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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之重生馭獸師》第128章
第128章 大結局(下)

 東海海底,蓬萊神廟。

 四名元嬰修士正圍站在海蚌外側,分守東南西北四方位。分別是痕、蜀山劍老、金光道君和丹霞宗白芷道君。

 三把神光之鑰拼接成的神光八卦鏡缺了兩個角,上下顛簸著懸浮在禁閉的海蚌上方,四道元嬰之力匯聚其內,過電似的,一層層涌動著光波。

 蜀山劍老面色蒼白,額頭冷汗津津。

 輸送太多真氣,痕的臉色同樣不佳,不過眼見神廟封印不斷遭受重創,處于瀕臨崩塌的邊緣,再想起神主很快便會醒來,心中喜悅化為一股強大的意志力,使他亢奮異常。

 金光道君仍有憂慮︰“前輩,你那招聲東擊西是否有用,蓬萊會不會來人阻止?”

 痕一聲冷笑︰“且安心,便是桑行之親自來了,也是阻止不了的。”

 什麼聲東擊西?

 他堂堂超神器靈用的著聲東擊西?

 不過是安這些偽君子的心罷了,即想得好處,又怕擔污名,人類真是虛偽。

 甦慕歌那丫頭知道一切,清楚他志在神廟,神廟卻依然不設防,就是知道設防也無用,除非把歿給找來,否則誰也攔不住他,誰防守誰死!

 但這是不可能的,歿已被他設計引去了其他修真界。

 對,他怕歿。

 從前他低調隱忍,只是畏懼被歿發現蹤跡。

 他得等玲瓏化龍。離開溯世鏡之後,他本身沒有什麼修為,只能依靠奪舍修煉後,同玲瓏里應外合,一舉沖破上界封印靈神主的雙重法陣。

 至于蓬萊先祖設下的閉門封印,他壓根兒就瞧不進眼里。

 眼見封印即將崩塌,劍老放心不下,再叮囑一遍︰“前輩,我三人耗損百年修為,折損百年壽數,冒著聲譽敗壞的風險來此,您答應我們的事情,斷不能反悔啊!”

 劍老急切的想要突破中期,桑行之年紀最小已在化神了,金光道君也于五十年前尋到機緣進階中期,唯有他結嬰最早,卻一直卡在初期不能動彈。

 眼見連小輩們都追趕上來了,他這老人家的心情誰能體會?

 人人劍老劍老的喊他,看似尊稱,其實是在嘲諷他吧!

 痕就很不耐煩︰“行了行了,我答應過的,自會做到。你們失去的百年修為,百年壽數,也會加倍奉還。”

 前提是,你們還活著。

 痕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這一抹有些滲人的笑意,被金光道君默默收入眼底,卻並沒有因此而打退堂鼓。

 此事誠然是有風險的,這狡詐的超神器靈誠然是靠不住的。

 但自古機緣險中求,彼此心照不宣。

 施法破除封印的過程中,任憑三人如何喋喋不休,白芷道君始終一言不發。她實在不屑同這幾人為伍,拉低了她的檔次。尤其是痕,他飼養的邪獸吞了她寶貝兒子,與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無奈痕卻也有辦法還個活生生的兒子給她。

 白芷道君這才明白,兒子被邪獸吞吃,完全是痕逼她就範的預謀。

 倘若兒子命中當有此一劫,她難過個幾十年也就釋懷了。可兒子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遭逢大難,她若不救,莫說枉為人母,單是因果心魔這一關,便是過不去的。

 同時,白芷道君也將事情想的過于簡單了。

 她不知道邪宗所用的牽制,乃是肆無忌憚的濫殺外島平民,以為只是攻打內島結界。

 至少痕是如此告訴她的,白芷道君不曾懷疑過,亦或者,她根本不願去懷疑什麼。

 世道那麼亂,不多想,求心安,這是白芷道君一貫的風格。

 “茲茲……”

 神光八卦鏡上下顛簸的頻率正在加快。

 缺失的兩個角,漸漸被真氣凝結出雛形來,雖然若隱若現,但神光八卦鏡的力量卻在激增。緊閉的海蚌在八卦鏡的照射之下,殼身呈現出細細裂紋,裂紋“茲茲”游走,時不時爆出炫目的火光。

 “要碎了!”

 痕高呼一聲,快,快了,就快了!

 閉門封印的破除只是第一步,並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步,主人的神念才是最關鍵的,希望宋珈嵐一切順利,可不要出什麼茬子才好!

 ******

 蓬萊,孤心島。

 面對師叔這般陰毒的眼神,恍惚使得甦慕歌想起無涯島初見他時的情景。

 那時他眼底的戾氣,就是這麼重的。

 而且慣用意念殺人,毒辣冷漠的令人齒寒。

 後來在甦慕歌規勸之下,才收斂起來,懂得一些是非,也逐漸擁有了判斷能力。看來靈神主在多年的囚禁中,的確已經心生怨忿。

 甦慕歌小心翼翼地詢問︰“師叔,之前在東海底觸踫到海蚌,您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青木听見“東海底”三個字,眼瞳倏然一緊,接著听見“海蚌”,凝聚起的視線又逐漸散開。再緊,再散開,眉心顯出焦灼之色。

 他屈膝,腦袋埋進膝蓋縫隙中。揚起兩條細細短短的手臂,緊緊抱著後腦勺,而手臂上凸暴出的青筋,足以表達他如今正處于極度混亂與痛苦之中。

 九尾試探著想要上前,被甦慕歌一眼掃回。

 甦慕歌攥緊了拳頭,師叔的本體是他痛苦的來源。

 但最直接對師叔造成傷害的,卻是宋珈嵐。

 “慕歌?!”

 門禁被破除,一道黑霧落在門外,裴翊見她安然無恙的站在那里,神色悄然一松。

 眉梢皺了皺,甦慕歌退出屋子︰“你尋到宋珈嵐了?”

 “沒有。”

 “那你回來做什麼?”

 “我尋不到她,但卻察覺到程靈犀的氣息。”裴翊嚴肅著上前幾步,揣測道,“三邪宗進攻蓬萊只是個幌子,痕可能將金光他們全都召集去了蓬萊神廟,準備強攻神廟封印。”

 “宋珈嵐身為邪修,肯定不在神廟。”甦慕歌閉了閉目,嘆氣,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師父說缺了一把神光之鑰,至少需要四名功底深厚、且久居于十洲三島的正道元嬰修士,才有非常渺茫的希望將封印破開一道裂隙。”

 因為當年邪劍仙的挑戰,十洲三島上一代的元嬰修士數量稀少。

 痕能拉攏的除了金光只有蜀山劍老,連師父都選不出第四位道君他能去拉攏誰。

 “雖然成功幾率不高,總歸還是有可能的,痕的能耐,你不是不知。桑行之也說蓬萊因神廟而起的這場浩劫,根本就是避無可避。”

 痕如今狗急跳牆,破釜沉舟之下有的是辦法。

 哪怕桑行之不曾閉關,也不可能一直在海底守著,即便常年累月的守著,也不可能攔得住一個與天地同壽、陰險狡詐的痕。

 裴翊提出建議,“不管怎樣,我先帶你和青木離開這里,萬一神廟崩塌,十洲傾覆,不至于將我們打個措手不及。”

 “這一世沒有天龍,神廟內的封神大陣不可能破除,神廟不會崩塌。即便大門裂開道口子,外泄的煞氣,一時半會也不會太多,從東海傳入蓬萊,最快需要七八個時辰,而且究竟有著怎樣的威力,尚是未知數,實在過不去,以陣法將弟子們暫時傳送離開也是行的。上一世的時候,最後不也平靜下來了?”

 甦慕歌心里自有一桿秤,自土曜機緣巧合吞掉天龍之後,痕命中注定是要失敗的,“眼下重中之重,是阻止宋珈嵐指使三邪宗繼續瘋狂殺戮下去。痕和宋珈嵐分明就是故意趁著師父化神閉關,大肆作踐蓬萊。”

 裴翊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甦慕歌瞄他一眼︰“說到底,你只是不想同宋珈嵐正面為敵。”

 裴翊臉上透出一抹無奈。

 當然不想,那可是他師父。

 “我覺著,你還是回去幽都吧。”甦慕歌粲然一笑,擺擺手道,“是我強人所難了,蓬萊的浩劫,師叔的生死,原本就同你無關,你這次沒站在宋珈嵐那一邊,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裴翊猛地鎖住她的手腕,靜靜看著她的眼楮,眉目間隱隱添了幾分怒氣︰“你明知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又何必以退為進的威脅我?”

