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歐士伊不是個遲鈍的人，且柯政皓那家伙也毫不掩飾對柴秋璃的興趣，這種領域被侵略的感覺，讓他胸口有股悶悶的火在燃燒著。

　「歐先生來了。」

　在柴家，柯政暗與歐士伊分別來到，遲了一步的歐士伊面對前來開門的柯政皓，深刻的感覺到對方散發出一股勝利者的氣息。

　「士伊到了？士伊，快進來！」原本在廚房忙著替父親準備餐點的柴秋璃一听，立刻飛奔到門前，用燦爛的笑容迎接。「快來幫我忙，爸爸的中餐要來不及了。」

　面對這張看見自己就飛揚的笑臉，歐士伊心中的火氣頓時消散，快速在玄關脫了鞋，踏進了柴家客廳，筆直地朝廚房走去。「好，我洗個手。」

　至于柯政皓無聊的挑釁，就姑且當做沒這回事吧。

　兩人在廚房里當然沒有默契可言，但柴秋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歐士伊倒也很快就上手。

　柯政皓看著兩人愉快做飯的身影，表情染上陰霾，但他不死心，尾隨到廚房門口，刻意展露出溫煦的笑容，釋出善意詢問︰「三個人動作會快一點，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詢問。

　「不用，有士伊幫我就夠了，柯醫師到客廳稍坐吧，怎有讓客人進廚房幫忙的道理。」他問幾次，柴秋璃就拒絕了幾次，擺出了廚房是私人領域的態勢，還不忘回他一個客套疏遠的微笑，可再一轉頭面對歐士伊，便是甜蜜撒嬌，完全把對方當自己人，沒有絲毫不自在。「士伊，幫我攪拌，小心不要燒焦了。」

　「是，我會好好達成任務的。」

　歐士伊用認真的表情說著調皮的話，惹得柴秋璃笑聲連連。

　他是客人，而歐士伊不是。

　柯政皓一瞬間把持不住怒意，在柴秋璃看不見時，神情變得陰森憤怒。

　眼角余光瞟到柯政皓的表情，歐士伊不動聲色地繼續攪拌鍋里的南瓜粥，心中卻不免產生懷疑。

　方才那一瞬間是否是他看錯了，這人的表情帶著深沉壓抑的陰狠……難道這就是秋璃排斥他的原因？

　有了警醒的歐士伊，決定默默觀察這個人。

　「你們忙完了沒有？老遠就聞見香味，我都餓了。」柴元升步伐緩慢地從房間來到客廳，邊笑問道。

　他的步履不若先前剛出院時蹣跚，需要人攙扶，自行行走已沒問題，且多動一動有助傷口恢復，但還是引起柴秋璃的驚呼。

　「爸爸。」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她立刻上前攙扶。「走慢一點，小心不要摔倒了。」直到領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這才松了口氣。

　「今天又做了什麼好吃的？」柴元升一臉興味地問女兒。

　怎不令他驚訝，女兒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可自從他出院之後，她天天親自下廚為他烹調三餐，全都是可以補充精力的養生餐，雖然清淡，但滋味非常好，讓仍在接受放射治療的他食欲大開。

　「秘密。」柴秋璃調皮地眨了眨眼，故意賣了個關子。

　柴元升聞言失笑，回頭對來到身旁的柯政皓笑道，「我這個寶貝女兒，從小到大我從沒讓她洗過一個碗，誰知道她現在會做菜，還做得不錯！」

　「只是不錯而已嗎？我可是下了一番苦心耶！」她馬上哇哇叫抗議。

　會這些料理，是上一世為了讓病重的父親能多攝取一點營養，她向營養師諮詢、上烹飪課，為的就是能變化菜色，不讓父親失去吃東西的樂趣和享受，可最後父親還是因為癌細胞轉移，切除了食道，再也無法咀嚼吞咽食物……

