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掩耳盜鈴
「多謝小姐。」鄔簫語只覺逃過一劫,跪在地上又磕了個頭。
「看在你哥哥面上,放你一馬。」淩雅崢瞥了她一眼,叫爭芳、鬥豔兩個看著門,走近鄔簫語,笑道:「從今兒個起,若是九小姐再來找你打聽我的事,你就回她說,我癡心妄想,惦記上秦二公子了。」
「小姐?」鄔簫語一怔,疑惑地想那秦雲還是個毛孩子,淩雅崢惦記他做什麼?
「聽見了沒有?若是你再背叛我一次……」
「小姐,簫語從沒背叛過小姐,不過是氣不過梨夢……也不見她有什麼過人的地方,卻處處將旁人壓一頭。」鄔簫語立時說。
「你真以為,長得好看,我就會將抛頭露面的差事都交給你?」淩雅崢轉身向外來,聽見一聲鳥叫,伸出手來,待一隻白頭翁飛上她的手,在她的手上踉蹌了一下才穩住,笑道:「翅膀沒長硬,就想遠走高飛?」
「小姐,快去學堂瞧瞧。」方氏冷不丁地從外頭跑過來,一時情急,踩在屋後潮濕的苔蘚上,險些滑了一跤。
「什麼事?」淩雅崢問。
方氏忙說道:「五少爺跟二少爺在花園裡打了起來。」
「為什麼打的?」淩雅崢又問。
方氏扶著淩亂的鬢髮,忙慌地說:「為什麼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五少爺、二少爺兩個在花園裡玩笑著,忽然就拳腳相向,打了起來。」
「鄔音生在哪?」
「就在邊上。」
淩雅崢笑道:「就那就由著他們打就是了。」既然有鄔音生在,淩韶吾不會無緣無故地跟人打起來。
方氏乾著急,見淩雅崢無動於衷,也只得悻悻地丟下一句:「老太爺把二少爺、五少爺叫去學堂裡教訓了。」就轉身向前面去。
淩雅崢也隨著方氏去前面,又在屋子裡做針線,略等一等,就見淩韶吾臉上紅腫地笑著走來,進了屋裡大咧咧地坐下,端起茶碗就猛灌一通。
「哥哥跟二哥打起來了?」淩雅崢笑著問一句。
淩韶吾不甚在意地說:「他沒親娘、我也沒親娘,兩個人坐在一起互揭傷疤,然後就打了起來。」
「不打不相識?」
「鄔音生支的招。」淩韶吾懶懶地向後一靠,睜大眼睛瞅著頂棚上織布機挑出的海棠花紋,任由跟來的念慈拿了帕子給他擦臉也不動彈一下,良久開口道:「鄔音生叫我親近馬塞鴻……妹妹先前說過,不聽不說不問……」
「姐姐聽鄔音生的吧,他雖不是善類,但眼前,沒有害哥哥的道理。」
淩韶吾點了點頭,又問:「你吩咐雁州七君子的事……」
「叫他們照辦就是,還有,哥哥若閑著了,不妨去父親那鬧一鬧,嘲諷一下父親的畫技。」
「這又是為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叫父親連虛名都沒了。」淩雅崢笑了。
「知道了。」淩韶吾應了,聽見院子裡淩敏吾喊:「老五,人呢?走去祠堂裡抄家訓去。」
「二哥,就來。」淩韶吾應著,立時就邁著闊步向外去,淩雅崢跟著瞧,撩開簾子瞅見淩敏吾跟淩韶吾勾肩搭背地向外去,也不由地佩服起鄔音生的「無孔不入」來,她跟穆老姨娘、淩錢氏不能化敵為友,但淩錢氏的繼子淩敏吾卻能跟淩韶吾惺惺相惜、兄弟情深。