 “我可不敢威脅堂堂幽都王。”甦慕歌抬起頭來,認真的回望他,“宋珈嵐當初以我的命逼死我師叔,還將他的肉身拿來煉尸。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

 裴翊不知怎樣解釋,當年的事情真要清算起來,他也脫不了干系。

 甦慕歌向窗內幽幽探了一眼,收回視線時,眼神銳利好似一柄刀子,生硬硬的剮在裴翊臉上︰“我吃再多苦,承受再多劫難也無所謂,但我絕不允許誰給我珍視之人不痛快,否則天上地下,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她付出代價!”

 裴翊牙關倏然繃緊︰“那你想我怎麼做?”

 “我知你為難,所以你還是先走吧。”

 “我走了你……”

 “沒有你,我一樣……”

 “夠了!”

 這一次,終于輪到裴翊來打斷了她。

 有你沒你都一樣,此話自魔界時起,就一直在狠狠戳他的心窩子。

 裴翊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愈發寒了下去,冰沉著一對眼瞳,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許久才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警告你,不要在試圖挑戰我的忍耐力。”

 甦慕歌困惑道︰“我怎麼了?”

 宋珈嵐不在外島,不在神廟,那一定已經趁亂混進內島了。

 她和宋珈嵐這一戰不可避免,宋珈嵐雖然修為比她高出許多,但銀霄鳳女火曜全都結成元嬰,好巧不巧的,煉尸懼火畏光,她並非全無勝算。

 而裴翊夾在她們兩人之間,無疑是為難的。

 “我為你著想,你發什麼脾氣?

 “我發脾氣?”

 裴翊逼近一步,壓低嗓子道︰“只因我曾經辜負過你,你冷漠以待,我自認活該。因此我一再努力,一再啞忍,不斷退讓,不斷妥協,不斷踐踏我自己的底線,只為拉近同你之間的距離。每當我覺得,我已經離你很近了,但只需那麼一步逆了你的意思,立刻便將我推出千丈遠。甦慕歌,你且告訴我一句實話,在你心里,我裴翊真就是可有可無的不成?”

 比不過她師父師叔,比不過秦錚程天養,甚至連雷婷冉晴空都比不上。

 不論他做出多少努力,永遠都成為不了她口中“我珍視”之人。

 若不然,不會天天給他找不痛快!

 甦慕歌被他逼問的莫名且怔忪,眨眨眼,旋即有些無語︰“你知道現下情況有多危急麼,你知道外島每一刻都在死人麼,現在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

 “與我何干?”裴翊譏誚著嗤笑一聲,“我連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我還能救誰?”

 甦慕歌的神色不由一肅。

 裴翊睨著她︰“口口聲聲不同我講道德,卻時時刻刻將你的道德綁架在我身上,你有沒有真正在意過我高不高興,願不願意?”

 而甦慕歌听來听去,總算是听出一些門道來,忍不住問︰“所以,你認為同我在一起,是一件讓你不自由,甚至倍感委屈痛苦的事情?”

 裴翊指出︰“不是你,而是你的態度。”

 甦慕歌眯了眯眼楮︰“有什麼不一樣?”

 裴翊背著手︰“你覺著呢?”

 如若甦慕歌心中在意著他,他為她做什麼都甘之如飴。

 但她卻一直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使他,他心里焉能不憋屈?

 他明明是因為愛,才去做這一切。

 而在甦慕歌的意識里,全成了因為是正確的,是正義的,所以他就得去做。

 這兩者能一樣麼?

 裴翊甚至覺得自己用錯了方式,對于甦慕歌這樣性子的女人,委屈求全只會讓她更不把自己當回事。曾經不給她好臉色看的時候,她尚還懂得尊重一下他。如今凡事遷就著她,這女人反將他當成腳下的泥,想踩就踩,想扔就扔。

 有些過分。

 “我覺得沒什麼不一樣。”

 甦慕歌的臉色也漸漸陰沉起來,同裴翊站在一處,堪稱是黑鍋二人組。

 听伴侶說出同自己相處糟心且累心的話,相信哪個女子心里都會不爽。而甦慕歌此時此刻的心情,從不爽到難堪,最後盡數化為憤怒,只能用“糟糕透頂”四個字來形容。

 這種感覺很陌生,以至于有些混亂。

 她不就是近來使喚他使喚多了一些,強迫他做了幾件他明明能做、但就不愛做的事情,至于這麼說她?

 什麼尊重不尊重,尊重的人她敢使喚?

 說白了,不過是他老人家唯我獨尊的太久了,對人對事都充滿了掌控欲,在他面前蹦一次他能忍,蹦多了就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上一世不知他真面目時,就是個專治獨裁的家伙,同他外出歷練,他說一她就不能說二。那時她年紀小,又被他迷得七葷八素,也沒覺得怎麼樣。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想讓她服軟,門都沒有。

 她深呼吸,明明牙齒咬的蹦蹦作響,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沒人教你忍讓,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走吧,趕緊走。以後男婚女嫁,你我各不相干就是了。”

 裴翊听了這話,順手理了理她被海風吹散的長發。

 憑誰見著,都是恩愛纏綿的景象︰“我記得我在魔神殿說過,上輩子同床異夢,你都忍下來了。這輩子再不痛快,你也就繼續忍著吧。”

 “哦?如今不痛快的人似乎是你。”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很痛快?”

 “是啊,我痛快的很。”

 “那我的不痛快,也值了。”

 “你就不怕積郁太甚,哪天被我給氣死了?”

 “只要我裴翊一天沒被你給氣死,改嫁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兩人遂不再言語,平靜互視,周遭卻是暗流涌動。

 僵持不下之際,裴翊突然憑空消失。

 甦慕歌立刻反應過來,破門而入,但見一只一尺長的骷髏爪子懸在師叔頭頂三寸,被裴翊蘊滿黑霧的手牢牢攥住,捏的咯吱作響。

 只能看見爪子,卻看不到骷髏本尊。

 爪子不斷向上縮,越縮越短,寸寸消失。

 九尾立刻卷著青木逃走。

 “是虛空傳送陣。”銀霄爪尖捻起一道銀光,銀光碎成粉末,吹向骷髏爪子上方。空氣似乎波動了下,逐漸顯露出一個圓形的虛空結界,爪子正是從結界內伸出來的,而且正在撤回結界。

 暴露之後,甦慕歌立刻擊出一道冰凝術,爪子同結界一起被冰封。

 裴翊直接將骷髏從結界內拽了出來。

 骷髏卸下自己一條胳膊,嘎吱嘎吱的就跑,甦慕歌正想凍住他全身,卻有一道濃郁的尸氣直沖她面門襲來。

 甦慕歌催動神行跑了,整個屋子被炸翻。

 宋珈嵐背著她的黑漆重棺站在屋外,眼楮從陷入渾噩中的青木身上移開,上下打量甦慕歌幾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竟還活著,真令我驚訝。”

 元嬰中境的邪修,即便不出手,威壓足令甦慕歌氣血翻涌。

 水曜加重防護罩,隔絕大部分力量。

 甦慕歌繃直了脊背,骨子里的傲氣決不許她低頭,一揚手,祭出鐮刀來︰“令宋宗主驚訝的事情,或許還有許多。”

 眨眼的功夫,裴翊擋在甦慕歌面前,向宋珈嵐拱手︰“師父。”

 這聲師父喊的宋珈嵐微微一怔,待見到裴翊化了另一種形態,才頗為驚訝地道︰“你沒死?”

 裴翊垂首︰“其中曲折,待徒兒日後再向您詳訴。”

 宋珈嵐指著青木,喝道︰“沒死正好,將那孩子給本座抓過來!”

 “師父,您不能將青木交給痕。”裴翊有些腦仁疼,“您不知道,痕其實別有居心……”

 裴翊精簡的、將青木同靈神主解釋了一遍。

 “你說蕭卿灼是靈神主的神念?”

 此事震撼過重,宋珈嵐神色間有些恍惚。換做旁人說,她一個字不听,裴翊從不會信口開河,但她仍不敢信,“不可能。”

 裴翊無奈道︰“您仔細斟酌,若是人,怎可能會自我再生?”