　雖然上一世所學的烹調手法如今還是派上了用場，但她仍不免擔心會不會父親最後還是……

　不，不會了，柴秋璃在心中否定這個想法，這一次父親及早發現病灶，又有江閎照看，父親絕不會有事的！

　「你真是一點虧都不吃，是是是，你為爸爸做的東西非常好吃。」柴元升被女兒逗得笑得閨不攏嘴。

　「伯父。」歐士伊也來到客廳，向柴元升打招呼。「今天您的氣色很好。」

　他也感到開心，這下子秋璃就不會再煩惱到茶飯不思，露出傷心的表情了，思及此，他回頭看向身形更為縴細的她，為這段時日她的心力交瘁感到心疼，想著能為她做點什麼……

　「嗯。」柴元升的好心情，一看見歐士伊就消失了，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歐士伊的穿著，眉頭又皺了起來，怎麼還是穿T恤牛仔褲？這孩子就沒有象樣點的衣服能穿了嗎？相較之下，風度翩翩的柯政皓真是順眼多了。

　「阿娟剛才打電話來，下個月我生日，院里同仁打算幫我慶生，地點就在醫院，小璃，阿娟說會再跟你討論一下細節。政暗，小璃不懂院里的事，就請你幫幫她。」柴元升直接把歐士伊當做空氣，卻對柯政皓笑容滿面。

　「好的。」柯政皓微笑應答，接著想起了什麼又道︰「先前向您提起的海麗集團董事長，很想跟您見個面，吃頓飯。」

　海麗集團是一間上市公司，股價相當不錯，他會這麼說，就是想要表現自己的人脈以及能力。

　「年紀一把還能交新朋友，好啊，你安排吧！」柴元升笑容滿面地答應了。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人脈。」

　「那是托院長的福。」

　兩人為了這件事情討論起來，完完全全忽略了歐士伊。

　歐士伊並不為柴元升的偏心感到挫折，他小聲對柴秋璃說道︰「粥好了。」完成她交付的使命，對他而言可是重要得多了。

　柴秋璃暗暗生氣，好好的假日家庭日，爸爸找柯政皓來做什麼？她昨天明明就告訴過父親，今天士伊會來家里，兩人要做一頓好吃的給他吃，誰知道柯政皓一早就出現，感覺非常差！

　她到底要怎麼告訴父親柯政皓並不是他所想的那麼好，上一世甚至害死他們父女倆，只為奪得柴氏……

　怕再待下去會忍不住對父親生氣，或者直接把柯政皓趕出家門，她連忙轉身快步走向廚房。

　「我去看看。」

　看著鍋中冒著熱氣的南瓜粥呈現濃稠的金黃色，柴秋璃轉頭朝跟著而來的歐士伊露出開心的笑意。

　「好香濃，而且沒有燒到鍋邊，你做得很好。」

　他願意為父親下廚，讓她覺得好感動，湊上前親了他的唇一下。

　歐士伊微笑接受她送上的香吻，得到了這個吻，吃點苦頭也不算什麼了。

　「公主大人，小的達成任務，能不能要求賞賜……我什麼時候可以吃你特地為我做的菜？」他戲謔地笑問。

　「你還怕沒機會嗎？等爸爸身體好一點，我就去你家，用那陽春到不行的廚房做飯給你吃。」

　「唔。」歐士伊皺眉。「我住的地方沒有廚房，只有一個電磁爐。」那根本不叫廚房吧。

　「你放心，生命會自尋出路，我會想辦法開發電磁爐的妙用的。」柴秋璃自信地笑著，給他承諾。「幫我拿碗，要擺盤啦。」

　「好。」他笑得像個傻瓜應道。

　就在他要從烘碗機中取出碗盤時，內部燈光一照，讓他手背上的一塊紅腫顯得明顯，甚至還有小小的水泡。

　「士伊，你的手……」柴秋璃見狀，緊張地拉過他的手，捧在眼前細細察看。

　「怎麼燙到了也不說一聲？」

　「小傷，過兩天就好了。」歐士伊聳了聳肩，覺得這沒有什麼。

　粥太濃稠，滾時總會噴出一些，他這個笨蛋，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被燙到。

　這是為她父親熬的粥，哪一個男人能為另一半的父母做到這種程度？這個男人……爸爸怎麼看不到他的好，反而只在乎他的外表呢？

　她不禁為他叫屈。

　「你父親餓了，快點弄好讓他吃飯吧。」歐士伊不是很想面對她感動得眼眶泛紅的模樣，因為那會讓他難為情，只好轉移話題，催促她快快準備上菜。

　柴秋璃點了點頭，抹了抹眼楮，手邊快速動作著，但心頭仍是滿滿的感動與不舍。

　餐桌前，柴元升胃口極好地吃著女兒做的午餐，當他碗空了，想要再盛一碗粥時——

　「我來。」柯政皓因為坐在他身旁，便順手接過了空碗，起身到廚房添粥。

　他的體貼讓柴元升相當滿意。「女兒，你看看，找男人就要這種的，對女孩子的父親都這麼體貼，對女孩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歐先生，你說對吧？」