淩雅崢琢磨了一回,就又坐在椅子上做針線,待點燈時分總算繡好一隻鞋面,拿著針尖挑開壓著燈花的餘燼,聽楊柳說「梨夢回來了」,就抬起頭來揉了揉脖子。
「小姐快去前頭瞧熱鬧。」梨夢將從莫家帶回來的一堆小玩意塞到麗語手上,就忙不迭地要領著淩雅崢向外去。
「什麼熱鬧?」
梨夢笑道:「三少爺真有主意,打了他們家一位門客老爺的幌子,寫了信過來,只說三老爺欠下那位老爺兩萬兩銀子,卻拿了他自己個只值一百兩的畫來唬弄他。如今信送到了老太爺手上,老太爺就拿著老爺被撕碎的畫,去丹心院裡教訓老爺,逼著老爺快快將銀子還了呢。」
「都有誰去瞧熱鬧?」淩雅崢問。
梨夢一怔,掰著手指笑道:「老夫人護短過去了,大老爺、二老爺才從紆國公府回來,也趕著過去了。」
「夫人、小姐們,去了嗎?」淩雅崢問。
梨夢笑道:「還不知道呢。」
淩雅崢瞅了一眼芳草軒方向,心思一轉,說道:「去跟洪姨娘、胡姨娘、單姨娘、邱姨娘四位姨娘說,叫她們趁著老太爺在,趕緊地鬧著要回家去,就說,父親因她們容貌跟母親相似十分嫌棄她們,留在這,也沒意思。」淩尤勝越是厭憎柳如眉,她越是要叫容貌跟柳如眉仿佛的四個妾室環繞在淩尤勝眼前。
「是。」麗語忙去傳話。
梨夢才從外頭回來,見淩雅崢沉得住氣,就也不急不躁,忙將從莫家帶回來的手帕、耳墜分給梨夢她們,「恰趕上莫夫人給她們家權姨娘收拾東西,莫夫人就尋了一些年輕小姑娘用的賞給了我。」略頓了頓,又說,「原來三少爺院子裡的明霞她們跟著三少爺也學了些拳腳,明霞說,三少爺三歲上就惦記起媳婦的事,生怕這兵荒馬亂的媳婦遭了罪,就叫她們習武,等著將來護著少夫人呢。」
楊柳笑道:「真虧莫三少爺想得出來。」
梨夢收拾著東西,忽地又想起一事,「在莫家聽說,因七小姐跟馬家大少爺的親事不成,老太爺另外替大少爺求了親,等七小姐的事過了,就要忙著大少爺跟馬大小姐的事呢。」
「這就是姻緣天註定,若是七小姐跟馬大少爺的事成了,就沒咱們大少爺的事了。」孟夏拿著一對別致的珍珠耳環向耳朵上戳去。
淩雅崢以手支頤地瞧著,等了大半個時辰聽見燈花爆了一聲,就見麗語滿臉笑容地回來了。
麗語說道:「我去傳話了,邱姨娘不聽我的,胡姨娘怕事,就洪姨娘、單姨娘兩個去鬧了,老太爺氣得了不得,當著大老爺、二老爺的面,逼著老爺輪流去四位姨娘房裡。」
「九小姐沒過去?」淩雅崢問。
麗語笑道:「九小姐到了門口,恰聽見老太爺過問老爺房裡的事,羞得滿臉通紅地回來了。」
淩雅崢手敲在桌上,指著芳草軒說:「老爺的畫,只值一百兩銀子的事,務必要叫隔壁袁媽媽知道,對外頭人說起時,也務必要說,是九小姐的婆子提起的。」
「是。」眾人齊齊地答應下來。
淩雅崢起身伸了伸懶腰,走進里間,坐在梳粧檯前梳理頭髮時,見梨夢放下一封信在梳粧檯上,拿起信封拆開瞧了,見裡頭都是銀票,數了數,攏共五萬兩,先疑心莫三少給了她,隨後又覺靠她自己,未必能弄來這麼些銀子,就知足地將銀票放下,「拿給五少爺,叫他出門時,兌了現銀出來,這年頭,誰信銀號?」
