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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千寵》第117章
第117章

 香露鋪子裡,柳之南面上氣定神閑地喝茶,實則已是怒火中燒。

 今日的事,真不是她挑起的事端。

 柳之南知道今日江宜室要去葉潯那邊,倒是有心跟去,卻是最瞭解葉潯的性情,刻意重修舊好的話,反倒會惹得葉潯心煩,從而才沒事找事,來鋪子裡合賬。

 正在鋪子里間忙著,葉冰施施然進門來,好一番挑剔,說香露哪裡就那麼值錢了?分明是店大欺客。

 柳之南聽了就惱火不已,還是看在江宜室、葉潯的情面上不予理會。

 卻沒想到,葉冰反倒得寸進尺,點名道姓地要她出去給個說法。柳之南這才知道,敢情鬧了半天,葉冰就是知道她在店裡才沖著她來的。

 她已經忍讓了,總不能躲在裡面不見人吧?

 一打照面,葉冰話鋒不改,好幾次指責她:「你這分明就是仗著家世門第抬高香露的價錢啊,這怎麼行呢?」

 柳之南沒好氣,道:「少數香露本來就是價比黃金,我只是隨著別家定的價錢,你實在買不起的話就別買,只用熏香的人也不在少數。」

 葉冰冷笑,「買得起與否是一回事,錢花得值不值又是一回事。我真是橫豎看不上你這種賺黑心錢的人!」

 「賺黑心錢的滋味我不知道,只知道賺辛苦錢的滋味。」柳之南斜睇葉冰一眼,「你這種養尊處優的人,自是看不上我們這等人了。」

 「是啊,我出嫁前又沒個那樣周到的表姐,嫁的門第又不是侯門,怎麼比得起你?」葉冰諷刺地一笑,「可在眼下,你表姐也不大理你了吧?聽說淮安侯近日也不在宮裡走動了?是奉命辦差去了,還是不聲不響就被關起來了?」

 柳之南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反唇相譏:「侯爺去了何處也是你該過問的?一個巡城副指揮使的枕邊人,有何資格與我說長道短?」

 葉冰卻是不惱,「要是換了我,夫君不在家中,少不得低眉順目和氣待人,你卻正相反。唉,也難怪……先前你辦出那樁事,我本就不該高看你。」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越說越不好聽,到後來,柳之南實在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氣了,喚人把葉冰趕出去。

 葉冰卻道:「你敢將我趕出去,明日你這鋪子就別想開張了!」

 柳之南怒極反笑,「你認定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是麼?可你孫家這樣的地頭蛇,便是有十個八個的,我也照樣兒讓你做小伏低!」她目光輕蔑地看住葉冰,「想仗著你夫君那個芝麻官壓我?真真兒是可笑。你可要顧著臉面說到做到啊,不然,我可有一車難聽的話等著你呢。」又故意挑釁,「景國公的孫女,敢不敢惹我這柳閣老的孫女?你那婆家就別提了,實在是不足掛齒。」

 葉冰一度最愛與人攀比,之前為著孩子有所收斂,卻不代表她的虛榮心已淡下去。柳之南是故意用這樣的言辭激化事態的。

 葉冰呢?真就上當了,當即命人去給孫志仁報信。

 柳閣老的孫女又怎麼了?她偏要惹!

 只論門第,葉家、柳家其實是不相伯仲的,皇上對景國公、柳閣老的恩賞並重,但是葉冰忘記了最關鍵的一點:葉家在柳家面前,永遠都是理虧的那一方。

 不明所以的孫志仁趕過來明瞭事態之後,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心裡氣妻子是個惹事精,面上卻不好流露出來。夫妻一體,總不能當著外人先和妻子掐起來。而且他並不知道葉家與柳家諸多糾葛,以為只是女人家的是非,從中調合一番也就過去了,卻不想,事情根本沒法子調合。葉冰請了他來,柳之南轉頭就請了柳文楓和柳文華兩個兄長過來。

 女人家的事很快變成了男子間的是非,沒個說法是沒完的。

 江宜室和葉潯只能避嫌,冷眼旁觀。

 其實是根本沒懸念的事情。

 柳家人出頭給柳之南撐腰,葉家凡事遇到柳家,別說沒理,就算有理也要矮半截說是自家的錯。這次葉冰是不知深淺自己往刀口上撞,葉家肯定要和江宜室葉潯一樣避嫌。

 鬧來鬧去,事情變成了柳家與孫家的嫌隙。

 孫家兄弟二人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依仗的權勢,見勢不好,立刻賠著笑給柳氏兄弟賠禮,並當即命人去醉仙樓定下一桌席面,請柳氏兄弟赴宴,接受他們正式賠罪。

