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到此一遊
商琴、商大姑鬧著叫傅驚鴻說一說;傅驚鴻有意賣關子不肯說,親自將鐮刀綁在竹竿上;領著商大姑、商琴打了一筐子槐花。
商大姑見傅驚鴻種的菜蔬很好;瞧見能吃的,便都摘了帶走。
商琴、傅驚鴻跟著去商家探望商老太太;見商老太太果然沒有大礙;留在商家吃了飯,才又趕回來,等回來了,傅驚鴻便弄了許多史書翻看;一邊看著看著;默默地寫著什麼。
如此就進了金秋八月,八月裡,商闡、商釋、楊文松三個要進貢院,連帶著傅驚鴻、商琴也替商家緊張起來,一同去商家送了這三人進考場,商韜不在,商略不住地跟傅驚鴻、傅振鵬三個請商闡他們的老師一起推測這三人的名次,聽聞老師說商闡大抵能排個中上,商釋、楊文松兩個只能中下,商略對這結果滿意得很,只是對著傅驚鴻、傅振鵬,不免又擔憂道:「若果然是中游,那自是最好,要都是名列前茅,那太招人眼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貴人抬舉我們家呢。」
傅驚鴻、傅振鵬原本沒什麼根基,又沒甚親戚,好容易有個商家,這二人自然巴望著商家能好一些,於是忙又四處請人打探主次監考官員並閱卷官員的來歷等等,待聽說今年領命主考的恰是隱隱跟太子有些瓜葛的人,傅振鵬便去求了溫延棋打聽太子的口風,溫延棋幫著跑了一回腿,回來便說太子心裡有分寸。
商略等人是不信太子當真有分寸的,心裡忐忐忑忑地等著,燒香拜佛,只求別叫那三個小子排在上游。
好容易等考完了,商琴、傅驚鴻等人去看,見商闡兄弟三個如脫了一層皮一般,不敢說些什麼叫他們心緒不寧,只能安慰著叫他們好好歇息,待過了一日,才請了老師來細問,見今年的題目果然被商韜、商略料中,是關乎民生的。
那老師細細問了這三人的文章,又打發他們三個走,便撚著鬍鬚對商略、傅驚鴻、傅振鵬道:「這般看來,釋哥兒、松哥兒八成是要落第了,只有闡哥兒文章還說得過去,能勉強掛在尾榜上。」
傅振鵬怕商略太過擔心,忙道:「三個小兄弟年紀小,又是頭會子進貢院,有一個能中已經十分了不得了。」
傅驚鴻替商略謝了那老師,送了人走,才說:「看來三位小大舅的文章確實不如何,就怕他們名次太前,若取中後呈到皇上面前,只怕不大好看。還有三位小大舅的文章未必不好,只是這考官、判官都是迂腐的人,只認識四書五經,怕是不能欣賞三位小大舅的文章。」
商略擰著眉頭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如此終於熬到放榜那一日,傅驚鴻親自去看榜,將榜單抄了,回來便道:「還好還好,都是中游。」
商略聞言一顆心才落在心坎處,雖說是中游,但已經比老師預料得好多了。
商闡兄弟三個雖聽到中游不大歡喜,但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敢多求。
過了秋闈,商家人又忙為春闈做準備,剩下的大半年裡,家裡人都小心地捧著商闡三個。
轉眼過年,天尚且冷著,商闡三個便進了考場,今次竟是比上次還受罪,回來三個裡頭就有兩個覺得頭疼,要在家好好歇著。
商略這次連請老師問他們三個答得如何也不敢問,只是聽商闡說出門跟其他同年說了一說,仿佛他們三個的文章都不大好。
又等到放榜那一天,照理是傅驚鴻去看榜,回來,傅驚鴻便道:「三位小哥哥都掛在榜上,今次是中下。」
「到底是多少名?」商略忙問。