「是。」梨夢悄聲地說,「三少爺催要什麼淨塵的信。」
淩雅崢打開一個梳妝匣子,將裡面一疊事關長安伯府的信塞到梨夢手上,推敲著如何使用穆老姨娘跟淨塵的信,便將匣子蓋上,洗漱之後,叫梨夢陪著睡了。
次日一早,鳥鳴聲在枕邊響起,淩雅崢伸腰醒了過來,見梨夢已經起來了,才要撩開簾子起來,聽見外面梨夢、楊柳等跟蘭芳說話,就躺著不動。
只聽梨夢說道:「老爺這是怎麼了?一幅畫一百兩的事是真的?」
「只怕昨兒個的事鬧出來,一百兩也不值了。」麗語接了一聲。
孟夏不落於人後地說:「是老爺名聲的緣故,還是老爺畫得不如先前的好?」
蘭芳被逼得忙說道:「昨兒個的事,就是個無賴無理取鬧,誰不知道老爺畫一幅,比大老爺累出一身臭汗掙得還多?」
「那就奇怪,怎地才給小姐送了五千兩過來?」梨夢疑惑不解地問。
蘭芳啐道:「你當五千兩是個小數目?老爺疼八小姐,才給八小姐的。」
梨夢笑道:「五千兩對我不是小數目,對老爺可就是小數目了。」
蘭芳說道:「知道就好,別聽那些人亂嚼舌頭,老爺能耐著呢。」
「那欠下莫家門下老爺的銀子,給了嗎?」麗語、楊柳異口同聲地問。
蘭芳啐道:「又不是我欠銀子?都來問我?」
淩雅崢躺在床上,聽見梨夢一聲「慢走」,知道呂蘭芳走了,就坐起身來,打開簾子放落單的孤鳥出去,接過梨夢手上的銀票,說道:「也兌了現。」趿著鞋子起來,從麗語手上接過衣裳自己個穿著,對著鏡子照了照穿著一身素淨衣裳後鏡子中那很是老實的面孔,唯恐遲了請安,快速地洗漱,就帶著梨夢向外來,沒走出幾步,就見雁州七君子之首的元澄天穿著一身布衣短打額頭上冒著汗地走來。
「小姐,昨晚上,呂三去麟台閣找錢少爺去了,錢少爺一早就去大夫人院子裡,忙著大夫人料理七小姐的事去了。」
「辛苦你了,麗語,拿一匹緞子,給澄天的姐姐捎帶過去。」淩雅崢吩咐說。
元澄天心裡一喜,笑道:「自從有八小姐給姐姐撐腰,姐姐日子好過多了。」
「給你姐姐撐腰的只有你,指望別人可不行。防著三老爺跟人傳遞東西,再跟錢謙說,三老爺將他的畫,都一百兩銀子作數賣給當鋪了。」淩雅崢笑了笑,打發走元澄天,見淩雅嶸跟上來,不等她開口,就說:「若是問蘭芳為什麼一大早過來,那就不必了。」
淩雅嶸訕笑著,待要提起洪姨娘三個不成體統,又顧忌著洪姨娘三人容貌跟柳如眉仿佛,唯恐淩雅崢多心地以為她影射柳如眉不敢開口。
姊妹二人走在巷子裡,冷不丁地撞上從穆老姨娘院子裡出來的淩睿吾,淩睿吾立時僵硬地站在原地。
「睿吾……」淩雅嶸呼喊了一聲。
「呸!要去祖母那告我的狀,儘管去!」淩睿吾沖淩雅嶸啐了一口。
淩雅崢笑道:「十弟太多心了,你九姐姐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淩睿吾冷笑一聲,「八姐姐都給她擦了臉,這一位忘恩負義的,不知怎麼巴不得她死呢。」瞪大眼睛,瞅著一身紅紅綠綠絲毫不顧忌謝莞顏才死的淩雅嶸,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跟在淩雅嶸身後的袁氏不忿地說道:「十少爺可真會倒打一耙,明明是三貞不仁不義在先,九小姐難道不管親娘,還為三貞披麻戴孝不成?」
