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心有靈犀

「答應我，就算你沒爭到我，也不要恨我。」莫三懇切地望著淩雅崢，寧肯被淩尤勝拖累也要將淩尤勝置於死地……這狠心的勁，沒誰比得過了。

　「好。」淩雅崢大方地點了點頭，「走。」

　「走。」莫三挺了挺胸膛，幾個月不動彈，渾身生了鏽一樣，快步地穿過薔薇花架，就進了麟台閣中。

　淩雅崢隨後跟上，望見呆呆地躺在樓梯下的淩尤勝，喊道：「父親？」

　壓在心頭最重的一塊石頭重重地砸下來下來，淩尤勝「哀莫大於心死」地愣愣地坐著。

　「父親，你怎麼樣？」淩雅嶸湊上前去，關心地去看淩尤勝流血的額頭。

　「啪！」淩尤勝伸手重重地掌摑在淩雅嶸臉上，「孽障，你……」

　「父親，我是……」淩雅嶸有苦說不出，咬牙低頭去看淩雅崢。

　淩雅崢也不理會淩尤勝，見莫三跨過淩尤勝上樓去了，就忙也跨了過去，緊跟著莫三上了樓。

　「姐姐……」淩雅嶸驚呼一聲，忙對呆住的錢謙遞了個眼色，見錢謙沒領會到，就重重地咳嗽一聲，要跟著上樓。

　淩尤勝一把抓住淩雅嶸的手腕，狠狠地望著她，怒道：「禍根，禍根，你就是個禍根！」若沒有淩雅嶸，他不會害柳如眉不會娶謝莞顏，如今，還是風光無二的淩三老爺……

　「父親，你摔糊塗了。」淩雅嶸一慌，伸手要掙開淩尤勝的手。

　「哈哈——」淩尤勝仰天大笑起來，「完了，全完了，你出息了，我也完了……」聲名狼藉成這樣，淩雅嶸還做什麼太子妃？什麼癡心妄想全沒了。

　淩雅崢聽淩尤勝笑得心煩，快步走上去，隨著莫三向左邊屋子裡去看。

　「二位……」錢謙跟過來伸手阻攔，臉上青了又白，疑心自己屢次三番要出麟台閣給淩尤勝送畫卻不成，就是因這二人算計。

　莫三拉住錢謙，笑道：「你表妹出嫁，你不去瞧瞧熱鬧？」

　錢謙自慚形穢地說：「我是不祥之人，不吉利。」望見淩雅崢進了關紹屋子，忙道：「八妹妹，這不合規矩。」

　淩雅嶸站在樓梯上，顧不得費勁去因淩尤勝的話暗自神傷，用力地掙脫開淩尤勝，三兩步快速地上了樓梯，闖進屋子裡，就張開手攔著淩雅崢，勉強地笑道：「姐姐……」

　「讓開。」淩雅崢在屋子裡掃了一掃，最後向窗下書案上望去。

　淩雅嶸忙拉住淩雅崢，聽見樓下人說「老太爺過來了」，就要拉著淩雅崢下去。

　淩雅崢拍開淩雅嶸的手，走到窗邊，望著窗子邊的各色顏料，並一幅尚未畫完的畫作，望見上面熟悉的青山綠水，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倘若，關紹還是上輩子，他們兄妹亦師亦友的夥伴，關紹會將不想叫旁人知道的東西，藏在哪裡呢？

　「姐姐，快走，站在關大哥屋子裡，太不成體統了。」淩雅嶸再次拉著淩雅崢向下去。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什麼？」淩雅嶸忙問。

　淩雅崢失笑一聲，終於記起雁州城戒嚴之時，關紹曾叫他們兄妹將一件據說是關夫人臨終前裁剪給他的舊衣裳送出雁州城，交給青帝廟的主持方丈拿去陪葬在京城關夫人墓中，走到衣櫃邊，打開衣櫃，就將手探進去……若關紹是季吳皇子，那衣裳，便是關紹向季吳報平安用的。

