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是嗎?」
張庶抱著蠶豆,有點兒手足無措的樣子,最近蠶豆的胎像非常穩固,已經很久沒有出來睡了,自己都有些忘記了應該怎麼照顧它的實體。
雖然孩子還處在陰陽兩界的交割之處,可是本體已經有了重量,說明它正在經歷著從陰胎向活人的轉變過程。
張庶很高興能看到它的成長,可是這會兒它的重量卻讓張庶的手臂有點兒承受不起。他抱著蠶豆的小身子,動作很輕地在禪床上坐了下來。
「嗯,累嗎?」
陸寒看出他的氣色不太好,可能是白天受到了驚嚇的緣故,這會兒又要照顧熊孩子。
「沒關係的,讓它睡一會兒吧,蠶豆它……好像是交到了朋友呢。」
陸寒滿不在乎,一伸手就揪住了蠶豆的後頸,把它蜷曲的小身子直接抬了起來。
「你幹什麼!?」張庶失聲說道,蠶豆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醒了,小身子一縮,變成了一顆蠶豆的模樣,在陸寒手中奮力地扭動著小屁股,張開小手要往張庶懷裡撲。
「孩子不能嬌慣,你也很累了,需要休息。」
陸寒二話不說,帝都食屍鬼的狀態爆發出來,張開了自己的血盆,一口就把蠶豆給吞了進去。
「你……!?」
「別擔心。」
陸寒在他身邊坐下來,安撫地摟著他的肩膀。
「陰胎沒有實體,雙親其中的一方都可以帶,只是蠶豆比較親你,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你的身體裡而已。」
雙親都可以帶……是指他們兩個人都有懷著陰胎的機能嗎?
張庶腦補了一下陸寒挺著大肚子的樣子,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他還是很擔心蠶豆的情況,捉住了陸寒摟著他的手臂,急切地說道:「別鬧了,還是我來帶吧,蠶豆它不習慣……」
「你看。」
陸寒打斷了他的話,解開自己的僧袍,瞇起了渾圓的杏眼。
張庶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陸寒的胸膛漸漸地透明起來,很有質感的肌理變得晶瑩剔透,讓他的身體看起來好像是一座冰雕。
透過透明的肌膚,張庶又看見了陸寒體內的八寒地獄,雖然之前曾經見過一次,但那只是驚鴻一瞥,完全沒有這一次這麼細緻,一草一木盡收眼底。
那是一座非常空曠的大殿,周圍全都是正在服刑的惡鬼,哭聲連天、慘不忍睹,只有大殿上面卻籠罩著一股類似於祥和的氣氛。張庶竟然看見了蠶豆,它一個人被孤零零地丟在那裡,無助地原地轉著圈子。
「把他還給我帶吧。」
張庶捉著陸寒的手臂,力氣很大,搖晃得陸寒的身體都跟著一個趔趄。
「別著急,再看看。」
陸寒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蠶豆好像很難過似的,轉悠了幾圈兒,知道爹爹不打算放自己出去,跟陸寒非常相似的杏眼竟然翻楞了一下,就像大人翻白眼那樣,一看就知道是在腹誹自己的親爹。
「呵。」
張庶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孩子原來獨處的時候還有這幅模樣,只是在自己跟前裝可憐求關注而已。
「這小傢伙兒,跟我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不是有個形容熊孩子的詞叫做機靈鬼嗎?咱們的這只才是名副其實的。」
「可是它不喜歡待在那兒,那裡是……?」
「那是我的辦公室。噓,來了。」
陸寒對張庶打個噓聲,示意他仔細看看。
就在蠶豆靠著大殿的柱子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的時候,忽然在不遠處的公堂入口處,鬼卒帶來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個孩子渾身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好像觀音菩薩座下金童——散財童子一樣可愛。
「啊嗚!」
蠶豆顯然沒想到會在爹爹的辦公室遇到它,它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一點兒也不怕生地撲了過去,險險把那個小孩兒撲了一個趔趄。
「噗!嘰~」
兩個孩子很快就熟悉了,在大殿的地板上面滾來滾去,抱成了一團兒,空蕩蕩的判官殿裡迴盪著小孩子的歡笑聲,連四周冰冷肅殺的氣氛都被這樣的笑聲感染,變得祥和起來。
「嚶……」
玩兒了一會兒,小孩子好像趕時間似的,張望了一下殿上的日晷,它一咕嚕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對著蠶豆的小身子團了團手,好像是在感謝它,又像是在與它道別。
「啊嗚……」
蠶豆看起來捨不得這個剛剛結識的朋友,可是也不像在張庶身邊的時候那麼愛撒嬌,好像很明白事理的樣子,一扭一扭地走上前去,給了那個孩子一個大大的湧抱。
小孩子的魂魄變得透明起來,原地轉悠了幾個圈子,對著蠶豆擺了擺手,跟著進來覆命的鬼卒走出了大殿。
