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卑鄙無恥

　淩雅崢大吃一驚，在淩秦氏管教下，淩智吾、淩雅峨兄妹兩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是以方才在淩古氏那，她瞧過了淩韶吾就去看淩敏吾，甚至連淩妙吾都看了一眼，唯獨漏下了淩智吾。

　「大哥他……如何認識的晚秋？這兩人不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嗎？」淩雅崢疑惑不解地問。

　淩韶吾說：「據說那一日父親不顧祖父禁令出了家門，祖父怕他出事就叫大哥去追，大哥追錯了地方，撞上了被趙良慶追著打的晚秋……後頭又遇上了兩次。」

　「哥哥可知道，大哥跟馬家大小姐，明後兩日就要納禮？」

　淩韶吾一呆，「還有這事？」

　「哥哥一點風聲都不知道？」淩雅崢問。

　淩韶吾說道：「念慈似乎提起過，但料想也沒什麼相干的。」

　不相干嗎？淩雅崢想著淩智吾會否像莫三一樣執意娶了元晚秋，不由地擔心地說：「這事，萬一叫大伯、大伯娘知道了，他們埋怨下來，哥哥怎麼辦？」

　淩韶吾笑道：「放心，我們只管幫大哥‘救人’，旁的，就跟咱們不相干了。」

　「大哥跟晚秋，到了什麼地步？」淩雅崢遲疑地問。

　淩韶吾渾不在意地說：「到了什麼地步？也就是替她說情，叫她離著她婆婆遠遠的。」

　「沒有其他的？」

　淩韶吾笑道：「你小小年紀，怎地心思那樣多？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若是馬家小姐這點事也容不下，就未免太小心眼了些。」瞧著天色已經大黑，就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淩雅崢點了點頭，就跟淩韶吾有一句沒一句地向三暉院走，路上忍不住又提起元晚秋。

　淩韶吾不耐煩地說：「你多心了，大哥就是路見不平罷了，這身份天差地別的，能出什麼事？」

　淩雅崢站住腳，正色地說道：「這兵荒馬亂、什麼事都能出的年頭，最不缺的就是野心——等盛世來了，做小廝的尚書、殺豬的將軍比比皆是，誰比誰高貴？若看輕旁人的野心，以為出身底下的就不該往高處想，那就等著倒楣吧。」

　淩韶吾正要反駁，遠遠地就瞧見淩智吾借著夜色遮掩大步流星地進了芳草軒，也一下子愣住，隨後含糊地說：「大哥就是太心善，定是去瞧晚秋傷得怎麼樣了。」

　「什麼傷得怎麼樣？」

　背後忽地傳來一聲，淩韶吾、淩雅崢雙雙地回過頭來，見莫三慢吞吞地走來了，兄妹二人異口同聲地問：「你這客人，怎地在人家後院隨意走動？」

　莫三一呆，伸手遞出三張銀票。

　淩雅崢忙接了，數了一數，立時笑著塞給淩韶吾：「哥哥替我兌了現銀，就將銀子藏在上月叫哥哥買下的宅子裡。」

　淩韶吾狐疑地問：「他為什麼給你銀子？」一挑眉毛，就挑剔起莫三來。

　莫三笑道：「你不要還我就是。」

　淩韶吾忙將銀票揣入懷中，又憂心忡忡地問淩雅崢：「萬一買的宅子，過上一些日子，叫人給燒了呢？」

　莫三笑道：「要打仗，也是外頭打，火怎麼燒得進雁州城來？若是燒進來，連這大宅子也保不住，誰還在意外頭的宅子？據我說，該撿著一定會打仗的地方的地，多買一些，待國公爺平定天下了，那地不知要漲成什麼價呢。」