 宋珈嵐陷入沉默之中,半響,目色恢復清明,倏然笑出了聲︰“那痕倒真沒有誆騙我,將這孩子送進神廟,救醒靈神,不就等于復活了蕭卿灼?”

 “先不討論師叔被靈神吸收之後,醒來之後還是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

 甦慕歌收緊下顎走上前,同裴翊並排站著,冷冷開口,“我們就當他是,敢問宋宗主,您同師叔相識幾百年,以師叔的道心和操守,您認為他會頂著十洲傾覆的壓力去逆天嗎?”

 “他……”

 宋珈嵐怔住。

 他逆天?

 他連區區一個昆侖、一個師命都不敢逆!

 ******

 彼時,東海海底。

 顛簸中的神光八卦鏡早已停頓在半空,完好無損的呈現在四人面前。真氣仍舊源源不斷的輸送著,可始終沒有半點兒開啟封印的跡象。

 金光道君蹙眉︰“似乎失敗了?”

 他一早覺得此事過于魯莽,缺失一把神光之鑰,豈是那麼輕易修補完整的。

 “失敗?”痕猩紅著眼眸,狂熱的笑容近乎扭曲,“在我信仰之中,從沒有失敗二字!”

 說著,他陡然收回真氣,雙手捻決。

 只听“轟”的一聲,一柱強光由蚌殼內部激射出來,恰恰射中八卦鏡正中心位置。

 劍老瞠目︰“這可是溯世境的神光?!”

 強光映射在八卦鏡上,兩道光波合二為一,八卦鏡驟然大亮,激射出一道更為強烈的赤色光焰。

 蚌殼頂部被赤色光焰擊穿一個洞!

 呼……

 一道氣浪由洞口噴涌而出,遇水發生爆炸,四人皆被這股海底巨爆擊飛出去!

 劍老甫一站穩,立時便掐了個決,以自身修為築起一層扎眼的金剛劍罩,試圖透過那個洞沖進神廟內,先一步搶到溯世鏡!

 痕只在遠處靜靜看著,動也不動,唇角依然是那一抹嘲諷的笑容。

 金光道君心知不妙,卻並沒有提醒劍老。

 劍老活了一把歲數,終究不是吃素的,蚌殼洞口正向外溢出一團團青綠色氣波,似乎帶有強腐蝕性,他的金剛劍罩與之接觸,竟有融化跡象!

 須知道,劍老的金剛劍罩乃元嬰所化,是他最後一重保命法寶,即便是元後修為的強劍修,也不可能輕易擊破。

 劍老心神凜然,哪里還敢再進,慌里慌張的想要折返。

 然而明明正向外冒出氣波的洞,內部竟然有股強大吸力,他竟是掙脫不開,被那股詭異吸力拖拽的動彈不得。

 劍老惶然大驚︰“洞後有個吃人的妖物!”

 話音一落,身體便被洞口給吸了進去。金光劍罩全然成了擺設,被海蚌釋放出的氣波融的殘渣不留。便在肉身失去保護的一瞬間,劍老感受到自己被那妖物給吞入腹中,濕濕滑滑的,眼前倏然黑暗。

 他試圖逃離,但此妖物體內的粘液正在腐蝕他的肉身。

 “金光,收了我的元神!”劍老悲痛之下將心一橫,元神強行出竅,留得青山在,日後好奪舍,不愁沒柴燒啊。

 好歹相交一場,這個要求還是可以滿足他的。

 金光道君忙不迭祭出一方瓷瓶,準備收下劍老元神。

 豈料劍老的元神才將逃離洞口,立時便被散在蚌殼周圍的青綠色氣波所包裹,嘶嘶兩聲,元神汩汩冒出一連串的泡泡,溶了……

 白芷道君駭然失色︰“這是什麼氣波,竟連元嬰修士的元神亦可溶解?!”

 金光道君攥緊瓷瓶,同樣震驚不已︰“蓬萊神廟,居然藏著如此恐怖的東西!”

 痕冷冷勾起唇角。

 靈神主被封印的太久,部分神力逸散出體外,雖然經過鎖靈柱封神大陣的洗滌,幾近消弱,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夠承受的。

 當年他正是發現了這一點,才舍了溯世鏡,設局將玲瓏送進去吸收神力。

 不過神廟內的妖物是怎麼回事?

 玲瓏分明已經死了啊?

 一口吞吃掉劍老的自然是土曜。

 這四位大能合力開啟神廟大門時,土曜就藏在門後伺機而動。

 吃了劍老,它心頭頗為忐忑,因為甦慕歌一直禁止它吃人。然而土曜正在進化的節骨眼,劍老又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不吃白不吃。

 甦慕歌也曾命令過它,無論使出任何法子,也要守護好神廟。

 無論是誰擅闖神廟,統統格殺勿論。

 吞掉他,也是格殺的一種吧?

 因為只有吞吃劍老,土曜汲取足夠的能量,才能完成最終進化。

 是以它將生了鱗片的半成龍體緊緊蜷縮,“  ”化為一坨圓形石頭,如個磨盤似的,瓖嵌進蚌殼缺口處,遂將破掉的洞口給堵的嚴嚴實實。

 痕在外看的發愣,什麼情況?

 他飛近了一些,放出靈識感應,透過罅隙,漸漸窺探到土曜的氣息。這氣息之中,竟還混雜了屬于自己的超神靈氣。

 痕稍稍一愕,赫然就明白過來了!

 “你這沒臉的畜生!竟將老子辛辛苦苦養大的玲瓏給吃了!”

 痕暴跳如雷,他的時間不多了,方才發狠召喚了溯世鏡,歿在同一時刻便能鎖定他的位置!痕將手臂一抬,五頭蛟轟然出現,“給我撞!給我撞開它!”

 五頭蛟之前被砍斷一頭,如今進階化神,失去的一頭已然再生。

 听了主人的話,它蜷縮成一枚黑球,開始向海蚌缺口處發動猛烈撞擊。

    ,海底一陣陣火山噴發似的爆炸,在東海上掀起颶風。數千里之外正廝殺的修士們,不論天上地下的,全都五識俱亂,東倒西歪,恐懼爬上每個人心頭。

 正在閉關中、魂游太虛的桑行之,手指微微顫動了下……

 土曜死死蜷緊,身體崩裂出道道碎紋,依舊咬牙挺著。

 嘴巴里噴著血沫子,心里卻是甜滋滋的。

 土曜是七曜之中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因為千機獸只能依靠吃人修煉的緣故,每一任出身正道的主人都不喜歡它。銀霄幾只全都修煉上去了,它始終被忽視在角落里,得不到主人一絲關愛。

 而出身邪道的主人們,則最喜歡它,每天逼迫它吃人,最後修為暴漲的太快,超越了主人,出于本性反將主人給吃了。

 所以它才最在乎主人的看法,最在意主人的肯定。

 如今得此機緣成功變異,再不擔心超越主人後迷失本心。

 主人還將保衛神廟如此重大的職責,交給它阿土來做,哪怕魂飛魄散,它也一定要完美完成!

 ******

 動蕩已經波及孤心島。

 七曜鐲子在靈獸袋內嗡嗡作響,其它幾只全都緊張起來。

 甦慕歌將手擱在靈獸袋上,內心也是一陣焦灼,她恨不得立刻趕過去,可即使前往神廟,她也阻止不了什麼。

 但願土曜撐得住,撐到歿趕來收了那個妖孽!

 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唯有守住師叔。

 “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人帶走!”東海一亂,宋珈嵐眸色驟緊,出手去抓青木,“把人給我,我立刻命令三宗退出蓬萊!”

 “得罪了,師父。”

 裴翊眉峰微微一攏,手中現出黑蓮,憑空消失,再憑空至前接下宋珈嵐的氣道。

 宋珈嵐傾盡全力,依然同他僵持不下,不禁震懾于他現如今的實力︰“臭小子,你竟幫著外人對付自己的師父?!”

 裴翊勸道︰“師父,您又何苦執著?”

 “你少來管我!”宋珈嵐氣的不輕,“今後你我師徒恩斷義絕!”

 裴翊微微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左一個要同他各不相干,右一個要同他恩斷義絕。他一貫欣賞強橫自立的女人,現在愈發覺得女人太強橫了真心要不得。

 銀霄突然大喝一聲︰“小心上方!”

