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錦嘉虹秀氣的拿起手絹,擦拭嘴角。這些菜肴非常精緻,尤其是這道火瞳神仙鴨,肥嫩的鴨肉以火腿腳臆文火燜燉,火腿紅豔濃香,鴨肉肥嫩油潤,湯汁乳白味鮮。
「姑姑,半年未來訪,這廚子的廚藝精進得驚人啊!尤其是這道鴨肉,米候到位。」
「去請季娃過來。」錦氏故意不提「夫人」兩字,直接喊名字。
「季娃?難道是文決堂哥的夫人?」錦嘉虹杏眼圓瞪。
「可不是嗎?那丫頭的娘親也是一名廚娘,自小耳濡目染,擁有幾手功夫很正常。」四姨太故意眨低季娃的身價。
「廚娘出身啊!」錦嘉虹皺著柳眉,雖然要來姑姑家時,娘一直耳提面命,要她有機會就要把握堂哥,就算為妾也該欣喜,但她怎麼能接受壓在頭上的居然是廚娘出身的正妻?
看見季娃跨過門檻,錦氏便大聲詢問,「嘉虹誇讚你這道菜的火候非常到位。」
「這道神仙鴨以香計時,待三支香燒完後,米候恰到好處,開胃生津,滋陽補虛,非常適合節氣替換時食用。」季娃面帶微笑,解釋得非常詳盡。
「真不愧是送往迎來的生意手腕。」三姨太故意出言嘲諷。
「三娘這話一說,不就把大夥全都比喻成上花樓的紈褲子弟?」季娃反將一軍。「但我相信三娘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有些詞不達意。沒事的!」泱泱大度,反而彰顯出她的不拘小節。
錦氏賞了三姨娘一記白眼。「忘記替你介紹,就讓你一直在廚房裡忙碌。這是錦姑娘,閨名嘉虹,你就當她是妹妹,喊名字比較親切。
「妹妹?可是我娘就生我一個女兒。再說,看錦姑娘的樣貌,嬌美可人,想必身世不凡,怎麼好占這便宜?」
「姊姊,別這麼說,長幼有序,讓你喊一聲妹妹也是應該的。」錦嘉虹收斂裙襬,微欠身子。
「長幼有序?」季娃故作疑惑。
「娘打算作主,讓文決把嘉虹娶進門,你們一起服侍文決,效法娥皇、女英,為我宇家開枝散葉。」
「可是宇家子孫共六旁支,人數近百人,也算開枝散葉有成。再者,娥皇、女英可是名門之後,媳婦怎敢堪待?至於要相公娶錦姑娘這件事,恐怕應該要先詢問相公的意見。」季娃四兩撥千斤,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子女婚配,全憑父母之命。」錦氏話說得決斷。
「可是就媳婦所知,相公的娘親早逝,不是嗎?」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四姨太大聲喝斥。
季娃一驚,萬分惶恐,「難道媳婦說錯了?但這是相公說的啊!」
「你下去吧!」老夫人開口。
「娘,您這……」錦氏怎麼能服氣?尤其讓她在侄女的面前落了臉。
「你忘記文決是怎麼離開這個家的嗎?」老夫人不悅的沉下嗓音。
錦氏收斂起囂張的態度。是的!現在當家已經從宇文闊換成宇文決,不管怎樣,一定要讓宇文決心甘情願的把嘉虹娶進門,絕對不能像宇文闊那樣,她慢了半步,也缺了心眼,結果便宜那名臭丫頭生下宇文闊的兒子。
這是上天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只要宇文決把嘉虹娶進門,她就能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經過晌午的震撼……其實也不能說是震撼,至少她知道有人在覬覦著她的相公,身為所有者的她應該要好好看管。只是到了下午,管事又通知有客人來訪。
這可奇怪了,她在京城裡舉目無親,怎麼可能有客人來訪?
