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離開橈木山莊,文荊繞路去了一趟古鏡派。
紅楓教的李清然是個修仙世家的浪蕩子,文荊想要同他結交,是需要一些行頭的。於是,他上趕著同路之山認了親。
路之山前幾天發狂被人打暈,雖然被君衍之醫好,卻也一直昏迷不醒。後來文荊因為大龜死了,私自跑回清虛劍宗,因此直到今天才見到面。
文荊把黝黑的牌子遞給路之山,緩慢地將與路雲飛十幾年生活的點點滴滴說了出來,當然,奪捨那一部分沒有提起,也沒有提起路雲飛對路之山的愛恨交加。
路之山捏著路家家傳的牌子,聽到「路雲飛」這個名字時有些尷尬,久久地陷入了沉思。再開口時,聲音裡便有了一絲淡淡的哀傷:「你祖父年輕的時候,我忽略了他,害得他離家出走。」
就因為對路雲飛的歉意,文荊被這個老人留在身邊,細細講述路雲飛的一言一行。路之山靜靜地聽著,也不多說話,偶爾問上幾句。
文荊知道機不可失,便趁機試探打聽當年恆陽宮的事。
「你問恆陽宮做什麼?」
「爺爺喝醉酒時曾說,恆陽宮的覆滅跟傳說的根本不一樣。恆陽宮有兩部傳承功法不知所蹤,讓他臨死前都引以為憾。」
這話根本是胡說八道。但君衍之曾說,路之山知道一點內情。反正路雲飛死無對證,怎麼也要從路之山口中套出話來。
「他怎麼聽說的?」
「好像是從一個姓李的道長那裡聽來的。」
路之山的神色陰沉了些,沉吟許久才說:「你還聽說了什麼?」
文荊小心地低語:「……我還聽說,當年恆陽宮其實是被古鏡派給滅了的。」
「胡說!」
眼看著路之山的臉上佈滿陰雲,文荊立刻把像啞巴似的閉上了嘴。過了好半天,路之山才終於平靜下來,緩緩說道:「你既然聽說了一些事,我也不瞞你了,只不過這事與古鏡派無關,不要到處亂說。」
「是。」
路之山清了清喉嚨:「那姓李的道長是我門下一個弟子,當年不幸捲入了恆陽宮的事件當中,只不過也是一時被人矇蔽,早已幡然悔悟。他臨死前寫了一封信,向我懺悔。這件事你不要亂傳,以免有損我古鏡派的聲譽。」
「恆陽宮不是被雲少儀滅的?」
路之山沉默了一陣:「都已經十幾年了,還提這些做什麼。反正那雲少儀也已經死了,事情怪在他頭上,比攤開來說好得多。」
文荊垂下頭,輕聲慘笑:「……明白了。」
路之山嘆口氣又道:「那雲少儀也不是全然無辜,我那徒弟殺到一半,全部的人突然發瘋失控,想來必定也是雲少儀惹出的禍。」
「他們當年為什麼要去滅了恆陽宮,又是被什麼人矇蔽指使?」
「你怎麼問這麼多?」
「路長老不好奇嗎?」文荊垂下腦袋。
「信上沒說。」
「李道長是怎麼清醒過來的?」
路之山皺眉望他一眼:「他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知怎麼又清醒了,那時他身受重傷,也來不及思考什麼,匆忙之間便趕緊逃走了。」
「當年恆陽宮沒有發現外來人的屍體,又是為什麼?若是有外來人的屍體,想必也不會輕易將那件事推在雲少儀身上。」
路之山蹙眉摸著鬍子,一聲不吭。
「……路長老,你說會不會是有人引著這一群人,去把恆陽宮滅了,又在所有人離開之後善後,把事情推到雲少儀身上?」
路之山緊閉著雙唇,迸出幾個字:「這件事不要再說了。」
「……是。」文荊低下頭默默地喝茶,又忍不住抬頭道,「當年的事情似乎不小,不知有多少人牽涉其中。」
路之山半垂著眼睛望著文荊,緩慢地說:「你是我的曾孫,我自然會照顧你。但若你管的事情太多,招惹災禍,我卻難以處置。你明白嗎?」
「……是。」
「你不是要啟程去南部,歷練一番嗎?這幾日天好,出發吧。」路之山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是。」
文荊有點明白,為什麼君衍之不想讓他知道當年的事情了。那一夜這麼痛苦,說一次,恐怕便像脫下一層皮。
他從小沒有了家,無處可去,文荊卻要趕他離開慧石峰。
其實,應該離開慧石峰的不是君衍之,而是文荊自己。至少,他得把屬於君衍之的東西全都還給他,讓他擁有一個好的名聲、平靜的生活,或者還可以結識一個愛他的好姑娘,甚至有個家庭。
要做到這些,他必須要把在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找出來,否則慧石峰的人還是得死,君衍之還是會發瘋,這恐怕比文荊刺他那一劍還要難受。