　淩韶吾跟著點頭，有意要拉扯著莫三向外去，「走，咱們回前頭書房去。」

　莫三被帶得一個趔趄，擺脫開淩韶吾，回頭看著淩雅崢說：「弗如庵裡要選新庵主。」說著，一眨眼睛。

　淩雅崢明白莫三的意思，想著淨塵撈了那麼多銀子，這庵主的肥差，萬萬不能讓給旁人，思忖一番，就問：「如今待選的都有誰？」

　「左右不過是那幾個老尼姑。」

　淩雅崢心思一轉，想起那因袁氏胡攪蠻纏認識的老尼姑，只覺那老尼姑若乾淨，絕不會將白礬的用處往野男人上頭想，就笑道：「那就戒律院的萬象師太吧，回頭，我也請祖母去舉薦她，再有乾娘舉薦，萬象的庵主之位就定下了。」

　莫三向淩雅崢伸出一直手掌。

　「走吧，沒事伸手幹什麼？」淩韶吾不知那一隻手是五五分賬的意思，唯恐莫三在後院裡亂竄生出禍事，拉著他就走，對著莫三話不投機，就一直默不吭聲，待過了角門進了他內書房裡，見著鄔音生，解脫一般地交代鄔音生：「好生照看莫三少爺。」就脫去外面長褂，自去一旁打拳。

　莫三坐在欄杆上，托著臉瞧著，忽地對鄔音生說：「你下午提起的齊清讓，人還在育嬰堂裡？」

　鄔音生忙壓低聲音說：「是，三少爺去見了他，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才了。」

　莫三點了點頭，見淩韶吾一拳落在樹幹上，那手指粗的小樹搖曳了兩下，從中間端成兩截，就拍手叫了一聲好。

　淩韶吾收了手，瞧見莫三還不回房去，蹙眉說：「你等什麼呢？」

　「等你家老太爺回來呢。」莫三笑了。

　淩韶吾上下打量莫三一番，不解淩雅崢怎會看上他，丟下一句「你不去洗，我去。」就昂首闊步地進了房裡。

　鄔音生趕著去伺候，莫三懶懶地跟了進來，翻了翻淩韶吾的書，覺得無趣後就果斷地丟開手，去書房東間的榻上合衣躺著。

　淩韶吾洗漱之後，帶著鄔音生出來，就見莫三呼吸綿長地背對著人睡了。

　「也不知妹妹看上他哪一點。」淩韶吾不滿地冷嗤一聲。

　「大抵是莫三少爺性子好。」鄔音生拿了一條薄被給莫三蓋上，緊跟著淩韶吾走到床邊，待淩韶吾在床上躺下，就將帳子放下來，吹了蠟燭向外去，待關了門後，忽然見淩智吾來了，忙說道：「大少爺，五少爺、莫三少爺已經歇下了。」

　「替我叫醒韶吾吧。」淩智吾說。

　屋子裡淩韶吾聽見動靜，自己個推門走了出來，望著天上滿月，問道：「大哥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淩智吾為難地說道：「韶吾，明兒個替我問一問八妹妹，她那從曾閱世那取來的藥，可還有剩下的？」

　淩韶吾登時想起元晚秋額頭上的傷來，遲疑地問：「大哥是為晚秋要的？」

　淩智吾點了點頭，臉上不由地一紅。

　淩韶吾說道：「梨夢臉上的傷疤那麼大，只怕梨夢那的藥，還不夠用呢。」

　淩智吾立時說道：「……分出一點點，也不成嗎？」

　淩韶吾一怔，鄔音生立時湊上去，笑道：「大少爺，今兒個跟莫家三少爺說話，莫三少爺說，秦大小姐那有方子。」

　淩智吾吱吱嗚嗚地說：「若表妹知道了，母親自然就也知道了。」

　「還有一個法子，」鄔音生伸手指了指屋子裡，「莫家三少爺替秦大小姐弄那藥出來發賣呢，如今他還沒正式開張，三百兩銀子就能買來一小瓶。」

　「三百兩？」淩智吾一愣，喃喃地說道：「不用銀子時，只覺自己闊綽得很，如今乍然提起銀子……」窘迫地看向淩韶吾，「韶吾，你可有銀子？」

　淩韶吾只覺淩雅崢的銀子都是留作嫁妝用的就不肯將淩雅崢的銀子拿給淩智吾，向身上摸了摸，說道：「這幾個月，祖父每月偷偷給我二十兩銀子、祖母偷偷給我十兩銀子，偏我大手大腳地花用，這幾個月了，也只積攢下七八十兩。」