　爸爸真的太過分了，為什麼就不能尊重她的意願呢？看不見歐士伊的好就算了，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欺負人？

　歐士伊感覺到身旁佳人怒火高漲，想要阻止她，可惜來不及了。

　「爸爸說的對，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士伊剛才幫你熬粥，手被燙到了也不說，哪一個男人能為女朋友的父親做到這種程度？我覺得，我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好男人。」柴秋璃毫不諱言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決定，也是在告訴柯政皓，她大小姐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就別白費心機了。

　柴元升的眉頭立刻皺起，責備的視線望向看起來落拓叛逆的歐士伊。

　就是因為認識了這個男人，他原本乖巧溫柔的女兒才會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接觸到將自己打落地獄、畫上零分的銳利視線，歐士伊不禁暗暗長嘆，唉……

　被女友的父親，徹底的討厭了。

歐士伊看著牆上的時鐘，已經晚上九點十五分了，接著目光瞟向還在他的小套房里忙東忙西的柴秋璃。

　單身男人的住處，對于清潔衛生什麼的難免沒那麼注意，所以她每次只要過來，就會幫忙打掃一番。

　身為男朋友的他當然是開心的，而且希望她最好不要回家，永遠待在這里陪他，但最近嘛……最好還是不要太常留她過夜比較好。

　「秋璃，好了，別再擦了，地板都要被你擦出一個洞了。」歐士伊站在洗手台前，抽走她剛洗干淨的抹布，阻止她再擦第四次地板。「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聞言，柴秋璃踏出浴室看了看時鐘，明明時間就還早啊，不禁難掩驚訝地問道︰「你要送我回家？」

　最近她幾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照顧父親上，所以如果能有時間相處，他總會耍賴的纏著她，要她不要走，非得拖到不能再拖了，才讓她離開，怎麼今天會……

　歐士伊摸摸鼻子，思索著該怎麼說比較好，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時間不早了，你父親……會擔心。」

　「你擔心我爸爸一個人在家？」這麼貼心？

　「還有……伯父現在對我印象極差，我不希望再增加他對我的惡劣觀感，或是你們之間的不愉快。」

　如果他有女兒，而且是跟柴秋璃生的女兒，嗯……憑他們兩人的優良基因，女兒一定會很美麗可愛，若有個男人纏著他女兒，到了晚上九點還不送回家……

　可惡，他有女兒的話，門禁是六點！下了課或下了班就給他回家！那個把他女兒留下來過夜的男人，他一定會——殺了他！

　越想，歐士伊就越能體會柴元升對他的排拒。

　「听起來你打算跟我在一起長長久久。」柴秋璃挑了挑眉，笑問︰「不是玩玩的？」

　在意她父親對他的印象、不希望他們父女因他起爭執，他什麼時候這麼在乎別人的看法了？不過他懂得愛屋及烏，這一點令她感到開心。

　「……我看起來像不負責任的男人嗎？」

　也只有柴秋璃敢這樣開他玩笑了吧，他大概是上輩子欠了她很多，才會老是對她沒轍。

　「我騎車送你回家，不要太晚回去，伯父會擔心。」

　「好。」柴秋璃也沒有硬要留下來，約會嘛，來日方長，況且他的顧慮也是對的，她相信總有一天，父親會對他改觀的。

　一輛快二十年的中古機車，是歐士伊在台灣期間的代步工具，從車廂拿出安全帽，一頂遞給了柴秋璃，看她笨拙地扣著扣環，笑了笑幫她戴好，還故意輕敲了一下她的頭，安全帽發出叩叩聲響，她則用手上的手提袋揮了他一下，作為反擊，兩人打打鬧鬧地坐上摩托車。

　車子發動，柴秋璃雙手環住歐士伊的腰，坐在前方的男人為她擋下迎面而來的風勢，她的臉頰緊緊貼著他寬闊的背，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感受到涓涓暖流。

　這樣的約會接送，她也覺得好甜蜜。

　每次送她回家，歐士伊都會堅持確定她進了家門後才離開，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柴秋璃鎖好門後，來到客廳窗前，拉開窗簾一角，看著歐士伊騎著機車離開，不禁面露微笑，愛情的甜蜜在心中放大。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不舍地放下窗簾，嘴角帶著笑意回頭，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麼晚才回來！」