 猝不及防的,自半空墜下一名黑衣真魔,手中凝著一團詭異的紅色光球,目標直指裴翊。

 此魔元後修為,無限接近大圓滿,甦慕歌從未在魔界見過。

 心中一駭,下意識的扔出手中鐮刀。

 修為差距之下,雖然抵擋不住他的攻勢,卻能給裴翊爭取一個應變的時間。

 感知到黑衣真魔手中紅色光球釋放出的能量,裴翊脊背豁然僵直,那可是由火魔真元提煉而成的大殺器,爆火流星。而他此時正同宋珈嵐拼氣力,這一掌打下來,不只宋珈嵐受到牽連,爆火流星的裂爆,以慕歌的金丹境修為,絕對是承受不住的。

 “火魔,你好大的膽子!”

 裴翊怒不可遏,戾氣驟放,猛地撤回同宋珈嵐比斗的真氣,結結實實挨了她一掌。渾然不顧,一個縱身迎著火魔飛去,爆火流星直接打進他體內,而他的黑蓮也正中火魔胸口。

 火魔被他強悍的氣勁兒擊退數百丈,裴翊也因遭反噬而從空中跌落。

 甦慕歌連忙上前扶住他,眉梢緊緊揪起︰“怎麼樣?”

 裴翊繃緊的臉部線條不見一絲松動,許久才強忍道︰“還好。”

 火魔的心髒已被黑蓮擊碎,胸腔內血流不止,氣息散亂,面具下的那張臉,卻露出猙獰笑意︰“要殺吾王,自然得挑個大好時機!”

 “給你再好的時機,憑你想殺我,依舊是做夢。”

 “哈哈,你又何必強撐,中了我的爆火流星……”

 裴翊不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黑蓮化劍,逼迫著火魔同他一起升上千丈高空。

 甦慕歌仰頭凝望裴翊,難掩擔憂。她分明瞧見火魔手中那團紅光擊中了裴翊,或者說裴翊出于眸中顧慮,故意吸收將其吸收。

 那什麼爆火流星,一定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裴翊越是沒有任何表示,說明他可能傷的越重。

 這家伙沉悶且霸道的性格,有時候雖然非常討她厭煩,但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極有責任感、極有擔當的男人。

 這世間有擔當的男人固然很多,但能教甦慕歌感覺自己被擔當的,卻只有裴翊一個。

 甦慕歌怔怔看著,忽然有所感悟。

 不論任何處境,哪怕是在她的逼迫之下,裴翊開心不開心都願意為她擔當一切,而她也願意被裴翊擔當自己的一切,對于兩個歷經兩世都非常有主見的人來說,代表著什麼?

 然而宋珈嵐沒給她考慮的時間,裴翊不在,她再次去抓青木。

 九尾立刻跳去甦慕歌背後。

 水曜不待主人吩咐,轉將他主僕二人護住。

 甦慕歌失去水曜的保護之後,被元嬰境威壓沖的口吐鮮血,周身血管凸暴。她一咬牙,拍在靈獸袋上,放出鳳女它們,打算舊怨新仇一並同宋珈嵐算個清楚明白!

 猛地被烈光一射,識海有短暫的停擺,宋珈嵐意想不到,自己竟被一名金丹圓滿境修士逼退數十丈。

 “不簡單啊,短短兩百多年,竟教你養出三只元嬰境靈獸?”

 宋珈嵐不驚訝是不可能的,豢養靈獸是要比煉尸容易一些,但她還從未見過有哪位馭獸師不曾化神,便同時豢養出三只元嬰境靈獸。即便在她成長的鴻蒙修仙界,也是聞所未聞。

 而且另外兩只,瞧著也快要結嬰了,便是五只。

 有意思!

 宋珈嵐喜歡強者,尤其是女強者。

 瞧著她也沒那麼面目可憎了,笑著解下背後黑漆重棺。

 棺材重重砸在地上,對合著的木門緩緩拉開,那里面裝著什麼,甦慕歌再清楚不過,師叔曾經的肉身,如今也已是元嬰中境修為。

 甦慕歌目不斜視,不忍去看,愈發恨的牙癢癢。

 火曜裂變完成,已經嗡嗡沖上前纏住那具元嬰陰尸。

 鳳女有些遲疑的回頭,試探詢問︰“主人?”

 甦慕歌陰沉著臉,吐出一個字︰“殺!”

 得了她的令,鳳女才敢痛下殺手。

 而煉尸冢內又跳出的三具金丹境煉尸,則交給斗法能力較弱的木曜和銀霄。

 上行裴翊同火魔斗的天昏地暗,下行煉尸和靈獸打的不可開交,宋珈嵐不疾不徐的倚著煉尸冢,唇線稍稍一提,輕蔑道︰“丫頭,你手中還有多少只靈獸,全都放出來教我開開眼?”

 甦慕歌聳聳肩,攤手︰“沒了。”

 “好得很,就剩下你和我了。”

 “不。”甦慕歌祭出宵練,緩緩拔下劍鞘,縱劍一指,橫眉以對,“我還有劍!”

 一看見劍,宋珈嵐心頭火氣蹭蹭向上冒︰“你的劍術誰教的,是不是蕭卿灼!”

 “你根本不配提我師叔的名字!”甦慕歌神色冷淡,語氣卻極為凌厲,“師叔隕落之前曾告訴我,說你是個可憐的女子,教我日後勿要記恨你,我答應了。但你卻將師叔的肉身煉成陰尸,我不能忍,還妄想再次搶走師叔,我更不能忍!”

 雖然心知宋珈嵐不會再害死師叔,但這女人是個變態。

 難保她不會將師叔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可憐?”宋珈嵐指向自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可憐?!”

 “慕歌,同她廢話什麼?!”

 一道劍光拂過,一身血污的秦錚出現在甦慕歌身側。

 甦慕歌見他靈氣虛耗嚴重,忙問︰“外面情況如何?”

 “放心,差不多快要平定了。”

 “這麼快?”

 “那是自然,咱們蓬萊弟子各個驍勇善戰,冉家和蓬萊其他世家也都派了人來,他們人多勢眾又如何?”秦錚劍眉一挑,故意拉長聲音道,“再加上師父已經出關,一招擊殺合歡宗宗主璇姬,幾乎嚇傻所有人!”

 “師父出關了?”甦慕歌驚。

 未見天劫,看來師父化神失敗。

 之前師父不是說他卡在瓶頸上,要麼隕落,要麼成功嗎?

 “蓬萊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他身為掌門,當然得出關!”秦錚說的鏗鏘,卻甚為憂心的蹙了蹙劍眉,總覺得師父有些怪怪的。

 “慕姐姐!”

 正說著,雷婷和冉晴空也都到了。

 看樣子是收到消息,急匆匆往回趕的。去通知他們的人,八成是燕衡那小機靈鬼兒。

 兩人腳才挨著地,宋珈嵐劍眉一蹙,她凝視著甦慕歌背後的九尾,驀地一拂袖獨自飛走了,連她的煉尸冢都沒帶上。

 甦慕歌有些發愣,雖然來了幫手,但三名金丹境修士,不至于將她給嚇走吧?

 “算她跑的快!”秦錚不屑道。

 “估計是听見桑前輩已經出關,識趣兒離開了。”雷婷揣測。

 “或許吧。”冉晴空微微頷首,同樣是血染長袍,臉色蒼白似紙,可見邪三宗確實不易對付,若非桑行之強行出關,此一役,蓬萊至少折損四成以上精英弟子。

 甦慕歌擰著眉頭,以她所了解的宋珈嵐,莫說師父化神,便是封神了,她也不會失態退縮。下意識的轉過頭,青木仍舊蜷縮在九尾背上,被水曜的防護罩牢牢護著,並無任何異狀。

 “師叔?”

 不知為何,甦慕歌心頭忐忑難安。

 她悄然收了劍,走近九尾,曲起指節在防護罩上輕輕一彈。

 “ ”的一聲,防護罩破碎。

 同時碎掉的,竟還有九尾背上的青木!

 幾人全都目瞪口呆,秦錚上前抓了一把,掌心空空如也︰“這是怎麼回事?”

 九尾一時反應不過來,平素微微斜挑的狐狸眼圓圓睜著︰“主人……主人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好……!”

