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重返如意園
這麼些天來,其實蘇如異差不多已經忘了廢園之事,然雖如此,平非卿卻一直記在心頭,早已命人將那處園子打整一新。 之所以未在一開始便讓蘇如異知曉,是因為要活了那口枯井,實在是一個難題。
廢了挺大的功夫,才鑿通了源眼,引入清涼井水來。
如此折騰罷,廢園才算是真的被重賦生機。
平非卿在王府中問了一問,便有幾名壯僕自告奮勇搬進去住。一來是不信邪,膽子本就大得很;二來是這廢園打整出來乾淨又漂亮,裡頭的寢房跟主子住的似的,精緻寬敞,相比起僕人居住的小院,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幾人放著這樣的好事,怎麼會有不願意的?
平非卿素來不信這些鬼神傳說,但省得麻煩,本也不打算讓膽小的姑娘家住進去,因而當下滿意,准那幾人挪了地方,並吩咐從此往後不可再稱這園子為「廢園」,安了點別樣心思,重新擬了個名字,叫作「如意園」。
想想也是,要不是蘇如異,這園子廢著也就廢著,反正多它不多,少它不少,平非靈又那般討厭此處,斷然沒有翻修打整的理由。
這兩日蘇如異總是窩在平非卿房裡,不只是因為身上又軟又疼,沒勁兒到處亂跑,還因為這個人不准他出去,定要親眼盯著他休息,活脫脫的「睡完了才知道心疼」。
蘇如異大部分時間都被裹在被子裡,索性也不想著往哪兒跑,蒙頭睡了個過癮。
等到身體恢復了勁兒,平非卿終於准他出庭院後,第一時間便被帶著去往了如意園。
蘇如異被這鳥語蟬鳴之地驚訝得大睜著雙眼,看著面前這一番生機勃勃之貌,似乎快忘了之前廢棄時的樣子,禁不住好奇問道:「這樣好的地方,以前是什麼人住的呀?」
「好看嗎?」平非卿輕輕笑著問他,見他點頭,才答道,「以前父王還在的時候,這兒住著他的一位侍妾。」
「那侍妾呢?」
「上吊死了。」
蘇如異一抖,終於想起了「鬧鬼」兩個字,嚇得縮一縮脖子。
這人彎著唇角從身後將他圈入懷中,低聲哄著:「別怕,其實本王從不覺得這地方鬧鬼,不過是以前的下人都害怕,父王便讓這地方廢著了。」
蘇如異身子被圈得暖烘烘的,夏時的陽光也讓他少了幾分懼怕,因而壯著膽子追問道:「可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蘇如異偏著腦袋問他:「為什麼會......上吊?」
平非卿不語,沉吟半晌,總不能告訴這少年,那侍妾是被他的母妃給賜死的。
平王的生母身為睿和王爺的正妃,其實是個心硬如石且格外善妒的女子。雖說被賜死的這位侍妾本身也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但睿和王妃卻是因為私心而致她於死地的。
說來說去,這平王府,也就是曾經的睿和王府中的婦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個個手段毒辣,令人頭疼。
睿和王妃逼死過不少侍妾,睿和王卻又一個接一個往王府裡納新的進來,這一舉曾讓年幼時的平非卿萬分不解,不明白自己的父王為什麼依舊能夠容忍母妃為枕邊人,為什麼他不心疼那些死去的女子,又為什麼他的心可以那樣大,多少美人都滿足不了其貪念。
等到後來睿和王病逝的時候,平非卿便懂了——有些人擁有高不可攀的地位時,就會想要無休止地行使其權力,以慰藉平乏的一生;而他之所以從不怪罪自己結髮妻子的作為,是因為他心裡清楚,整個王府之中,只有這名女子是真的愛他。
睿和王妃隨他而去,自盡前下令側妃與一干侍妾盡數陪葬,留下一個乾乾淨淨的王府給平非卿。
平非卿感慨良多,罷了領兵入沙場,只為將這一生的權力施展在不一樣的地方,而這也成為了他不願納妃的第一個緣由:心計可畏的宅中女子,他旁觀了這麼些年,可不希望親自承受一回。
後來蘭婉被送入府中,成為了他不納妃的第二個緣由。蘭婉身世被重塑得相當完美,一名擁有平崴血統的北蠻女子,化身作身世漂泊的江南才女,家族落寞後被賣入風塵之中,卻性子高潔,只肯賣藝求存,其才名艷名響貫江南,又因其高潔之心而被一眾男人高看,最終輾轉幾回,被獻給了平王。
若不是平非卿生性謹慎多疑,恐怕也會被巧妙蒙騙過去,察覺不到她的真實身份了。
有這樣一個細作在自己的後院,他又怎能再接納其他女子進來,受此牽連,甚至可能壞了大事?