　「八妹妹？」關紹略有些寒涼的聲音驀然響起。

　淩雅崢回頭，就見莫三悻悻地攔在關紹面前將手一攤。

　淩雅嶸立時走到關紹身邊，仰著頭委屈地說：「關大哥，我攔不住八姐姐。」

　「八妹妹要找什麼？我替你找。」關紹背著手，任憑樓下淩詠年罵聲不斷，依舊鎮定自若地看著淩雅崢。

　「……什麼時候，季吳皇朝的皇子，才會將皇帝跟皇后定情的藥，送給他人？」淩雅崢轉過身來，直直地望向關紹的眼睛。

　「既然是定情之物，便是定情用。」關紹眸子漸漸地變冷。

　淩雅崢點了點頭，上輩子的藥是為淩雅嶸求的，藥方，自然也是給淩雅嶸的。

　關紹緩緩地走到衣櫃邊，伸手將櫃子裡的衣裳一把扯出來丟在地上，冷笑道：「老太爺就在下麵，倘若八小姐不肯叫我借住在淩家屋簷下，紹兒立時搬出去。」

　還想用虧待忠良之後的罪名壓她？淩雅崢眼尖地望見一件染血的舊衣裳，矮下身要去撿。

　關紹快速地抬腳踩住。

　莫三狐疑地走了進來，彎下腰替淩雅崢從關紹腳下抽走那件衣裳，仔細瞧了，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嶸兒，你瞧，上頭的絲線，跟先前，你做給外祖父的披風上的絲線，是不是一模一樣？」淩雅崢問，多虧了淩雅嶸折騰出那一出，不然，她還看不出這衣裳有何不妥之處。

　沒聽說過這事的莫三仔細地去瞧，隱隱約約覺得這上頭用的銀白細線，跟尋常家裡女人做針線用的並不相同。

　淩雅嶸認出那絲線，劈手替關紹搶了那衣裳回來，柔聲道：「這衣裳對關大哥要緊得很，姐姐、莫三哥扯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心裡惴惴的，須臾，琢磨著淩雅崢、莫謙齋終歸沒有真憑實據，就忙給關紹遞了眼色。

　什麼時候跟她那麼相熟了？關紹疑惑起來，心知自己為保平安要在淩家蟄伏上一段時日了。

　淩雅崢也茫然了一下，原當淩雅嶸看中了秦雲，沒想到竟是關紹……

　「你腦子摔壞了？」樓下淩尤勝的狂笑聲中，淩詠年不耐煩地問。

　莫三牽了牽淩雅崢的袖子，先帶著淩雅崢下來，走到樓梯上，忽地回頭對關紹說：「將衣裳燒了吧，不然被人偷走了去，就再變不成仙女了。」

　關紹奪過淩雅嶸手上的衣裳，終究不忍心燒掉，仔細折了依舊放回櫃子裡。

　「關大哥，你放心，我會幫著你的。」才十歲的淩雅嶸盡力地溫婉地對關紹輕聲說。

　關紹笑道：「多謝你。你也下去瞧瞧吧。」眸子裡卷過一陣腥風血雨，暗恨曾閱世露出破綻連累他陷入如今這境地，慢慢地踩著地上的衣裳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瞅著莫三在淩詠年耳邊嘰嘰咕咕，暗道自己只要蟄伏，就不會露出破綻。