淩雅嶸眼皮子跳了跳。
淩睿吾一震,拔腿就向養閑堂跑去。
「這小東西一準是惡人先告狀去呢。」袁氏吧唧著嘴,恨不得立時「君辱臣死」,替淩雅嶸報了大仇。
「姐姐,走吧。」淩雅嶸臉色微微泛白,掐著手指,強忍下心痛。
「走。」淩雅崢對淩睿吾如何惡人先告狀好奇得很,領著淩雅嶸過去,半路上遇上淩秦氏帶著淩智吾、淩雅嫻、淩雅峨三人過來,就也跟在淩秦氏身後,進了養閑堂上房裡,才跨過門檻,就聽淩睿吾嚎啕道「祖父、祖母,九姐姐罵我是賤、人生的,要揪著我去弗如庵裡披麻戴孝。」
淩雅崢微微探頭去看,就見淩睿吾當著淩尤堅、淩錢氏、淩妙吾、淩雅文的面已經滾在地上了,不見淩韶吾、淩敏吾,猜到他們還在祠堂裡抄家訓,又看淩詠年、淩古氏鐵青著臉,就很是維護淩雅嶸地說:「十弟,你九姐並沒說這樣的話。」
淩雅嶸臉色發白,嘴唇輕輕地顫起來,囁嚅道:「祖父、祖母,睿吾他……」
「混帳東西,還不站起來?一準是跟你父親學的這一身無賴招數!」淩詠年忽然對耍無賴的淩睿吾動了怒。
淩古氏訕訕地說:「要教壞,都是姓謝的教的,跟尤勝倒沒什麼關係。」
淩詠年眉心跳了跳,跟著淩雅嶸進來的袁氏,見淩詠年對淩睿吾發火,就忍不住落井下石地說:「老太爺、老夫人,方才九小姐什麼都沒說、況且十少爺從老姨娘院子裡出來,誰知道,是誰挑唆的呢?」
淩古氏一愣,忙去看淩睿吾。
淩睿吾年幼壓不住怒火,便瞪向袁氏。
淩詠年默不作聲,望見穆老姨娘姍姍來遲,歎了一聲,說道:「老十隨著老姨娘去祠堂裡抄寫家訓去。」忽地抓去手邊茶碗向地上一砸,「日後,誰敢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再興風作浪,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才進來什麼事都不知道的穆老姨娘一呆,瞅了一眼早早過來伺候的淩尤堅、淩錢氏,認命地向外走去,因不明究竟,待淩睿吾過來牽她手時,並未推開他的手。
淩雅嶸心裡一緊,對上淩睿吾清澈中滿是怨憎的眸子,慌亂地移開眼。
「吃飯吧。」淩詠年咽下一口氣,揮手叫人將屋子裡擺下長桌,自己坐在首位,待令兒孫坐下後,望著滿滿一屋子的人,心裡也不覺欣慰,寥寥吃了飯帶著兒子、孫子去學堂,就打發其他人散了。
淩雅崢瞅著淩古氏要跟淩秦氏、淩錢氏商議淩雅文大喜的事,就先退了出來,見淩雅嶸向丹心院去,緊跟著走,回頭對袁氏笑道:「媽媽真是護主。」
袁氏笑道:「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十少爺欺負九小姐。」
淩雅嶸心裡有怨無處發,瞧著淩睿吾那還分不清是非對錯的模樣,心知跟他說不通,於是當著淩雅崢的面,到了丹心院外,硬生生地拐向芳草軒去。
淩雅崢也不理會她,抬腳上了臺階,見洪姨娘趕著來給她作揖,看她春風得意模樣,腹誹道:那事就那麼好?
