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小自在
洞天一別,小友安好?
這八個字不啻于晴天霹靂,轟的甦慕歌良久回不過神。
靈識洞天內出塵脫俗,令她仰慕萬分、又暗自引為知音的大能,竟然就是裴翊口中陰險惡毒的幽都大長老焰魃?
那個弒殺親兄、逼死王嫂,又將親佷兒丟進焚魔窟的惡魔?
無論如何,也聯想不到一起去啊。
見她突然如遭雷劈似的停在半空,桑行之也不由止步,思慮片刻,折返回來,不動聲色的打量她一眼︰“怎麼,你果然是認識他的?”
“確有一面之緣,但卻是在夢中。”
“夢中?”
甦慕歌便將原委一一講給桑行之听。
桑行之听罷也是大感疑惑,沉吟道︰“靈識洞天乃是化神大神通所創設出的虛無天地,若非主人相邀,哪怕諸天神佛、至親夫妻也無法擅入。你與焰魃素未謀面,相隔數萬里,為何與他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四個字,又是一道天雷轟下來。
甦慕歌苦著臉道︰“師父,若連您都不知,徒兒又豈會知道?”
桑行之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慮︰“慕歌,就此事而言,我不知是你的一場大機緣,還是一場大劫難。總而言之,你自己得有個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見他慎重其事,甦慕歌也不由緊張起來。
“我也有一處靈識洞天,洞天之內……”桑行之琢磨了一下語言,大抵覺得太過高深,以甦慕歌目前的境界理解不了,便換了一種說法兒,“這麼同你說吧,世上若有個與你無親無故之人,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的進入且窺探你的識海,你會如何?”
“我會傾盡全力將其誅殺!”
言罷,甦慕歌心頭駭震。
她明白師父的意思了,隨意進入焰魃的靈識洞天,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和威脅。
桑行之輕輕在她肩頭一拍,安撫道︰“師父在,你且安心。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動我徒弟,管他焰魃如何狠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可是師父。”直到如今,甦慕歌仍是難以置信,“靈識洞天,合該是此修者靈識深處最真實的存在吧?”
“是。”
“可憑我如何看,焰魃都不是一個殘忍嗜殺之人啊。”
“慕歌,在魔域這些年,你或許接觸了一些尚算良善的魔人,誤導了你的認知。但你師父我同魔人打了半輩子交道,體悟自是比你要深。”桑行之的目光,向熔爐的方向掠過,“魔人雖說帶了一個人字,但他們終究不是人,與我們的身體構造、思維觀念可謂天差地別。亙古以來,便未曾受過道德約束,並無良知概念。天性酷戾,睚眥必報,貪婪邪惡才是他們的本質。所以千萬年來,為天道所不容,飛升者寥寥。”
甦慕歌張了張嘴,許久才悶聲道︰“師父,容徒兒僭越一言,徒兒覺著您這話未免太過武斷,有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嫌疑。”
“那是因為你幸運的生在一個美好時代。魔族大門關閉,幽都王積威猶存,十洲三島經過數百年休養生息,正處于安靜祥和。”
桑行之並不計較她的犯上,一揚手,祭出一柄略有些殘破的斷劍,“在我和你蕭師叔成長的年代,魔族大肆入侵,四處興風作浪。我所有親人,族人,全都是死在他們放出的妖獸魔獸之手,他們無惡不作,妄圖以真魔之氣污穢整個十洲三島,擴展他們的疆土。我親眼看著他們豬狗一般屠戮我們的同胞,手段殘忍到超越我的認知,而我年少時所修的劍道,正是誅魔之劍,拜入蓬萊時曾立下宏願,此生修行只為除魔衛道。”
甦慕歌深吸一口氣︰“那您的誅魔劍,為何折了?”
桑行之彈了彈斷劍,只輕嘆道︰“往事遠矣,不堪回首。”
一揮袖,收了劍準備走。
“師父,請您等我一下。”甦慕歌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回去找裴翊交代幾樁事情,“我想起我有東西落在浮風那里了,待我取來。”
“依我看,你是將心落在浮風那里了吧?”桑行之收起傷感,突然就揶揄她一句。
“師父您說什麼呢?”甦慕歌眼珠子差點兒蹦出來,“非常時期,能不能收起您的老不正經,真挺嚇人的。”
嫌棄的搖搖頭,轉身御風飛回熔爐。
桑行之望著她的背影,面色倏然變的有一些凝重。
之前聚窟洲,即便算出同她有份師徒之緣,也不願收下她,正是因為替她卜卦之時,只瞧見朱厭凶獸的影像,其他一概不得而知。而朱厭現世,天下必有兵燹之災,將給自己,更甚者將給蓬萊帶來災劫。
不過眼下看來,卦象雖無誤,朱厭卻並非她本命之格。
那寓意著她勢必會招惹上重煞之人。
他怎麼就忘記了,幽都王族一脈,正是以朱厭惡獸為守護圖騰的。
秦錚渡是情劫,她渡的,或許是生關死劫。
搞不好,就會像他手中誅魔劍一樣,折在這些魔人手中……
甦慕歌折返熔爐的時候,裴翊也正好出來,兩人在火山口上方踫了個正著。
“我正要去尋你。”
裴翊攤開手,遞給她一方玉盒,里面盛著冰蠶蛇的精魄。
一趟魔神殿之行牽出冗多雜事,他不提,甦慕歌險些就給忘記了,道了聲謝接過手中。攏著眉,糾結有些事情該不該立即告訴他。
裴翊見她獨自折返,知她有話猶豫著要說,也不催促。
第一樁是關于九夜笙就是噬魂劍皇一事,甦慕歌無比糾結,以裴翊的個性,估計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沖過去將九夜笙給毀了。
她不希望九夜笙丟了性命是一碼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顧慮。
當年裴翊殺了那獸形魔領袖之後,噬魂劍隨之自爆,引地獄之火焚毀魔界。不知今時今日,毀了幼小良善的九夜笙,是不是也能引起如此嚴重的後果。
她決定先問一問師父,自己心里有個譜之後再告訴他。
第二樁,就是她與焰魃一番神交之事。
甦慕歌心里頭涼了半截,怎麼一樁樁一件件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全都要朝裴翊心窩里戳刀子?