 甦慕歌怔愣過罷,掐了個騰雲訣向神廟方向疾飛。

 秦錚旋即跟了上去︰“等等我!”

 冉晴空本也想走,卻被雷婷攔住︰“晴空,咱們還是先幫忙收拾這些煉尸吧?”

 冉晴空遲疑了下,恩了一聲。

 ******

 神廟這邊白芷道君和金光道君已經先神隱了。

 畢竟痕這般瘋瘋癲癲的樣子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拽什麼拽,拽什麼拽!”五頭蛟頭破血流,鱗片撲簌簌落著,仍在繼續撞擊。痕則對著海蚌咆哮,將土曜罵的狗血淋頭,“區區一條沒骨頭的臭蟲,畜生,你和老子談什麼氣節!?”

 “我是臭蟲,我是畜生,可你也不過是面破鏡子,你就有骨頭啦?!”土曜針鋒相對,罵的也很大聲,“破鏡子,你又拽什麼!”

 “你他媽敢說我是面破鏡子!”

 “破鏡子!破鏡子!破鏡子!”土曜重復一百遍!

 他並不是閑著沒事找罵,在五頭蛟的劇烈撞擊之下,它的靈識逐漸消沉,唯有如此,方可保持清醒。

 痕暴跳︰“撞,給我撞!”

 但五頭蛟卻停了下來,高高仰著頭,身體蜿蜒著,好似雕塑一般。

 痕鼻息一滯,掉過臉,待見著來人,雙眼迸發出光芒︰“主人!”

 青木浮在水中,看著他笑︰“我不是你的主人。”

 痕抖了抖,雙膝跪倒︰“神主的神念,對于屬下來說,也是一樣的。”

 “一樣的?”青木慢悠悠的飛上前,停在蚌殼上方,徐徐道,“你會使這種伎倆,去迫害你的主人麼,在你眼里,我只是你喚醒靈神的工具而已。”

 痕一凜︰“屬下也是沒辦法……”

 待神主醒來,定會原諒他的。

 “你那麼有能耐,有的是辦法。”青木撢了撢蚌殼上的鱗片,一屁股坐下,“只是你當真確定,我回去靈神主的識海,待他甦醒之後,一定會沖破這座囚牢麼?”

 “那是自然!”痕萬分肯定,“若不然,這神力中的怨氣作何解釋?”

 他當年離開靈界尋找靈神主被鎮壓之地,原本只是想要拜祭一番。

 正是感受到這股怨氣,才心心念念的想要救出靈神主。

 “是誰告訴你,有些許怨氣,便是個滿心仇恨、不顧蒼生安危之人了?”青木頗好笑的睨著他,“比如你所熟悉的甦慕歌,曾被你害的那麼慘,也曾煞氣纏身,但你見她哭著喊著要去逆天了麼。怎麼,你口中偉大的靈神主,竟連個凡間女子都不如麼?”

 痕訥訥無語,他抬頭窺探青木。

 總覺得他和之前見到時,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您也只是主人神念,您的話,並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想法吧?”痕收斂心思,輕呼口氣,盡量不被他所影響。依然尊敬跪著,伏地一叩,“還請您回去主人識海內吧。”

 “鬧到這般田地,我自然是要回去的。”青木盤膝坐在蚌殼上,“我只是同你打個賭而已,你們的神主清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所有外泄的神力,完成自我封印。”

 “不可能!”

 “哦?”

 青木閑閑勾了一個長長的尾音,輕笑道,“莫要忘記,我可是他的意識體,即便他本心想要逆天,我這意識體不答應,他也沒轍啊。”

 痕詫異︰“你乃主人神念,為何不向著主人?!”

 青木挑挑兩彎疏淡的眉︰“我偏不向著,你又能耐我何?”

 痕快要氣厥過去,但面對青木,始終說不出一句不敬的話來。

 “青木?”

 桑行之匆匆趕來神廟,視線掃過狼藉的一切,定格在青木身上時,墨瞳微微一瀲。听他說話的腔調,神態,儼然就是……

 因此他用的是疑問句。

 青木抬了抬眼,穿過痕看向桑行之,也只是淡淡一瞥,就收了回來︰“哦,原來是你,桑行之,我的好朋友。”

 他這般拿腔拿調的說話,桑行之倒是有些不確定了︰“不知您是哪一位?”

 “我是哪一位?”

 青木明亮的眼楮冷了幾分,聲音卻依舊軟軟糯糯的,“我是一個被剔除神籍的蠻荒古神,曾司天下靈物生存與毀滅,”青木翹起食指,向痕的方向點了點,“他們都尊稱我為……靈、神、主。”

 此言一出,桑行之同痕俱是一愣。

 痕才是見過靈神之人,卻有些反應無能的樣子,神主明明不苟言笑,哪里是這幅鬼樣子?若說被囚禁太多年,囚禁的有些傻了,之前忽悠調侃他的時候,可真真精明的很。

 他將詢問的眼神投向了桑行之。

 而桑行之只是平靜的同靈神對視,終究,墨瞳里滑過一絲失望。

 垂下頭,白發從肩膀滑落,斂衽行了一禮︰“下界修者桑行之,拜見神主。”

 “你乃是我八拜之交,不必行此大禮。”

 “晚輩不敢同神主攀親帶故,晚輩的朋友,只是一個普通人。”

 “哪里是什麼普通人,青木是我的意識體啊。”靈神忍俊不禁,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我這里,儲存了他所有記憶,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有何不同?”

 桑行之搖頭︰“相距甚遠。”

 “那、如此呢?”靈神伸手在蚌殼一拍,一道青煙裊裊升起。只听“咯吱咯吱”骨骼生長的聲音,待煙霧散盡,蚌殼上的粉娃娃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神采飛揚的紅衣男子。

 靈神眉眼灼灼,絞著自己一縷發絲,淡淡笑了笑,卻更像是在嘆息,“桑行之,你且告訴我,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同蕭卿灼一模一樣的容顏,並且擁有他一世記憶,哪里不一樣?

 但就是不一樣。

 饒是靈神擁有他的全部記憶,但那些記憶,那些記憶中的人,對于靈神而言,只是他不經意間做的一場夢,他漫長記憶中的滄海一粟。

 他並不曾真正參與過,並不知經歷那些記憶時,青木心中是歡喜還是苦痛。

 他空有記憶,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同你熟稔,也只是熟悉你的故事。

 而那個曾與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長之人,已經徹底融進了別人的記憶長河中。

 桑行之臉上滑過一陣濃郁的黯淡,默默嘆了口氣。

 不只桑行之明白,宋珈嵐也明白。

 宋珈嵐停在桑行之後方不遠處,看著端坐在蚌殼上的紅衣男子。

 起初時,她的眼神是迷亂的。

 宋珈嵐第一次見到蕭卿灼那年,築基大圓滿修為,鴻蒙大陸第一宗天選聖女。

 而蕭卿灼卻只有築基中期,來她鴻蒙大陸,來她第一宗,只是為了重傷中的桑行之盜取一顆靈藥……

 他的好,他的壞,他的一顰一笑。那些回憶宛如開閘的水,奔涌進她識海之中。

 然而就在靈神將目光掃在她身上時,宋珈嵐失去的清明幾乎在一瞬間,全都找了回來。

 她突然清醒的認識到,那個曾經欺騙、背叛、傷害過她的男人,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宋珈嵐心下淒淒然,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充滿了無力感,一身傲氣、怨氣在不自覺中消散的干干淨淨。

 她徐徐轉過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們看的透,追著宋珈嵐前來的秦錚和甦慕歌沉入海底之後,則極為震驚。

 靈神遠遠瞧見甦慕歌,親切的向她招招手︰“慕歌,過來師叔身邊。”

 甦慕歌怔怔的向前飛了幾步。

 秦錚在她背後驚道︰“蕭師叔,您真的復活了?!”

 甦慕歌同宋珈嵐擦肩而過,稍稍頓了頓,再越過桑行之,最終還是踟躕著停了下來。在她看來,眼前這位明明就是師叔,但瞧師父和宋珈嵐的神色,傻子也看的出來有問題。

 甦慕歌忍不住問︰“您是蕭師叔,還是青木小師叔?”