「小姐,若不是你昨天特特捎話來……」
「噓,叫人知道我一個姑娘家管老爺房裡的事,這像是什麼話?」淩雅崢輕輕地啐了一聲。
洪姨娘慚愧地一笑,輕輕地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輕聲說:「昨晚上三更時,老爺起來了,喝了一壺酒,神神叨叨地折騰著,跟跳大神一樣,攥著毛筆在桌子前發了大半個時辰的呆,畫了半幅夫人畫像,燒了畫像,就睡了。」
「沒畫旁的?」
「沒有。」洪姨娘篤定地說。
「姨娘好生盯著,老爺畫了什麼,只管跟我說;此外,若是旁人來,只管圍在父親跟前,若是父親不耐煩,只管哭鬧說父親恨屋及烏。」
「是。」
淩雅崢抬腳上了臺階,見蘭芳進去跟淩尤勝傳話,就撩開簾子進去,走到淩尤勝書案前,果然瞧見淩尤勝面前宣紙空空如也。
「父親,昨兒個的事……」
「一派胡言!」淩尤勝動怒地說道,一氣之下,將手上的筆折成兩截。
「雖說不是,但父親只送來五千,莫非,將剩下的幾萬,都給了嶸兒、睿吾?」
「沒有。」淩尤勝矢口否認說,疑心錢謙的畫,不掛上他的名賣得銀子更多,瞅著淩雅崢,想著欠下莫三的兩萬兩銀子,琢磨著昨兒個當著淩尤堅、淩尤成的面沒跟淩詠年說清欠下莫三銀子的事,此時也不好再說,不如,暫且借了淩雅崢那的銀子——反正那銀子也不是淩雅崢的。
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早先不曾為銀子發愁過的淩尤勝艱難地開了口:「崢兒,為父要買些上等的文房四寶。」
「有了上等的文房四寶,就能畫出價值連城的驚世之作?」淩雅崢望見窗子邊掛著的鎏金牡丹紋鉤子上拴著一枚銅鈴鐺,心道淩尤勝一心掩耳盜鈴,她如今就把他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下來。
淩尤勝心虛地說:「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為父瞧上的一方硯臺,需得兩萬銀子才能買來。你仔細想想,不過兩萬兩,有了那硯臺,畫上一幅畫,就能賺了幾萬銀子回來……」
「父親當我是三歲小兒?」淩雅崢嗤笑一聲,「父親為什麼就不認,自己畫技不如從前了呢?」
「出去,你要銀子,過上幾日,我就給你銀子!何必在這糾纏不休!」淩尤勝冷笑一聲,見淩雅崢轉身向外去,揉著不住脹痛的額頭,忍不住要親自去麟台閣裡瞧錢謙畫得怎樣了,站起身來背著手,誰知才到門房上,看門的婆子就說:「三老爺,沒有老太爺吩咐,您出不了這院子。」
淩尤勝皺著眉頭,不得不轉身回來,先前許多事瞞著蘭芳,此時不得得對她說:「你去麟台閣裡催一催,瞧錢少爺畫好了沒有。」
蘭芳疑惑不解,但呂三跟淩尤勝做的都是些鬼鬼祟祟的事,也不敢問,轉身就向外去,順著巷子一路走到花園東北角門上,進了門去了麟台閣,沒尋到錢謙又走回來,冷不防地被個小兒撞個滿懷,莫名地就覺那小子在她懷中摸了一下,嫌棄地將人推開後,罵道:「哪個找死不看黃曆的?向哪摸呢?」
撞過來的是雁州七君子中的老小,隨著元澄天姓元的元勁,元勁呆呆地站在地上,張開嘴哇地一聲嚎啕起來。
