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夢境
夜是深沉的、寒冷的,連月光流淌的速度都似乎被凍得緩慢起來。
七十多人挨擠著,曲腿坐在狹小的山洞裡,男女各分一邊,在中間留下一條只能容一隻腳走過去的小道。他們相互背靠著背頭倚著頭睡了,這樣的姿勢並不舒服,可對於這群整日裡奔波的逃亡之人來說,能安心地閉上眼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今晚守夜的人是謝成、葉蜚聲以及皇甫一秀和周啟明,幾乎是兩個隊伍的最強武力。這個山洞所處的位置離水源很近,這也意味著極大的危險,野獸隨時會出來覓食飲水。四個人分散在洞口周圍,身形隱沒在黑暗中。除了同伴,沒人知道他們在哪。
他們不像其他守夜的人喜歡來回走動,對於他們來說,寂靜的黑夜更有利於聽到風吹草動。
儘管環境惡劣,但山洞內的人在這強大的四人守護下,都睡得很安穩。
除了季扶雲。
他應該在做夢,一個十分不好的噩夢。他緊皺著眉頭,臉色隱隱發白,焦慮、悲傷、憤怒、擔憂一一在他的臉上劃過,甚至連拳頭都無意識握了起來。
「老師!」季扶雲低呼一聲,身子如同被電擊一樣陡然直起來。
猛然睜開的雙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耳邊響著各種高低起伏的呼吸聲、呼嚕聲,那麼清晰卻讓季扶雲覺得有點不真實。
靠在季扶雲背上的高一揚因為季扶雲的突然動作,身體無意識的下滑,季扶雲連忙扶著他,沒讓他倒在地上。又重新將熟睡未醒的高一揚靠在自己肩膀上後,季扶雲才逐漸找回思索的能力。
季扶雲能感覺到自己手上的冷汗把高一揚的外套弄濕了一塊,他隨意在褲腿上擦了擦,汗被擦去了,可冷意卻不依不撓鑽進了骨頭裡。
他的眼神沉得如同這黑夜。
夢中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不停地回放,季扶雲知道這不過是個夢,但卻仍舊阻止不了夢境裡的負面情緒突破出來,影響到現實。
再也睡不下,季扶雲就這樣睜著眼睛熬到了天亮。
太陽從東方露了個邊,霞光艷橙,天空澄澈萬里,偶爾還飄著積雲,這是好天氣的徵兆。
季扶雲想出去透透氣,但高一揚壓住他的肩膀,睡覺不怎麼老實的老王也從後方抵住了他的背。
直到謝成來叫大家時,季扶雲才活動了下關節。
「怎麼這麼早?」高一揚還有點迷糊,閉著眼睛問謝成。
謝成拍了下他的背,高一揚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
「起來,我們早點出發。」謝成又喊了幾聲,山洞內的人這才都醒了過來。
「好早……」習慣性地抱怨著,但不得不艱難爬起來,一整夜難受的睡姿讓他們的雙腿肩膀都麻木了。
走出山洞,冷風迎面吹來,這下徹底沒睡意了。
雖然天氣不錯,但阻止不了溫度的大幅度下降。之前他們還能倚仗身體強度在草原上直接睡,但今晚估計夠嗆,按照這趨勢,再過幾天,可能他們就再也無法忍受夜晚的低溫了。
行程必須加快!否則即使不是餓死也是被凍死。
沒有吃早飯他們就出發了,其實也是因為沒有早飯的緣故,醃魚只剩下幾條大的,只夠謝成隊伍吃三四餐。葉蜚聲隊伍的食物也不容樂觀,他今早還特意燒了火堆,想引來蛾鳥卻沒有成功。想來,冬天真的到了。
昨晚守夜的四個人,沒有露出絲毫疲態。但季扶雲還是把昨天剩下的幾個野果丟給了他們,其他人可以不吃早餐,但這四人保持高度警戒一整夜,有很大的消耗,雖然沒表現出來但不代表可以忽略過去。
「謝謝。」謝成和周啟明沒和他客氣,倒是皇甫一秀感激地道了謝。
葉蜚聲斜睨了一會兒季扶雲,嘴角彎起:「你叫什麼名字?」
「季扶雲。」
「小雲朵,謝謝你的蘋果。」
季扶雲黑線,「那不是蘋果。」
「哦,沒關係,總之,謝謝你的蘋果。」
季扶雲轉身走了,這個神經病昨天還說要挖掉他的眼睛,他惹不起還是躲吧。
山林崎嶇,隊伍還是決定先出山脈,在草原上趕路比較快。
經常在山脈和平原等各種地形奔波的他們已經習慣了溫度以及風景的驟變,一開始還為瑰麗奇異的景色感到震驚的眾人早已波瀾不驚。
只不過,方向還是會經常讓人迷糊。
謝成每隔五六個小時便會確定一次方向。
葉蜚聲揚了揚手,狹長的眼睛含著濃郁的笑意:「謝成,不需要這麼麻煩,你只要跟著我們走,不會把方向弄錯的。」
謝成環抱雙手,等著葉蜚聲繼續說下去。
但葉蜚聲壓根沒解說的打算,同樣環抱雙手,因為得意眼睛微微瞇起,竟有點迷人的意味。
最終還是皇甫一秀看不下去了,指了指自己隊伍裡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叫陳鴿,連續十年瑞典五日定向的冠軍獲得者。」
謝成這才滿意,接下來也真的沒繼續在測定方向上浪費時間。