 “都是。”靈神眉間溢滿溫柔,輕輕笑了笑,“我完完整整擁有他們的記憶,在昆侖時的,在北麓時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

 “所以您是靈神主?”甦慕歌眨眼便明白過來了,驚訝的望向桑行之,“師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叔不是神念化成的麼,靈神主尚在鎮壓之中,怎麼會……”

 桑行之苦笑︰“神念再強,總歸屬于靈神的,是他一部分。”

 秦錚倒是先听明白了︰“原來,青木師叔哪怕不回去靈神主的識海,也是可以被靈神主吸收掉的?!”

 桑行之不言,手掌在甦慕歌肩膀上輕輕一按,像是在安慰她。

 甦慕歌杏目圓睜,一言不發,似乎在消化這一切。

 場面瞬間就冷淡下來,一股愁思氤氳在幾人周圍。

 靈神的手頓在半空,眉心閃過一絲落寞。

 他不由苦笑一聲,他活生生坐在這里,他們究竟在哀悼誰呢?

 在場所有人全都站的筆挺,只有痕這超神器靈低人一等的跪著,心中不忿,冷哼中攜有嘲弄︰“我說你們這些目光短淺的愚昧凡人,那不叫吸收,那只是意識體的分裂融合!”

 “意識體的分裂融合?”甦慕歌喃喃自語,“什麼意思?”

 “神念,也就是神的意識體。意識體才是記憶和感知的載體,只要意識不滅,便可得永生,就比如我們神器靈……”痕險些咬了舌頭,“呸,我憑什麼要解釋給你听?!”

 “神主大人。”

 甦慕歌沉吟良久,似有所頓悟,走上前去,“您除了是靈神主,還是那個曾為我束發的蕭師叔,更是會伏在弟子膝上哭泣的小師叔,是不是?”

 “恩。是我,我回來了。”靈神微微一怔,頓在半空的手,終于落下來,微笑著撫了撫她的發髻,“慕歌,謝謝你在我意識體再生之後,懵懂無知之時,仍舊不離不棄的照顧。”

 是他……

 甦慕歌眼圈一酸,眼眶里有些溫熱的濕意,她用力呼吸,才給憋了回去。

 她回頭定定望向桑行之︰“師父,他的確是師叔。”

 桑行之蹙眉。

 “痕說的不錯,所謂的神器靈,其實就是神器的意識體,意識才是記憶和感知的載體,意識不滅,才是生命體真正意義上的延續。”甦慕歌在靈界待了一百多年,與瞳作伴,還是頗有收獲的,“先前青木小師叔脫離了蕭師叔的肉身,並沒有蕭師叔任何記憶,我們依然接受他就是蕭師叔,誰也不會將宋珈嵐手中那具煉尸,看成是蕭師叔。如今師叔完整了自身,想起了一切,您為何反而抵觸呢?”

 她已經完全明白,神廟尚未崩塌,出現在眼前的靈神主是怎麼一回事了。

 師叔只是靈神主神念溢出來的絕大部分,是他的神念主體。師叔之前觸踫海蚌時,喚醒了被封印的殘余意識,並且將那些零碎意識全都吸了出來。

 而那些殘余意識未曾化體,保留了靈神的完整記憶。

 “正是這麼個意思。”靈神附和著,有些委屈的扁扁嘴,看向桑行之。

 這表情小青木經常做,但換成一個長相俊美的大男人,怎麼看都有些驚悚。

 桑行之遂轉了目光,揚手祭出一個小碗︰“慕歌,你拿這一碗水,倒入江海之中,你真覺得,這江海便是你手中這碗水麼?”

 秦錚怔忪著反問一句︰“那又有何不可?”

 桑行之眼下心情不妙,正想教他閉嘴。

 卻听他說,“師父,您之前不是開導過我,一個人的眼界有多大,胸襟即有多寬,天地便有多廣闊的麼?”秦錚探頭瞅一眼他手中小碗,撇撇嘴道,“怪不得您化神一直失敗,原來是您眼界淺了!莫說一碗水,哪怕一滴水,包容整個十洲三島又如何?所謂‘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您全都忘了不成?”

 甦慕歌對秦錚豎起大拇指,秦錚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

 秦錚得意的挑挑眉,教訓師父這種機會,斷不是時時都有的。

 見神廟大局已定,秦錚給甦慕歌遞了個眼神,獨自先回蓬萊島了。如今蓬萊島還亂著,他這個代掌門不能消失太久。

 可謂一言驚醒夢中人,桑行之稍稍一怔後,墨瞳之內瞬間掀起一團風暴。

 是,他竟著相了!

 但凡沾上青木的事情,他總是那麼看不開,總是會拘泥于表象與小我之中。

 自修行以來,闖過一道道的門檻,斬落一個個的心魔,不論怎樣看破,怎樣超然于物外,執念與困惑,總還是伴隨閱歷而生。

 所以修行,當真是永無止境的事情麼?

 桑行之微微苦笑︰“不曾想我桑行之聰明一世,末了,竟還需要徒弟來點醒我。”

 “你只是因與我私交甚篤,關心則亂,無需妄自菲薄。”靈神抿了抿唇,“你如今正卡在化神的關口,進退維谷間,卻能分神出來。桑行之,你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甦慕歌愕然,原來師父尚在閉關。

 “行了,這算什麼了不得?”桑行之攏了攏袖子,長嘆一口氣,“狗急了跳牆,人被逼急了,比狗跳的還要高。”

 “你啊,還是那麼可愛。”靈神被他逗的大笑起來,“與你們相處的這些年,在我漫長的生命中,雖只是滄海一粟,但對我來說,卻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啊……”

 桑行之默默然。

 靈神繼續笑道︰“想來也是我倒霉,意識第一次化體之時,讓我遇到你,把我給教傻了。”說著,寵溺的拍拍甦慕歌的後腦勺,“第二次化體,又被慕歌給撿走,再一次被教傻了。若不然,我這滿身戾氣,待甦醒之後,沒準兒真會逆天……”

 “主人……!”

 痕越听越不對,急忙跳出來說話,“逆天又怎樣!您神力無邊,我靈族實力強橫,無非是犧牲掉一整個十洲三島,區區一個修真界,毀了又如何啊?!”

 “你給我閉嘴!”笑容一瞬收緊,靈神狠狠瞥他一眼,嚇的他匍匐在地,“就憑你如今這番所作所為,我便覺得我所遭受的神罰盡是活該!”

 痕聞言,滿腹委屈︰“我們究竟有什麼錯?!”

 靈神斥道︰“太過強悍,破壞這世間平衡,便是你們的錯。”

 痕不服,豁然起身︰“那您當初為何寧願被剔除神籍,也不願誅滅我們?!”

 “因為我是靈神,我不殺你們是動了惻隱之心,並不代表我也認為你們就該留在人世。”靈神正襟危坐,神的氣度顯露無疑,淡漠說道,“神是天道執行者,萬物相生相克,一切以平衡為準。動了惻隱之心的神,等于擁有了人的情緒,那便不再是神,這是我被剔出神籍的原因。”

 “那也不該將您囚禁!”

 “囚禁與你們無關,是因我當時不懂錯在何處,心中憤懣在神界闖下禍端,才遭來天罰。人做錯了得受罰,神也是一樣的,天道公平的很。”

 陡然,靈神話鋒一轉,厲聲道,“歿,將帶他回零渡去!”

 甦慕歌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多出一個老熟人來。

 歿上前領命︰“是,主人。”

 靈神一探手,從蚌殼下抓出縮小數十倍後正奄奄一息的土曜。

 甦慕歌心口猛地揪起,看著土曜在靈神掌心閃耀了兩下,得到治療之後,才感激的從他手中將土曜接了回來。

 土曜在她手心甩甩尾巴,強撐著一口氣︰“主人,我表現的怎麼樣!”

 “棒極了!”甦慕歌由衷夸贊。

 土曜比吃飽了還要饜足,嘿嘿笑著昏死過去。

 靈神再從蚌殼下抓出一面巴掌大的八角菱花銅鏡。

 痕驚恐的向後退,卻被鏡子給吸了進去。而他奪舍的驅殼,則緩緩倒地。

 甦慕歌皺皺眉,此物就是溯世鏡麼,還真瞧不出來有何奇特之處,銅鏡背面雕滿了纏枝牡丹,怎麼看,都像是女子用的東西。

 靈神將溯世鏡扔給歿。

 “請問主人,是殺還是罰?”即使面對靈神主,歿的聲音依舊無波無瀾。

 “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倒是真不忍心殺了他。”靈神看向甦慕歌,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

 甦慕歌此生最恨的莫過于痕,當然想要他死。

 無奈師叔都說不忍心,她總不能罵師叔惻隱之心動不得趕緊殺了吧。

 但讓甦慕歌說出饒他一命的話,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她遂將這個難題拋給桑行之︰“師父,蓬萊遭此大難,他是罪魁禍首,您怎麼看?”