傅驚鴻還沒答,便又有報喜的人接連上門,早將名次說了出來,待三報的人來了,又有太子府的長史送了三套袍子冠子來,「太子說,有人嘴快先跟皇上說了商家一門出了三個貢士,皇上叫人特特將三位的卷子叫人呈送到他跟前看了。皇上說文章好,不當只掛在末尾,但榜已經發出來了,不能再改。太子說請三位貢士好好準備殿試,若缺了什麼,只管打發人去太子府要。」
商略忙叫了商闡兄弟三個過來磕頭謝恩,此時也不打發他們走了,叫人拿了金銀歇了報喜之人,等進了內室,立時愁容滿面道:「可了不得了,果然太過,就叫人盯上了。不然怎不說別人,偏說我們?」
傅驚鴻道:「爺爺也別擔心得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有人想借著咱們算計太子,三位小大舅的文章也遞不到皇上面前。皇上高瞻遠矚,比那些人看得遠。」
商略道:「但太子立時登門送禮,豈不是顯得咱們跟太子太親近了?」
傅驚鴻道:「爺爺只管做自己的本職,兢兢業業,不做那貪贓枉法的事,誰也奈何不了咱們。」
話才說完,便聽有人笑著說:「榜下捉婿的人來了!」
屋內眾人忙迎了出去,見是溫延棋,傅驚鴻便笑道:「你兒子才落草多久,哪裡冒出這麼大的女兒要來招婿?」
溫延棋道:「為何招不得?現生一個女兒也來得及。」
傅驚鴻心知溫延棋在嘲笑他年紀比商琴大許多,只是笑了笑,心道也不見得大多少。
溫延棋道:「並不是我,是外頭人,媒婆已經上門了。」
商略賠笑道:「不知是哪戶人家?大門大戶的,我們可不敢要。」
溫延棋道:「若不是大門大戶,誰敢榜下捉婿?」玩笑過了,便對傅驚鴻、傅振鵬道:「一件要緊事要跟你們說,今年秋闈題目是《商而無盈》原是論商的,結果取中的錦繡文章裡,十篇有八九篇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些士大夫靠不住,皇上叫我選幾個知文識字的商戶老爺去貢院裡幫著看,只瞞著他們不叫他們知道看的文章是秋闈的文章。想來想去,只先請了你們兩個還有商老太爺,再請幾位皇商去看。免得動靜大了,又驚動那些士大夫,鬧得不好看。」
商略忙推辭道:「不敢當不敢當,那些文章豈是我們能看的?別辱沒了人家讀書人。再者說,我們也有親戚的文章在裡頭,合該避諱一些。」
溫延棋道:「這不相干,便是你們捧上天的文章,皇上看了不好,也沒法子。再者說榜單已經放出來了,皇上不過是想有個底,知道到底有多少是中看又中用的。」
商略聽了這話,到底是願意給溫延棋賣個好,便趕緊答應著,收拾收拾,因不曾進過貢院,不免緊張起來,特特換了一身好顏色的衣裳,才跟著傅驚鴻、傅振鵬、溫延棋並四五個很有名望的商戶老爺一同進了貢院。
先經過幾道大門,因那門樓恢弘,一進門就有穿堂風刮過,眾人打了個哆嗦後,都不敢言語,垂手整冠進來,等再進來,不見了守衛,只剩下他們幾個,才松了口氣。
這些人都是不曾考過科舉的,要麼是讀書不多,就連溫延棋那般家裡有功蔭,不必考試,也不曾進過貢院。這京城貢院在他們心中不亞於皇宮,能進來一次實屬難得,因此不免個個激動。
傅驚鴻、傅振鵬、溫延棋三個並四五個老爺們搶先一步向那天字一號裡闖,因上面橫木有些低矮,不免都撞了頭,捂著額頭爭先恐後進去,卻見裡頭早坐著一位正蘸了墨水寫字。
那人見溫延棋三個爭著過來,略抬了抬眼皮子,笑道:「都知道天字一號好?」
溫延棋收斂了許多,傅驚鴻看這老者氣度不凡,一時也不敢放肆,傅振鵬也客氣許多,躬身道:「老前輩坐過了,能不能叫晚輩也坐一坐?」
「你要坐我的位置?」那人笑著問。
傅振鵬聽他那般問,一時也不好說話,心道好個不和氣的老者,忽地外間傳來商略的一句「該請個畫師來,將我等坐在天字一號房的模樣畫出來,回去也好告慰祖宗。」
「該寫上我等到此一遊。」
