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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心如意》第22章
22第二十二章 樹林間的秘密

 木舟小巧,尤其在方才看過大船之後,入眼僅如一葉,約莫只能容納下五名士兵在內。

 這樣無篷無艙的小舟,並不利於穿梭於大江大河之中,表象更是不堪一擊。然而眼前這種「脆弱」小舟,卻成為了平非卿與元靖計劃裡重要的秘密部分,且數量眾多,算上分佈在整個林間的數目,共有兩千隻整。

 「每艘大船吃下一百,方巧能將其所有包囊入肚。」元靖行上前去細看木舟質量,很是滿意道,「如此便足夠了。」

 平非卿彎唇,覺得元靖所思實在妙極。

 每每與他商談戰事時,此人總會將湖泊全貌草繪一番同他解說,提筆便能蹴就,彷彿隨時隨刻都將境內境外的山川河貌刻在腦中。單這一點,從十數年前開始,便一直令平非卿感到無比神奇。

 兩軍必當相會的那一片湖泊,西鄰連綿山脈之群,山頂積雪,絕不可行軍;東外六里之處,則是十年前雙方交戰之地,荒草之野隨處可遇沼澤,危機四伏。

 而恰位於兩者之間的湖泊,從高空俯瞰而下,其形似沙漏,兩端皆極為寬廣平坦,唯獨湖腰的位置既窄又細,且叢生蘆葦,不利行船。

 這樣的湖形,對於交戰雙方而言,皆不易攻守,又或者說,先佔據湖腰的一方,能稍微得些易守的優勢,然而好處卻也僅限於此,貿然突破蘆葦叢,依舊存有極大的風險。

 正是因為這一點,十年前的戰爭,境內本就多湖泊的蠻子竟捨棄了此處,單單從沼澤地發起進攻;此次捲土重來,多半是不會再放過這一處「沙漏」,且定然安著戲耍平崴軍的心思,妄圖以詭計取勝。

 元靖正是如此揣度了對方的心思,並提出想法,欲要以詐制詐,蠻子樂於見到他們吃癟,他們倒不如順水推舟,賣一回傻。

 平非卿認可了他的計謀,因而依他所言命人堂而皇之地修建大船二十,同時也在暗中製出小舟兩千,希望屆時便可出其不意。

 如今小舟盡數完備,日夜在此看守的士兵乃是他手下最為忠誠精良的隊伍,不必擔憂走漏風聲。反而對平非卿而言,唯獨冒險的是帶著蘇如異與平非靈來到此地,他兩個了無心計,的確有可能會在不經意間說漏嘴。

 但所幸也有個優點,便是聽話。

 回過頭去,果然那兩隻小狗正滿是興致地看著這一摞重疊在一起的小舟,眼神中頗有一番想要爬上去玩玩的意思。

 平非卿想了想,這兩個相比起來,還是平非靈要更加不容易聽懂話些,於是先交代她道:「靈兒,今日看到的所有事情不可以給任何人透露一字,『舟』、『船』、『樹林』這樣的字眼,不論何時都不得出口,記住了嗎?」

 「為什麼?」平非靈果然是個好奇寶寶,非要問個清楚。

 平非卿早有準備,根本不解釋,只沉沉笑道:「如果你說出去了,你無殊哥哥就與別人成親,再也不會見你。」

 元靖:「......」

 「我不會說的!」平非靈急得高聲保證,「打死我也不會說的,半個字都不會說!」

 這人點頭,轉眸看向蘇如異,少年被他嚇唬郡主的方式給驚著了,嘴裡尚包著一口桃酥,來不及嚥下便主動囫圇道:「我不說!」

 「乖了。」平非卿甚是滿意。

 元靖禁不住輕笑,暗歎這人厲害,上至頑敵,下至這樣的娃娃,都有唬得住的法子。

 平非卿安下心思 ,又與他談論道:「如何?這小舟按你所說的規格製出,如今看了模樣,可有認為需要改造之處?」

 「並無,」元靖正色搖頭,「如此便足夠,不需任何繁贅之處,這些小舟輕便且結實,正合心意。」

 「好,」平非卿掀過黑色幕布,將船隻重新遮掩住,詢問道,「還有何問題?可要將每一處都核查一遍?」

 元靖想了想,這人做事向來謹慎,經他安排下來,倒是沒有必要再由自己一一過目,因而搖頭,只是確認道:「不必再核查,但我有疑問,這些小舟都入過水了嗎?」

 「入過了,」平非卿果然不令他失望,眼神示意林子更深處道,「這些小舟從製作開始就不曾離開過此林,因而也並非是送去外頭的河道間試水。再往裡走,有溪河分流,於水稍深之處逐次檢驗了一番,可輕鬆承載五名將士。」