「怎麼了這事?」廚房上的趙嫂子聽見動靜走過來,笑道:「這是吵什麼呢?」
蘭芳指著元勁罵道:「這野小子向我懷裡摸了一把。」
趙嫂子笑道:「他才幾歲,向你懷裡摸一把,難道是還沒斷奶?」
「去你的。」蘭芳啐了一口,紅著臉就向丹心院去。
元勁嚎啕著,自己跑進花園中,見其他六個哥哥躲在山石後看,就擦了眼淚說:「那丫頭身上沒東西。」
「以後麟台閣、丹心院的人但凡來往了,不論男女,都給我摸一遍。」元澄天掐著腰發話道。
「是。」其他六個立時答應了。
那邊廂,蘭芳只覺晦氣地回了丹心院,跟淩尤勝回了話,瞧見洪姨娘、單姨娘喬張喬致地進來要陪著淩尤勝作畫,就冷眼在邊上瞧著,望著淩尤勝厭煩洪姨娘、單姨娘卻不得不敷衍著她們,活像是洪姨娘、單姨娘兩個嫖了欲拒還迎的淩尤勝,忍不住捂著嘴躲出去笑了一盞茶功夫,坐在廊下瞧見薄氏慢吞吞地送衣裳來,不屑地一翻眼睛。
「蘭芳,上茶。」洪姨娘在屋子裡喊著。
蘭芳應著進了屋子,才一進去,就望見畫紙上赫然又是仿若生人般的柳如眉,忙說道:「老爺,柳老將軍不許老爺畫先夫人。」
「這畫的是洪姨娘。」淩尤勝嘴硬地說,到底拿著筆洗將畫紙上的畫像抹去了,耐著性子對洪姨娘、單姨娘說:「行了,你們兩個回去吧,我這還有正經事要辦。」
洪姨娘、單姨娘笑嘻嘻地說:「那我們過了晌午再來。」
淩尤勝扶著額頭點了點頭,也不耐煩看姿色平庸的呂蘭芳,枕著手臂向床上躺著,靜靜地等著錢謙送畫,這一等,不知不覺間,便等過了大半月,又見莫三打發人來討債,自己出不得院子,就打發蘭芳、呂三去催促錢謙交畫,三番兩次之後,呂三親自來回說:「老爺,錢少爺不肯再畫了。」
淩尤勝蹙眉說道:「他為什麼不畫了?」
「錢少爺就是不肯畫了。」呂三哭喪著臉說。
淩尤勝皺了皺眉,忽然起身掐著呂三的脖子將他按在桌上,質問道:「說,你賣畫時,究竟克扣了多少?」
「老爺、老爺……」呂三掙扎開淩尤勝,跪在地上說道,「老爺,當真就只有那些銀子!小的一分一厘也不敢克扣。」
「再怎麼說,我都是侯府三老爺,怎麼會沒人識貨?那麼好的畫,怎麼就值個一二百兩?」淩尤勝氣惱地跌坐在椅子上。
呂三被逼急了,一計浮上心頭,忙慌地說:「老爺不如趁著七小姐大喜之日,賓客盈門,拿出一幅驚世之作來,那會子,人人看在老太爺的面上都要吹捧老爺一番,就連柳家的人給老太爺、大老爺面子,也不好為難老爺,這麼著,旁人瞧著,興許會以為老爺跟柳家又翁婿和睦了呢?過了這個坎,誰還敢小瞧老爺?」
淩尤勝琢磨著也是這麼回事,過了這個坎,哪裡還用像是街邊落魄書生一樣拿著一疊畫去四處叫賣,「你好生勸著錢謙,且叫他畫出一幅上等的絕作出來,待八月十六那一天送到我手上,我拿給來喝喜酒的老爺們看。」
「這麼著就對了。」呂三暗暗地抹了一把汗。
淩尤勝有了主意,鎮定下來,又沒事躺在床上日復一日地等著,好容易熬到了八月十六那一日,一大早,就催促蘭芳父女二人去取畫。
父女二人空手從花園回來後,就勸說淩尤勝道:「那什麼七君子胡攪蠻纏,纏著我們討要喜錢,不放我們進花園。老爺不如自己個去,今兒個七小姐大喜,老太爺沒有攔著老爺不許老爺出院子門的道理。」