　「父親，全完了。」淩尤勝滿眼死寂地哼哼唧唧說。

　「滾回院子裡去，再敢出來丟人現眼，打斷你的腿！」淩詠年發狠地說。

　「三老爺的腿，已經斷了。」錢謙說。

　淩詠年一怔，眼睛向淩尤勝腿上看去，真是防不勝防，侄女大喜的日子，淩尤勝還能鬧出這麼一出叫他丟人現眼。

　兩個婆子抬著軟轎子抬起萎靡不振的淩尤勝向前去，淩詠年滿臉羞愧，對走下來的淩雅崢、淩雅嶸說：「你們那些姊妹都要告辭，你們且去送送。」

　「是。」淩雅崢、淩雅嶸應著，走下臺階，跟了淩尤勝的軟轎子幾步，便在桃林中雙雙地站住。

　待轎子走遠了，淩雅嶸惱恨地說：「八姐姐，將父親害成這樣，你又有什麼好處？你明知道，我娘沒了，父親就只剩下往日的名聲了。」

　「我心裡痛快。」淩雅崢笑了，待一隻白頭翁飛來落在她肩上後，就立時轉身向麟台閣去。

　淩雅嶸也忙快步跟上，二人進了麟台閣，悄無聲息地在角落裡站著。

　「老太爺——」錢謙跪在地上，用力地磕頭，「都是三老爺懇求，晚輩不得已，才替他作畫。」

　淩詠年眯著眼睛一言不發，望見淩雅崢、淩雅嶸回來，就問：「你們回來做什麼？」

　「老太爺，父親還欠下莫家門客老爺兩萬兩銀子。」淩雅崢握著帕子，垂在裙擺邊的手沖著莫三翹起三根手指。

　莫三撓了撓發癢的手指縫，料想淩尤勝是真窮了——不然不會傳說他拿了二十幾幅畫去發賣——能從淩詠年那討到銀子分給淩雅崢三分也好，於是垂在身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個的腿。

　「三兒，回頭去我們家賬上拿了銀子，給你家那位老爺送去。」淩詠年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三兒替家裡老爺多謝老太爺。」莫三一拜，聽見身後動靜，讓開身來，見是淩尤堅、淩錢氏夫婦二人匆匆地跑來，忙讓開了路。