　「全拿來給我吧。」

　「音生，去給大哥取出來。」

　「哎。」鄔音生走進房裡，摸黑開了櫃子，取出攏共八十三兩銀子，出來了，就將銀子一股腦兒地交到淩智吾手上。

　淩智吾接了銀子，歎了一聲：「剩下的銀子，還不知道哪裡去弄。」

　鄔音生笑道：「大少爺去跟莫三少爺說明白，莫三少爺還為難大少爺不成？」

　「不好，此事萬萬不能叫旁人知道，不然，壞了晚秋名聲可怎麼好？」淩智吾擔憂地說。

　一輪圓月掛在天上，朦朧的月光撒在地上，忽地下起了朦朧的小雨。

　淩韶吾瞅著這妖異的天象，不由地想起柳如眉過世那一夜，又想起淩雅崢的話來，忍不住開口問：「大哥心裡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淩智吾反問。

　淩韶吾笑道：「人，我跟二哥替大哥弄進家裡來了，大哥就沒其他的打算？」

　淩智吾沉默一番，開口道：「我只是叫她離著她婆婆遠一些，少挨一些打罵罷了。」

　淩韶吾蹙眉說：「此時叫她離著她婆婆遠一些，明兒個難道不想叫她跟那只知道打女人的趙良慶遠一些；後兒個，難道不覺得她孤苦無依，要給她個依傍？」

　淩智吾愣住，怔怔地說：「韶吾，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提醒大哥一聲，不要步了祖父的後塵，我原說過，若是大哥此時懦弱了，由著祖父、伯父給你定親，將來定會夾在兩個女人裡頭左右為難。」淩韶吾懇切地說，又歎道：「左右為難還是好事，倘若，像是我父親那樣，害死了原配又給心上人留下一輩子的駡名，那就追悔莫及了。」

　淩智吾說道：「我就想叫她離著她婆婆遠一些，想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做什麼？」一轉身，就向自己個的內院書房走去。

　淩韶吾歎了一聲，伸手去接淅淅瀝瀝落下的小雨。

　「少爺，在替馬家小姐擔心？」鄔音生輕聲問。

　淩韶吾失笑道：「我跟馬家小姐素未謀面，為她操心什麼？」

　鄔音生笑道：「大少爺畏懼二夫人，凡事不肯多走一步、不肯快走一步，他此時為了人家的臉面籌銀子買藥，明兒個就要為了人家籌銀子‘贖身’，後兒個，瞧見人家孤苦無依就要去開解寬慰，再後兒個，為了人家閨譽著想，就要納她為妾……大少爺是一步一個腳印，奈何，馬家小姐還沒進門，就有一堆小心眼、不容人的罪名等著，少爺說，馬小姐可不可憐？」

　「你素來主意多，你又想到什麼事？」淩韶吾將伸出廊下的手拿回來，將被魚水打得冰涼的手往衣襟上抹了一抹，蹙眉說，「雖馬家小姐可憐，但若張揚開，大哥不定怎麼為難呢。」

　鄔音生笑道：「少爺，今兒個的事實在是多，三老爺如今在丹心院裡裝失心瘋關了門誰都不見；九小姐被欺辱，只能跟著柳老夫人家去；十少爺孤魂野鬼一樣，也沒人管教，沒人約束——老太爺、老夫人年紀大了，指望他們那裡行？偏瞧著，老太爺、老夫人都沒心思給三老爺再娶續弦。」