淩尤勝在屋子裡憋了幾月,也覺氣悶,又依稀聽見鼓樂聲,想起老爺席上觥籌交錯、談笑宴宴的場面,不由地心癢起來,恨不得立時回到在畫壇呼風喚雨的時候,由著蘭芳伺候著換了一身草綠色錦袍穿在身上,又正兒八經地對著鏡子整理了髮髻,見除了腿腳還有些瘸,臉上傷已經好得差不離了,就竭力擺出昔日倜儻飄逸的樣,昂首闊步地走出丹心院,見門房上婆子果然沒攔著他,心裡一喜,出了丹心院,問得錢謙自慚形穢沒去宴席上正留在麟台閣內,就立時向麟台閣去。
早盯著淩尤勝的麗語瞧見淩尤勝出了丹心院,立時進三暉院說給淩雅崢聽。
淩雅崢站在梧桐樹下,聽著隔壁院子裡,淩雅嶸跟雁州府的嫡出千金們坐在一起談笑宴宴,立時叫了鄔簫語來,「你去,告訴九小姐,我隨著莫家三少爺,去麟台閣了。」
鄔簫語疑惑地說:「小姐不是說看上秦二公子了嗎?」
「只管依著我的話辦就是。」淩雅崢說道,又打發梨夢去請莫三在花園一見,只覺淩雅嶸當會為毀了她的名聲不叫她進紆國公府帶著人趕去麟台閣,為保萬無一失,又叫雁州七君子想法子將麟台閣裡的下人支出去。
鄔簫語忙應著,只覺自己該得過且過,不宜多想,於是就向隔壁的芳草軒去,離著老遠瞧見廊下淩雅嫻不耐煩地跟幾個庶出女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淩雅嶸嬌憨爛漫地坐在淩雅峨身邊陪著一群嫡出千金有說有笑,就遠遠地站著看淩雅嶸。
淩雅嶸會意,拉著莫紫馨的手笑道:「改日,我也去陪著乾娘念經去。」
聽淩雅嶸自說自話地隨著淩雅崢認了親,莫紫馨笑道:「都隨著你。」
淩雅嶸站起身來,並不向鄔簫語走去,卻是向自己屋後繞了一圈,靜等著鄔簫語過來。
「怎麼這會子過來?仔細叫人瞧見。」
鄔簫語心裡打著鼓,在淩雅嶸耳邊輕聲說,「八小姐隨著莫家三少爺去麟台閣了。」
「為什麼去哪?」淩雅嶸忙慌地問。
鄔簫語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莫非,他們……」淩雅嶸也知道曾閱世身上搜出了季吳天子才有的藥,登時心裡一激靈,疑心莫三、淩雅崢她們懷疑起了關紹,唯恐關紹落下什麼東西在麟台閣內,忙心慌意亂地打發掉鄔簫語,先前決心慢慢地靠近關紹,此時等不及,忙匆匆地就向前去,問人後得知關紹在前院、莫三不知在哪、淩雅崢進了後花園,一時尋不到人去前院喊關紹出來,心思一轉,就又回了芳草軒,拉著淩雅峨的手笑道:「六姐姐,這邊太悶了,咱們去花園裡轉一轉吧。」
淩雅峨抽回手,拿著扇子在面前輕輕地扇著:「我不耐煩多走。」
早跟淩雅崢通氣了的莫紫馨笑道:「我倒是想去轉一轉。」又問淩雅嫻、柳銀屏、柳銀箏等,「你們想不想去瞧瞧?淩家的花園有趣得很,趁著今兒個爺們們都在前頭,咱們去瞧瞧?」
淩雅嫻無可無不可,柳銀屏、柳銀箏笑著應了。
莫紫馨拉著淩雅峨的手,說道:「涼颼颼的,去花園賞一賞秋景也好。」轉而,明知故問地說道:「崢兒哪去了?」
「誰知道她又跑到哪裡去了。」淩雅嫺熟絡地挽著柳銀屏、柳銀箏,跟在莫紫馨等人身後,就說說笑笑地向花園走去。
中秋才過,滿院果子尚未來得及採摘,遙遙地又可望見漫山紅葉,眾女兒在花園中嘻戲說笑間,不知不覺間隨著淩雅嶸靠近了麟台閣。