「做錯了事情,所以被賜死了。」平非卿回道。
蘇如異沒察覺到他想了諸多事端,聽了這個回答,只感到十分同情,覺得自己想的果然沒有錯,身在王府裡的人就是容易小命不保,輕易是不能犯錯的。
「犯了什麼樣的錯,才會被賜死呢?」
「不記得了,畢竟是父王的女人。」平非卿隨口一答,一垂眼才看到蘇如異不安的神色,轉而問道,「怎麼了?」
蘇如異試著同他講條件,誠懇道:「王爺,犯了什麼樣的錯才會被賜死?你告訴我,我一定不犯。」
「......」平非卿無奈歎氣。
蘇如異這稱呼一時之間還是改不徹底,開心的時候倒還記得喚他名字,而一旦情緒低落,亦或是緊張的時候,開口便是「王爺」。這人也不願再頻繁糾正,只等他有朝一日心裡通透了,自然便會改口。
「你犯什麼錯,本王都不會同你計較。」
蘇如異雙眸一亮,喜滋滋地望著他。
平非卿垂首往那眉角一吻。
「但有一個錯誤,你一定要盡快改了。」
「什麼?」
這人笑道:「不許再怕本王,因為本王不會傷害你,只會護著你,明白了嗎?」
蘇如異眨巴著眼思忖片刻,頷首道:「明白了。」心裡想的其實很簡單,便是平非卿對他的確挺好,大多時候都很溫柔,方才也說了什麼都不同他計較,自己若是還畏懼他王爺的身份,可就沒什麼道理了。
——要說這人對他唯一強硬的時候,便是那晚上怎麼求饒都沒用,翻來覆去地把他那個了......
蘇如異紅一紅臉。
「那王爺......」他忙著轉移話題,「什麼時候帶郡主過來?」
「聽你的,」平非卿笑著捏捏他微紅的臉頰,回道,「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便是什麼時候。」
蘇如異想了想,自己進王府中也快近一月了,平非靈連著服藥這麼些天,多多少少該有點兒變化才是。再一想,已有好幾日不曾見過她,不由回道:「先去看一看她吧。」
「好。」
原本還想著平非靈是否又在哪處花園裡飛來飛去,然而一路尋過去也沒個蹤影,待到入了郡主寢院,竟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廊邊,目光淺淡地也不知是望去哪裡。
「靈兒。」
平非靈頓了小半晌,緩緩回過神來,把眸子轉到他身上去,這才笑著站起身來喚道:「哥哥!」
蘇如異覺得奇怪,為醫者的直覺作祟,雖單純不知其緣由,卻也覺得平非靈同以往不一樣了,應當真是藥丸子起了作用。趁這姑娘撲上前去向平非卿撒嬌,便往廊邊跑上幾步問平非靈的貼身侍女道:「依辛姐姐,郡主最近可有什麼大的變化嗎?」
依辛在他跑至跟前時便盈盈施了禮,待他話落答道:「郡主越發喜靜了,每日裡飛來飛去的時候不多。如先生所見,郡主靜下來時也不再昏沉嗜睡,卻總是會呆呆地坐在那裡獨自出神。」
蘇如異在這邊一面聽著一面微微點頭,那邊的平非卿哄著平非靈,也把這對話聽到了耳中。
蘇如異覺得,平非靈是在本能得嘗試著理清思緒,大概是時候激她一下,破了那道坎,往後便能施以針灸了。
想著便轉頭跑回平非卿身邊去,扯一扯撲在他懷裡這姑娘的衣袖,笑道:「郡主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平非靈鬆開手臂轉過身來,歪著腦袋問他道:「去哪裡玩?」
蘇如異有些心虛地挪開眼眸,聲音低了些道:「去了就知道了......」
