的念頭，但是當時所能選擇的劇本中，並沒有特別適合的。只有一個劇本稍稍引起了沈鶴的注意。只是湊巧大王在這個時候出了事情，也不知這個劇組是不是還留著角色。

　　盛伯雍聞言看了一眼沈鶴正在翻看的劇本。劇本的名字叫《千機》，是部古裝戲。他掃了眼寫在首頁的主創成員名單，一眼就看到了洪濤的名字。

　　自從上次《天工》的合作之後，沈鶴和盛伯雍一直沒有再接過洪濤的戲。只是一個圈子裡難免會碰上，也聽說了洪濤前段時間拍攝的一部電影，大多票房不差，但是和《天工》比起來，還有一定的差距。

　　洪濤也不介意，在憋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終於把過去準備的劇本拿了出來。

　　這就是《千機》。

　　「最初的時候，洪導是拿著劇本親自找到孟哥，想要邀請我出演其中的男主角。但是男主角的戲份雖然多，而且精彩，只是形象上和《金戈鐵馬》中的皇帝重複了。」

　　沈鶴回憶片刻，指著劇本當眾一個角色的名字道：「我其實比較中意的是這個角色，雖然不是主角，但是很有亮點，感覺比主角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鳴，也更容易讓人感動到。」

　　沈鶴挑劇本一向眼光獨到。

　　當年宋霖能出彩，一方面有他演技的加分，另一方面也有他挑劇本的眼光。

　　只可惜，好劇本沒有好導演，好的製作團隊，也只能成為一灘爛泥。宋霖之所以一次一次跌倒，說到底，他挑劇本眼光沒問題，運氣卻差的不行。

　　加上後面幾年衛彥和閆寧在私底下的動作，也無怪乎曾經的少年影帝一蹶不振，只能淪為三流演員。

　　「你出道至今，主演的片子還是不多，繼續當配角的話……」盛伯雍皺了皺眉頭。以沈鶴現在的名氣，和公認的演技，當一個配角實在是太可惜了。

　　「應該沒事……」擺在床沿上的手機振動了下，沈鶴話音還沒落下，下意識伸手去抓手機，一接通，是陳大少的怪叫。

　　陳大少和孟章都已經先一步回公司了，這會兒打來電話，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沈鶴拿開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這打過來的手機號碼明明是孟章的，怎麼說話的人會是陳大少？

　　「沈小鶴，洪導今天拿著新劇本過來了！」

　　「新劇本？」沈鶴愣了愣，詫異地扭頭看向盛伯雍，後者顯然也聽到了電話裡的聲音，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

　　陳大少還想再喊兩句，手機被原主人奪了回去。孟章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比較沉穩，但還是聽得出來隱隱有些激動。

　　「之前的《千機》劇本洪導和編劇進行了修改，新劇本裡，你看中的那個角色，從配角成為主角了。」

　　通常劇本定下，編劇是不會輕易修改劇本的。尤其是像《千機》這樣，已經備案準備拍攝的電影劇本，更是不會輕易把原定的主角配角進行角色大調換。

　　沈鶴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會想得更多一些。

　　「為什麼會改？」

　　「其實這個角色編劇本來就想改了。但是之前談的幾個投資方都覺得沒必要，而且都是有意想捧自己的藝人。洪導提出打算邀請你出演，但你並沒有看中主角的時候，幾個投資方改了口，覺得你看中的那個角色其實也很有亮點，然後找了編劇希望他看著把劇本修改一下。」

　　孟章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話，沒有過多的停頓，又繼續道：「編劇這幾天一直在埋頭改劇本，聽說你可以接工作了，就趕緊把新劇本遞了過來。你要不要先看看，如果合適的話，這個劇咱們就接下來，詳細的合同我過幾天就和對方談談。」

　　沈鶴並沒有拒絕。

　　掛了電話，他握著手機靠在盛伯雍的身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沈母敲門，他這才從男人的身上起來，彎了彎唇角，似笑非笑地歎道：「宋霖的一輩子幸運值為負，沈鶴的是max。」

　　*

　　當沈鶴參演洪濤新作電影《千機》的官方消息正式發出的時候，距離大王離開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如果說之前並不清楚沈鶴到底為什麼暫停了微博的更新，也婉拒了所有的通告，在這一天也終於水落石出。

　　原本有人以為是因為衛彥的事情，沈鶴收到了一些打擊和傷害，生出想要退出娛樂圈的念頭。這個話一放出來，底下就有網友和粉絲進行了強有力的反駁。

　　又有人說沈鶴在暗暗準備結婚，可能是去度蜜月了。粉絲繼續反駁，更是貼出了孟章的幾張更新照片，表示沈鶴明顯還在國內。

　　於是，當很久沒有在進行跟新的沈鶴微博，終於發出了一張新內容的時候。粉絲們驚訝地發現，他把頭像改成了黑白色，微博的背景地圖放的事一張白底的照片，巨大的地圖裡有一雙碧色的貓眼，隱約能看出是孟章照片裡的那只黑貓。

　　「大王離開後的第一份工作，我接受了《千機》劇組的邀請，將會再次和洪濤導演合作。希望這一次，能帶給大家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沈鶴，不是陳褚，不是衛匡，而是一個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的少年相裡吉。」

　　有剛關注他的網友在這條微博底下詢問大王是誰。

　　半小時後，沈鶴轉發了這個評論，回答說。

　　「那是我很重要的一個夥伴，如今它離開了這個世界。願來世再見時，我們依舊能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