　淩尤堅、淩錢氏夫婦二人進了屋子，立時誠惶誠恐地跪在錢謙前面。

　「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淩詠年閉著眼睛問。

　淩錢氏忙推了推錢謙，「快跟老太爺說吧。」

　「是三老爺……」

　「其實，替父親畫畫的，是關大哥，對吧？」淩雅崢開口後，雙眼看向關紹。

　「紹兒？」淩詠年一蹙眉。

　關紹撩起袍子，重重地跪在淩詠年面前，開口道：「紹兒愧對老太爺。」

　「這是怎麼回事？」淩詠年忙令莫三攙扶起關紹。

　關紹不肯起身，躊躇著說道：「其實，我父親尚存人世，那曾閱世早投靠了狗皇帝，明是保護紹兒，實際上，是監視紹兒，他拿著父親性命威脅紹兒，叫紹兒替三老爺作畫。」

　「為什麼替那沒用的東西作畫？」淩詠年冷不丁想起關紹當著秦征的面畫過淩雅崢，狐疑地問：「莫非，你要將崢兒送進紆國公府？」

　「紹兒，是聽曾閱世吩咐，究竟怎樣，紹兒也不明白。」

　錢謙微微偏頭看向關紹，關紹將他的話搶去了，他還要說嗎？

　淩詠年一歎，「紹兒，你被曾閱世騙了，關宰輔確確實實，已經沒了。」忽地想起關紹畫淩雅崢是在曾閱世死了之後，沉吟一番，又問關紹：「曾閱世已經死了，誰跟你們聯絡？」

　關紹連忙搖頭，不敢置信地說：「父親當真沒了？」

　「沒了，」淩詠年又問，「曾閱世沒了，你們跟誰聯絡？」

　關紹怔住，忙說：「都是旁人聯絡我們，我們並不能聯絡到旁人……」

　錢謙忙附和說：「正是如此。」

　淩雅崢抿著嘴，依舊琢磨著青帝廟主持替關紹將舊衣捎回京城的事，手指輕輕地指了指掛在對面牆上的一幅山寺桃花。

　莫三站在淩雅崢對面，順著她的一根纖細手指向身後的桃花望去，心道這是什麼意思？山寺桃花始盛開？報與桃花一處開？他年我若為青帝……「山寺桃花……青帝？青帝廟？」

　淩雅崢見莫三猜中了，就將手指攥成拳收回來。

　關紹眸子驀然睜大，淩雅嶸強撐著笑道：「莫三哥怎忽地提起青帝廟來？」

　莫三也疑惑不解淩雅崢怎地忽然提起青帝廟，因不解，就不辯解。

　淩詠年緊緊地盯著關紹見他一驚之後恢復從容鎮定，冷笑道：「原來如此。」又問莫三：「三兒怎麼知道的？」

　莫三堆笑道：「淩家爺爺，那曾閱世先前險些害了我性命，三兒小心眼得很，一直想著報復回去，就打發人盯著他呢。」說完，不由地看了淩雅崢一眼。

　「宋止庵？」淩詠年忽地喊了一聲。

　「小的在。」宋止庵佝僂著後背走了過來。

　「從今兒個起，叫宋勇兩口子來麟台閣照應著。尤堅，立時派人跟國公爺說明，帶人包圍青帝廟。」淩詠年猛然站起身來，邁著大步就向外去。

　關紹強撐著鎮定自若，錢謙癱坐在地上，有苦說不出。

　淩雅崢遲了一步，快步跟上去，淩雅嶸怔忡之後也立時跟上。

　「老太爺，青帝廟裡的和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莫三跟在淩詠年身後，卻看向淩雅崢。

　「只怕主持方丈的嫌疑最大。」淩雅崢跟上去。

　淩雅嶸眼皮子一跳，疑心是袁氏多嘴，跟淩雅崢說破了——不過，也不能一口氣咬定這事，需試探過了袁氏再說。

　淩詠年腳步一頓，回頭對莫三、淩雅崢、淩雅嶸說：「你們一邊玩笑去，別打草驚蛇了。」

　「淩爺爺，我跟著去瞧瞧。」莫三嬉皮笑臉地說。

　淩詠年蹙眉道：「你身子骨還沒好俐落，就在家裡玩吧。放心，若果然那老和尚有嫌疑，論功行賞，少不了你的。」丟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帶著淩尤堅向外去。

　面對著一籬笆凋零的薔薇，莫三、淩雅崢、淩雅嶸三人站住了腳，回頭看麟台閣，就見關紹帶著錢謙被宋勇兩口子攔在廊下。

　「謙兒，你實在糊塗，這些話，怎早不跟姑姑說？」淩錢氏哽咽著，拿著帕子不住地擦眼淚。

　錢謙嘴唇微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關紹垂著手，一把麋鹿骨的摺扇從袖子裡滑出來落在手上，握著扇子在背後輕輕地扇著，眼睛就盯向他早瞧著不順眼的莫三。

　「關大哥，你也是被逼無奈，祖父查明究竟，定不會為難你。」淩雅嶸殷切地開口。

　關紹輕輕地點頭。

　「大夫人，七小姐要出門了。」婆子過來催促說。

　淩錢氏顧不得錢謙了，想著女兒出嫁之日，又鬧出這事來，眼淚越掉越凶，擦著眼淚安撫地拍了拍錢謙，就忙隨著婆子去了。

　「咱們也走吧。」莫三輕聲說。

　淩雅崢點了點頭，瞧著莫三掐了一朵枯萎的薔薇花在手指上轉著，笑道：「瞧見了沒，你我二人心有靈犀。」

　「……那是我聰明。」莫三不由地撇嘴，回頭望了一眼還站在薔薇籬笆後的淩雅嶸，輕聲地問：「你怎麼知道青帝廟？」

　淩雅崢笑道：「在弗如庵裡看破的。」

　「如何看破的？」莫三追問，只覺淩雅崢神秘得很，似乎藏了很多事。

　「你不是聰明嗎？自己想呀。論功行賞後，別忘了我那一份。」淩雅崢望著莫三一笑，瞧見莫紫馨遠遠地站在桃樹中，就提著裙子快快地向她走去，「多謝馨姐姐。」

　「拿什麼來謝？」莫紫馨笑道，拉著淩雅崢的手，瞅了一眼慢吞吞跟著的淩雅嶸，疑惑地問：「你為何要對付你妹妹？」

　「她是謝莞顏生的。」

　莫紫馨眸子驀然睜大，幾步之外的莫三也聽見了，姐弟二人愣了愣，異口同聲地說：「那父親當真是活該。」

　莫紫馨想著早先淩雅崢被蒙在鼓裡不知對淩雅嶸怎麼好呢，心裡對淩雅崢更多了兩分憐憫，拉著她走著，瞧著一隻鳥兒落在淩雅崢肩頭，就伸手去逗那鳥兒，歎道：「我還當琴棋書畫這些本事，是一輩子也丟不了的，誰知你父親早年名聲那麼響亮，如今竟……」