　「扯這些幹什麼？」淩韶吾蹙眉。

　「如今，只有五少爺娶妻，方能找個人管教九小姐、十少爺，畢竟，長嫂為母。但五少爺如今的處境，哪裡能娶到好女兒？」鄔音生淺笑著，就去看淩韶吾。

　淩韶吾立時沉默了，良久說：「男兒志在四方，還能將心思都放在仰仗岳父幫襯上？」

　「話雖如此，但五少爺也要替下頭的弟弟妹妹著想——就算不是一母的，就算有些嫌隙，在旁人眼中，五少爺照顧九小姐、十少爺也是理所應當的。」鄔音生眼睛一瞥，望向淩智吾的內院書房，「大少爺就不同了，二老爺是揮令千軍萬馬的將才、二夫人又是國公爺的嫡親妹妹，就算不跟馬家結親，找要的少夫人，也必定出身尊貴、賢良淑德。」

　淩韶吾登時明白鄔音生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說，叫我做了小人，將這門親事搶過來？」

　鄔音生連忙點頭。

　淩韶吾立時怒道：「如此不仁不義，我還怎麼有臉去見大哥、二哥？這麼著，豈不是愧對自家兄弟？」

　鄔音生忙說道：「這門親事，對大少爺算不得什麼，對五少爺卻要緊得很，五少爺替大少爺娶了，才是真正的兩全其美。」

　「胡言亂語。」淩韶吾眉頭緊皺，「便是要出人頭地，也不該用這法子！」

　「據我說，這法子很好。」窗子裡忽地傳來一聲。

　淩韶吾、鄔音生一凜，就見窗子吱嘎一聲地被屋子裡的莫三推開了。

　莫三趴在窗臺上，托著臉對淩韶吾笑道：「什麼是仁義？你娶了馬家大小姐回來，以你祖父、父親的前車之鑒為後事之師，好生善待馬家小姐，就算是仁義。若為了仁義二字，委屈了真正無辜的，庇護了一時優柔寡斷委屈他人的，這才叫不仁不義。」

　淩韶吾咕噥道：「據說那馬大小姐比我還大上一歲……」

　「只一歲，不妨事。」鄔音生趕緊地說。

　淩韶吾搖頭道：「不行、不行，哪有搶大哥親事的？」

　莫三托著臉頰，笑道：「等明兒個，瞧我將一瓶藥的價錢抬到五百兩，試試大少爺是否當真‘只想叫她立著她婆婆遠一些’，若是僕婦，臉上留疤也不妨事；除非，不想叫她做僕婦，才會不許她臉上有一絲瑕疵。」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卑鄙無恥去搶大哥的親事。」淩韶吾皺著眉頭，又苦笑道：「馬家瞎了眼，才肯將大小姐許給我。都去睡吧。」邁步進了屋子裡，將手臂往腦後一枕就躺倒在床上。

　莫三躺在床上，眼睛向蜷縮在椅子上值夜的鄔音生看去，只覺這鄔音生委實是個良才，聽見床上淩韶吾翻了個身，就沖著床上說道：「九月九日，我母親約了馬家夫人、小姐去印透山登高賞秋景。」

　淩韶吾咕噥道：「說給我聽做什麼？」

　莫三眨了下眼睛，說道：「我同情你才跟你說的。」

　淩韶吾謔地一聲坐起身來，三兩步走到榻邊伸手抓起莫三的領子，羞惱地問：「你同情誰？」

　鄔音生忙不迭地過來勸淩韶吾：「少爺，稍安勿躁。」

　莫三虛著眼睛，笑道：「同情你。」

　激將法？鄔音生心道。

　淩韶吾怔怔地丟開手，苦笑道：「我竟淪落到人人同情的地步。」默默地回到床上躺著，也明白有一門好親，對他要緊得很。

　鄔音生輕輕地對莫三道了一聲謝，就又回椅子上打盹。

　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天亮時便停下，殘存的熱風一吹，待人開始走動時，那地上的雨水就被吹幹了。