尤其這名客人還是一名女子,以柳為姿的身形婀娜萬分,回眸顧盼間的餘韻,散發出醉人的風情。
「請問姑娘是?」
「閨名紫芸。」女子福身的姿態非常優雅。
傳說中的人物到齊,原來這就是相公無緣的未過門妻子。
「原來是嬸娘。」恁是年輕的,這嬸娘讓季娃喊得有些尷尬呢!
「季姑娘就別喊我嬸娘了。」
「這輩分不論年歲,該有的禮節不可廢。只是不曉得嬸娘今日登門,所為何事?是要找文決嗎?」
「我知道他去巡視商鋪,不在。」
「所以特地來找我的?」
「實在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但左思右想,也只有季姑娘可以幫忙了。」紫芸的聲音軟噥。
這是每個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媳婦形象吧!
至少以身為女人的眼光來看,季娃挑不出任何缺點。
「此芸姑娘儘管說。」
「不瞞季姑娘,紫芸曾在年幼時昏配給文決。」
她都嫁進宇府,這位嬸娘仍然喚她一聲季姑娘,顯見其心態有異,唉!季娃暗暗歎息。
「這件事在季娃隨相公回鄉時,相公已經提過了。」
「我們本來是青梅竹馬,這一切都怪紫芸,若不是我,怎麼會害他們叔侄失和?這件事甚至連文闊都牽連進來,讓紫芸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嗚……」
說到一半,紫芸啜泣起來。這美人落淚,楚楚可憐。
季娃看了,禁不住心生同情,輕歎一聲。「嬸娘,你別難過,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嬸娘不也跟著叔叔過日子,我相信血濃於水,一切都會雨過天青。」
「但文闊不願意放手,他趕盡殺絕,甚至要我們夫妻倆離開宇家,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忤逆長輩的事情……」
「嬸娘,季娃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仰仗夫婿為天,你接下來想請托的事情,季娃是無能為力的。」委娃打斷紫芸的話。
就知道是禍不是福,該來的總是會來。
「紫芸認為文決既然願意為了保全季姑娘的名聲而將你娶進門,勢必對你有某種程度上的重視,尤其你現在是皇浩樓的當家,只要你肯,或許可以把皇浩樓南方的名號給我們掛牌。」紫芸慌張的將來意全盤托出。
「名聲?」這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說法?「不知道嬸娘是從何處打聽到這事?」
「文決不是一直與季姑娘共處一室,甚至賃屋而居?這件事,舉凡營商,誰不知曉?尤其是經營吃食多是來往商旅,這消息的傳遞最為靈通。駱管事也這麼回報,若是文決回到宇家,那麼背景一旦揭露後,就知道與季姑娘非親非故,你們毫無血緣關係又賃屋而居,縱使季姑娘貴為皇浩樓的主事者,恐怕也難逃非議的命運。」紫芸斂著眉,這是夫婿教她的說詞。
雖然她不曉得這當中有什麼利益衝突,但只要聽說宇文決和新婚妻子打得火熱,就讓她的心猶如萬蟻喔咬。宇文決怎麼會這麼快就恢復平靜?他們兄弟倆當初明明為了她還反目成仇,當時的眾星拱月讓她享受萬般矚目的榮寵,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失色?所以當她聽到丈夫的分析後,馬上就轉怒為笑。
宇文決的娶妻事件果然是有內情的!他願意娶季娃應該就是為了皇浩樓,保全她的名聲自然是比較冠冕堂皇的說法。
季娃斂著眉,讓紫芸無從得知她的想法,半晌,整理好情緒後,抬起頭,微笑的說:「嬸娘的看法非常主觀,這事還是交由相公定奪吧!或者嬸娘願意,也可以找相公談談。」
「但皇浩樓的當家是你,不是嗎?如果你有難處,也不勉強,只要你願意把皇浩樓的八圖宴配方給我。」
季娃斂起柳眉,眼看紫芸的態度轉趨強硬,這會兒是把她當成軟柿子嗎?
