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七曜（上）

　烈日懸空，時值正午。

　“嗡……”

　一道磅礡且悠遠的鐘聲，由蓬萊島一層層傳了出來，足足一千聲。

　只因今日乃是蓬萊前掌門桑行之飛升的日子。依照規矩，倘若桑行之成功飛升，便會有下一次千聲鐘鳴，若失敗，鐘鳴便到此為止。

　所有修者都在默默等待。

　須知道，十洲三島幾百年才能等到一名化神修士，而且十名化神修士之中，能成功飛升的不足三人。

　有激動希冀的，自然也有盼著桑行之隕落，等著瞧蓬萊笑話的。

　而此刻聚集在桑行之洞府外的三人，一個比一個臉色陰沉。

　尤其是秦錚，那張原本白皙俊俏的臉，此刻陰翳的快要滴出水來，真想一揮袖將面前的洞府給炸了。

　因為他的師父，今日飛升的主角，蓬萊仙尊桑行之他老人家，不見了。

　這飛升的日子，包括時辰，都是桑行之閉關之前就定下來的。

　化神修士感應天道神通無邊，推算出自個兒的飛升天劫落在哪一日並非難事。

　其實，在門派內迎接飛升天劫並不是個好選擇，一不小心就會給門派帶來禍害，但根據十洲三島的慣例，諸如桑行之這種身份的修士，是必須在門派內飛升的。

　理由很簡單，在外面找個沒人的地方飛升，是死是活，誰知道？

　“秦師弟，如今禮鐘也鳴了，仍不見師父的蹤影，也不知他老人家何時離開的蓬萊，是不是已經飛升了，咱們下一響禮鐘，是放，還是不放？”冉晴空終究是等的有些不耐，望向秦錚，有些猶豫著說道，“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遇到了什麼意外？”

　“以師父的修為，誰不長眼惹了他才是意外。”秦錚脊背直挺挺的，門神一樣佇在洞口，冷冷哼道，“那老不死的，何時遵過規矩？”

　“掌門師弟，話不是這樣說。”桑行之座下四弟子李崇皺著眉道，“師父他慣不守規矩是真，但事關蓬萊的規矩，未曾輕視過。”

　冉晴空頷首表示贊同︰“何況日子是師父說的，還召我們前來護法，可見也是重視的。”想到什麼，問，“神廟可有派人去過？”

　李崇搖頭︰“找過了，不在。”

　“那就繼續等吧，橫豎還有半日的時間。”冉晴空也是沒轍了，在洞外的靜心石上坐下，神識向外延轉了一圈，郁悶道，“師父沒了蹤影，小師妹怎麼也還沒到？”

　桑行之座下共有九名徒弟，八男一女，如今結嬰的有四名，便是冉晴空、秦錚、李崇和最小的女徒弟甦慕歌。

　飛升天劫非比尋常，唯有結嬰者方可近身護法，前三者都在，缺席的自然是甦慕歌。

　冉晴空一面說著，目光有意無意的瞟向秦錚。

　秦錚臉上並無半點波動，心知這兩人又要準備拿那些陳年舊事調侃自己。

　“師妹想必有什麼要事，耽擱了吧。”李崇口中替她解釋著，心中其實是不滿的，什麼事情，會比師父飛升還要重要？

　秦錚搖頭︰“慕歌應承了來，就定然會來，遲遲不來，又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只能說明她在來的途中遇到了險阻。”頓了頓，又道，“不過以她的本事，我們無需為她憂心。”

　“我可沒憂心。”冉晴空狀似漫不經心的轉頭望向李崇，“你也沒憂心吧？”

　李崇一臉無辜狀︰“我們總是被代表。”

　秦錚終于忍不住瞪了他們一眼。

　****

　事實如同秦錚猜的一樣，甦慕歌在從北麓返回十洲三島的路上，的確是遇到了險阻。

　自從秦錚接任蓬萊掌門之後，蓬萊穩固，甦慕歌和裴翊一直在外海游歷，尋找解封金曜的機緣，一百年內只回過兩次十洲三島，一次是參加冉晴空繼任冉家家主的典禮，一次是參加名劍門重開山門奠基儀式。

