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前腳後腳
秋高氣爽的天裡,不由地想多了的淩韶吾偷偷地向沒事人一樣的馬佩文看去,見她飽滿的臉頰上有些不耐煩,似乎是在等著早早解決此事,就也暗暗著急。
「智吾、智吾?」
忽地淩秦氏疊聲地呼喊起來,淩韶吾一轉頭,就見身邊的淩智吾捂著額頭緩緩地滑落下來,見狀,趕緊地伸手將淩智吾抱住。
「……二伯娘,大哥得趕緊回去瞧大夫。」淩韶吾趕緊地說。
淩秦氏眉頭緊緊地蹙著,須臾冷笑道:「為一點子事,尋死覓活的,將來也沒什麼出息!韶吾,你送你大哥回去。」
「二伯娘不回去?」淩韶吾試探地問。
淩秦氏乜斜了眼,冷笑道:「為了這麼個東西才來印透山就趕回去?你送你大哥回去吧。也不必興師動眾給他請大夫。」
「……是。」淩韶吾遲疑著應著。
莫三忙上前幫著淩韶吾攙扶起淩智吾來,聽石桌邊秦夫人勸道「小孩子不懂事,況且智吾本就重情,何必跟他置氣?」莫夫人輕聲地勸說馬夫人「妹妹,你瞧智吾成了這個模樣,就別為難孩子了」,聽著這些,對淩韶吾一擠眼睛,二人就攙扶著淩智吾走出來,一直將他送上轎子。
「這事……」淩韶吾不由地懊惱起來。
莫三瞅著轎子裡的淩智吾,見淩智吾的眼睫微微跳動,心思一轉,就對淩韶吾笑道:「這轎子要下山,轎子裡只有你大哥一個,只怕他半路上要從轎子裡滑出來,你陪著他上轎子吧。」
淩韶吾遲疑了一下,便答應了,撩開簾子上了轎子,就緊緊地摟著淩智吾坐在轎子裡,待轎子緩緩地起來了,不由地長歎一聲,待轎子到了山底下,摟著淩智吾,不由地歎道:「大哥你何苦呢?這麼著,人人都以為你是為了馬小姐失魂落魄的呢!」聽見懷中噗嗤一聲,立時詫異地向懷中看去,低頭就見淩智吾睜開了眼睛。
「韶吾什麼時候這樣多愁善感了?」淩智吾輕聲說著,坐起身來後,小心地撩開簾子向外看去。
「大哥?」
「噓——」淩智吾立時示意淩韶吾噤聲,輕聲叮囑說:「母親不在家裡,一會子回了家,我繼續裝昏,你跟二弟去大伯娘院子裡傳說,大伯娘有了身子,一準會叫晚秋來探望我。」
「大哥還想跟晚秋糾纏?」淩韶吾大吃一驚。
淩智吾輕聲嗔道:「這樣大驚小怪做什麼?我反復想了想,只覺若不是十分恨我,晚秋必定不會將那玉釵送到母親面前,倘若我真心認錯……」
「大哥,山上國公夫人還有二伯娘,還有不明就裡的莫家嬸子可在勸說馬夫人成全你跟馬小姐的事呢!」
淩智吾聽淩韶吾聲音洪亮,不由地惱火道:「你若不肯幫我,也不必說什麼廢話,左右,二弟自會義不容辭地助我一臂之力!不過,韶吾,三叔不中用了,柳家畢竟只是你外祖家,將來怎樣,你可得想清楚了!——至於馬家,我父親母親原本就不太中意這門親事,若不是覺得被馬家討回庚帖臉面上掛不住,我母親也不會那般在意。」
淩韶吾冷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此時大哥能為了晚秋叫馬家小姐白擔上一個叫你魂不守舍的名,將來也未必不會為了自己一時興之所至,叫我擔上什麼罪名!」
轎夫們依稀聽見轎子裡的動靜,忍不住問:「五少爺,大少爺醒了嗎?」
淩韶吾也不言語,撩開簾子就跳了下去,望了一眼轎子上飄動兩下便停下的簾子,一轉頭,就邁步上了高高的臺階,為趕回白雲洞,爬上百來步臺階後,便又轉上了迂回曲折的小路,走得渾身大汗淋漓,到了白雲洞邊,就瞧見人去洞空,心裡一急,又要向上追去,迎頭遇上莫三,就趕緊地問:「人呢?去山頂了?」