　「大事要成，要緊的是一個專字。父親如今的畫技也並非不好，只是，他只能畫好我母親罷了。」淩雅崢想起洪姨娘所說，輕歎一聲。

　「梨夢，接著。」莫三從懷中掏出個紅瓷小瓶拋到梨夢手上，指了指自己已經大好的臉頰，又輕笑著對淩雅崢、莫紫馨說，「應當是有用的，你們就等著分銀子吧。」

　淩雅崢一笑，因落在她肩膀上的鳥兒不住地啄弄她的髮髻，便微微側過頭去，冷眼瞧著淩雅嶸默不作聲地從他們面前走過，伸手推開肩膀上的兩隻鳥兒。

　「瞧著，你沒清淨日子了。你們家五個姊妹中的兩個，一個老六，母親尊貴、父親能耐，無憂無慮的，也不愛沾惹是非；一個老九，哥哥撐腰、姐姐愛護，凡事不用自己出手。經了今次的事，她一心擺脫了你，定會生出是非來。」莫紫馨敲打著下巴說。

　「怕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淩雅崢輕笑一聲，「走，咱們送七姐姐出門去。」挽著莫紫馨的臂膀，暗自羡慕莫紫馨的平和。

　「三少爺、三少爺！」雁州七君子忽地在花園裡冒出來，將莫三團團圍住後，就拉著他說：「走，去瞧瞧我們那學堂去。」

　莫三沒了大事，被肖鳳城、元澄天拉著，就向淩家學堂走去。

　莫紫馨笑道：「也就他們年紀還小，能在花園裡走動，過兩年，怕就沒那麼自在了。」

　「過兩年的事，誰知道呢？」淩雅崢一笑，隨著莫紫馨，帶著梨夢、麗語二人向外走，出了花園東北角門，忽地聽見一聲嚎叫，隨後就見袁氏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小姐快去攔著老爺，老爺要將九小姐打死了！」袁氏上氣不接下氣地過來說。

　淩雅崢蹙眉，梨夢忙說：「胡說，老爺最疼九小姐了，怎會去打九小姐？」

　袁氏忙說：「三老爺正接骨呢，九小姐就進了三老爺屋子裡質問三老爺叫關少爺代畫的事，三老爺氣得了不得，連接骨也顧不得了，抓了九小姐就打！」

　莫紫馨蹙眉，疑惑道：「她為何去質問？」

　「醉翁之意不在酒。」淩雅崢輕笑一聲，對莫紫馨笑道：「左右順路，莫姐姐也去瞧瞧？」

　淩家的醜態已經看盡了，也不顧忌什麼非禮勿視，莫紫馨一笑，就隨著淩雅崢向前走，只聽鼓樂聲中，一處院落傳來嘈雜的喧嘩聲。

　「你們家老七要恨死了。」莫紫馨說。

　「大喜之日，鬧出這樣的事來，誰不恨？」淩雅崢答。

　冷不丁望見穆老姨娘望夫石一樣地杵在巷子裡，看她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便知今兒個淩雅文發嫁，她不曾出面過。

　穆老姨娘木然地轉過頭來，兩隻手按在拐杖上，瞅了淩雅崢一眼，眨了下鬆弛的眼皮，「八小姐。」

　「老姨娘。」

　穆老姨娘自嘲地嗤笑一聲，「聽說，三老爺請人捉刀代筆？」

　「是。」

　「三老爺名聲徹底壞了，八小姐有什麼打算？」穆老姨娘嘲諷地問。

　「沒了那虛名，正好，腳踏實地。」

　「腳踏實地？這地指得是柳家，還是淩家？」穆老姨娘嗤笑一聲，拄著拐杖慢吞吞地回自己那被摘了匾額的院子去。

　「小姐，老姨娘她……」梨夢提防地望著穆老姨娘的背影。

　「走錯了路，再風光再體面，都能被人輕而易舉地拉下來。」淩雅崢意有所指地說。

　梨夢、麗語二人自然明白淩雅崢的言外之意，乖巧地不言語，忽地指向前面，「柳老夫人進去了。」

　「走。」淩雅崢眼皮子跳了一跳，忙向丹心院走去，到了門房上，就見洪姨娘白著臉過來說：「可了不得了，老爺要將九小姐打死了！老爺當真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怕是清醒了，就要被人問起請人代畫的事，才裝瘋賣傻。」淩雅崢快步走了進去，望見淩雅嶸躲在柳老夫人懷中痛哭流涕，不由地心一涼。