 桑行之也是個有仇報仇的性子。

 靈神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蓬萊今日之難,說到底,皆是因我而起,他們的罪孽,便由我來擔著吧。”

 言下之意是你要報仇的話全沖我來。

 對此無賴行徑,桑行之無話可說。

 甦慕歌狠狠剜了一眼歿手中的溯世鏡。

 歿以為甦慕歌是在瞪他,稍稍怔了怔︰“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沒有。”甦慕歌鞠了一禮,“您慢走。”

 這一別,他們父女大概此生再也見不著了。歿透過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楮,看不到一絲絲留戀與傷感。這其實是一件好事,但歿心里反而有一些失落。

 卻也無可奈何。

 他再向靈神告別,便帶著痕先行離開。

 痕的事情就此解決,結局雖不完美,但也是塵埃落定。

 甦慕歌總算可以和上一世做出告別,那個曾經縈繞她的噩夢,如今徹底消散了。

 但將將松懈的一顆心,卻因想到師叔的未來,再次提了起來。

 她倏然抬頭望向靈神︰“師叔,您必須回到神廟去麼?”

 靈神微微頷首,瞧不出什麼悲喜︰“從前只有部分神念,天道已能感知我的存在,多虧頭頂這支發簪替我擋著。如今意識完全甦醒,這簪子護不住我了。”

 甦慕歌轉望那支發簪,早已知悉此物便是天地無用。

 桑行之倒是很樂觀︰“當年我能將你從神廟中放出來,你師父又想到以天地無用保護你,足以證明天道也不是洞悉一切的。總會有辦法,人間不行,仙界許是有的。”

 靈神似乎正等他說出這句話︰“那我可全靠你了。”

 桑行之斜他一眼︰“你當我近年來著急飛升是為了什麼?”

 “那我敬候佳音。”

 “但我卡在化神,說不定會死。”

 “我死你都不會死。”

 “……”

 甦慕歌默默听著,根本樂觀不起來。她曾目睹過師叔將自己封閉在昆侖洞穴,如今還要眼睜睜看他再被囚禁入蓬萊神廟,而她百無一用什麼都改變不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閉了閉眼。

 靈神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麼,勸慰道︰“慕歌,不一樣的。”

 甦慕歌攥著拳頭︰“一樣的。”

 “當年我是求死,如今我是求生。”靈神笑若暖風,徐徐道︰“我等著你們飛升之後,尋到法子偷偷放我出來。”

 甦慕歌嗓子一啞︰“若是尋不到呢?”

 靈神嘆了一聲︰“尋不到的話,再想見著師叔,你唯有努力修煉,盡量延長壽數了。”

 甦慕歌不解︰“為何?”

 桑行之解釋道︰“天罰也是有期限的。”

 甦慕歌還是第一次知道,喜道︰“那師叔您的天罰期限是多久?”

 靈神默默計算片刻,比出一根手指︰“還有大概一百萬年吧。”

 “一百萬年?”甦慕歌險些摔了,“那我修成仙還不夠,恐怕還得繼續奮斗,成神吧?!”

 “恩,所以你得努力。”

 甦慕歌神色黯然,拽著他的胳膊︰“師叔……”

 靈神笑著拂去她的手︰“我在昆侖,我在孤心島上,和我在神廟里,其實並無不同。你且當師叔閉關了,只是這閉關的日子有些長罷了。當初生離死別你都忍下來了,如今只是暫時分離,你怎越活越回去了?”

 甦慕歌心中酸澀,卻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一來有希望提前救出師叔,二來天罰存在期限,總歸不是一條死路。

 一百萬年,對于神來說或許當真算不得什麼。

 靈神又囑咐了她幾句,便讓她先行離開,說是趁著時間還夠,同桑行之探討一下他為何接二連三化神失敗一事。

 甦慕歌雖不舍,但也不想再親眼見他消失,拜了幾拜之後,升海離開。

 海底只剩下靈神和桑行之兩個。

 “說是探討,其實是想點撥我幾句吧。”桑行之盤膝同他面對面坐下,恭恭敬敬的頷首,“還望神主指點迷津,渡晚輩一程。”

 “話說的好听,可你為何一臉不忿的模樣?”靈神睨著他。

 “如今神主同晚輩的身份,是不對等的。”桑行之雖然承認了靈神和青木是同一個人,心中還是有些疙瘩。

 “哪里不對等了?”

 “我自小結識青木,我是一張白紙,青木同樣是一張白紙,我二人對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深厚。”桑行之抄著手,仰天長嘆,“而如今我桑行之,卻只是靈神你浩瀚記憶中的一抹星光罷了,說不定……”

 “桑行之你夠了啊!”四下無人,靈神終于是忍無可忍了,鄙視道,“你也一千多歲了,堂堂蓬萊掌門,這酷愛拈酸吃醋斤斤計較的毛病,是打算帶進棺材里去嗎……”

 ……

 海底兩個人“探討”的熱烈,甦慕歌全然不知。

 浮在海面上,兀自靜默了許久,才向蓬萊島飛去。

 半途遇到匆匆趕來的銀霄幾個,得知宋珈嵐在不遠處同血煉宗宗主白徑庭打起來了。

 白徑庭只有元初頂峰修為,並不如宋珈嵐。但宋珈嵐手里的煉尸全被鳳女它們干掉了,如今光桿一個,而且還有些失魂落魄。

 眼看負傷累累,靈氣耗盡,性命堪憂。

 白徑庭過去沒少被她欺壓,進攻蓬萊也是被她逼著來的。逮著機會,絕對會將她挫骨揚灰。

 甦慕歌二話不說趕了過去。

 宋珈嵐一見著甦慕歌,料想今日大抵要命喪于此。

 豈知甦慕歌提著她的大鐮刀,攻擊的對象竟是白徑庭,同時扔給宋珈嵐一個瓷瓶︰“宋宗主,服下此丹之後先行離開吧。”

 宋珈嵐不明所以,重傷支撐不住,便停了下來,觀他二人斗法。

 白徑庭破冰而出,怒道︰“本宗主無意冒犯蓬萊,這毒婦方為元凶,你打我做什麼?”

 鳳女本想出戰,卻被甦慕歌按了回去︰“你們莫要浪費靈氣了,集中供給小土。”

 “對付元嬰修士,你一個人行麼?”

 “試試看唄。”

 銀霄有些擔心。

 但它更不理解為何甦慕歌要救宋珈嵐,它們幾個好不容易才把那些陰尸全殺光。

 甦慕歌睨著白徑庭︰“無意冒犯也是冒犯了,你逃走也罷,既教晚輩在蓬萊界內撞見,不付出點兒代價,那是不可能的。”

 白徑庭不認識她,先前在她靠近時,感知她有元嬰境,還驚了一驚。

 但一出手,便確定此女不過金丹圓滿,不由冷笑道︰“就憑你?”

 “就憑我。”

 “你既找死,本宗主便成全你。”

 白徑庭凝血化寶,從身體內抽出十幾條血鞭,齊齊向甦慕歌攻去。一出手就放大招,看來是想速戰速決。

 甦慕歌氣勁兒一沉,學著白芷道君之前的模樣,將鐮刀重重扔進下方海里。

 鐮刀落海,只將海水砸起數十丈,卻也足夠了。

 甦慕歌啪啪拍了幾張凝氣符,最大限度的凝結體內靈氣,雙手在胸前掐了一個訣,厲聲一喝︰“封!”

 冰系的靈氣一出,飛濺而起的海水完全被冰封住。

 那十幾條血鞭自然被封了進去。

 “冰系靈根?”

 白徑庭吃了一驚,倒是明白她的狂妄從何而來了。

 如今身在海域,他乃火系靈根,修的又是血煉術,被對方完克啊!

