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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之計在於春》第46章
☆、醫院其二

  手術整整進行了一個上午,姚錦夕在門口等著,煩躁得想吸煙,周圍還有其他等著親人做手術的家屬,大家的站位亂糟糟的,現場卻都一片沉默。不時有人被推出來,他的家屬們便跟著一起下樓。

  過了正中午,吳洋才被推了出來。姚錦夕一直就等在門邊,見到是他,立刻跟了上去。吳洋還陷入深度麻醉裡,躺在床上悄無聲息。

  跟出來的醫生一邊進電梯一邊對姚錦夕叮囑,“過一會兒你得把他叫醒,全身麻醉後不能讓他睡太久。”

  姚錦夕趕緊應道,“好。”

  在被搬到病床上的途中被牽扯到了傷口,連昏迷著的吳洋都無意識地發出了痛哼。姚錦夕聽在耳裡,只覺得心上感到一陣生疼。

  醫生站在病床邊,撈開床單,“這兩個管子不能壓住,你要隨時看著,淤血自己會流出來。晚上他若是想翻身,你就幫一下他,不然會牽到傷口。”

  等醫生走了,姚錦夕就開始在吳洋旁邊吵,好不容易把吳洋吵到從昏迷到迷糊的狀態,他這才鬆口氣,眼又見吊瓶快空了,趕緊按了護士鈴。

  看護病人實在是勞心費力的差事,極度需要集中注意力。在病房裡姚錦夕幾乎就沒怎麼坐,本來午飯就沒吃,這回晚飯也沒顧得上。他還要保持一定音量對吳洋嘮嘮叨叨,免得他又昏睡過去。

  才一個下午,姚錦夕都想躺病床了。

  待吳洋消停點了,他才抽空給其他人去了電話。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拜訪了。

  姚錦夕沒有想到,第一個來看吳洋的人會是姚錦晨。

  他拎著醫院下面超市買的補品,一看就是臨時湊的數,那盒阿膠的底部還有女性專用的字型大小。

  姚錦夕沒戳破,接過來,放在床頭,“還帶什麼東西。”

  “手術順利?”姚錦晨也沒看床上躺著的吳洋,倒是只盯著姚錦夕。

  “坐吧。”姚錦夕拉了把椅子過來,“挺好的,醫生說最晚明天早上能醒。”

  姚錦晨這才分神看了眼吳洋,“你來守夜?這白天晚上沒個輪班的你怎麼撐得住?”

  這個姚錦夕倒是早考慮過了,他茶鋪早就關門停業,但耐不住自己是一個人,他還是琢磨著等過了頭兩天,吳洋好點了,得請個護工,至少晚上替一下,白天自己就能過來照顧吳洋。

  “我剛才想過了,到時候請個護工。”姚錦夕心平氣和地說了自己的打算,這是他自己的事,吳洋是自己的戀人,他也沒想過要讓姚紅,更或者姚錦晨來陪著自己折騰。

  姚錦晨笑了一聲,臉上還是面無表情,看著姚錦夕這麼一心一意地顧著吳洋,他心裡惡劣的一部分根本忍不住不冒頭,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考慮得倒周道。我聽說癌症很容易復發。”

  後一句話一出來,氣氛剎那僵了。

  姚錦晨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抿了抿唇,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一邊。

  房間裡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姚錦夕才重新開口,“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怒氣陡升,姚錦晨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有些氣急敗壞地瞪著姚錦夕,雙手在身側握成了拳,“你至於麼?!”

  姚錦夕不答,雙手交叉放在交疊的腿上,連看都沒看他。

  “……好,我走。”姚錦晨大步走向房門,握住門把的時候微微側過頭,“我今天來其實是向你告別的,三天后我就去美國了。”

  姚錦晨在專業內的優秀一向不用懷疑,他年輕氣盛,但光芒難掩,作為技術性人才培養再合適不過。公司最終選擇了他,本來人性地安排了半個月的時間讓他們各自安排家裡的事情。其中只有姚錦晨一個人向公司請示,希望能儘快趕往美國的總部。

  姚錦夕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次,聲音平靜地道,“恭喜。”

  “謝謝,再見。”姚錦晨回過頭,最後看了一次兄長端坐的背影,再無留戀地開門離去。

  這一晚上姚錦夕根本沒法睡,吳洋無意識地不安生,他其實尚未恢復神智,胡亂說著些東西。姚錦夕不厭其煩地仔細詢問,當然問不出所以然來,只能不停安撫,做一些能讓他感覺到好一點的照顧。