他推斷,原文中害死慧石峰弟子的人,就是當年引人滅了恆陽宮的人。他之所以要害死柳阡陌等人,可能就是想讓君衍之情緒激動之下暴露身份,從而招致殺身之禍。
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麼段軒一定是無辜的。
這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路之山將手中黝黑的牌子還給文荊,和藹地笑著說:「我讓人給你準備一點東西,明天帶上。」
「多謝路長老。」
「……其實,你可以喚我曾祖。」
「…………」
路之山低聲嘆了一口氣:「去吧,時常來看看我便是。」
「多謝路長老。」
路之山準備的「一點東西」,是一千塊下品靈石,五十塊中品靈石,一塊上品靈石,還有金丹長老煉製的丹藥、靈符,危急時可以保住性命。
文荊不客氣地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好,背著大龜離開了古鏡派。
‧
出山谷沒有多久,肩上的蚊子突然有些焦躁不安,搖搖晃晃地向著一個地方飛。
文荊想把他們捉回來,有兩隻卻還是掙命躁動,嗡嗡作響。文荊心中有些疑慮,將它們放開,讓它們在前面好好帶路。
前些日子下了幾場大雪,白茫茫地將所有的一切都覆蓋,時不時可見雪狼出沒。蚊子飛了大約兩個時辰,終於在一處冰湖前停了下來,落在積雪之上。
「怎麼了?」
遠處有間獵人築的小木屋,隱隱似有靈氣在空中飄散。文荊心中不安,緩緩飛向小木屋,卻見一個年輕的孩子和一個中年人從小屋裡走出來,竊竊私語。
他連忙半蹲下躲起來。
「爹,那個人凍僵成那副樣子,又受了那麼重的傷,應該是醒不了了吧。」小男孩比劃了比劃,「他腰上插著的劍那麼長。」
「明天再來看看吧,應該是要死了。」
文荊心惶惶的,等著那兩人離去,飛快地奔進小木屋裡。輕推開門,卻見房間雜亂不堪,簡陋的床上側躺著一個人,全身是血,已結成了寒冰,臉上、身上都滿滿的是冰封的蒼白和雪晶,閉著眼睛似已死去。
「君師兄……」文荊的心一慌,沖上前去。不是在橈木山莊嗎?怎麼在這裡?
他將君衍之抱住,凝神感知他的元神。
氣息已經幾乎沒有了,元神微弱!
文荊將儲物袋和大龜放在地上,立刻脫下兩人的衣服,將凍僵的身體抱在懷裡。
大□□也不回地爬了出去。
「君師兄……」君衍之的臉是淡淡的青色,文荊不知所措地吻上他的唇,冰冷、堅硬,早已失去之前的柔軟,「為什麼不要給自己療傷呢?」
源源不斷的暖意湧進冰冷的身體,文荊將溫暖的靈氣以口送入他的身體之中。
夜色逐漸降臨,雜亂的小屋變得昏暗,文荊一動也不敢動,靈氣枯竭,眼前開始發黑。
他休息一下,等靈氣慢慢恢復,又繼續向他身體傳送著。
終於,懷裡的身體漸漸變軟。
文荊將逐漸回暖的身體抱緊,腦袋靠在他的肩窩裡,輕聲道:「師兄,我今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腦袋昏昏沉沉的,一夜無眠,到了清晨,懷裡的身體終於有點血色了。
文荊下床取了一枚療傷的丹藥喂他吃了,輕手輕腳地取出他腰上的肅心劍。鮮紅的血液奔流而出,君衍之發出一聲悶哼。文荊的動作一停,心驚膽顫地望著他,生怕他坐起來扇自己一巴掌,那人卻終於沒有醒來。
他給君衍之穿好衣服,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長得真是好看啊……
文荊心癢難耐,低下頭覆上他的嘴唇,眼睛卻有些濕潤潤的:「你醒了就不讓我親了,現在我先親個夠。」
文荊低下頭咬著他的耳朵和頸項,輕輕吸吮。
正在心慌意亂地肆意作案,遠處傳來男孩的聲音:「爹,你說那個人已經死了嗎?」
文荊一驚,急忙撿起儲物袋跑了出去,一手撿起門外的大龜,溜得不見蹤影。
「爹,剛才有隻狐狸從跑出來了!」
「什麼狐狸?不要胡說八道。」
文荊躲在遠處望著,只見那小男孩衝進房間裡,不一會兒卻驚喊道:「爹,這人怎麼沒事了啊?你說是不是我昨天摸了摸他的頭,他就好了?」
「……真沒事了。去找點東西給他吃。」
文荊望了木屋一會兒,將大龜背起來,輕手輕腳地飛起來。