 白徑庭有些慫了,但面對一個金丹境修士,他也不能丟盔棄甲的逃跑不是?

 以元嬰威壓震碎冰層後,急急忙忙收回血鞭。

 然而無論他怎樣出招,使用各種武器法寶,皆為鮮血所化,就能被甦慕歌給冰封。他的血煉術在甦慕歌面前,算是廢了。白徑庭氣得不輕,直接飛向甦慕歌,決定武力強攻,以自身元嬰氣勁兒碾壓她。

 擁有七曜的威勢,拼氣勁兒甦慕歌才不會怕他。

 況且他不能用血,甦慕歌卻可使用法寶和法器,劈頭蓋臉的,各種朝他招呼。

 真氣越耗越空,白徑庭不留神遭了一記重擊,他決定遁了。

 化為一道紅光便向北面狂飛,沒能飛出太遠,就被裴翊一掌打死。

 裴翊臉色不太好看,落在宋珈嵐身邊︰“師父,您傷勢如何?”

 宋珈嵐卻望向甦慕歌︰“你為何要救我?”

 甦慕歌閉口不言,宋珈嵐顯然也對她的理由沒甚興趣,轉身飛遠了。

 視線從她背影緩慢收回,裴翊不可思議的詢問甦慕歌︰“你竟肯出手救她。”

 “我是為了師叔,不是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甦慕歌漫看他一眼,“師叔剛才交代我和師父,不許為難她,盡可能善待她,因為她是師叔一生所愛。”

 “一生所愛?”听見這四個字,幾欲令裴翊冷笑出聲,“將我師父折磨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也能說愛?”

 “她手中那瓶丹藥,是師叔讓我轉交的,師叔許是已經算到她有劫難,才催促我離開。那丹藥既可療傷,亦可恢復她的美貌,但師叔卻不許我告訴她,否則,她是不會吃的。”

 甦慕歌想不明白,明明互有愛慕之心的兩個人,為何非得別扭成麻花,“我不知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麼,總之兩個人都有錯,不要只怪一個。”

 修者的生命太過漫長,本就容易生出波折事端,兩個性格迥異,但各有主見之人,更是難以走到一處去。甦慕歌恍惚之中覺得,她和裴翊這一路走來,委實挺不容易。

 她心里是有裴翊的,但之前總覺著自己同裴翊之間缺了什麼。

 如今想來是因為太過老夫老妻,缺少沖動。

 然而歷經風風雨雨,仍能並肩攜手,縱有再多不甘,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裴翊肅著臉正想再為宋珈嵐爭執兩句,話語倏然一頓。

 因為甦慕歌突然牽起了他的手,並將五根修長縴細的手指,緩緩沒入他指縫之中,同他十指相扣︰“我倆的事情你同我爭,長輩們的事情你又要同我爭,怎麼,爭贏了有肉吃不成?”

 調侃之中,頗有些撒嬌的意味兒。

 裴翊微微顫了顫眼睫,好似被捏住脖子的鵪鶉,不做聲了。

 甦慕歌眯著眼楮,只看著他們彼此糾纏的手指。

 原來所謂百煉成鋼亦可化為繞指柔,竟是這麼個意思。

 這可真比什麼超神器都管用多了。

 ……

 一起返回蓬萊島的路上,甦慕歌忽就想起火魔打入他體內的爆火流星來。

 “對了,你的傷勢究竟怎樣?”

 “無礙。”

 “那讓木曜瞧瞧。”

 “……”

 甦慕歌心知不妙,停了下來,陰沉著臉瞪他。

 裴翊只好交代︰“爆火流星確實很厲害,但已經被我壓制在體內一隅,對我不會產生任何妨礙,稍後我回魔界閉關,將它盡數化去即可。”

 甦慕歌不听他說,執意讓他將防護收了。

 木曜認真檢視一遍,確定他沒有說謊,甦慕歌才算是安了心︰“你有把握完全化去麼?”

 裴翊點了點頭︰“有,只是一兩次恐怕不行,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大抵得三百年左右。因為我體內有金屬性,正被爆火克制。”

 木曜插嘴︰“那倒不必,其實……”

 “其實什麼?”甦慕歌催促它快說。

 “您可不要揍我。”

 “我揍你做什麼?”

 “主人你是冰屬性,你二人雙修,頂多十年,比他自己閉關化解安全快捷。”

 裴翊的目光就飄去甦慕歌身上︰“原來爭不贏,也是有肉吃的。”

 甦慕歌瞥他一眼。

 木曜接著又來一句︰“不過你二人修為差距太遠,得等到主人你結嬰之後才可雙修,不然會被那爆火流星所傷的。”

 甦慕歌訕笑道︰“那得等等了。”

 裴翊捏了捏她手心,失笑道︰“瞧你如今這麼失望,倒是我的錯了。”

 “不,是我的錯。”

 說完之後,甦慕歌微微一怔,為何覺得那里不太對?

 ……

 ******

 蓬萊那場浩劫發生的快,結束的更快。

 裴翊當日便回去了,甦慕歌則留下來和秦錚他們一起收拾殘局,救治受傷的弟子,安撫遭難的島民,幫助他們重建家園。

 三十年後,桑行之化神出關,以不再理會宗門事務,全權由代掌門秦錚處理。

 八十年後,秦錚成功結嬰,創下十洲三島一個新的歷史。

 桑行之正式將掌門之位傳于秦錚。

 那一日,蓬萊破天荒大開山門,除蓬萊弟子之外,各門派皆可前來觀禮。

 只見秦錚劍眉入鬢,一襲飄逸白衣,銀冠半束墨發,迎風跪于高台之上,自蓬萊仙尊桑行之手中接過掌門玉帛,再起身焚香祭天的場景,烙印在所有人心中。

 那一日是七月初九。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七月初九,曾有一位弱冠少年強忍恐懼,緊緊拉著狼狽少女的手,帶她逃出聚窟洲的牢籠,就此踏上尋仙之路。

 此時此刻,仿佛昨日再現。

 以甦慕歌如今在蓬萊的身份地位,是可以坐在高台席位觀禮的,但她卻選擇隱了修為,淹沒在茫茫人海中,抬頭仰望高台之上意氣風發的秦錚。

 那時她是囚奴,他險些成了爐鼎。

 如今她即將結成元嬰,他也已是蓬萊掌門,十洲三島無人不曉的戰神。

 甦慕歌在人群中巡 幾眼,未曾見著程靈犀的影子。

 十幾年前,金光道君不知被誰重創,準備將北昆侖掌門之位傳給步飛航或者程靈犀。甦慕歌將那枚印有丑聞的留影石贈給了程靈犀,程靈犀沒有拒絕。

 她們兩人雖然至今見面不言,但再也沒有大打出手。

 命運曾同他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萬幸的是,每個人最後都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悄然,一條有力的手臂攬在她腰間,低啞的聲線同時在她耳際響起︰“你看就好,若是再同那些愚蠢女修一樣,露出如此愚蠢的表情,我會上去將秦錚打下來。”

 甦慕歌挑了挑眉︰“你當我師父是吃素的?”

 裴翊冷哼一聲︰“我也不是吃素的。”

 甦慕歌呵呵笑了笑︰“魔界的事情完全處理好了?”

 裴翊隨她彎了彎唇角︰“恩,七夜瑾已經在幽都站穩腳跟,我自由了。”

 甦慕歌怔了下︰“你居然將七夜瑾扶上了位?”

 “七夜瑾身上流著人和天魔的血,又在地魔的環境中長大,同時還有逆命侯和紅濛長老這兩個大靠山。既然要變革,我想不出,還有誰比他更勝任幽都王這個位置。”

 甦慕歌想想也是。

 裴翊又問︰“你準備何時閉關結嬰?”

 “修為和領悟不足之處尚多,準備先外出歷練一段日子,順便尋找解封金曜的機緣。”

 “我們一起。”

 “好。”

 “我得監督你結嬰。”

 “……”

 高台上,秦錚衣帶飛揚,仍在接受門下眾弟子們的山呼叩拜。

 然而無論他站的有多高,無論下方如何人滿為患,他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挑出她來。

 他見兩人十指緊扣穿梭人群,迎著朝霞向山門方向走去。那場景溫馨且融洽,宛如一幅傾訴歲月靜好的畫卷。

 他終于放下一切,只高高舉著掌門玉帛,臉上溢滿自信淡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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