莫三緩緩地點了點頭。
「馬夫人可被說動了?」
「說說動了不像,說沒說動,也不像。」
淩韶吾不由地急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三背著手,靠著一棵老楊樹,笑道:「意思是,馬夫人一個人敵不過三人遊說,心裡又疑自己個錯怪了淩智吾,這會子,只能閉口不提。對了,你大哥呢?」
淩韶吾懊惱地說道:「他裝病回家去了。」
「要引元澄天的姐姐見一面?」莫三失笑道。
淩韶吾點了點頭。
「早說了,對這種人,做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莫三敲打著下巴,思忖一番,說道:「這麼著,只能再去找馬塞鴻,試探馬家的心思了。」
淩韶吾一怔,微微有些羞赧地說:「馬小姐就在山頂上,不能去跟她說?」
「你若是衝撞了她……」
「不會,瞧方才馬小姐的意思,怕是,她也對我有意。」眼前不由地浮現出那張驚鴻一瞥的面孔,淩韶吾的臉頰越發漲紅,心忽地砰砰地跳了起來,只覺雙手有些發麻,神魂像是脫離了軀殼般,飄飄然之下,忙咬住舌尖將神魂召喚回來。
「怎麼瞧出來的?」莫三詫異地問,反復打量一番,只覺淩韶吾也算相貌堂堂,比之姿色平庸的淩智吾要好看得多,興許馬家小姐膚淺地看上他的皮相也未可知,笑道:「這麼著,我叫人上去送信,叫我二姐姐支開旁人,單領著馬小姐去一旁,你跟馬小姐說話,很不必避諱我二姐姐。」
「多謝。」淩韶吾深吸了一口氣,就三步並作兩步地跟著莫三大步流星地向山上去,走了小半個時辰停下,先聞見一股脂粉香氣隨風飄來,隨後望見山頂廳子裡,四位夫人臨風遠眺,幾個女兒卻在一旁的山石上站著賞看一叢清瘦的野菊。
「你去那等著。」莫三伸手向山石旁茂密的樹林裡指了指。
淩韶吾立時應著,猜著樹葉鋪成的柔軟小徑抬腳進了樹林裡,腳下踢著石塊,心如亂麻地等著,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心跳得越發快了,聽見一聲「這空山幽谷的,你叫我來說什麼?」便恍惚地回過身來,待瞧見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隨著莫紫馨走來,登時僵在地上。
莫紫馨瞧見了,緊緊地握著馬佩文的手,輕笑道:「不是我有話跟你說,是淩家五弟有話跟你說。」
馬佩文裙裾一動,似乎有要走的意思,終究又站著不動了。
莫紫馨笑道:「淩五弟有什麼話,快說吧。」
淩韶吾尷尬地咳嗽一聲,隨後說道:「佩文姐姐,方才我大哥昏厥,是假裝的……他不過是要趁著二伯娘不在家,偷偷地去見他心儀的女子。佩文姐姐千萬不要被蠱惑了,不然,以後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
「……為何來說給我聽?」馬佩文好奇地望著淩韶吾,只瞧了一眼,便得體地收回眼。
淩韶吾喉嚨哽住,一時說不出話來,醞釀一番,才說道:「我原以為自己是癩□□想吃天鵝肉,不想佩文姐姐那樣不嫌棄,肯高看我一眼。既然佩文姐姐肯高看我,我淩韶吾便豁出去,立時去求祖父替我向馬家求親去,就算賠盡了臉面,也絕不辜負了佩文姐姐。」
馬佩文錯愕道:「我什麼時候高看了你一眼?」見自己這話有些失禮,又尷尬地笑道:「淩五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但……淩五弟究竟是如何認定我……」