　莫三捧著茶碗打著哈欠去看一大早捧著書本在院子裡搖頭晃腦的淩韶吾、鄔音生主僕，見孝卿過來，就問：「昨晚上你們家老太爺沒回來？」

　「沒呢。」

　莫三又打了個哈欠，打發他的人回家傳話去，覷見淩智吾一大早就過來了，就笑看著淩智吾。

　淩智吾兩隻手背在背後走來，到了莫三跟前，輕聲問：「聽說，你有夜雨百年？」

　莫三點了點頭。

　淩智吾話不多說地拿出三兩百銀子放在莫三身下欄杆上，「幾時能將藥送來？」

　莫三掂了掂那一袋銀子，又原地放下，瞅著看似看書卻不住向這邊張望的淩韶吾，笑道：「少了二百兩。」

　「怎麼會……」淩智吾忙向鄔音生看去，收回眼睛，笑道：「三兒，你可不能坐地起價。」

　莫三捧著茶碗，瞅著碗中自己那仿若不曾受傷過的臉頰，笑道：「我那藥，絕對貨真價實——不過，大少爺身邊的人沒個受傷的，大少爺要那藥做什麼？倘若急著要，不如去管秦大小姐要去。」

　淩智吾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心裡埋怨莫三趁火打劫，透過窗子，瞧見了屋子裡擺在桌子上的白釉花觚，心思一動，就叫淩韶吾過來，「韶吾，你那白釉花觚暫且借我一用。」

　「大哥要那做什麼？」淩韶吾因被鄔音生、莫三攛掇著搶淩智吾親事心虛地問。

　淩智吾輕聲說道：「我那屋子，你二伯娘每日都要去巡視，動不得一星半點。韶吾，你這白釉花觚且借我用用，暫且當了二百兩銀子來，待我有了銀子……」

　「大哥，這白釉花觚是昨兒個祖母才給的。」淩韶吾趕緊地說。

　淩智吾蹙眉道：「你每月比我們多得三十兩銀子月錢，可見祖父、祖母偏袒著你呢，你先當了白釉花觚，再去向祖母那借了銀子贖回來就是。」

　「這……」淩韶吾猶豫起來。

　淩智吾嗔道：「在你，不過是舉手之勞，這點子事，你還不肯幫著大哥？」

　「那就聽大哥的吧。」淩韶吾一心要跟淩智吾、淩敏吾交好，立時應下了，斟酌著，又問：「大哥當真只是叫晚秋離著她婆婆遠一些？」

　淩智吾點了點頭，「不是這樣，還能怎樣？」，催促鄔音生拿個錦盒將白釉花觚裝在裡頭，看也不看坐地起價的莫三一眼，就向外走去。

　「這可不妙了，他從你這拿銀子拿得太容易，回頭還會再來。」莫三依舊捧著茶碗坐在欄杆上。

　淩韶吾蹙眉道：「這是淩家的家事，你有這閒情，還不如自己騎馬出城去瞧個究竟呢。」

　「托了你的福，我這大半年都不能騎馬。」莫三笑道。

　淩韶吾臉色立時漲紅，訥訥了半天，拿出昨晚上淩雅崢給的銀票，對鄔音生說：「回頭，等大少爺將當票送來，就別驚動人地將花觚贖回來。」

　「是。」鄔音生忙應下，瞧著時辰不早了，就催促淩韶吾向學堂去。

　莫三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房這，翻看了一會子書，就向淩家學堂溜達過去，等隨著淩韶吾再回前院書房時，就見淩智吾已經送了銀子、當票過來。