原來是這麼回事,陸寒嘴上說不想嬌慣孩子,可是卻又安排蠶豆去見了那個小金佛中的冤魂最後一面,所謂的嚴父和慈父的混合體,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張庶心裡想。
「你也很疼它不是嗎?」
「啊?我……」
陸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哎,你帶著蠶豆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很困?」
「嗯,有點兒,會比平時都要嗜睡一些。」
「是嗎?哈欠……」
陸寒的杏眼也跟著迷離了起來,自從蠶豆存在之後,他還沒有帶過,這會兒代了母職,總覺得昏昏欲睡。
張庶透過他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蠶豆早就趴在陸寒的龍書案後面睡熟了。
「孩子在睡,怪不得你也會覺得疲倦,睡一會兒吧?」
「嗯。」
陸寒好像個困得任人擺佈的小孩兒,直接趴在了張庶的大腿上,等不及他替他蓋上被子就進入了黑甜鄉。
張庶看著陸寒的睡臉。
他睡著的時候簡直像個孩子,按照現在的標準,他的臉還是個未成年,只是因為附身在神像上面的緣故,所以比起一般十七八歲還有點兒嬰兒肥的少年來說,多了一點兒稜角而已。
可是他的眼睛還是圓滾滾的,好像一頭在叢林之中迷失了的小鹿,機靈,讓人覺得憐惜,臉部的線條也不想其他成年男子拉得那麼長,還保留著一絲圓潤的痕跡,嘴唇也沒有威嚴地抿在一起,反而是微微上翹的菱唇,算是標準的娃娃臉。
果然人活得時間久了,就會天生自帶一種氣場,就好像常聽人說起的,腹有詩書氣自華那樣。陸寒生活了差不多一千年,他經歷得太多,大半又是人心最為黑暗的一面,所以醒著的時候才會有一種隱隱的官威在身上。
可是現在他睡熟的樣子簡直稱得上是可愛,就好像一個高三的考生那樣,累得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張庶忍不住低頭輕輕地親了親他的臉,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會對正太產生這種感覺,房間裡因為陸寒的關係有一點兒悶熱,張庶的臉開始發紅,他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陸寒睡在禪床上,自己整理了一下僧衣,推門出去。
因緣寺是一座千年古剎,始建於東晉時期,據說開山祖師還是個從印度苦行而來的僧人。
因為這個緣故,歷史上有不少王朝都曾經斥資巨款來修繕這座寺廟,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外來的和尚會唸經吧。
張庶在禪房外面的花木叢中漫步著,雲破月來,照得很多僧房的屋頂上面熠熠生輝。他手搭涼棚抬眼遠望,才發現這裡的房屋建築上面的瓦片,竟然絕大部分都是鎏金的,簡直比起帝都的紫禁城來也不遑多讓。
這麼多的真金白銀,也掩飾不了這座寺廟之中的血腥勾當,真是慾壑難填,為了寺廟的榮華,犧牲了那麼多無辜的男女老幼,被浸泡在罈子裡,慢慢地變成了金身。
張庶雖然不知道這些金身到底是如何為這座寺廟帶來財富的,但是依靠直覺也可以猜到,這裡面一定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利益鏈條。
「施主。」
張庶覺得肩上一沉,身後想起了一個比一般低沉的男聲略顯高挑輕浮的音色,他很戒備地轉過身來,就看見那個玫瑰金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的身後。
這人只怕有些功夫在身上,不然以自己多年習武練就的洞察力,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人欺身,張庶想到。
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礙著情面打個問訊,點了點頭:「師父有禮。」
「已經過了晚課,怎麼兩位檀越也不來聽小僧的俗講呢。」
他是寺院的俗講?也就是個扮戲的小沙彌,怪不得長得比一般的僧眾出息一些,只是身上帶些輕浮氣,少了些出家人該有的澹泊敬誠,所以讓曾經隨母修行的張庶看起來有點兒不太舒服。
「我們是第一天修行,起得太早了還不習慣,衝撞了小師父,請見諒。」
張庶總覺得那和尚的眼神不正,也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反正與他交談總會覺得很彆扭,稍微寒暄了兩句就抽身出來了。
「呵,好說了。」
那小和尚衝著他微微一笑,側身讓路。
就在張庶快要走出他視線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那個和尚很空靈的聲音。
「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