  到吳洋靜下來,輸液瓶又空了。周而復始,一個晚上就過去。

  吳洋真正清醒是在三天之後,姚錦夕這三天就沒好好睡過一場覺,眼睛下起了一圈神經質的青黑。

  他清醒的時候,姚錦夕正好不容易逮到空當伏在病床欄杆邊打盹,下巴搭在手肘上,輕皺的眉看上去像是倦極的小孩。

  仿若從一場昏暗的夢魘中掙脫出來,吳洋的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怔怔地看著姚錦夕疲憊的睡顏,不知在想著什麼。

  他的清醒讓姚錦夕緩過勁,兩人商量後,請了一位護工阿姨。她負責守夜,這讓姚錦夕能有時間好好休息。

  夏若男來看了好幾次,連姚紅都從L市再次趕了過來。她們時而幫忙照看吳洋,時而幫姚錦夕和吳洋帶一些營養的飯菜過來。

  托她們兩人的福,姚錦夕這才得空去看房子。他想最好吳洋到時候一出院就能住進去,所以這房子得早早弄好。

  而看上去長相精緻的吳洋卻有種野草般的堅強生命力,連醫生都說他恢復很快,放療的時間可以提前,這樣也能早日出院。

  一想到當初放療折磨得吳洋不輕,姚錦夕一咬牙去請了嚴昭文過來。他因為嚴昭文所以對中醫也略有瞭解,知道中醫對於癌症的輔助作用很有好處。

  嚴昭文也是看在姚錦夕和好茶的份上,花自己的休息時間來給吳洋診脈看病。他當時把脈就對吳洋的病心裡有數,只中醫不似西醫,這麼嚴重的病症不能說得太絕對。

  現在看到兩個年輕人被折騰得不輕,也有種年長者對晚輩的心疼,“我看你脈象還是挺好的,切記,要保持心情愉悅。”

  對於這位幾乎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醫者,吳洋自有尊敬的態度,“好的,謝謝您,麻煩您專程過來了。”

  嚴昭文一樂,“這話我以前也常跟小姚說。好好養身體吧,那孩子我看我也得給他把把脈了,為了照顧你,憔悴得跟你一樣。”

  古人說四十就不惑,他都過了六十知天命的歲數了,而且一天到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多識廣,吳洋和姚錦夕什麼關係,他隱隱約約有點明白。

  不過嚴昭文除了想通以前給姚錦夕介紹女朋友總被拒絕的原因外,其他也沒有特別感受了。

  吳洋接觸不久還看不出來,但是姚錦夕在他看著,是個好孩子。性取向不能改變這一點本質,那也就不該改變別人對他的看法。

  嚴昭文意有所指地道,“他對你很好。”

  吳洋略感驚異,接著就恢復了鎮定,微笑著直視嚴昭文的眼睛,“我會好好對他的。”

  “唉,年輕真好啊。”言盡於此,不用多說,嚴昭文感慨著開了新方子,“那我先走了,小姚回來跟他說一聲。”

  姚錦夕和夏若男一起買日化品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吳洋道,“讓他送送您吧。”

  嚴昭文揮揮手,“不用了,我兒子在下面等我。”

  老人家走出病房,看到電梯旁有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沖自己笑了笑,是見過幾面的熟人,認出是姚錦夕和吳洋的朋友。

  對方幫他按開電梯,禮貌地微笑,“您慢走。”

  “多謝。”嚴昭文摸了摸鬍子,心想真是人以群分,吳洋那人平日裡說話就是個周道的,交的朋友也這樣。

  他剛剛下去,姚錦夕和夏若男就從另一個電梯上來了,見傅鴻宇就在窗邊吸煙。夏若男跟頭羚羊一樣蹦了過去,“來了?穿這麼少?”

  外面已是冬季,C市的冬天氣溫不會到零下,可是潮濕的天氣總會讓陰冷纏到骨頭裡去。

  知道夏若男不喜歡煙味,傅鴻宇把才吸了一半的煙扔進垃圾桶,笑著握住她的手,“瞧你才是穿少了,比我還冷。”

  “我是從外面剛剛回來。”夏若男也沒掙開,似是理所當然。姚錦夕在旁看著,眉心一跳,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這兩個人都這麼親近了?