　這百年間，甦慕歌成功結嬰，金曜的機緣卻始終難以尋覓。

　半年前，裴翊閉關化神，估摸著需要十年。

　甦慕歌閑來無事，前去北麓探望她弟弟程天養，輾轉才到北麓，便收到師父即將飛升的消息，自然又要往回趕。

　自北麓返回十洲三島，需要輾轉三次傳送陣，最後落在同北海接壤的一處修仙國境內。再搭乘仙國海商船，穿過兩界峽谷，即可進入十洲三島北海境。

　以甦慕歌元嬰境界的修為，獨自越過兩界峽谷完全無障礙。

　只是仙國同十洲三島數千年來通商友好，她又頂著蓬萊長老的頭餃，沒必要為了那麼些許便利，便去觸犯破壞兩界邦交的罪名。

　甦慕歌前往仙國督辦將身份玉牒上報，仙國立即派出大國師，以最快的速度簽發通行證，並附帶贈送海船豪華艙的船票一張。

　豈料海船在即將通過兩界峽谷時，突然晴空爆出一聲雷鳴，狂風暴雨倏然而至。

　甦慕歌起初以為是有人在渡天劫，好奇的放出神識向天際窺探。

　這一窺探，還真是嚇了一跳。

　只見黑沉沉的天空，竟被撕裂開一道圓形的口子，這圓形並不規則，坑坑窪窪的，就像是被什麼吞天噬日的怪獸給咬了一口。

　隨後，天際爆發出一陣野獸的嘶吼。

　圓形缺口處的雲層中，若隱若現，竟是一條數十丈長的白龍鑽了出來。

　龍為海族之王，不多見，但也非罕見之物，只是現存于世的絕大多數都是蛟化龍，魚化龍。真龍這種上界之物，甦慕歌堪堪見過一次，就是當年追殺邪闕前輩那一條金龍，而頭頂這條白龍，似乎威勢更大一些。

　甦慕歌抱著欣賞的態度正贊嘆，識海猝不及防吃了一痛。

　幸好她收的及時，才免于遭受重創。

　竟是被撕裂的缺口處，倏然噴出一團生有倒刺的火焰。

　宛如一條荊棘，在白龍尾部狠狠抽了一鞭。

　火焰自然不是憑空出現的，緊接著，一只身形巨大的鳳凰飛出缺口，海船上行的天空，完全被鳳凰的身軀所遮蓋。

　白龍惱怒掉頭，張口吐出一顆耀眼的珠子，轟隆隆的雷聲即時大作。

　一龍一鳳斗的不可開交。

　所釋放出的能量，絕非凡界可以承受。

　上行的威壓震懾心神，海船已經爆裂，甦慕歌無暇多想只能撐起防護罩跳海。

　但她依舊小覷了這龍鳳斗的厲害，整個海域就像被炸了雷一樣，她的防護罩一入水，便被一股強電擊破，四肢百骸一陣麻，被擊昏過去，漸漸沉入海底。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

　醒來之後，就瞧見那張被放大無數倍的臉。

　……

　“醒了？”銀霄探了探她的額頭，“唔，你的自我修復能力真是比狗還厲害。”

　“怎麼回事。”甦慕歌拍開它的爪子，皺眉說，“這是哪里？”

　“你沉海的時候，碧甯夫人也被打落了海，她奔于逃命，在海底撕開了一道口子，你就被水流漩渦帶了進來……”

