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遠離了故鄉
總是會眷戀地回望……
拉坎冬部落的族人們于初春降臨的第十天後,起身,向遙遠的北方,上路。
在將要離開部落地盤的那些日子,除了幫兄長們準備即將上路的物資,阿帕契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眺望赫塞湖。那片原本蔚藍的湖水,在經過一個冬天的洗禮與外來物種的爭奪後,已經變得灰濁不清。
沒有長出多少葉子的樹枝在風中光禿禿地拉出細長的淺影,春天的暖風從臉邊吹過,揚起一片細小的沙塵來,阿帕契抬頭看了眼太陽,陽光溫軟,彷彿春天的手在上面罩了層輕紗,讓它變得模糊不清。地球在他的心上,也越發變得模糊了,有時候腦子裡或口中蹦出一個詞來,阿帕契要想好久,才知道那是地球上的中國話,那麼陌生,那麼隔世。有時候都懷疑,那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的記憶。
“阿帕契,走了——”
遠遠的,韋爾奇的聲音傳過來,阿帕契從樹上回過頭。拉坎冬的族人們已經上了路,族人們背著長年來所有的物資積蓄,拖家帶口,向北邊延出一條長長的隊伍來,雌獸們走在隊伍中央,興奮的小獸人則在大人的腳邊躥來躥去。
肖金走在最前面,森格和沃夫護在旁邊擔當開路者,其他獸人們則包圍在隊合週邊,警戒地巡視著四周,霍珀站在隊尾維持著秩序,偶爾抬起頭看向阿帕契這邊。
“噢,來了——”阿帕契應了聲,回頭默默地看了眼赫塞湖,轉過頭,樹下的黑豹子自動站起來,仰起腦袋,一雙碧沉沉的眼睛望著他,似乎等他下來。
阿帕契翻了個白眼,從旁邊跳了下去。
自從他爬上樹開始往赫塞湖這個方向望後,拉普德就一直跟在他身後,常常地蹲在樹下,也不說話,只守著他。他呆多久,拉普德就呆多久。
難道是之前自己跳湖給它留下心理陰影了嗎?
“喂,你為什麼老跟著我?”阿帕契跳下樹後,拍了拍身上坐皺了的衣服,不爽地問後面的豹子。
黑豹子眯眼笑了下。
“你準備告訴我小白的事了?”
豹子閃了下眼,偏過頭去。
“哼。”阿帕契拉下臉,直接向自家哥哥跑去了。
【就知道會這樣。】
固執的拉普德一直不願意告訴阿帕契小白的事。
在拉坎冬獸人的記憶裡,大地在春天永遠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現象,當高山上的積雪開始融化,從山間流下來時,綠色便像水在土地上一樣洇開,草尖、樹頭全部都跳躍出層層不同的綠。在一個眨眼不注意的瞬間,無數小草就會從地底下竄出來,樹木們像換了身衣服一樣在風中精神抖擻,歡呼著春天的到來。
然而離開了部落原住地盤,一路走來,他們眼裡所見的,全是遍地荒涼,綠色彷彿已經從大地上消失,春天還離得很遠,頭上暖烘烘的太陽也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沒有嫩草、沒有苞芽。
沒有鮮花、沒有樹葉。
只有無盡的死亡在身邊上演,只有饑餓的哀嚎在路上隨處可見。
族人們沉默著,向遠方行去。
瓦美爾平原北邊的部落也遭受了同拉坎冬部落一樣的襲擊,但它們的創傷相對於拉坎冬部落來說要小一些,除去地理位置偏北,湧入的野獸與獸人尚未抵達外,它們多於拉坎冬部落獸人數量的人口也建立起了一道強悍的防禦線。
在得知拉坎冬部落要全族北遷時,幾乎所有的部落都表示震驚,在他們看來只有失敗者才拋棄自己的地盤。有些部落表示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地盤裡為拉坎冬部落劃出一部分活動範圍,畢竟拉坎冬部落的族人數量不是很多,等他們聯手平息這股湧入的騷亂後,肖金他們可以回到自己的原有地盤。
肖金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曾提議過是否其他部落與拉坎冬部落一起上路,但顯然大家更眷戀生活已久的土地。
因為太過強大,或者太過安逸,那些部落失去了警醒之心。
拉坎冬部落離開瓦美爾平原的第一站,去了烏陽山。
肖金解釋,因為要遠遠地離開故土,所以,所有的族人都應該去烏陽山的拉坎冬起源地做一個告別,向上天和祖先祈求保佑。
這是無論哪個部落都應該做的事。
抵達烏陽山已經在一個月後了,這已經是拉坎冬部落比較快的速度。不知終點的長途跋涉對雌獸和小獸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好在一路走來,許多現象使得原本對瓦美爾平原還留有眷戀的族人們清醒地認識到了現今的自身處境,遠遠絕了再留在平原上的心,北遷的行程順利了不少。
部落抵達烏陽山后,在山下就地短暫休息。
去年夏天,阿帕契離開時還鬱鬱蔥蔥的林子,現在已經變得稀疏,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植食動物越過了整個瓦美爾平原,進入到林子裡,因為沒有多少天敵和大型食肉動物的威脅,這些植食動物迅速地在林子裡盤居繁衍,無數隻小動物在拉坎冬部落的族人經過時,尖叫著從樹洞裡、落葉下紛紛跳出來逃竄。
獸人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進入林子捕獵,一部分保持部落警戒。
奔波了一個月的辛勞在這一刻得到了紓解,族人們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大家有說有笑,小獸人們在林間跳躍著,偶爾被警戒的獸人輕輕地拔回保護圈,雌獸們則借著清涼的泉水,清洗一路的風塵,他們用石頭架起鍋,將儲備的肉乾和果乾拿出來,做起午飯。
香味很快嫋嫋地散開,勾引得幾隻小動物在林間探頭探腦,一不留神,就被從林子裡打獵回來的獸人順手擄去,作了拉坎冬部落的午餐。
吃飽喝足後,肖金和幾個老年獸人帶著族人從一條相當偏僻的路上進入了烏陽山,向著傳說著拉坎冬部落的起源之地前進。
所有年輕的獸人和雌獸都對起源之地充滿了好奇,他們紛紛加快腳步,隨著族人在山裡一會上,一會下,扭扭曲曲了兩座山坡後,肖金傳來話,原地休息,明天再進入起源之地。頓時一片怨載聲響起,但大家也只是抱怨了一會,便開始各忙各的。
晚飯結束了,雌獸們將中午獵來後未吃完的肉用土鹽做了最簡單醃製,以便日後在路上食用。跑了一天山路的小獸人們早早進入了夢鄉,沒過多久,休息地上便一片沉寂,偶爾傳過來幾個守夜班獸人的低語聲。
阿帕契裹著個獸毯躺在雌獸群裡,最近凱勒曼跟他的關係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凱勒曼以弟弟已經長大了的緣由拒絕了他想睡在月熊懷抱裡的行為。
這讓阿帕契十分怨念。
啊,好懷念那毛絨絨暖烘烘的胸膛啊,尤其在這初春容易犯困的日子。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的阿帕契長歎了口氣,望著頭頂的月亮發呆。
是不是長大了的孩子就真地不招人喜歡呐。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閉上眼。
小白漸漸浮現在腦海中。
啊,煩躁煩躁!