只要嚇走了淩雅崢、莫三就好,淩雅嶸心裡念叨著。
「哎,咱們回去吧。」忽地莫紫馨轉過身,擋在走在前面的幾位女兒跟前,拉著淩雅峨就要走。
莫非,她看見了莫三?淩雅嶸多疑地想著,笑說道:「咱們就要走了?去那麟台閣上,登高望遠也好。」
「那麟台閣是兩位哥哥的住處,怎麼好進去?」淩雅峨蹙眉,轉身就向回走。
「關哥哥、錢哥哥都在前面照應著呢,哎,八姐姐進去了,料想八姐姐是陪著祖母來的,有長輩在,怕什麼?」淩雅嶸笑著,心知這一堆女兒中的關鍵就是淩雅峨、莫紫馨兩個,於是一手拉著一個,就向麟台閣去。
「你當真瞅見長輩進去了?」莫紫馨問得含糊。
淩雅嶸肯定地說:「我瞧著進去了。」拉著一堆人到了麟台閣外,心道等淩雅崢落得跟淩雅文一樣,看她還怎麼欺負她。
「噓,咱們不出聲,嚇她們一跳。」莫紫馨笑道,暗歎淩雅崢回頭定要好生謝謝她才好。
淩雅嶸點了點頭,瞅著一臉興味盎然的莫紫馨,心道等瞧見她弟弟跟淩雅崢在一塊,瞧她怎麼掃興去。
一群女兒按住腰上環佩,帶著一陣馨香過了一道薔薇花架停在樓前,躡手躡腳地走進樓裡。
才進去,就聽見樓上錢謙質問道:「三叔,你說是雁州府的老爺們向你求畫,我才替你作畫,怎地聽說,那些畫統統一二百兩銀子作數,進了當鋪?」
淩雅嶸一怔,須臾便聽淩尤勝安撫道:「賢侄,稍安勿躁,待三叔我拿了你這畫去前頭宴席上展一展,以我的名聲,還怕埋沒了你的畫技?賢侄沒事多畫幾幅,將來有的是人來跟我求畫呢。」
「三叔……」
「父親。」淩雅嶸已經聽明白怎麼回事,連忙出聲喝止樓上的淩尤勝。
樓上一片死寂後,高高的樓梯上,臉色慘白的淩尤勝終於帶著錢謙露出身形來。
「你們,怎麼來了?」淩尤勝顫聲地問,心裡藏著的,就連謝莞顏也不能知道的最大秘密暴露於人前,心痛遠勝得知謝莞顏慘死、心慌更勝過謀害柳如眉的事被揭穿。
莫紫馨推了推淩雅嶸,「嶸兒帶我們來的。」
「嶸兒?」淩尤勝愣愣地看向掌上明珠,望見跟著淩雅嶸過來的四五個豆蔻年華的女兒已經向外去,忙要去追趕「站住,聽我說……」腳下步伐一亂,人順著臺階滾了下來。
「快叫大夫!」錢謙怔怔地站在樓梯上,望著滾下樓梯後流著鼻血依舊要阻攔女兒家的淩尤勝。
「啊——」地一聲,被驚嚇到的嬌生慣養的女孩們立時向外跑去。
瞅著一群披紅戴綠的千金花容失色,聽著淩雅嶸喊「快請大夫」,坐在一棵遒曲的桃樹上,淩雅崢踢了踢腳上絲履上綴著的鵝黃穗子,笑盈盈地望著。
「莫非那藥,真的是給你母親吃下的?」莫三站在桃樹後,終於問出了口,若不是給柳如眉吃的,淩雅崢豈會那般恨淩尤勝,徹底沒了尊嚴的淩尤勝,日後怕會成了行屍走肉一樣的人物。
「所以,我只殺他的心,要他螻蟻一樣地活著。」淩雅崢笑著說。
莫三怔愣了一下,再看淩雅崢時,不禁帶上三分憐憫。
「有沒有很想保護我?」淩雅崢回過頭來,對莫三一笑。
「……還求你多多保護我。」莫三暗暗撇嘴。
「走,去搜一搜關紹屋子裡有什麼。」淩雅崢跳下桃樹。
莫三拉住淩雅崢,「若如你所說,關紹對季吳皇家的藥知之甚詳,興許是皇家人,你要如何對付他?」
「叫他一輩子,做個忠良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