 柳氏兄弟見好就收,也就轉過頭來勸著柳之南別那麼大的火氣。

 就這樣,事情算是解決了。

 只是葉冰還不認頭,臨走時上前去給柳之南行禮,站直身形,低語道:「我是真比不得你,遇到事情你有娘家人撐腰,我沒有,只有婆家人幫襯。可就算是給你賠禮,我心裡也很高興——哪像一些個人,所謂的婆家,只得夫君一個,夫君不在家了,還能依仗誰呢?」又有意無意地瞥過柳之南纖細的腰肢,「還沒懷胎?怪不得你先前會心浮氣躁——原來是心裡沒底啊。再過三兩年還不能開枝散葉的話,我要是淮安侯……哈哈!」

 語必,揚臉笑著走人了。

 柳之南硬是被噎得說不出話,贏了面子輸了裡子。她終於明白羅氏為何那般憎惡葉冰了。這樣誅心的話,她是趕巧了惹得葉冰說了出來,羅氏以前可是時不時地就得聽幾句。

 人們總說,不要計較小事上的得失,可真正讓人火冒三丈的正是這樣的口舌是非。

 不怕人講理,也不怕人不講理,只怕葉冰這樣的滿嘴歪理。

 但柳之南和葉冰都沒料到,事情並沒像她們認為的就此收場。

 過了兩天,兵馬司東城指揮使——也就是孫志仁的頂頭上司借題發揮,言辭訓斥了孫志仁,勒令他回家閉門思過,何時明白事理了,再回去當差也不遲。

 最讓官員膽寒的就是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一個不小心,就此丟掉官職也未可知。

 孫家心裡有點兒發毛,擔心是柳家揪著前一樁事的小辮子不放。孫太太直接發話,讓葉冰回娘家去想想法子,態度很明顯,你惹下的事,你就得善後。

 葉冰回到娘家,少不得被祖母、母親數落一通,一直老老實實地聽著連聲稱是,隨後才說了正事。

 王氏生氣歸生氣,該管的事情還是要管。過兩天弄清楚了原委,才知道孫志仁的遭遇是孟宗揚暗中使的絆子。

 「那就沒法子了。」王氏一臉愛莫能助,「淮安侯在皇上近前行走,皇上又對他寵信有加,他當真與誰計較起來,說話怕是比柳閣老還有分量。」

 「那就沒別的法子了?」葉冰焦慮不已,「那差事是葉家給孫家的,可現在……現在卻是我給攪黃的,他們一家心裡一定恨死我了。唉,我這剛站穩腳跟……」又摟著母親撒嬌,「娘,什麼事您都能想出對策,這次一定也能幫我的,上次羅氏的事不就是麼……」

 王氏苦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這根本就是兩回事,要是柳家意在教訓你,我便是低三下四去求他們也甘願,可現在是淮安侯給他夫人出氣,我還能怎樣?他又不在京城,我和你爹爹上哪兒找人去?孟夫人那兒就別提了,她的脾性不是好相與的,我去了也是白去。」

 葉冰回想自己說過的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說柳之南沒有婆家只有夫君,現在好了,人家夫君身在外地也能給妻子撐腰。真是現世報來得快啊。

 而孫志仁的差事,在勳貴之家眼中實在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孫家來說卻是不同。孫志仁並無功名在身,葉家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給他謀得這差事——多少人考取功名之後,做的還是不入流的官職呢。這差事若是沒了,葉冰便是名副其實的裡外不是人,既對不起婆家,更辜負了娘家一番苦心。

 她咬了咬牙,「我去求孟夫人,不管怎樣,我不能讓孩子的父親一無是處。」

 王氏要的就是女兒這句話。其實葉家可以讓孫志仁儘快回去當差,事情並不似她說那麼嚴重,但關鍵在於葉鵬舉不願事事幫襯女兒女婿——什麼都給他們打點好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他們到底年輕,給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又當如何?尤其女兒這個脾性,動不動就會讓別人前功盡棄,便打算先觀望一段日子,一方面看看女兒是不是個真廢物,另一方面也是要等孟宗揚消氣。

 柳之南聽聞這件事的後續,心裡才歡喜起來。

 起先她以為,孟宗揚聽說此事之後,恐怕又要說她不知輕重瞎折騰。現在看起來,他不能容忍的是她出於任性賭氣的胡來,只要她沒有無事生非,他就看不得她受委屈。

 沒過兩日,葉冰忙碌起來,每日裡恨不得圍追堵截,只想親口和柳之南認個錯,聲稱下跪掌嘴她都認了,是真的知錯了。

 柳之南哭笑不得,想著這人倒是豁得出去,說誅心的話的時候往死裡糟蹋人,低頭服輸的時候又往死裡作踐自身……整個兒一個活寶。

 可是這樣一來,她倒不好認真計較了。也罷,她想,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麼?自此每日與葉冰捉迷藏,玩兒得不亦樂乎,只讓管家傳話捉弄人:今日說想吃新鮮的桔子,明日說想吃熟透了的杏子,後天又說好歹與羅氏相識一場,羅氏不想讓她原諒誰,她總要好好兒斟酌一番的。

 葉冰差點兒被氣得背過氣去,這才發現,柳之南是她惹不起並且絕對是不該惹的人。

 無可奈何之下,葉冰只得找江宜室求救,連續三日前去,在垂花門外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