 元靖笑歎:「你心思縝密,我出罷主意便可丟手了,哪還有別的用處?」

 一聽便是玩笑話,平非卿愉快回應,也誇張戲言道:「元大軍師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這一顆腦子,抵了本將大半力氣,世間奇人也。」

 話落同他一般低低笑上幾聲。

 身旁的蘇如異迷迷糊糊聽了半天對話,別的全沒聽明白,就聽得「溪河」二字,扯一扯這人衣袖歡喜問道:「裡面還有小溪流嗎?」

 「有。」

 蘇如異抬頭望著他,臉上幾個大字:我想看。

 平非靈也抬起頭,臉上同樣的幾個大字。

 「走吧,去看看。」平非卿笑著遂他二人心願,想著今日也無其他要事,時辰尚早,便帶他們玩玩。否則帶著跑這麼一趟,未讓他們盡興,就又隨隨便便打發回王府,他兩個一定會鬧脾氣。

 「我還想騎馬。」蘇如異不忘得寸進尺。

 「回去的時候給你握韁繩。」

 如此終於心滿意足。

 手中糕點只剩下一塊,蘇如異掰成兩半,拿去跟平非靈分享。

 往林子深處行了半晌,耳中便隱隱約約傳入了溪河潺潺之聲。樹木逐漸稀鬆了些,前方也不再儘是蔭涼之地,夏日的陽光少了枝葉遮擋,層層鋪灑滿地,將不遠處的一條清淺河流映作晶瑩飄帶。

 平非卿有意多繞了幾段小路,帶著他們往清淺的地方走,此處水勢方巧沒過腳踝,方便玩耍。

 蘇如異果真喜歡此處,跑到溪邊蹲下身去,伸手摸摸清涼的水流。正是夏日,又是時近晌午,涼水浸得手指無比舒適,令他心癢難耐,索性脫了鞋襪,光著腳踩到河底的鵝卵石上。身旁小姑娘哪曾這樣玩過,當下看得興奮不已,腦中根本想不到有何悖禮之處,學著他的模樣便踩進去。

 鵝卵石滑溜溜的,一時玩得不亦樂乎。

 平非卿起初無奈,罷了便覺得他們兩個是天性如此,一個腦子單純,開心起來便是想到什麼做什麼;另一個身患癡症,傻傻的,大多時候都覺得自己是隻鳥兒,自在無拘,因而從不會被郡主的身份束縛了天性。

 以前還好,沒人陪平非靈鬧騰,她頂多獨自在府裡飛一飛,現在多了個蘇如異,相互之間便是越發有樣學樣起來,時不時一起做傻事。

 天真無害,這大概是平非靈性子裡最好的一點,卻也是他身為兄長,最為擔憂之處。

 如今郡主已有婚約,且是托付給一個安全可靠之人,嫁去之地亦是足以令平非卿放心的元將軍府邸,不得不說是好歸宿。

 這世間最不可斷言的便是緣分之妙,當年哪有想過,平非靈會同元靖在一起。

 平非卿同那人在溪河不遠處席地而坐,思及此禁不住問道:「無殊,你少年時看著那黃毛小丫頭,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娶她過門?」

 原本只是戲言,身旁這人卻淺笑回道:「那時不曾想過,後來不再見她了,反倒這樣想過一回。」

 平非卿訝異揚眉,等他細說。

 元靖道:「郡主幼時很是黏人,我每去平王府與你議事時,她總會知曉,主動跑來尋我玩耍。後來她出事,受了驚嚇,除了你這兄長,把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從此懵懂度日......你自己興許都不記得,那段時日你性子格外暴躁,大抵是被此事給氣極了,但其實除了你,我也分外自責,總想著倘若當日我去了平王府,郡主跟在我身邊,便不會出事了。」