　莫三清點著銀子，對淩智吾笑道：「大公子只管打發人去我家討藥。」

　「……若是旁人問起，我為何買藥……」淩智吾小心謹慎地望著莫三。

　莫三笑道：「淩大哥放心，我那藥多的是人來求，誰有功夫一個個問一遍？」

　淩智吾這才放下心來，拍著淩韶吾肩膀，笑道：「好兄弟，你幫了大哥這一回，大哥絕不忘了你的恩情。」

　淩韶吾訕訕地笑道：「大哥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攥著當票，待淩智吾一走，就將當票遞給鄔音生，叫鄔音生去將白釉花觚贖回來。

　莫三托著臉頰，笑道：「今兒個，你們淩家，可是去馬家納禮去了。」

　「去就去了，說給我聽做什麼？」淩韶吾不耐煩地嘟嚷一聲，嫌棄地對莫三說：「你回家去等消息，何必賴在我們淩家？」

　莫三笑道：「我們家老太爺不許我過問這些事。」

　「為什麼？」

　「怕我生出野心來。」

　淩韶吾失笑道：「我妹妹昨兒個才說，這世道，人人最不缺的就是野心。若是看輕了旁人的野心，那就等著遭殃吧。」

　「她這話很有道理。」莫三若有所思地聽著，因淩雅崢的緣故，竟瞧著淩韶吾也順眼了許多，跟他對面坐著吃了，很有善心地考校了一回淩韶吾的文章，便又百無聊賴地拿了一柄小刀雕刻起竹蜻蜓來，等鄔音生捧著白釉花觚從外頭回來，才來了興致，跟鄔音生天南海北地對著天下大勢侃侃而談。

　如此過了七日，還不見淩詠年回來，莫三這，已經跟鄔音生甚至十分熟絡起來。

　淩韶吾外人一樣坐在自己個書房裡掰著竹葉，眼巴巴地瞧著莫三、鄔音生二人在廊下擺著紅泥小火爐烹茶談論關紹的事，覷見淩智吾臉色鐵青地背著手走來，忙丟下手上竹葉，走上去問道：「大哥來了？這有新茶，大哥且來品一品。」

　淩智吾皺著眉頭不應，一抬頭望見窗子內依舊擺在書案上的白釉花觚，咳嗽一聲，對淩韶吾說：「韶吾，你那白釉花觚再借我用一用——左右，再請祖母贖回來就是。」

　淩韶吾回頭看了一眼白釉花觚上的蘭草，瞅了一眼一臉「果然如此」的莫三、鄔音生，試探地問：「大哥缺銀子？」

　淩智吾點了點頭，見淩韶吾不明所以，就拉了淩韶吾去牆角下說話，咬牙說道：「姓趙的，來跟晚秋說，叫她一月裡回家三次，好跟姓趙的同房生孩子。」

　「他們本是夫妻，況且，大哥不是只想叫她離著她那婆婆遠一些嗎？興許生了孩子，一家就和睦了。」淩韶吾難以掩飾住心虛地說。

　淩智吾蹙眉說道：「那趙良慶只知道吃酒打女人，但凡是個男人瞧見了，也忍不住要替晚秋打抱不平。韶吾，你若是兄弟，就將那白釉花觚再借給大哥用一回，反正，祖父、祖母向著你呢。」

　淩韶吾怔住，喃喃道：「大哥別生出事來了。」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看她可憐，趁著她還沒跟那趙良慶圓房，放了她走，叫她找個老實人安生度日。」淩智吾說著，又蹙眉道：「你若不肯答應，我只能求到敏吾那了，大伯娘是他後娘，若瞧見敏吾拿了東西去典當，不知要生出什麼是非呢。」