莫紫馨也疑惑地向淩韶吾看去。
「難道不是?」淩韶吾一怔,喃喃地說道:「我見明明討回了庚帖,佩文姐姐還有意親近我家姊妹,才……」
馬佩文忙慌張地擺手道:「淩五弟誤會了。」也不由地羞赧說:「淩、馬兩家左右都有那麼一門親在,我們馬家的意思,是與其嫁,不如娶。」
淩韶吾見自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登時目瞪口呆,臉色漲紅著,嘀咕了一聲:「若娶,我家六妹妹最合適不過了,八妹妹太小,不合適。」丟下一句,轉身就要走。
「請留步。」馬佩文喊了一聲,見淩韶吾僵硬著背脊地原地站著,就問:「若不是會錯了意思,你可還會特特來跟我通風報信?」
「會。」淩韶吾丟下一個字,就落荒而逃地竄進樹林中。
馬佩文不由地抿唇一笑,莫紫馨瞧著她的神色,推敲著說道:「這五少爺也算是個仁義心腸的人。」
馬佩文低著頭輕輕地點頭,又向淩韶吾去處望了一眼,輕聲說道:「可惜,他父親是那麼個人……」
「別只盯著壞處看,也要向好處想一想,人常說,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興許他痛定思痛,發誓不走他老子的老路呢?」莫紫馨推敲著說。
馬佩文臉上一紅,啐道:「什麼老路不老路的,跟咱們有什麼相干?」
「跟我不相干,跟你可就相干了——既然老五特特來說,顯然那女人並非尋常的丫鬟僕婦。人家關心你,才特意來說呢!」
「胡說八道,跟我有什麼相干?你這軍師,自己個將來怎樣都不知道,成日裡就會給人亂出主意!」馬佩文略一沉吟,忽地嫣然一笑,伸手就向莫紫馨臉頰上扯去。
莫紫馨向後跳了一步,嬉笑著反倒去追馬佩文,跑出幾步,忽地望見一叢花朵恍若繁星般的野菊後,嫁進紆國公府形容枯槁的淩雅文怔怔地站在那邊,登時僵住。
「……瞧見雅嫻了嗎?她追著一隻野兔子過來的。」淩雅文尷尬地向四處看,緊張之下,手指不由地抓了一把野菊在手上。
「秦大嫂子才來?」莫紫馨試探地問。
淩雅文發尷尬地點頭,暗道淩韶吾當真是癡心妄想,竟然想高攀馬佩文,瞧淩秦氏、淩智吾知道了……這事她一定得跟穆老姨娘說!忽地聽見悉索聲,立時向前看去,「是誰在那邊?」
莫紫馨、馬佩文對視一眼,疑心是淩韶吾去而複返,握著手引著淩雅文說:「是風吹的草葉聲,咱們回去吧。」
「嗯。」淩雅文遲疑地應著,也疑心那一聲動靜是淩韶吾弄出來的。
三人向前走了十幾步,忽地聽見身後一陣廝殺聲,登時頭皮一麻。
「怎麼了這事?母親來登高,難道沒先打發人搜山?」淩雅文嚇得臉色煞白地說道。
莫紫馨也狐疑地站住,旋即拉著淩雅文、馬佩文說:「這些都不管咱們的事,快走!」走了沒幾步,見淩雅崢、秦舒走了過來,忙說道:「聽著樹林裡的動靜很不好,咱們快走。」
秦舒背著手,了然地笑道:「別怕,早料到那些宵小之輩要來呢!你們不知,自從那夜雨百年出現在雁州城後,這樣的跳樑小丑,不知來了多少撥。」
見秦舒氣定神閑,淩雅文、馬佩文也鎮定下來,馬佩文忽地說道:「只怕那些人要撞上淩家五少爺了,不知淩家五少爺武藝如何?」說完,心虛地一眨眼睛。
「我哥哥也在?」淩雅崢一怔,隱隱約約聽見樹林中果然有淩韶吾的聲音,心裡一緊。
「放心吧,沒事。」秦舒背著手鎮定地說,果然,不過一盞茶功夫,樹林裡便靜了下來,旋即,馬塞鴻帶著莫三、淩韶吾走了過來。
「沒有活口?」秦舒蹙眉問。