　「你發什麼瘋？自己做出那見不得人的事，被孩子無意中撞破，就惱羞成怒要打死孩子？」柳老夫人摸著淩雅嶸的小臉，站在房門外，對著屋子裡罵道。

　淩古氏一臉訕訕地陪站著，見淩雅崢過來，伸手將淩雅崢拉住，「崢兒，你怎麼過來了？」

　淩雅崢湊進窗子邊，望見淩尤勝坐在地上，一隻腿上褲子高高地卷起，儼然是正接骨呢。

　「聽說父親打嶸兒，我就過來了。」淩雅崢望著淩雅嶸說。

　淩雅嶸摟著柳老夫人，哽咽道：「外祖母，你帶了我走吧……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姐姐嫌棄我學了姓謝的神態；父親恨我撞破了他的好事……就連哥哥，也不理我了……」摟著柳老夫人的腿跪下，仰起一張微微紅腫的臉，最後切切地看向淩古氏，「祖母她，也因外祖母不喜歡我，跟著不喜歡我了……」

　「我的乖孩子，外祖母怎會不喜歡你？」柳老夫人違心地摸了摸淩雅嶸的臉頰，雖說恨她對外祖家沒個真心，但也見不得她被人這樣毒打。

　「當真？」淩雅嶸破涕為笑，袖子一滑，露出兩隻滿是淤青、針眼的臂膀。

　「我的天，這是怎麼了？」柳老夫人驚訝地叫了一聲。

　淩古氏心裡一慌，忙去摸淩雅嶸的手臂，不敢置信地摩挲了一下，「嶸兒，這是怎麼了？這麼多傷，新的，舊的，得傷了好幾個月了。」

　「姐姐……」淩雅嶸顫顫地看了淩雅崢一眼，受了驚嚇一般，忙將臉埋在柳老夫人裙子裡，幾不可聞地說：「姐姐恨我神態跟謝莞顏仿佛……」

　柳老夫人震驚地看向淩雅崢；淩古氏卻幾乎咬碎了槽牙，認定是淩雅嶸誣陷淩雅崢，想也不想就問：「崢兒，是嶸兒陷害你的對不對？」又望向自己安插在淩雅嶸那的兩個婢女，「簾影、潭影，你們說。」

　簾影、潭影並不近身伺候淩雅嶸，望見淩雅嶸身上的傷，也嚇了一跳，雙雙說道：「回老夫人，我們並不知情。」

　「……祖母，袁媽媽是八姐姐院子裡出來的，八姐姐覺得她好，才將她送到我院子裡……有話，問她就是……」淩雅嶸啜泣著，緊緊地抱著柳老夫人的腿不放。

　眾人齊齊地看向袁氏，袁氏愣在地上，雖愛挑撥是非，但她又不是不要命的人，瞧著偏向淩雅崢的淩古氏、疼惜淩雅嶸的柳老夫人，心思轉了又轉，最後咬牙說：「回兩位老夫人，就是八小姐……小的生怕說出來兩位老夫人不信，才一直替八小姐瞞著。」

　柳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氣，淩古氏依舊不信，看著淩雅崢，問她：「崢兒，你說一句話，是不是你打得嶸兒。」

　淩雅嶸臉埋在柳老夫人裙子上，抿著嘴笑了，不等淩雅崢說，就哽咽著拉著柳老夫人裙擺，哀求道：「外祖母將我帶回家去吧，進了柳家，我餐餐只吃一碗稀飯、只留在外祖母叫我待的屋子裡不多走一步，絕不礙人眼……求外祖母救命！」

　柳老夫人眼眶一紅，眼淚滾了下來，緊緊地盯著淩雅崢，雖認定她是個簡單沒心思的人，但摸著淩雅嶸手臂上積累得足有幾個月的傷，止不住咬牙切齒地問：「崢兒，你怎麼下得了手？」

　「對，是我打的。」淩雅崢平靜地望著柳老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