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的追尋（一）

蓋威斯在自己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六天過去了，舉世歡慶中，只有他一個人愁眉不展。皇姐和她的騎士團由于人數衆多，不能使用傳送陣，所以現在還在回來的路上，順便還要安撫民衆，不能走的過快。

這讓蓋威斯心急如焚。

——那個人到底誰？到底是誰！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弟弟到底是誰。聖子的朋友……聖子身邊的人……可是聖子身邊沒有什麽人啊！

蓋威斯煩躁地一把扔了全部的公文，抓過旁邊的仆役：“去，給我把那個伊安騎士叫過來！”

很少如此暴躁的二皇子把仆役嚇了一大跳，以爲出了什麽大事，立刻衝出門去，以最快的速度把還停留在此處的伊安拉了過來。

“伊安騎士。”蓋威斯努力保持著冷靜，深吸一口氣，“請你……體諒我作爲一個失職哥哥的心情，我實在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我弟弟到底是誰？”

對面的騎士沈默了一下，撓撓頭，把一頭紅頭發抓得亂七八糟了。

“請告訴我，我的耐心並不算多。”蓋威斯冷下了臉。

“那個啥，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們聖子的命令，如果你等到一切都收拾差不多了，居然還沒猜出來，那你就當沒有你那個弟——哎哎哎別激動！”

伊安向後大跳了一步，閃開蓋威斯怒氣衝衝的一劍。

“我可不能違抗我家聖子的命令，你你你——不要亂來啊！”伊安拼命搖著手，好在蓋威斯也很理智，不至于真的來個刑/訊/逼/供什麽的。

蓋威斯坐了回去，劍當啷一聲隨手丟在了地上。聖子認爲他應該能自己猜出來，或者說，聖子覺得，如果他自己猜不出來，那就沒有必要再去認那個弟弟……

聖子的身邊……真的沒有什麽人啊，他根本沒有帶隨行騎士，難不成是眼前這小子？發色不對，而且也不是龍騎士。

“這麽說吧，額，我估計你就往最不可能的選項上猜好了。”伊安歎了口氣，“其實我還是挺希望你能在你弟弟……額，能去認你弟弟的……”

“在我弟弟什麽？”伊安的話讓蓋威斯皺起了眉頭，而且，最不可能選項，蓋威斯冷笑起來，“難道是那個卑鄙的黑暗神官？沒有比這更不可能的選項了，你耍我麽？”

伊安這一回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這麽說吧，要是有個人冒充了我，反正我肯定會不計一切代價把那小子轟成渣。”

冒充……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雳，蓋威斯猛地僵在了原地，冒充……轟成渣……如果魯伯特是假的七皇弟，那麽當他出現在那個真貨面前……

“司影神官……把那個巫妖——”蓋威斯一時有些語塞，擡頭看向伊安，尋求解答。

“他把那個巫妖轟成了渣。”伊安面無表情地攤攤手。

“不可能！”蓋威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可憐的的桌子吱吱嘎嘎碎成了兩半，“龍神的孩子，怎麽可能墮落成黑暗的……黑暗的……”他想說黑暗的走狗，但是卻卡在嘴裏說不出話來。

那個冷漠的神官從一開始對他的態度就很微妙，是的，他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那個人，與自己發色極爲相近但更加蒼白的頭發，只是眼睛，銀色的眼睛——從沒有哪個種類的人類會有銀色的眼睛——蓋威斯忽然意識到，只有法師的精神力量極爲強大的時候，會讓瞳仁變成銀色。

“不不不！”蓋威斯恐懼地搖著頭，“我弟弟是龍神的孩子，他一定會成爲龍騎士的，這是他血脈裏傳承的宿命，他——”

伊安決定加上最後一根稻草：“那你仔細想想，他真的沒有成爲龍騎士嗎？”

龍騎士——龍——烈光·天炎！

蓋威斯忽然發出一聲嘶吼，是的，他當時被仇恨衝昏了頭，他應該記得，烈光是一位成年巨龍，是一個龍族親王，他的靈魂強度，如果不是自願結締的契約，是不可能被強行做成巫妖的。

……你們影月，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蓋威斯不得不抓緊座椅扶手，防止自己癱倒下去。

……你有生之年，如無必要，不要踏上我聖龍的土地……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蓋威斯痛苦地扶住自己的額頭，他到底都對自己弟弟說過些什麽爛話啊！

——在我行走在大地上的這段時日裏，直到我死去，絕不再踏上聖龍帝國的土地！

耳邊忽然想起那個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誓言，當時那個神官臉上是帶著笑的，一種決然和解脫般的笑容……

“不不不！不會的！”