 江宜室總不好還推脫著不見,便將人請到了正房說話。

 葉冰把來龍去脈說完,已經語帶哭腔:「大嫂,您說哪兒有她這樣的?這不是往死裡刁難我麼?夏日裡想吃秋冬兩季的水果,我花多少錢也給她買,這是沒什麼可抱怨的。她最氣人的是拿羅氏說事,怎麼能這樣呢?她明知道羅氏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還要我自取其辱……大嫂,我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吧?」

 江宜室聽來聽去,怎麼想怎麼好笑,和聲道:「這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嗎?你說你惹誰不好?怎麼就惹到她頭上去了?她從小有雙親兄長寵著,出嫁前又得了祖父的喜歡,哪裡過過真正不順心的日子?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換了我是你,寧可惹阿潯,也不會惹之南。誰都知道,阿潯是柳閣老最疼愛的外孫女,柳閣老偏疼她,是因為投緣、疼愛;可之南就不一樣了,她是柳閣老嫡系的孫女,別說如今老人家喜歡她,便是不喜,真有個什麼事,還能坐視她受誰的氣不成?你從開始就錯了,從開始就該明白,之南是你惹不起並且要處處賠小心的人。」

 「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覺得她實在是沒腦子,那天話趕話的……她說話也是難聽得緊,我一生氣哪裡還會顧及那麼多?」到了這地步,葉冰也不得不說實話了,「後來淮安侯出手刁難孫家,我是真沒想到啊……」她茫然地看著江宜室,「你不覺得淮安侯這件事做的過分了嗎?為了女人家的是非,阻撓官員的前程——他就不怕日後被彈劾?官再小也是官啊。」

 「他要是怕那些不就沒這樁事了麼?」江宜室忍不住抿唇笑了,「總是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罷了,我幫你勸勸之南,讓她得了空就見見你,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

 同一時刻,葉潯身在楊文慧的宅子。

 一早她就聽秦許說了:楊夫人母親身染重疾,楊夫人要帶上一雙兒女回滄州娘家探病。隨即,楊文慧命人送來一張字條,說自己和夫君要護送母親回滄州,不知何時才能回京,盼離京時能見上一面。

 之後,燕王妃派了一名管事來到裴府,要葉潯幫忙轉交給楊文慧一封書信。那名管事笑道:「裡面其實是燕王的名帖,還有幾張銀票。王妃這兩日瑣事頗多,兩個孩子又有點兒中暑,實在沒空出門,這才煩請夫人幫忙。王妃說終究是相識一場,希望善始善終。」

 葉潯笑著應下此事,「本就要去送一送的。」

 楊文慧的宅子裡安安靜靜,她也一點兒都不像是要出門的人。

 葉潯把東西交給她,「燕王妃給你的。」又問,「終於說動令堂了?」

 楊文慧點了點頭,笑容落寞,「不算是,是我父親肯放我們離開一段時日。都是命,誰叫他生了我這樣一個不孝女呢?」

 葉潯不好說什麼,又知道楊文慧不可能再透漏消息,轉而問道:「有需要我幫忙的事麼?」

 「沒了。」楊文慧笑道,「我只要能到滄州地界就沒事了,外祖父是滄州知府,總能護得我們幾個周全。倒是以前你和燕王妃沒少幫我,這恩情我記著呢,卻無從報答。」

 「我怎麼不記得?」葉潯笑笑的,「日後過得好一些,別讓燕王妃擔心。」

 「我儘量。」

 葉潯離開時,楊文慧親自相送。到了垂花門外,四名家丁抬著兩口箱子匆匆去往內宅。到了兩女子近前,放下箱子恭敬行禮,複又抬起箱子進了垂花門。

 楊文慧解釋道:「我從多寶閣裡定了些物件兒,要帶去滄州,這幾個便是來送東西的夥計。」

 葉潯點了點頭,又敘談幾句,上馬車離開。

 坐在馬車內,葉潯琢磨著楊閣老這個人。要妻兒離開京城去往滄州,是自知大難臨頭了,還是要破釜沉舟了?

 路上,新柳呈給葉潯一封剛收到的書信。

 是裴奕寫來的家書。

 他在信裡說,江南的官場**成風,比想像中的情形更糟,但絕不會如她想像的那麼糟。

 看到這句,葉潯忍不住彎唇微笑。

 他還說,皇上過些日子也要離京私訪,名為去山東河南巡視河道,真實意圖還需觀摩。此外,幾名封疆大吏向皇上舉薦人才,其中三人同時舉薦了鎮南侯,皇上准了。來日鎮南侯夫人若是登門,她不需見。

 葉潯看完之後,將信妥當地收起來,在心裡打著給他回信的腹稿。過了一陣子,她覺出了蹊蹺。鎮南侯身在京城,她隱約聽說過,此人一直抱病在家,可如今舉薦他的卻怎麼是封疆大吏?

 她越想越是狐疑,重新展開信細細地看了幾遍,隨後吩咐車夫:「改道去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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