「今天若角色對調,換成當家是嬸娘,你會輕易的把這秘方告訴不相幾的人?」
「這……」囁嚅一會兒,紫芸似乎也發現立場不堅。「我們哪是什麼不相關的人?再怎麼說,你都喊我一聲嬸娘,就是尊長,怎麼這會兒長輩問件事情都不行?這是防什麼?」
「我防什麼,嬸娘應該心知肚明,若是毫無緊要,大伯怎麼會分家?再說,既然都分家了,就應該各主其所。嬸娘若有空回來喝茶就是客,只是客有客的禮儀,嬸娘是踰越底限,也強人所難了。」季娃明白有些人是有理說不清。
「你……你有什麼好倚仗的?不過就是文決為了顧全名聲而娶進門的商賈女,抛頭露面的硬跟男人比拚,誰曉得你的生意手腕是怎麼使得?!」
季娃淡淡的微笑,這些話早已聽過不下幾百次,她都麻木了,還聽過更惡毒的話。「這些細節,若嬸娘想要知道,可以去問相公。」
「你還真放心讓我去找文決,難道你不曉得他們兄弟曾為了我爭鬥?」
「紅顏,禍水。」
罵人不見髒字,這兩字讓紫芸俏臉一白,忿然冷哼,然後轉身離開,反正再留下來只是討個沒趣。
等紫芸的身影漸遠,季娃才鬆口氣的癱坐在廊階上。紫芸不難對付,畢竟一名關在內院裡,中鐀還使不上手的少夫人,與那些商場狐狸相比,輕鬆甚多。讓她筋疲力竭的,是紫芸提點到的名聲。
他娶她,只是顧全她的名聲?
無關任何情愛!
雖然他們成親這件事有些突然,但季娃一直以為……她到底以為什麼?共處一個屋簷下,她就瞭解他甚多?是的,至少她對於他在吃食上的胃口非常瞭解,但那又代表什麼意思?宅邸裡的廚娘也能拿捏得宜,她做的事並非無法取代。
一直以來,他的接近總是秉守禮規,不曾踰矩,無賴的模樣是在成親後逐漸顯現,那代表什麼?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最好的姑娘,尤其在知道他的背景後,雲泥之別讓她以為一輩子只能望其項背,沒想到他突如其來的求親讓她被喜悅沖暈頭,以為可以執子之手,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所以滿心歡欣的陪著他回到宇府,她沒有半點不如人的,她是皇浩樓的當家,不是嗎?
耳邊還飄過他當時的話術,增強她的自信心,讓她為愛無敵。
怎麼都要入夏春末,她卻渾身盜汗?不願面對的真相被活生生的撕開那層薄紗,她開始懵然。一幕幕耳鬢廝磨的畫面在眼前浮現,過去只要稍微觸及,就會渾身燥熱,羞赧難當。
不行,她不應該消極,至少和宇文決生活兩年是事實,她應該對他多一點信任,不應該隨著有心人士的煽動而起舞。
「夫人,二爺交代,要小的跟您說鄭大爺來訪,就在儀陽廳裡。」常管事氣喘吁吁,打破季娃的思慮。
鄭大哥……啊!「該不會是……」
面帶驚喜,季娃記得要到南方時還曾贈帖,希望鄭為廣老大哥有空來南方讓他們夫婦倆招待一番,沒想到來到南方不到一個月,就有故人來訪。
她連忙站起身,「我先到廚房準備幾道涼菜,這北方恁涼,南方這時節就已經能讓人汗流浹背,一定讓鄭大哥的心情不爽適。」
「夫人真是未卜先知,鄭大爺進門時,額際確實有一層薄汗。」常管事對於季娃手掌中鐀,繁瑣的細節卻能這麼快就上手覺得不可思議,尤其在處斷時的俐落,彷佛熟悉很久。
「我去準備涼菜,你進地悎敲些碎冰,我等會兒做冰釀脆梅。」
「是的,小的馬上去。」
忙碌讓季娃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只是她沒有料到事實真相會來得這麼突然,不到一個時辰,就讓她的心理建設崩塌如山倒,殺得她措手不及。
「正事聊完,咱們就聊些私事吧!」鄭為廣合上帳本,神情輕鬆不少。
「什麼私事?」宇文決倒了一杯君山茅珠茶,先品香,再緩緩入喉,先濃澀,後回甘,感受不同層次的茶韻。