他居然逼迫他的親弟弟，立下了永不踏上聖龍土地的誓言！

伊安憐憫地看著這個皇子：“他們現在在聖殿正殿，奧斯蘭特帝國都城。”

不等他說完，聖龍帝國的二皇子已經直接跳出了窗子，巨大的紅龍展開雙翼，飛向遠方。

————————

海連納又一次確認雅藍身上絕對有隱藏的老媽子屬性，他靠在一頭潔白的獨角獸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獨角獸的鬃毛，這可把可憐的小家夥嚇得不輕。在這個天生屬于光明的生物眼裏，海連納就像一道黑暗的裂縫，連接著最陰暗可怕的世界，這可比遇見什麽妖魔鬼怪都要可怕得多。

雅藍自動無視了那邊海連納欺負自家坐騎的惡行，繼續和米諾說話。

“感謝您。”米諾深深地行了個禮，除了這句話，他覺得再多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也不需要更多的語言。

雅藍輕輕觸碰他的額頭，溫暖的光明祝福流轉全身，精靈祭司微笑著說：“是我該感謝你，你承擔了本部該屬于你的重擔，卻做得完美無缺。我沒有辦法兌現已故聖主的諾言，不能讓你完成學業，還把你推到一個全大陸注目的位置，我很愧疚。”

“並不是的。”米諾堅定地說，“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大人，林恩已經確認身亡，捷蘇美娅……”

“我並不能肯定她死了，也許她只是重傷，躲在某個角落裏，不過別擔心，至少二十年，她不會再出現的。”雅藍淡淡的笑了笑，寬大的袖子下，手指慢慢握緊。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雅藍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明年的三月二十一，我在聖殿等你回來，所有的光明信徒，都會等他們的聖主回來，希望你到那個時候，可以依舊無悔。”

“好。”米諾鄭重地點了點頭。

在海連納還是蹂躏獨角獸的尾毛之前，米諾終于趕了回來，他一把抱起海連納，一起騎上獨角獸，背對著光明的中央，向北方離去。

背對光明神的殿堂，從正殿出發，他們要在十二月二十九日，趕到極北之地，天傷雪原深處的荒雪神殿。

在那裏，將有一場海連納等了十七年的月判，在他二十四歲生日的夜晚，他將接受那場試煉，或者重新找回中斷一千三百年的傳承，或者……即便失敗，也不會再有怨恨。

雅藍一直注視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明年的三月二十一，光明神降臨日，那一天他將會主持一個最爲盛大的祭典，聖子米諾將正式成爲光之聖主，繼續領導光明的信仰，將祝福傳播到每一個角落——而那個時候，他懷裏那個人，想必就已經長眠在冰冷的墳墓了吧……

這也算雅藍自己的私心，他注定了將要把此生完全獻給神，他不能撇下這麽大的聖殿去陪自己的摯友走完最後、也最終要的路，那至少，他可以放米諾去。

終將到來的分別，也許不出意外，並不會太久。

“大祭司大人，聖龍帝國二皇子求見。”

侍從在他背後輕聲提醒。

“不用見了，告訴他，他要找的人不在這裏了，讓他往北走吧。”

跨越千年的追尋（二）

按照影月代代流傳下來的規矩，去月判的路上不能使用飛行或者傳送的法術，想來也說得過去，這是要去朝觐的旅程，自然是乖乖走過去才好。

只不過眼下海連納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支撐他走到荒雪神殿。

時光好像在加速，每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米諾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人越來越衰弱，這似乎也是一種催促，讓他快一點、再快一點，沒有時間了。

米諾把依舊半夢半醒的海連納裹進毛皮鬥篷裏，他現在甚至可以被一只手輕而易舉地抱起來，騎士帶著他一路向北，大多數時候，海連納都只是安靜地蜷縮在鬥篷裏，沈浸在一個又一個的夢裏。

非常難得那雙銀色的眼睛是睜開的，海連納喝下提神的魔藥，稍微坐得端正一點。獨角獸的速度可比普通的馬匹快的太多，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很冷，但吹不透他身上厚厚的鬥篷。

天氣越走越冷了，從奧斯蘭特都城出發，這一路，雪越下越大，直到擡眼望去終于一片蒼茫，除了清冷的蒼白之外，再無其他顔色。

風裏忽然有一種血的腥味。

海連納躲在厚重的鬥篷後，身體日漸衰弱卻讓他的感知越發敏銳，他很早就察覺到死亡的氣息。

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那個小小的村落，獨角獸風一般的速度很快就來到近前，村落外有一些馬匹，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慘死的村民，有一些還驚恐地睜著眼睛，到死都沒有閉上。

“應該是強盜吧。”海連納低聲說了一句。

這在北方荒原非常常見，成群結隊的蠻族強盜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洗劫過去，只爲了得到一些過冬的口糧——用別人的命來換。

