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受傷的韋爾奇
今廿的冬天比去廿難熬了許多,第一場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才停下來。凱勒曼早早地爬起來用身體推開堵在洞穴口的雪,用月熊那強壯的身體為小雌獸開闢了出一條道路。
阿帕契則裹緊獸皮跟在月熊身後,好奇地用手戳著那高高的雪壁,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以前電視裡下大雪,東北地區雪積厚過車窗玻璃的場景。
很快,太陽出來了,照在晶瑩的雪花上,反射得凱勒曼和阿帕契一起閉上眼睛。凱勒曼覺得自己的爪子碰到了一個沉重的東西,軟的、熱的、有毛的,它心裡忽地一個激靈,連忙睜開眼睛,也顧不得雪光把自己的眼睛射得疼,熊爪子翻飛了幾下,一截巨大的棕色毛皮的脊樑骨就出現在它眼前,上面帶著些傷疤,凱勒曼頓住。
跟在它身後的阿帕契在旁邊探出頭來,“凱勒曼哥哥,累了嗎?”
月熊並沒有回答他,而是更加賣力地挖起雪來。
阿帕契在旁邊裹著獸皮對那截棕皮毛看了會,大驚,也趕緊伸出小手,開始在雪堆上扒拉起來,一邊扒拉一邊喊,“韋爾奇哥哥,韋爾奇哥哥!”
棕色皮毛微微動彈了兩下。
兩隻的動作很快,體型龐大的加斯拉熊被挖了出來,腦袋身體上夾著雪花。
它閉著眼睛,明顯瘦了很多,一條皮肉翻飛的血痕從額頭上劃下來,一直劃過左眼,拉到了右邊鼻子根下。
阿帕契的眼睛頓時充滿眼淚,加斯拉熊出什麼事了。
“韋爾奇,韋爾奇哥哥?”
阿帕契伸出手去推韋爾奇,加斯拉熊一動也不動。如果不是鼻息間輕微的呼吸聲,阿帕契還以為它已經去見拉坎冬神了。
凱勒緊狠狠地拍了韋爾奇幾掌,加斯拉熊也沒有動彈。月熊著急起來,發出低低的哀鳴,圍著加斯拉熊轉圈圈,邊轉,邊用掌拍,用腦袋拱,如此往復,見加斯拉熊一直沒有動靜,月熊停下腳步,忍不住高聲悲叫起來。
阿帕契連忙捂住耳朵,對情緒激動的月熊說,“凱勒曼哥哥,是不是要找祭師來幫韋爾奇哥哥看一下,它在雪地裡應該躺了很久,又受了傷,是不是感冒了?”
凱勒曼一聽,安靜下來,對阿帕契笑了笑,嘶著聲音說,“看好韋爾奇。”說完立馬沖向祭師居住的地方。
路上,月熊不停地回想起當初阿爹倒在地上後,它和韋爾奇圍著阿爹的身體叫了一天一夜,轉了一天一夜,拱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把阿爹喚醒的經歷,忍不住在心裡吼道:韋爾奇,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祭師正在被窩裡睡得熱火,一個巨大的“嘭嘭”聲在屋外響起來,他迷糊了一下,剛睜開眼,就驚訝地發現自家的房子搖搖晃晃地在抖。
“什麼什麼?”他揉著眼睛趕緊就掛衣服,難道是爪葛翻天了麼?
衣服才掛了一半,祭師家那堅實的門就被撞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躥了進來,“祭師,快跟我走。”吼完不等祭師答話,直接用嘴叼住祭師的後領,往身上一甩,奔出了房子。
“凱,凱勒曼。”只掛了半邊衣服的祭師連忙用獸皮把自己裹起來,揪住月熊的後頸毛,“你幹什麼!”
脖頸吃痛的月熊並沒有停下奔跑的速度,“韋爾奇回來了,它受了傷!祭師快幫我去看一下。”
“什麼,韋爾奇回來了?”
月熊點點頭,腳下速度更快。
祭師沉默了一會,加大手下的力氣,“你個熊,跑這麼快幹什麼?我什麼都沒帶!”
“我呆會找威格去取。”月熊咆哮了一聲,震得四周樹枝上的雪嘩嘩掉下來。
到了洞穴口後,凱勒曼心急火燎地放下祭師,祭師一看加斯拉熊躺在雪地上,不禁瞪了下眼睛,“既然病了,怎麼不把韋爾奇弄進去?”