 「那怎麼會是你的責任。」

 「我卻越想越覺得是我的過失,再後來,想著想著便覺得,如果她不曾忘記我,讓我也能同你一般看著她長大,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我能成為除你之外,她最為重要之人。」元靖話到此處微微一頓,笑意深了些,又道,「這念頭不過轉瞬即逝,她貴為郡主,且早已不記得我是誰,便就此放下,未再見過她,也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以免擾了她女兒家的清譽。如此不知不覺間,幾年時日便過去了。」

 「然後幾年過去,靈兒非要嫁你。」平非卿感慨笑道,「世事有時候就是怪得很,尤其緣分是迴避不了的,靈兒雖什麼也不記得了,心裡卻一直有一個『無殊哥哥』。」

 「能被一直記住,還有何不滿足的?」

 元靖遙遙望向溪河之中,正撩著裙擺同蘇如異比誰腳丫子更白的小姑娘,本就一貫溫和的面上神情顯得愈發柔軟。

 平非卿聽罷此言,又瞧他如此神色,心緒有些矛盾,一面欣慰不已,一面又很是愧對道:「靈兒與你在一起,其實是你的負擔,她若能好起來自然皆大歡喜,若長久都不能恢復神智,那你這一生都會為她所累。」

 「有何所累?」元靖搖頭,話裡沒有絲毫客套之意,誠言道,「蘇先生倒是有句話說得對,這世上心性不良的姑娘實在不少,娶那樣的女子過門才會被累及一生,而我這一生只會有一個單純善良的靈兒。」

 平非卿聽得大笑出聲,沒想到蘇如異隨便說的一句話還被元靖給聽進去了。

 笑聲傳到溪河邊,兩人回頭看一看,見沒什麼有趣的,又自顧自玩兒起來。

 這人笑罷不再跟他客氣,只關切又問道:「今日入宮求聖旨,臨去前只再問了你的意思,還沒問你元老將軍與老夫人的想法。」

 「還用問嗎?」元靖轉眸過來,彎唇笑答,「平王與元家從來交情不淺,你我更是共入沙場、出生入死的兄弟,接下這門親事,他們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

 「如此便好。」平非卿心中怡然,微微頷首,「盡早把親事辦了吧,出征之前。」

 元靖聞言一愣,不知他為何這樣著急,疑惑道:「你我並不知曉何時會出征。」

 「所以盡快,無殊,本王不想留靈兒獨自在府中。」

 元靖總算明白過來。

 戰事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但眼下正是炎炎夏日,冬夏不興師,依他所推測,敵方多半會選在秋後興兵,畢竟那時節梁豐草茂,氣候溫和許多,利於士氣。

 「我明白了,」他頷首應道,「今晨聖旨宣後我便出府來尋你,記得母親說了要立即請人算下日子,我回去問問清楚。眼下將入七月,若七月中有吉日,便就在七月迎娶郡主,如此若是不足一月,可來得及準備?」

 平非卿頷首:「足夠了。」其實他一早入宮求那道聖旨的時候,便向皇上開口討了不少好處,皇上高興,什麼都給准了,郡主的鳳冠霞帔,一應由宮裡準備。

 一個月的時日,他只要給宮裡說一聲「快」,怎樣都來得及。

 平非靈著一襲紅衣嫁人,很早之前便想像過數次的情境,如今竟已近在眼前。

 平非卿幽幽慨歎,原想再同這人聊上幾句,卻見河邊那少年泡涼了腳丫子,準備上岸了。

 怕他踩得滿腳草葉泥土,急忙走近去抱起他,將他放坐在大石頭上,又解開右手的軟鎧護腕,拿裡頭柔軟的衣袖錦料替他拭乾淨腳丫。

 蘇如異臉紅紅的低著頭,直到這人替他穿好鞋襪,才不好意思地從石上跳下來,跑開兩步。

 河裡的小姑娘早就等著了,抬起一隻腳晃一晃,充滿期待地看著自己哥哥,平非卿順眉低笑,抱她上來,也如此替她拭水穿鞋。

 無論戰場上抑或朝堂裡都無比威嚴的一個人,此時竟耐心溫柔得不可思議。

 元靖看得感慨不已,忽然想起這人先前說的那句話來——誠然沒有騙他,果然,是圈養了兩隻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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