“那個……”
“恩?”
“師父給我送來一張帖子。”甦慕歌想起之前他的懇求,提前告訴他,至少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于是一咬牙將帖子取出,遞給他。
裴翊接過手中,垂下眼眸︰“誰的帖子?”
“幽都大長老、你叔叔下給我的帖子。他邀請我三日之後,前往天機城參加他的壽宴。”
裴翊正欲掀開帖子的手,驀地僵硬了片刻。穩了穩心緒,才將帖子翻開,繼而看到那八個字,並咬牙切齒地念出︰“洞天一別,小友安好?”
“你別誤會。”探一眼他緊繃的唇線,殺氣騰騰的眼眸,甦慕歌咽了口唾沫,將之前解釋給桑行之的話,又解釋給裴翊听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的。”
裴翊寒著臉盯著她看。
甦慕歌連忙澄清,指天誓日地道︰“我發誓,我真不知道他是焰魃,否則我一定不會同他談什麼琴音,論什麼茶道,悟什麼人生。”
她躲都來不及啊。
那根本不是她現在能夠招惹的人物。
“走。”裴翊將帖子還扔給她。
“走?”
“我隨你一起去一趟天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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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城同玄武城一樣,位于魔域邊陲之地,距離幽都甚遠。許是壽宴將至的緣故,城里城外擁擠不堪,連進個城門都得排隊,審查十分嚴格。
明日壽宴,天機城門今日大開三道。
兩旁側門是給尋常魔人通過的,正中大門則候著幾位天機魔將,恭迎各路天魔侯貴族。以桑行之的身份,加上手持天機侯爺親自下的帖子,自然也是由正門而入。
至于裴翊,在靠近天機城時便不見了。他自有進入的法子,甦慕歌也不操心。
而她與桑行之同行,摘了魔氣手套,以道修的身份示人。
道修的出現,還是在城門外引發一場騷亂,尤其對方還是十洲三島蓬萊仙尊。如今這一輩的真魔,見過道修的並不多,許多魔人都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包括一些天魔貴族。
一時間,甦慕歌有一種被展覽的錯覺。
桑行之亮過帖子之後,甦慕歌隨後亮了帖子。
魔族等級森嚴,自己不亮帖子的話,就得滾去兩側偏門排隊。
其實作為桑行之這大煞星的弟子,魔將們本著能躲則躲的原則,她只需老實跟著也是能由正門入的。但明晃晃的帖子這麼一亮,幾位魔將氣的險些厥過去,心道你丫故意弄張假帖子來糊弄,是閑著沒事兒來戲耍他們的嗎?
找抽的吧!
原本對道修便堆滿仇視,有一魔將忍不住就想趁機發難。
旁邊立刻有魔將拽了拽他的衣袖,向他搖搖頭︰“侯爺囑咐過,桑行之以及他的徒弟,要以王族最高標準來招待,怠慢者死。”
那魔將這才作罷。
“桑行之!”
背後突然傳出一道驚訝、憤怒的聲音,甦慕歌轉過頭,只見一行魔人至半空飛船震衣落地,為首之人威風凜凜,卻一臉爆紅。
兩側排隊入城的魔族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甦慕歌瞧見他身後面色不愉的火羅剎,遂確定此人身份,乃炎武侯焚天。
桑行之壓根就沒回頭,似不曾听見,只管提步走。
炎武侯絲毫不顧身份,大步沖上前攔住,指著他道︰“怎麼,裝不認識啊,別以為弄了頭白發老子就認不出你了,我說你他媽怎麼又跑來魔界了?”