　銀霄繪聲繪色的將那日的情景描述一遍。

　如今七曜以銀霄和鳳女的修為最高，已經接近元嬰中期頂峰，甦慕歌受傷昏迷，頂多會限制它們的法力，不會像其他幾只一樣陷入沉睡。

　因此外界的情況，倒是窺探的十分清楚。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甦慕歌仍然听懂了。

　銀霄口中的碧甯夫人，正是之前龍鳳斗中的那條白龍。

　三千世界，有大有小，有強有弱，其中有一個既大且強的世界，名叫幻真靈界。

　幻真靈界內沒有人類的蹤跡，遍布大海和森林，生活著海族，羽族和獸族。

　海族以龍為首，羽族以鳳為首，經常斗的你死我活。

　它們實力蠻橫，一打起來遭殃的便是獸族，有一次鬧得太厲害，一盤散沙的諸獸族難得聯合起來反抗，實力同樣不容小覷。

　海、羽兩族便將戰場移去其他小世界。

　畢竟對于它們而言，穿透天地禁制可謂易如反掌。

　“碧甯夫人曾是海族白龍王的王後，只因犯了大錯，被龍王給休了，貶來這處由幻真靈界開闢和統治的小世界，就居住在這黑龍山中的一處小水潭內。”銀霄慢悠悠的繼續說，“咱們眼下所處的界域，我沒打听出來叫什麼，但應該同十洲三島所處的界域，並不十分遙遠。”

　甦慕歌正想說話，它又補上一句︰“但是要穿透禁制，進入另一個界域，以我們的實力根本做不到。”

　如此說來，是趕不上師父飛升了。

　甦慕歌微微嘆了口氣，開始打坐療傷。

　雖有些遺憾，但以師父的本事，必定能夠飛升，日後仙界再見也是一樣的。

　自從經歷過師叔的事情，眼下對于分別，她看的已是極淡。

　“不過你怎麼對幻真靈界、以及三千世界知道的這麼清楚？”甦慕歌好奇的看向銀霄，雖然這幾日它有打探，但說的也未免太過詳細了些。

　“因為我、鳳女、小金，都是出自幻真靈界。”

　甦慕歌打坐的功夫，銀霄的靈力也充裕起來，化為人形，眨眨眼說，“機緣險中求，這不，小金的機緣，這就來了。”

　甦慕歌欣喜道︰“你是說金曜對那顆龍珠有所反應？”

　她隱約記得，龍鳳斗之際，當白龍祭出龍珠時，手腕上的七曜鐲曾發出共鳴。

　銀霄點頭，尚不及說話，手鐲抽出一絲紅光，鳳女也現了身︰“未必是龍珠，也有可能是碧甯夫人身上的龍氣。”

　“確有這個可能。”銀霄思忖道，“可惜的是，無論碧甯夫人還是龍珠，我們都難以接近，小金如何才能吸收到雷龍之力，恐怕還得從長計議。”

　“我們直接去找它，說明來意不行麼？”鳳女遲疑著說。

　“恐怕不行。”

　“怎麼不行，無論如何，小金也是它的兒子。”

　“你真認為它會在意區區一個兒子？”銀霄嗤笑一聲，“若是在意，這世上如何會有金曜？”

　“說的也是……”

　甦慕歌在一旁閉眼打坐，耳朵卻一直豎著，听到這里陡然一愣，原來金曜竟然是條龍。

　她張了張口想要詢問一二，又忍住了。

　七曜解封之前，甦慕歌從來都不知道這些鈴鐺里的獸魂究竟是些什麼鬼。

　因為銀霄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一開始她確實好奇的緊，久而久之，也就懶得問了。

　細想一下，除了小土是自來不周山的千機獸之外，她對于另外六個的出身來歷，一概不知。

　起初她認為銀霄是信不過自己，後來想想，活生生的小妖被拿來煉制成獸魂，大抵都不是什麼美好回憶，不願去回想，也沒什麼不對的。

　“主人，你醒了呀。”

　遠遠的，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小姑娘，正提著竹筐沿著溪流一路小跑。

　小姑娘穿著粉嫩嫩的衫裙，梳著可愛的包子頭，這就是水曜。

　自水曜可以說話起，甦慕歌就知道它屬于雌性，化形後俏生生的小模樣，也讓她憐愛的緊。

　然而相比較甦慕歌，裴翊顯得更開心一些。

　因為終于是個女人了。

　先前一個銀霄，爾後一個土曜，之後火曜、木曜化形之後全是男人。

　身為靈獸，跟著主人無可厚非，可你化形化的猥瑣些也就是了，偏生一個個的挺拔俊俏，整天圍在甦慕歌身邊，那個畫面看起來總感覺怪怪的。

　尤其是土曜，在裴翊眼里，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千嬌百媚的整天粘著主人撒嬌討好。