  當時是他鼓勵夏若男試著接受傅鴻宇的追求,可眼見對方得逞了,姚錦夕霎時又擔心起來。這擔心在看著夏若男親昵的笑容後漸漸攀頂,讓他都有點坐立不安了。

  “若男。”他果斷地把東西交給夏若男,“你先回病房。我有點事要請教傅鴻宇。”

  夏若男“啊?”了一聲,不知所以。

  傅鴻宇心知肚明姚錦夕的反應,不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你先回去看看吳洋,那位老中醫剛剛走。姚錦夕有點法律上的問題請教我。”

  “這樣啊……外面冷,你們快點進來。”夏若男一向很好哄,這就拎著兩袋子東西回了病房。

  姚錦夕開門見山地問,“對不起,這個時候問這件事可能不太合適。其實我也不想打擾別人談戀愛,但是我有點不放心。若男那人你也知道,她很容易相信別人。”

  他的問法有些粗魯,因為他的耐心都給了吳洋,對其他人事和人就越發地沒有耐心。

  “不放心什麼?”傅鴻宇了然地點點頭,“說起來我也很奇怪,但是這事兒就是說不清楚。”

  姚錦夕沒接話,聽著他繼續說。

  “你不明白,作為一個律師我自認為非常冷靜自製。”傅鴻宇的聲音變得柔軟,和他的氣質相悖,似是想起了十分美好的回憶,“我見她第一面就知道,我會娶她。”

  姚錦夕道,“這很浪漫,但太衝動。”

  “我不否認,可那也是一個契機和機會。我很慶倖我抓住了。”傅鴻宇雙手環胸,高大的身材依在窗臺上,看向姚錦夕的目光裡有了種戲謔的意味,“我想我對若男,能像吳洋對你一樣。”

  不意外他知道自己和吳洋的關係,姚錦夕臉上仍然保持著懷疑的神色,他在等傅鴻宇給出更有力的保證。

  “吳洋前幾天讓我幫了個忙,他有告訴你嗎?”傅鴻宇卻在這個時候挑開了話題,“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他還真是個有錢人。”

  姚錦夕注意力一下被拉回到他的話題上,滿頭霧水地反問,“他讓你幫什麼忙?”

  “他立了份遺囑。如果他死了,所有財產的接收人是你。”

  輕巧的話語在姚錦夕的腦中炸開一道驚雷,他思緒都混亂了,抓不住重點,下意識地問,“出了什麼事?!幹嘛要立遺囑?!”

  傅鴻宇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不如你去問問本人?”

  姚錦夕當然要去問本人,他焦急地等著夏若男和傅鴻宇離開,留下一個讓他可以和吳洋單獨相處的空間。

  等到兩人離開,他就迫不及待地問吳洋,“傅鴻宇跟我說你立了遺囑?你在幹什麼啊?!你的病我和醫生討論過很多次,不會有事的,你放療不也做得好好的嗎?沒有癌細胞存活!”

  劈裡啪啦的質問是為了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懼,姚錦夕一下悲觀地想到是不是醫生告訴了吳洋什麼沒告訴自己的事情,比如癌細胞轉移了?這麼快?!

  “你先坐下來。”吳洋好笑地看著姚錦夕神經質地在旁邊轉圈圈,“我確實沒事兒啊,不過遺囑這東西又不是要死到臨頭才能立。”

  姚錦夕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心有餘悸地道,“你神經啊你,好好的你立什麼遺囑,你這樣很嚇人你知道麼?”

  “你聽我說。”吳洋靜下來,似在思考怎麼說明,在這思考中他唇邊露出了一抹滿足的微笑,看得姚錦夕失了神。

  “我從沒想過患上癌症。雖然這次看上去撐過來了,可是還有個五年。”吳洋看著姚錦夕在床邊坐下,牽住了他的手,“這次的事讓我想要做個最壞的打算。我有自信能照顧得好你,但要是我死在你前面呢?叫我怎麼能放心你?”

  姚錦夕目瞪口呆,他知道吳洋喜歡把事情安排好,卻沒想到連這種事他都要替自己打算好。

  “你……”他“你”了好半天,雙眼通紅地死死握著吳洋的手,“你給我好好活著!要敢死在我前面我就用你的錢去找其他男人!”

  吳洋大笑出聲。

  時間過得仿佛時快時慢,吳洋的放療療程終於做完,為了給身體恢復的時間,每一次放療期間間隔越來越長,而後又在醫院休養了半個月,檢查表示身體機能一切正常,癌細胞不見蹤影。

  總之,他可以出院了。

  姚錦夕也沒叫其他人,他們一起把東西收拾成了兩個行李袋,租的房子也準備好了,只等新的主人入住。

  最後一道手續辦完,吳洋和姚錦夕並肩走出醫院大門,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他心中一動,轉過頭看到正望過來的姚錦夕。

  搖曳的樹蔭下,兩人接了個吻。

  又是一年,春陽正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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