　「這麼晚了，爸爸怎麼還沒休息？」柴秋璃順著話，對父親笑說。

　自從父親生病治療之後，大約晚上九點，就會進入夢鄉，生活非常規律。

　「你也知道很晚了。」柴元升伸手打開客廳的燈，口氣不善地道。

　乍亮的光線讓柴秋璃更能清晰的看見父親因病消瘦的身形，心酸心疼倏地涌上，她馬上上前扶著父親，沒有響應父親的不悅，連頂嘴都沒有，因為心懷愧疚。

　父親生病了還讓他一人在家，甚至為她等門，她深深覺得自己太不應該，幸好歐士伊堅持送她回來……

　「歐士伊有什麼好，讓你這麼死心塌地，一個連未來想做什麼都不知道的男人，就是你要的？！」

　「爸爸！」才想著歐士伊的好，就听見父親批評心上人，柴秋璃忍不住想為他說話。「士伊很為我著想，他是很棒的人，你多了解他就會知道，他……」

　「他為你著想？」見女兒仍執迷不悟為這樣的男人說話，他氣到忍不住猛咳。

　「咳咳咳咳咳……」

　「爸爸、爸爸！」柴秋璃連忙把父親扶坐上床，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火速倒了杯水，輕拍著父親的背，喂他緩緩喝水。

　柴元升喝了水順了氣，呼吸趨于和緩，但不滿並未因此稍減，繼續念道︰「你有喜歡的人也不先帶回來給我看看，都已經在交往了才來告訴我，而且還是個這麼不象話的男人！」

　「爸爸，士伊是認真和我交往的，他很關心你，不想被你討厭，最近我們見面都是他催促著我回來，就連去醫院看你，也是他主動提起的……」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半年多了。」柴秋璃乖乖回答。

　「半年前你認識他，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跟你在一起了，也沒有找份固定工作的打算？」

　「他有他的人生計劃……」她的心一驚，她知道對老一輩的人來說，沒有固定工作的男人，就是不負責任。

　「人生計劃？他隨便說說你也相信，他能給你什麼？在一起半年了，你知道他家里是做什麼的嗎？家里有些什麼人？他有帶你回去見過他的家人嗎？」

　「因為我從來沒有問過！」歐士伊的確沒有對她清楚交代過他的家世背景，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但她就是相信，他不會騙她，也不會害她。

　「你還在為他說好話，你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政皓對你的好，你為什麼都沒有看見？」

　「爸！」听出父親的言下之意，柴秋璃著急地喊，「我喜歡士伊，我愛他！」

　「政皓對你一見鐘情，一直默默喜歡著你，你相信爸爸，爸爸不會看錯人，歐士伊不是值得你托付的對象，政皓才是！」

　她想要尖叫，阻止父親再說下去，但是恐懼抓住她，讓她動彈不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眼楮，看著父親的嘴巴一張一闔。

　「秋璃，爸爸想看你結婚，牽著你的手走紅毯，親手把你交給我認同的男人。」

　怎麼會這樣？不是已經改變了嗎？她沒有成為音樂家，沒有在演奏會上與柯政皓踫頭，不再夾在歐士伊和柯政皓中間。

　她跟歐士伊再次相愛，相知相惜，且父親的病也及早發現了，她不會失去爸爸，也不用嫁給柯政皓，這一世她應該要幸福快樂的啊，但是為什麼……

　「政皓會好好對待你，爸爸希望你的結婚對象是他……爸爸病了、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下，小璃，你知道嗎？我很害怕我不能牽著你的手進禮堂，不能看見你幸福……」

　他的話刺痛了柴秋璃的心，她乞求道︰「爸爸，我愛的人是士伊……他還年輕，我也還年輕，你也會恢復健康的……我們再耐心等一等，好不好？」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可以證明她選的人絕對沒問題。

　「爸爸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柴元升嘆了口氣，沉重地道，「我只希望你能夠幸福一生，我看得出來政皓對你很有心，他一定會對你好……你就跟政皓好好過日子，好嗎？」

　這番話直接將柴秋璃打入地獄，她知道她沒有辦法抗拒，這的確是從小到大，父親對她唯一的一次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