‧
紅楓教地處竹風國南部,附近有個名城,叫做臨風城,繁華秀麗,依山傍水,是南部商賈會合的要地。
這一天,臨風城最熱鬧的街道上出現了一位風度雅緻、容貌清秀的十七八歲少年,一身華美的白衣,身材修長,懷抱一隻黝黑的大龜,坐在一葉白色的輕舟上,在空中緩緩滑過。
周圍的人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這少年是誰?」
「不知道啊,似乎是世家子。」
大龜乖乖地趴著,有些不舒服地挪動一下身體,對身上新穿的衣服表示抗議。作為一隻龜,它喜歡回歸自然,讓清風毫無障礙地觸摸身體,穿衣服什麼的實在是太怪異了。
文荊淡淡地直視前方,在眾人的注視下泰然自若。今晚這身行頭花了他十幾枚靈石,就是為了結識李清然才打點的。李清然是個浪蕩子,花錢如流水,性情也算不上高雅,沒點錢肯定搭不上關係。
他曾想過用靈石去換《雷霆劍法》,但李清然不缺錢,價格太低肯定不賣。若給的價格太高,他又會心生懷疑。而且,這劍法在他家中放了十年,只怕李清然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了,向他買是肯定不行的,不如自己找找看。
這李清然最近幾年修煉到了瓶頸,一籌莫展,想買一顆築基丹方便築基。這丹藥極其難煉,只有古鏡派才有煉丹的天材地寶,卻也絕不賣給其他門派,真是天大的機緣。
輕舟在一家名叫「怡情居」的樓閣面前停下,文荊抱著大龜走下來。
聽這麼文雅的名字就能猜到,這是一家賭場。
門口一個少年問道:「客官想玩什麼?」
文荊連想也不想:「投骰子。」
「客官隨我來。」
文荊不緊不慢地進了小閣樓,在一扇木門前停下。推門而入,嬉笑議論聲突然放大,二三十個男子身邊美人環繞,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斷,時不時聽到呼叫和抱怨。
文荊從沒有賭博,但他今晚的任務不是贏。
他將大龜摟緊,在一張桌子前停下,不可一世地扔出一枚中品靈石,呼呼飛過每個人的面前,「啪」得一聲,正巧落在台桌上大紅的「大」字上。
台桌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出手就是一枚中品靈石,這人誰呀?
擲骰子的一看來了有錢的,聲音都高了一調:「來!」
兩枚骰子在桌子上呼呼轉悠,飛旋盤轉著勾動人的興致。這都是被仙家用術法封過的賭具,絕對不可能作弊,身旁的人熱血沸騰,全都吆喝起來,喊「大」喊「小」的此起彼伏。
終於,骰子在桌上靜止,一個四點,一個卻只有一點。
眾人立刻望向文荊,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露出惋惜,還有的滿臉試探,看他如何反應。
文荊爽朗不在意地一笑,又取出一塊中品靈石,氣勢磅礴地向前一丟,呼呼飛著再次落到「大」字上。築基修士的靈氣壓頂,頓時將不軌之徒妄想搶劫的心思也嚇沒有了。
鄰桌上的幾個男子也湊過來,眾人小聲議論。
「這人誰呀?」
「不知道,北邊來的吧。」
「年紀輕輕就築基,又這麼有錢,到底是誰呀。」
中品靈石非常匱乏,用途又多,是佈陣、煉器不可缺少的材料。雖然計算時當作一百塊下品靈石,但實際上沒人這麼換,拍賣起來,有時候兩百塊下品靈石都換不到一枚。
有錢能任性,真是爽。
文荊接連丟了四五塊中品靈石,竟然連贏了三次,周圍的人歡呼不止。他毫不在意,笑著又丟出幾塊,卻只贏了一次,眾人都著急起來,拚命叫板,圍在他身邊大呼小叫看熱鬧。
文荊一看就是雲淡風輕的人,輸了也氣質優雅,微笑著說道:「本來只是想試試手氣,算了不玩了。」
「這就不玩了……」
「好不容易看到這麼肯花錢的。」
周圍的人百無聊賴地散開,卻還有幾個留在他身邊,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聊天似的笑著問道:「在下李清然,這位修士尊姓大名,來自哪裡?」
文荊望了他一眼,心道:小魚上鉤了。
他報上名諱,又不經意地摸了摸包裹著大龜的衣服,上面隱繡一隻踏雲仙鶴,與布料同色,不仔細看卻看不出來,正是古鏡派路家的標誌。