此話一出,他的四個孩兒全都是目瞪口呆。
應是從未見過他們的父侯大人在人前如此失態。
“同你一樣,焰魃請來的。”桑行之不以為意,揚了揚手中帖子,“還有點兒規矩沒,後面排隊去。”
炎武侯還未來得及說話,又听一個冷漠的聲音穿進來︰“焚天,你又在顯擺什麼?”
“狄殘廢,這里有你插嘴的份嗎?”炎武侯冷眼一 ,瞬間恢復一派王侯的氣勢,甦慕歌心口一陣滌蕩,其他魔人則戰戰兢兢。
來人乃天殘侯狄疾,果真是個殘廢模樣,慵懶的倚在藤椅上,被四名魔族少女抬著。
他身後除卻小公子梓牧以外,一水衣著暴露的妖嬈魔女。
尤其是站在梓牧旁邊的那一個,柔柔弱弱,低眉順目的,懷抱一柄七弦琴,與其他魔女的身份明顯不同。
容色甦慕歌欣賞不來,但看周遭魔人垂涎的模樣,應是個大美人。
甦慕歌下意識的向桑行之身畔靠了靠。
她可沒忘,她在迷宮內害死的白濁,正是天殘侯的大兒子。
然而,饒是天殘侯想破腦袋想不到她身上去,目光只若有似無的繞在火羅剎身上。連帶他寶貝兒子,派去魔神殿內的金丹家臣全都死絕了,他連發生何事都不知道。本以為是火羅剎干的,卻也一直懷疑她是否真有這般通天的本事,直到听說有一個天魔人以一人之力殺出幽都。
此魔是誰,火羅剎想必知道。
“你看我做什麼?”火羅剎心里怵得慌,但父親在身邊,她直接鼓著腮幫子瞪回去,“白濁已經死了,婚約自動解除,休想再打我主意!”
“你這毛丫頭的脾氣,真是越來越辣了。”天殘侯也不生氣,摸著下巴咂咂嘴,“白濁死了,無福消受,我這做父親沒死,你還可以嫁給我。”
“不嫌棄的話,我替哥哥接手也成。”梓牧優雅的搖著折扇。
“做你們的春秋大夢!”火羅剎像只炸了毛的刺蝟,天殘侯她不敢打,遂將一道天雷轟向梓牧,“老的荒淫無道,小的斯文敗類,上梁不正下梁歪!”
梓牧只有金丹初期,自然抵擋不住。
也不指望他那冷血的父親會出手幫忙,如若平時,梓木定要嚇死,但今日不同,他身畔還有疼愛他的姐姐在。
只見他身畔抱琴的女魔,縴細的手指在琴弦之間靈巧一撥,如蝴蝶翩躚,無聲息間便化解了火羅剎的攻勢。听她淡淡一笑,聲音好似銀珠落玉盤︰“羅剎妹妹,明知我父親和弟弟是在說笑,你又何必動怒呢?”
火羅剎紅眸驟緊,仿佛這一刻才瞧見她,嗤笑道︰“焦娓,多少年不曾見你拋頭露面過了,如今為爭這天機侯夫人的位置,你也是拼了啊。”
焦娓換了個姿勢抱琴,歪著頭看她︰“那羅剎妹妹至此,莫非只是來斗嘴的?”
一句話堵的火羅剎氣悶至極。
當她想來啊!
還不是被她父親給逼著來的?!誰稀罕什麼王族血統,誰稀罕什麼魔族大能,那位幽都大長老終年神出鬼沒,她連見都不曾見過,誰知道是圓是扁?
她現在突然覺得,白濁死的也未免太早了。
不過,借力除掉他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火羅剎狐疑著將目光投向甦慕歌。
甦慕歌一直關注著她們,察覺苗頭不對,趕緊避開,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模樣,低聲詢問桑行之︰“師父,天機侯擺的不是壽宴麼,她們看起來怎像是選妃一樣?”
“因為……”
桑行之只開了個頭,就有人打著哈欠接話︰“因為壽宴只是個幌子,長老會施加壓力,逼著焰魃那廝娶位正兒八經的夫人,綿延一下王族子嗣才是正事兒。殊不見,這兩家侯爺的兒女都能當眾丟人現眼了,我們天機侯爺仍舊孤家寡人,多不應景兒啊。”
此話一出,焦娓和火羅剎同時羞愧的向後退了退。
天殘侯和炎武侯的臉色亦有些難看。
甦慕歌尋著聲音望過去,說話之人是從城內走出來的。
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模樣,長發垂散,眼圈烏沉,瞧上去有些懨懨無神。與他同行之人甦慕歌認識,正是四長老姜頌。
那這位,應該就是三長老紅濛。
“仙尊,在此恭候多時了。”紅濛和姜頌一起拱了拱手。
“有勞兩位長老。”桑行之竟然斂衽,破天荒行了個周全之禮。
這令蘇慕歌大惑不解,他這禮數不是行給姜頌的,那便是衝著紅濛。蘇慕歌不由再打量紅濛一眼,估摸著元嬰境中期修為,不是她眼界高,只是按照師父的標準,似乎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兩位長老壓陣,門里門外頓時靜了下來。
桑行之隨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