平非靈開開心心地點頭:「好呀!」如此信任他的模樣,惹得蘇如異又是一陣心悸。
然而郡主雖應得爽快,行在路上卻是越發不對勁起來,說不明白為何,連她自己也不記得原因,但是越靠近某一個地方,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臉色逐漸變得煞白。
臨到院前突然緊緊捏住平非卿袖擺,頓足望向他,眸裡滿是惶惑與驚懼。
蘇如異亦是十足緊張,儘管他堅持認為平非靈該來此地,但卻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的恐慌,不懂該怎樣招架。
倒是平非卿鎮定許多,輕輕把袖上的手握到掌心裡,安撫道:「靈兒別怕,你看看這名字,是『如意園』。」
平非靈蒼白著面色抬眼去看,死死瞪著那三字。
蘇如異聞聲也抬頭過去,驚訝地張一張嘴。
——他那會兒......怎麼就沒注意著這三個字呢?好奇怪,真是和他的名字很像呢。
「如意園?」平非靈低聲疑問。
平非卿點頭道:「靈兒閉上眼吧。」話落將她抱起來,不再猶豫分毫,行進園中去。
這人一旦落了決定,便比蘇如異所猜想得還要更加狠心,並不留有任何緩和的餘地,繞過房屋,一路向後院井邊行去。
蘇如異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平非靈放坐在井沿上,只覺得這樣刺激會不會太過強烈,想要出口阻止,頓了頓卻閉上嘴,往後退開一步。
「靈兒。」這人喊一聲。
平非靈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什麼,眼睫顫抖著不敢睜開來,生怕哥哥扶在肩上的雙手離開,用力將之按住,直到纖細指節都微微泛出青白色,才一點點地睜開眼。
蘇如異緊張得不行,明明已做好準備等著這姑娘的反應,卻還是在她叫出來的一瞬間嚇得腳跟又向後挪了幾寸。
「不要!」平非靈霎時便驚得哭喊起來,掙動著要離開這井口,「求求你不要扔我下去!」
平非卿驀地將她抱起來,任她將臉埋在胸前,沉聲問道:「誰要扔你下去?」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平非靈急得噎不過氣來,連連保證道,「我不會說出去!不要殺我!我永遠不會說出去......」
「到底是誰要殺你?」平非卿早已怒得心中燃起炙火,咬牙問道,「告訴哥哥你看到了什麼?」
「我不會說出去的......哥哥救我......」平非靈似已分不清他是誰,想要推開他,又想要死死揪著這根救命稻草,哭得滿臉都是眼淚。
蘇如異回過神來,眼看那人氣極,似還要追問下去,忙上前將平非靈拉到身邊,離了他的雙臂,哄道:「郡主乖,不哭不哭......沒有人會傷害你了,哥哥救你出來了......」
平非靈驚魂未定,委委屈屈搖頭保證:「哥哥......我不會說出去的......」
「不說不說,我們永遠都不說出去。」蘇如異攬著她安慰,只比這小巧姑娘高出半個頭來,依舊努力將她抱個滿懷,在背上不停地輕拍著。
平非卿眸色暗沉地望著井口,緊攥的手掌慢慢地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