村裏隱約還能聽到一些哄笑聲。

“太可惡了！”米諾憤怒地抓起劍，卻被海連納一把按了回去。

神官忽然從獨角獸背上飛了起來：“這個村子是信奉黑暗的，這裏不是你們光明能夠照耀的地方。”

米諾只得收回劍去，海連納向村裏飛去，然後又回過身吩咐道：“你在這等著。”

強盜們似乎找到了什麽很好玩的東西，正在大聲起哄，海連納的精神力蔓延過去，很快就能分辨得出——在一群身強力壯的強盜中央，有一道很強烈的、明顯與他們都不一樣的精神波動，帶著那麽強烈的憤怒和不甘——

屬于一個小男孩，瘦弱的、有些面黃肌瘦，穿得破破爛爛，也許是被強盜撕得破破爛爛——他們輪流拿著刀，劃過那個男孩的身體，男孩手中居然拿著一把小柴刀，像一只走到盡頭的小狼崽，不甘地掙紮著。

廣場中央，強盜們嬉笑著，手裏拿著收獲的贓物，玩弄著最後一個幸存者。

多麽強烈的殺意。

海連納饒有興致地站在陰影裏，那個小男孩嘶吼著，撲向那些強盜，卻被輕而易舉地踹翻在地。

“不過是個村子裏流浪的孤兒~~喏~~我們把欺負你的人都殺掉啦，跟我們走吧？”

回答他的是男孩縱劈下的刀！

“哈！居然不識好歹？給老子吊起來！”

海連納遠遠地聽到那些呼喊，那個小男孩被倒吊在廣場中央，冰雪中只穿著單衣的小男孩，眼中卻毫無懼意，那是一雙紫色的眼睛，看起來竟然和巫妖的靈魂之火顔色有幾分相似。

強盜們玩夠了，終于准備給男孩一個“仁慈的死亡”。

紫色的眼睛裏忽然倒映出那漆黑的光，這時，他擡起頭，看到了一個人，背對著陽光，看不清面容，風揚起他漆黑的袍子，和紛飛的白發。

他好像剛剛到來，又好像一直都在。

背對他的強盜們渾然不知死亡已然降臨。

男孩睜大雙眼，看那個男子優雅地揮手，強盜們猛然頓住，齊齊低頭看向胸前，那裏無一例外地，插著一支黑暗元素凝聚的魔法箭。

又一道黑色的光劃過，他腳上的繩子一下就斷裂了，他撲倒在地上，看到那個蒼白的人慢慢向他走來。

海連納走到男孩的面前，男孩惶恐地後退一步，從男孩的眼睛裏，海連納看到一種混雜了恐懼、震撼……和感激的神色。

“你要做什麽？”

“跟我走吧。”完全沒有商量余地的語氣。

小男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跟你走？”

“是的。你叫什麽名字？”海連納冰涼的手拉著小男孩一樣被凍得涼涼的手。

“……村子裏的人都叫我‘利奧’。”

“那不是‘流浪貓’的意思嗎？什麽唬爛的名字？從今天開始你叫做埃特伽耶，古黑暗精靈語，意思是‘焚天之陽’。”海連納很滿意自己的起名水平，可是有些人似乎不那麽想。

男孩擡頭看著男子：“我……埃、特伽耶？”小男孩嘗試了好幾次才把這個特別別扭的名字念准。

“對。”

小埃特伽耶深吸幾口氣：“您救了我！您是魔法師嗎？”

“這顯而易見。”

“那……”小埃特伽耶忽然堅定地大喊道，“請讓我學習武技吧！我要當個騎士，然後保護魔法師！”

“哈哈哈！”海連納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你想要保護我嗎？真是……好，等你長大了，就做影月的暗月騎士吧，統領神殿守衛騎士團，怎麽樣？”

“好！”

對于司影神官隨手撿了一個未來的暗騎士團長這件事，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因爲目前來說身邊只有一個沒資格提出異議的光之聖子，所以海連納想了想，帶一個八九歲的小孩上路實在有點不妥當，所以他直接召喚了烈光。

小埃特伽耶一直到被丟到龍背上，還是整個人呆呆傻傻的，骨龍就算刻意收斂了身上的壓力，但帶來的視覺衝擊力還是實在太過，以至于小男孩都飛上半空了才記得大叫。

骨龍烈光消失在了天邊，飛向這個男孩無限的未來。

蓋威斯與赤焰是忽然間感受到巨龍的氣息的，那個召喚者應該就在身邊，巨龍撕裂空間來到契約者身邊，這個波動太強烈了。

——龍騎士，在這種極北之地，不會再有其他的龍騎士了！

赤焰帶著蓋威斯，迅速向契約波動傳來的地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