　偏他還一句都說不得。

　畢竟在痕妄圖打開神廟時，人家土曜可是拿命拼了的，哪里吃軟飯了。

　而且土曜不像銀霄，當著甦慕歌的面就敢和他對著干。

　那小子從來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一臉他裴翊才是“正宮娘娘”、“正宮娘娘求放過”的誠惶誠恐。

　才真真是最氣人的……

　“主人，看我抓的魚。”水曜笑嘻嘻的將竹籃放在甦慕歌面前，“小水烤給你吃。”

　“我來我來。”火曜流著口水從鐲子里跳了出來，看樣子才甦醒不久，落地化了人形，手指隨便一點，地面憑空冒出一團火焰來。

　不一會兒土曜也醒了，繼續狗腿子的圍著甦慕歌噓寒問暖。

　既然大伙兒全都出來了，一向不喜歡熱鬧的木曜也得跟著出來，要不然就會被土曜扣上一個不合群的帽子。

　小小一片谷地，分了四撥人。

　銀霄和鳳女在一旁商量著如何接近碧甯夫人，如何解封金曜。

　水曜和火曜蹲著烤魚，腦袋抵著腦袋。

　土曜雷打不動的圍著甦慕歌。

　木曜一只在遠處發呆。

　……

　估摸著半日過去，谷間刮起一陣妖風，有九只妖修正在靠近他們所在的領域。

　妖修領地意識極強，六曜立刻警覺，直到確定對方的修為比它們差得遠，才放下心來，該吃吃該喝喝。

　許久之後，妖風的主人方才現身。

　是只金丹中境界的狐狸精，乘坐一頂八人軟轎，抬轎子的八名男妖差不多築基修為，一個個枯黃萎靡，一看就是被采補的過了頭。

　不過是一些小角色，甦慕歌並不在意，但她敏銳的發現，銀霄的目光，卻在其中一名轎夫身上轉了好幾圈，她好奇的去看那名妖修，原來同銀霄一樣，也是一只狼妖。

　軟轎在距離甦慕歌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風情萬種的狐妖下了轎子，款款上前，恭恭敬敬地對著甦慕歌福身行禮︰“前輩萬安，小狐想要借道一過，還望前輩準允。”

　甦慕歌狀似傲慢的微微頷首。

　她的靈氣同七曜一體，只需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便是通身妖氣。

　狐妖得到準許之後，再是行了一禮，便準備步行穿過這片谷底。

　它所搭乘的轎子是件法寶，變成一道紅光被它收進了袖籠內，一行轎夫腦袋低垂，弓著身子老老實實的魚貫離開。

　萍水相逢又禮數周全的小輩，甦慕歌自然也不會為難他們。

　但一轉眼，那狐妖突然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抽搐幾下，死的不能再透。

　甦慕歌驚了一跳，差點祭出武器來。

　一轉頭瞧見銀霄擦拭狼爪子上血跡，才明白原來是它動的手。

　八名奴僕一看主人被一招擊斃，腿一軟就跪下了︰“前輩饒命啊！”

　“你們走吧。”銀霄指著八人中的那個狼妖，“你先留下。”

　另外七名妖修瞬間跑的無影無蹤，只有狼妖戰戰兢兢的龜趴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銀霄蹲下身子，伸手在那狼妖頭頂繞了一圈，不知在思索什麼，好一會兒才嘆氣︰“我暗夜狼族的血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狼妖猛地抬頭，有些不可置信︰“前輩您……”

　銀霄頓了頓，顯露出一絲妖息。

　狼妖瞳孔縮緊，渾身都在顫栗︰“原來是同族前輩！”

　銀霄在他肩膀拍了拍︰“你怎會淪落至此？”

　“我……”

　“我族現下情形如何？”

　“族中……”

　“罷了，你不必說與我听。”

　銀霄一擺手，一道妖氣便纏著這狼妖，甩飛出去數十里。

　甦慕歌向鳳女投去詢問的目光，鳳女搖搖頭。

　銀霄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轉身將那狐妖的內丹吸出，並取下它腰間玉牌，嘻嘻笑道︰“有辦法了，這碧甯夫人如今正在舉辦宴席，這狐狸有名帖，咱們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