大龜不舒服地蹬了蹬腿。
那男子瞇著眼,目光掠過大龜身上的衣服,笑著說道:「原來是路修士,來臨風城辦事?」
「遊山玩水,隨便逛逛。」
「這大龜一看就是神獸啊,想必本事不小。叫什麼名字?」
文荊笑著摸了摸龜腦袋:「去年在拍賣會上拍下來的,聽說叫什麼『玄冥神龜』,倒也不貴,一二百塊中品靈石吧,性格倒挺乖巧,就買下來玩玩。」
李清然肅然起敬:「本事一定不小,看那雙眼睛就知道。」
「過獎。」
李清然笑著說:「感覺與路修士很是投緣,不如出去喝幾杯?」
文荊沉思一下道:「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喝吧。」
李清然怎麼肯放他走,好說歹說了一陣,其他幾個人也在旁幫襯,文荊才答應了。李清然與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文荊醉酒時才說出自己是路長老的曾孫,卻從小在清虛劍宗修煉。翌日清晨時,兩人已經成為莫逆之交。
「我雖然是紅楓教的弟子,但在這臨風城有宅子,侍女家妓一應俱全。路道友也不用去別處住了,就住在我那宅子裡,我這幾天有空,可以陪著路道友四處逛逛。」
「這怎麼好意思?」文荊有些不安。
「不必客氣。」李清然忙不迭地挽留。
接下來的事情便十分容易了。文荊在李清然家中住著,抽空便在藏書閣裡翻找。這裡的書本就不是值錢的東西,市面上都有賣的。他是李清然的貴客,翻書的姿態又優雅,下人們自然不會說什麼,還給他備好茶水點心,讓他舒舒服服地看書。
終於,住進李清然家中的第三天下午,文荊在藏書閣的角落裡發現了古舊的《雷霆劍法》。
文荊的心情有點激動,忐忑不安。他小心打開封面,卻見書頁雖然泛黃,卻與平常陳年的紙張無異,字跡清晰,沒有絲毫特別。
就這樣?導致紅楓教覆滅的功法,就是這麼一本東西?
文荊摸著再普通不過的紙張,有點拿不定主意。
這應該就是《五行歸元劍法》,卻不知道是不是恆陽宮的傳承。
要是拿錯了,後果不堪設想。這書是用來負荊請罪的,若變成一本市井之物,那場面實在難以想像,簡直是慘不忍睹。
文荊思來想去,覺得大意不得,把這本《雷霆劍法》藏好了,又繼續在李清然宅子裡尋找了將近半個月。
卻仍舊一無所獲。
李清然是個很不錯的主人,不但把文荊服侍得很好,還大方地讓家妓侍寢。文荊紅著臉推辭了半天,卻夜夜有女子在房中等候,最後連房間都不敢回了。
這天半夜,他站在院中湖邊,將令人煩惱的《雷霆劍法》打開,悄悄輸入一股靈氣。
月色如水,反射在湖面,在紙頁上緩緩流動。
突然間,文荊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朦朧中,萬千奇特的符號湧入腦中,激盪碰撞,卻毫無意義。
文荊心中一喜,立刻將書本一扣,輕聲道:「就是這個!」
大龜警醒地抬了抬頭,望著文荊手中的書。
「糟了……」
文荊低頭慌亂地翻動著書頁,卻不知怎的少了一大片的字,變得殘缺不全。
這怎麼回事?不是說只認恆陽宮的人嗎?
既然是傳承,那就是說要兩廂情願,怎麼連個屁也不放?
腦子裡那些符號,就是《五行歸元劍法》?
這是要把他給害死嗎?!
翌日清晨,李清然再來尋找文荊時,卻見房間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張字條留在桌上:「事情緊急,先走一步,改日一定將築基丹送上。」
李清然:「…………」
‧
在路上飛馳了十數天,文荊馬不停蹄地趕路,終於回到清虛劍宗。
他隨便在清泉旁邊洗了一個澡,匆匆套好衣服,抬頭一望,只見到柳阡陌自空中落了下來,滿臉著急。
「大師兄,你怎麼了?」文荊擦擦臉。
「你到底去哪裡了?」聲音異常嚴厲。
「…………」文荊嚥了嚥口水。
「師父上次發狂之後就沒有好,你出去雲遊了,賀靈前幾日又不見了。你們把我急死了知道嗎?」
「二師兄不見了?」文荊一愣。
柳阡陌的語氣緩和了些:「幸好你君師兄回來了,正在給師父查看。你君師兄平日裡最疼你,等下去看看他吧。」
賀靈失蹤,君衍之回來了,師父正在讓他治療……
文荊來不及高興,臉色一沉。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