溫延棋咳嗽一聲,拉著傅振鵬道:「傅大哥,不可放肆。」
傅振鵬看溫延棋這模樣,也不敢說話了,隱隱猜到是誰,心內腹誹這人要微服私訪,何必又擺出這唯我獨尊的架勢。
「人都來了?除了天字一號,叫他們各尋了屋子去看文章。」那人捧著茶水慢慢呷著,將溫延棋三個並後頭的商略等人看了一眼,等人都走了,便轉出來,果然瞧見門外用清水寫著四五個到此一遊,只那名字被人用水糊了,看不出到底是誰。
溫延棋先吩咐人領著傅驚鴻等人走,回頭見了這還沒幹的字,忙替那幾位老爺賠不是,「這是老爺們糊塗了,才留下這印子。」
皇帝哈哈笑道:「果然是物以類聚,難怪你請了他們來。你不知道他們經商的人,原本就膽量大一些,思路敏捷。換幾個酸儒來,誰敢在這寫字?」拉下簾子,又坐在屋內坐了一坐,過了過在這貢院裡考試的癮,等溫延棋再來請,才慢慢向外去。
「皇上今年為何又要再叫人看一遍文章?」溫延棋心中不解。
皇帝冷眼看他,「到底疼你岳父,這麼快就叫他送了雪豔的半本書來。」
溫延棋忙低了頭,他慫恿靖王爺將雪豔的書送給皇帝,為得是戳破那一層窗戶紙,免得日後因雪豔的事,靖親王得了不是。
皇帝道:「雪豔文章裡雖有風花雪月,卻也可見世情。他生於江南繁華之地,死在京城,多少事,他落筆的時候未必都能想到,但卻已經寫下來了。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比他早先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那些政論有用多了。」
溫延棋忙口中稱是,又見他父兄同來伺候,便又向後退了兩步,跟他父兄一同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後。
皇帝背著手,將方才自己胡亂做的文章浸泡在房外大水缸裡,走了兩步,進了天字二號房,見是一位在戶部掛了名的皇商家的老爺,見那老爺十分恭敬地將一張張文章細細去看,便走過去,扯了文章掃一眼,搖了搖頭,「這人的卷子不必再看。」
那人忙站起來,向皇帝身後看去,雖猜到來人是誰,但不敢口呼萬歲,只謙虛道:「請問,您要的到底是什麼文章?」
皇帝背著手道:「看你也像是個有為之士,你教導你家兒孫經商時,說些什麼?便依著那些話來挑。」
那位老爺也機靈,忙道:「學生明白了。」忙又去看文章,此時便是一目十行,不等皇帝轉身,就有四五個學子的文章被棄在一旁。
皇帝略點了頭,又向外去,一連走過十幾間,卻不見人,便蹙眉問溫延棋,「人呢?」
溫延棋也納罕,轉而道:「定是他們猜到皇上的身份,又想過一過在這貢院裡考試的癮,便都去了遠處看文章。」果然尋了個差役問,那人說傅驚鴻、商略等人都去最後頭了。
皇帝先不以為然,隨後跟著溫延棋向後走,走了一炷香功夫,才在黃字型大小院落外看見不知哪位老爺用手蘸水又寫了一句「到此一遊」。
溫延棋眉頭一跳,心道這些人果然膽大。
皇帝搖了搖頭,不肯再慢慢尋找,便叫差役領著去,果然在最後幾間院落裡找到人,還不曾進去,站在門外便聽有人說:「鄒兄,這位的文章大有你家家規的風範,你當仔細瞧瞧去。」
「可惜了了,這樣的人合該去做買賣,不當去死讀書。看他文章裡字句很是不通,說的話卻很有道理,可惜不入翰林學士的眼。」
皇帝聽了,便叫人搬了凳子領著人在外聽著,聽了一會子,皇帝起身低聲道:「這些商人比士大夫還會取士。」
溫延棋道:「各有好處,這世上非此即彼的事不多。」
皇帝道:「是不多。」說著話,又問:「傅驚鴻在哪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