凱勒曼和阿帕契相看了一眼,這才覺得家裡有個體型過於巨大的兄弟,生病的話是多麼恐怖的事。
加斯拉熊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無法變身,搬運它非常難。
阿帕契的個頭自然就不用說了。
月熊顯然也無能無力,只好去叫了些族人來幫忙。因為洞穴挖掘時僅容加斯拉熊一個熊身的寬高,大家費了好些力氣,才把韋爾奇弄進洞穴裡。
檢查完加斯拉熊身上的傷口後,祭師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的抓傷應該是最重的,身上的傷口雖然多,但大部分都不太重,上些草藥,休息過這個冬天傷口長好就沒什麼事了。”
“那韋爾奇哥哥為什麼不醒呢?”阿帕契舉手問道。
“可能餓的吧。”祭師走到洞穴口抓了把雪擦手,“加斯拉熊本身的胃口很大,看韋爾奇的身體情況,它在外面很可能吃了一頓沒下頓,所以身體很虛弱。加上前幾天我們都沒發現它,今天它卻突然出現在部落裡,有可能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跋涉,體力上不支,所以才叫不醒。熊一般到冬天,都會相應地減少體能活動。這也是身體抵禦能力下降後自我選擇的最好結果。”
“你們好好照顧它,醒來後,多餵給它點吃的就沒什麼了。”
圍觀的獸人們散去了,熊兄弟倆回到洞穴,看著沉睡的加斯拉熊默然不語。冬天的時候,只要韋爾奇在,洞穴裡總是充滿它大叫大吼的聲音,就算是會把洞穴頂上的土叫得掉下來,就算凱勒曼多次警告韋爾奇不要這麼大聲,然而它們的心底都是快活的。
現在,韋爾奇安靜地躺在那裡,不知為何,阿帕契有種錯覺,覺得洞穴又空曠,又冷清。
韋爾奇一直到第五日的時候才醒來,阿帕契感覺凱勒曼的黑色熊毛都差點變成了一片灰色。
“韋爾奇,韋爾奇,你出什麼事了?”焦急的月熊圍上去,在加斯拉熊脖頸間嗅著,像小的時候那樣表示親昵。
加斯拉熊睜開眼睛,奇異地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吼起來,只是閉上眼睛,嘶啞著問,“哥哥,我回家了?”
“嗯。”月熊連忙點頭,“你別睡,快點說,你發生什麼事了?”
“被襲擊了。”加斯拉熊呆呆地說,“哥哥,我怎麼使不上勁?我想抱抱弟弟。”
阿帕契趕緊自動湊了過去,抱住加斯拉熊巨大的腦袋,心裡非常難過,因為加斯拉熊眼睛裡的光采沒有了,整只熊就像秋天打霜過了的茄子,整個蔫不拉嘰的。
他小聲地問,“韋爾奇哥哥,你怎麼了?誰襲擊你了?”
加斯拉熊沒有回話,輕輕地用鼻子觸著阿帕契的小腦袋。
凱勒曼解釋著,“因為你身上的傷口太多了,祭師配了傷藥,怕到時候你癢起來亂滾,就在裡面加了讓身體暫時不能動彈的草藥。到底是誰襲擊你了?你額頭上的……那道傷,是它留下的嗎?”
說完,月熊的毛全部豎起來,眼睛在深幽的洞穴裡發出森森的光。
加斯拉熊沉默著。
凱勒曼沒有再說話。
阿帕契卻不能忍受這種沉默,他總覺得眼前這頭體型巨大的熊應該永遠都是活潑的、跳來蹦去、腦子永遠脫線的那種。
他抱住加斯拉熊的腦袋,問韋爾奇,“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樂斯呢?”
加斯拉熊的身體猛地一震,半眯著的眼睛也突然睜大,露出驚恐後怕的光芒,歸於悲傷,然後慢慢垂下腦袋,在阿帕契懷裡拱了拱。
洞穴口外的雪花停了又下,落在之前飄下的雪層上,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加斯拉熊疲憊地說,“哥哥,弟弟,我找不到大螞蟻了。”
兄弟倆一怔。
加斯拉能接著說,“那天我覺得大螞蟻太煩了,就自己偷偷跑了出去,想著我走了,它再找不到我就不會出現。結果沒幾天,它就出現在我身後,我可討厭它,就一直在瓦美爾平原上到處躲,但它總是能找到我。後來冬天來了,我想你們,打算回來看你們,在過科塞峽谷時,大螞蟻又找到了我,我不耐煩,就讓它回它家去,”加斯拉熊停頓了一下,抱住它腦袋的阿帕契明顯地發現它臉頰肌肉在抽動,他以為加斯拉熊是因為鼻子的傷痛的,連忙伸手邊幫它輕輕揉著邊吹氣。
加斯拉熊笑了笑,摸摸阿帕契的腦袋,繼續說,“我罵了它很久它都沒動。後來大螞蟻沖我跑過來,我以為它又要抱我,就向旁邊躲,結果一回頭,發現一個巨大的不知道是什麼生物正咬住它一條前肢,兩個獸滾在一起。大螞蟻邊滾邊喊讓我快跑,我怎麼能這麼做,就撲上去要幫忙,可是它跟那個獸滾到了山崖邊,我撲過去的時候,它們已經掉下去了。我就找,怎麼找,都找不到。從春天一直找到冬天。”
加斯拉熊抬起來腦袋,大圓的眼睛裡居然全是淚,這可把凱勒曼嚇了一跳,韋爾奇從小就整天樂顛顛的,從來不流淚。
含著淚的加斯拉熊說,“我剛開始挺高興的,哥哥,真的,大螞蟻再也不能煩我了,我可以跟你和弟弟繼續像以前那樣快樂。可是當我想到我罵它很久它都站在那裡沒動,只是睜著眼睛看著我,我就特難過,我找不到它,我就更難過。可是,我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它。”
凱勒曼歎息地拍了拍加斯拉熊的身體,默默地安慰著它。阿帕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把抱韋爾奇腦袋的手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