五日定向,每年七月在瑞典舉行,是世界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定向越野比賽。在集聚世界所有定向高手的比賽中能連續十年獲得冠軍,這說明陳鴿辨別方向不僅僅靠經驗和一些限定式的科技產品,更多是靠本能。
是的,本能。某些動物便具有這樣的本能,比如鴿子。有關專家經過測驗證明,有極少數人也有這種本能,顯然,陳鴿便屬於這極少數人,還是極少數人中的佼佼者。
陳鴿原先不叫這個名,正是在發現了自己這項特殊的本領後,才改名叫鴿。
「以後我也給自己兒子取名叫哥。」高一揚低聲和老王念叨,「以後不管他的老闆上司老大多麼牛逼,還是得乖乖叫他哥。哎,高哥,你過來……高哥,去吃飯啊……多有面兒!」
老王默默扭過頭,簡直不能直視。
茫茫無際的草原,一群人的快速前進,在這大背景下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但夕陽再次來臨時,如果從高空俯仰而下,可以看出這一群人前進了一大段。
他們甚至已經能看到橫亙在草原前方的丘陵帶。
「明天又要爬山了。」眾人無奈歎道,雖說是丘陵,但絕對高度仍舊是超過了五百米啊。
「今晚得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
季扶雲在營地紮下後立即帶上何鍾晴,一起去找野菜,並且拒絕了陳嘉的陪同。
兩個人在山脈與草原交接處仔細找著,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卻如出一轍,恍惚、心不在焉。
「鍾晴,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季扶雲忽然問道。
這一天的何鍾晴很怪,視線總是頻繁地落在季扶雲身上,不敢讓對方離開自己太遠,這和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何鍾晴很像,缺乏安全感,無限依賴季扶雲。
實際上,自從出了張世傑那事後,何鍾晴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不會時時刻刻粘著季扶雲,也從未再哭過。白天經常帶著趙瀾、許慧慧辨認植物,晚上睡覺已經不害怕,和她們一起睡了。雖然仍舊時常扶雲哥扶雲哥的叫,但不再是以前那樣可憐懦弱的樣子。季扶雲能感受到何鍾晴這不是疏遠他,而是獨立起來了,或者說是在學著獨立。
可今天,何鍾晴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何鍾晴抬頭愣愣地盯著季扶雲,上一刻季扶雲還在想鍾晴很久沒哭過,下一秒就見她眼圈紅了。
「我…又夢到了爸爸……」
季扶雲沉默,伸手攬住了何鍾晴。他知道何鍾晴經常會夢到老師喪生於劍齒虎口下的一幕,反反覆覆不停歇,將傷口一遍又一遍撕開,這對一個小女孩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和以前的夢不一樣……」何鍾晴哽咽著,「我夢到了我們沒有來到這個鬼地方,爸爸繼續參加研討會。」
季扶雲身子一僵。
何鍾晴繼續說:「可是『豐和』五號還是沒有找回來,夢裡面,它好像被壞人搶走了,還申請了專利。爸爸很難過,從此一蹶不振,還得了…憂鬱症,最後…自殺了!」
何鍾晴號哭起來,「我好難受,我親眼看到爸爸跳樓了,就在我眼前!我什麼也做不了!爸爸的頭髮全白了,全是血……」
季扶雲只是輕輕拍打著何鍾晴的背,安慰著著開始語無倫次的她。
他低垂著眼,眼神似乎放空了,可抱住何鍾晴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一樣!夢一樣!何鍾晴做的夢和他昨晚的夢境一模一樣!
過了很久,季扶雲才帶著情緒稍稍平復地何鍾晴繼續尋找野菜,但是直到謝成來找他們時,收穫還是很少。僅有的一些野菜還大都是水分缺失、乾枯憋黃的那種,口感很差。
這現象無疑是在告訴著眾人食物的極度短缺,隨著氣溫越來越低,能吃的野菜越來越少,快點找到下一個安全區刻不容緩。
即使找到了安全區,能不能有足夠的食物還兩說。
「把冬天熬過去就好。」謝成說。
季扶雲無奈點頭,實在不行還能啃啃樹皮樹根,總能熬過去的。
回到營地的時候,季扶雲無意間撞上泥鰍的視線,眼神不由一寒。泥鰍的眼睛裡很平靜,沒有仇恨或者瘋狂的情緒,可季扶雲還是感受到了迫人的壓力。
他想讓自己死!那樣平靜的目光卻透出如此可怕的東西,讓季扶雲頭皮發麻。明明沒有仇恨,卻上升到生死的糾紛。就像是……
季扶雲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像什麼,只能在心裡敲響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