阿帕契索性一個起身,裹了毯子看著火堆發呆。
小白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拉普德那頭該死的黑豹子就是不願意告訴他。
唉,到底是為什麼啊?
雙王也守口如瓶。
黑壓壓的烏陽山,在天邊拉出遮天的陰影。山裡的星星,好像挨得特別近,阿帕契覺得自己伸出手,就能把星星拽下來一樣。
小白的銀髮,大概就像是這個樣子吧。
咦?
阿帕契突然看見原本睡覺的拉普德起了身,像喝醉了一樣七扭八歪地走起來。
它怎麼了?
看起來很不舒服,不會是中午在外面捕獵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吧。
阿帕契欣賞了一會拉普德的醉姿,覺得還是要去幫助一下黑豹子。畢竟現在大家在遷徙途中,絕不能損失一個力量。
黑豹子看起來真的像喝醉了一樣,不時地倒下去,然後爬起來,搖搖晃晃向前方走。
阿帕契在後面躡手躡腳地跟著,原本準備著沖上去嘲笑一番,可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拉普德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簡直就像得了偏頭痛或者什麼相似的病一樣,它的肢體在月光下顫抖,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大,喘息間緊緊咬合在一起的牙齒也露了出來。
離開休息地一段後,拉普德像忍不住一樣,低低地叫了聲,聲音帶著淒痛,讓跟在它身後的阿帕契都忍不住感覺牙疼了一下。
等他回過神來,黑豹子鑽進一個山洞,阿帕契跟在後面也悄悄鑽了進去。
在拉普德起身時,雙王已經醒來,白正要起身,克布用尾巴卷住它,示意地看向阿帕契的方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白歪頭思考了一下,臥回原地。
幽黑的山洞裡,阿帕契摸著山壁小心前行。
黑豹子壓抑的痛呻聲在洞裡回蕩,越來越大。
阿帕契驚慌起來,他大叫道,“拉普德——,你怎麼了?”
黑豹子的聲音中斷了一下,它在裡面吼道,“出去!”聲音壓抑至極,已然變調。
阿帕契一聽,直接沖進洞裡,然後看見一幅令它瞠目結舌的場景。
黑豹子的雙眼緊閉,蜷在地上不停顫抖,彷彿有人使勁揉壓著它。洞壁上滲進來的月光灑在它的身上,給黑色的皮毛踱上一層銀光。
慢慢地,豹子的身形變得越來越小,身上的皮毛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淺,直至變成銀色,它才停止了顫抖。
阿帕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懷疑自己在做夢。
要不然,他為什麼會看到一隻成年野獸大的黑豹子,變成了一隻比他還低上一半的小白狼?
小白狼睜開眼睛,金色的,熟悉無比。
阿帕契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小白?”
小白狼的眼神立刻充滿痛苦,它偏過頭去,抖了下耳朵,俯下身子就往外面沖。
彷彿一道閃電沖過腦袋,阿帕契下意識地擋在小白狼面前,驚詫地怒問,“你逃什麼?等等……我混亂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白狼沉默。
阿帕契堵在洞中央,“不說清楚,就別想出去。”
他的心頭浮現出了一個疑問,心裡感到自己的想法特別可笑,不敢相信。
小白狼抬頭看了眼認真注視著它的阿帕契,耳朵不禁垂了下來,眼睛裡一片死灰。
“做獸人要敢作敢當,你猶豫個什麼!”阿帕契見它半天不開口,兇狠地吼了一聲。
小白狼還是沉默。
“孩子,你不可能瞞一輩子的,既然喜歡阿帕契,就得讓他也知道這個事實啊。”
“孩子,勇敢點。”
是雙王的聲音,從洞口外傳了進來。
“我是拉普德,也是小白。”
小白狼蹲坐在地面上,漂亮的金色雙瞳看著阿帕契,“你沒有猜錯。”
什麼什麼?
阿帕契眨了眨眼,他明明是想知道為什麼一頭黑豹子會變成一隻小白狼,為什麼會爆出這麼個……真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