「我還以為這番前來會見到你焦頭爛額,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沒想到你遊刃有餘,這會兒還有閒暇可以品茗,還不好好感謝我這恩人。」
「恩人?」宇文決微微挑起眉頭。
「可不是,你敢說季娃不是賢內助?沒有她,你能毫無後顧之憂?家宅安寧才能攘郵治國,是不是?」鄭為廣洋洋得意,「當初要不是我提點你,雖然說是顧慮季娃的清譽才把她娶進門,但季娃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若是你放手,相信一堆男人搶著接手。」
「老大哥,這話好的、壞的,全讓你說,你想讓我說什麼?」宇文決懶洋洋的回話。
「呿,你這占盡便宜的傢伙還敢說這話!」
站在門外的季娃差點捧不住託盤。她……她沒有聽錯吧?真的是鄭大哥以她的清譽要脅宇文決娶她進門?
「當初沒有考慮到季娃的聲譽是我的失誤,坦白講,我壓根兒沒想到會再回到宇家,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就像娶季娃進門一樣?」
「沒錯,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甚至站在嚴師的角色上,她的字還是我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筆劃出來的。」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覺,宇文決明白他只是彆扭,畢竟曾信誓旦旦的確定這輩子不會成親。
奇異的是,他接受得非常愉快,自得其樂,還愛上逗著季娃,尤其愛看她羞怯難當的模樣,總覺得心底有股甜滋味,明明他就不是嗜甜的人,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甜膩?
妹妹?所以不是愛!原來……只有她是由敬重轉成愛情。
失了魂似的,季娃突然喪失思考能力,連託盤上的涼菜都忘記要端進去,反而轉身,迅速離開。她不應該聽見這些對話,如果沒有來……如果沒有來,她還可以欺騙自己。
「夫人,您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身體不舒服嗎?」
原來不自覺間,季娃走回院落,隨侍的杏花連忙迎向前,接過她手中的託盤。
「我……我沒事,你把涼菜送到儀陽廳。」揉著太陽穴,季娃轉身,走向內寢。「你告訴二爺,就說我身體不適,希望能休息。我已經答應姥姥要去用晚膳,這回缺席,請他多擔待。」
「夫人,您的臉色真的很難看,要不,我送了涼菜後,就差人請大夫來。」
「不用了,我歇會兒就好,不要太驚擾其他人。」季娃揮揮手,示意她別大驚小怪。「在用晚膳時,就去二姨太那兒把小少爺帶回來。」
「夫人還要哄則少爺睡覺嗎?」
「那孩子沒有我在身邊哼著小曲會哭鬧,還是我來吧!」
「杏花可以試試,不然也有夏蝶幫稱著,夫人就好好歇息吧!」
「我現在就歇會兒,晚點有精神,也是可以哄睡姓兒,這樣等二爺用膳回來歇息才能舒坦。」
「夫人是怕則少爺吵著二爺嗎?可是娃兒本來就會……」杏花攙扶著季娃上床榻,看見她毫無血色的唇瓣,這才閉上嘴。
二夫人打從進了宇府後,每天總是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在接手中鐀後,更是腳不點地的忙得跟陀螺一樣,但從沒有聽她喊累。
怎麼會在瞬間像是魂魄被攝走一般,感覺她渾身都癱軟無力?難不成是什麼急症?
杏花越想越不對,無法只聽從夫人的交代,就算不驚擾其他人,跟二爺講是應該的。
夫人是二爺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