「回小姐,沒有活口,且在那些人身上,也搜不出什麼。」馬塞鴻拱手說道。
「就地埋了吧。」秦舒先瞧了一眼馬塞鴻、淩韶吾身上的血跡,再看一遍依舊乾淨整潔的莫三,輕笑道:「三兒又偷懶了?」
莫三背著手,笑道:「大小姐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又何須我動手?」
淩雅崢見淩韶吾安然無恙,低著頭一笑,「此話甚是在理。」
莫三望了她一眼,就移開眼睛,有意說給秦舒聽道:「等會子,我且隨著你回淩家去,有些話要再問一問關紹。」
「那咱們就順路了。」淩雅崢笑道。
「問過了,且來紆國公府裡覆命。」秦舒不甘示弱地說。
馬塞鴻覺察到這三人話語間的波瀾,低著頭一笑,見淩韶吾不時地偷看馬佩文,就擋在淩韶吾面前,對秦舒說:「還請夫人、小姐們立時回城,興許是因青帝廟被查到的緣故,雁州府裡今日裡多了許多探子、細作,只怕前頭幾撥人有來無回後,後面來得人會越發地兇狠。」
「早料到了。」秦舒抿唇一笑,拉著淩雅崢的手,笑道:「我去你家歇息兩日……自從大哥傷了身子後,我每日就只得歇息三四個時辰。」
淩雅崢摸著秦舒手上的繭子,笑道:「為難你了。」挽著秦舒的手,就向亭子那邊去,只見因來了一群刺客,此時秦夫人、淩秦氏、馬夫人、莫寧氏已經準備打道回府了。
只是上轎子時,秦夫人依舊不甘心地握著馬夫人的手,望著馬佩文笑道:「你當真肯看著孩子受苦?何不就成全了他們?」
馬夫人嘴唇一動,就見馬佩文湊到她耳邊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堆的話。
馬夫人越聽臉色越灰暗,臉上敦厚的笑意漸漸沒了,聽被蒙在鼓裡的莫寧氏說和道「正是,瞧著智吾那孩子甚是重情」,就對淩秦氏笑道:「她二嬸子快些回家吧,免得家裡鬧出什麼大事來。」
淩秦氏眼皮子一跳,訕笑道:「不知這大事,指的是什麼事?」
馬夫人笑道:「您心知肚明,就只你嫂子還有甯姐姐不知道罷了。」
秦夫人、莫甯氏一頭霧水地望向淩秦氏。
淩秦氏終於篤定馬夫人知道淩智吾、元晚秋的事了,訕訕地笑著,尷尬地催促秦夫人、莫甯氏上轎子。
秦夫人微微蹙眉,暗道這小姑子的事,果然不能多管。
莫寧氏登時懊惱自己不明就裡就替人做起紅娘來,也一臉悻悻地上了轎子。
「母親,我想在雅崢那休息兩日。」秦舒輕聲道。
秦夫人沉聲道:「你大哥病著,弟弟年幼,你雖是女兒,但不少事也能替你父親、母親分憂……」
「女兒知道了,女兒不去淩家了。」秦舒立時說道。
「舒姐姐……」淩雅崢無奈地在心裡歎了一聲,暗道她敬佩的秦舒原來都是被逼出來的,擔憂地望了秦舒一眼,就也隨著淩雅嫻上了轎子。
轎子外景致宜人,轎子內淩雅嫻靠著轎壁抱怨道:「好不容易出來一遭,還沒盡興,就這樣回去了。」
「能平安回去就不錯了。」淩雅崢閉著眼睛一歎,想起淩雅文那枯槁模樣,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跟七姐姐言歸於好沒有?」
淩雅嫻嗤笑道:「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就罷了,有什麼好言歸於好的?她說去樹林裡等我,我沒理會。」
淩雅崢眼皮子一跳,立時問:「七姐姐幾時去樹林裡的?」
「紫馨、佩文前腳去了,她後腳就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