　「那大哥就拿了那花觚去吧。」淩韶吾無奈地說。

　淩智吾心裡一喜，大步流星地就向房裡去，取了東西出來，不忘對廊下的莫三說：「你那藥用著很好。」

　莫三點了點頭，待淩智吾出去了，立時挑眉問淩韶吾：「還覺得不仁義？」

　鄔音生捏著一枚紅陶茶盅，走到淩韶吾身邊將茶盅塞在淩韶吾手上，「少爺，仁義，是對無辜之人的，況且，沒了這門親事，大少爺自能娶到旁的高門貴女，但五少爺錯過了，不但要擔上眼睜睜地瞧著馬家大小姐步先三夫人後塵的罪名，再想娶個家世又好、人品也好的少夫人，可就難了。」

　「馬家，未必看得上我。」淩韶吾蹙眉說。

　莫三翹起小手指輕輕地撫平自己的眉毛，坐在小火爐邊上，笑道：「事在人為，實不相瞞，若不是怕你拖了你妹妹後腿，你妹妹又拖了我的後腿，這事，我還不肯搭理呢。」

　淩韶吾冷笑道：「這事，跟你又有什麼相干？」

　鄔音生忙道：「少爺，待小的打發德卿去跟小姐捎話去，九月九日那一日，請八小姐設法，支開旁人，五少爺去跟馬大小姐將大少爺跟晚秋的事說了——少爺打扮得英氣倜儻一些，提起先夫人就淚流滿面，拿著性命許下絕不叫少夫人像先夫人一樣受委屈，絕對叫馬家大小姐動心。」

　淩韶吾緊緊地皺著眉頭，臉上漲得像是豬肝一樣紅，嘴張了張，半日吐出一句：「這麼著，若是馬小姐做不得自己的主又或者不在意，反倒是我多事，無故去衝撞她，這衝撞她的罪名比大哥替晚秋贖身還大；若是馬家瞧不上大哥也瞧不上我……死乞白賴的樣，連我自己都瞧不上！」

　莫三轉著手上杯子，難能看出淩韶吾身上的好處來，笑道：「這麼卑鄙無恥的事，料想你也做不出，那你就去找馬塞鴻說，畢竟，長兄為父，只看他的意思，就可知馬家是什麼心思了。」

　淩韶吾因謝莞顏的事，有些忌憚馬塞鴻，但見鄔音生也點頭，就也跟著點頭。

　待一更天時，淩智吾打發人送了當票過來，淩韶吾見他竟典了五百兩銀子，心疼地拿出淩雅崢的銀子打發鄔音生再去將白釉花觚贖回來，心裡盤算著如何跟馬塞鴻說，竟是連著兩日睡不成覺，待到了第三日，得知淩智吾終於軟磨硬泡叫趙家母子放了元晚秋，就在莫三、鄔音生指點下，不穿錦衣、不系玉帶，就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水藍衫子，騎著馬帶著鄔音生向馬塞鴻的衙門走去。

　到了衙門外，聽人說起馬塞鴻帶著人也出城去青帝廟了，就立時帶著鄔音生又向城外青帝廟去，路過弗如庵，瞧著煥然一新的弗如庵怔了一怔，就坐在馬上探著身子問山門外灑掃的小尼姑，「怎地經幡都換了新的？」

　小尼姑拄著掃把，靦腆地說道：「回施主，是庵裡換了新庵主了。」

　「新庵主是誰？」

　「是萬象師父。」

　淩韶吾不由地一呆，只覺自己慢慢地失去了淩雅崢，她要做的事，自有旁人協助，他就像是莫三口中說的，拖後腿的那個。

　「少爺？」

　娶了馬家小姐！淩淩韶心裡忽地發起狠來，一甩馬鞭，立時就向青帝廟沖去，在青帝廟前勒住韁繩，下了馬，快步地推開門走進去，望見馬塞鴻押著兩個和尚走來，快步地迎上去，「馬大哥。」

　馬塞鴻手上捧著一疊案卷，望著淩韶吾，猶豫了一下，才認出他是誰：「淩五弟？」目光一滑，落到淩韶吾手上的馬鞭上，好奇地看起馬鞭上的紋路，瞧著那前不久才在謝莞顏脖子上見過的花紋，試探地問：「你來，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