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東施效顰
一場大火將原本世外桃源一般寧靜的秀水村燒毀,村子裡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再沒有活人出沒。
洪成回京跟太子覆命後;就躲了起來,不再抛頭露面;太子也不敢再有什麼動作,眼巴巴地等著看逃出秀水村的村民有沒有那個膽量進京報仇。
有道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太子自從加強海防一事後;與淩郡王漸行漸遠;眼睜睜地看著淩郡王處處緊隨著皇帝的吩咐辦事,而自己這太子就像是被皇帝遺忘了一般無所事事。太子竟然慢慢地看出了自己與淩郡王的不同;皇帝能夠胡鬧一般地罰淩郡王出去笑一個時辰;也能賭氣當著朝臣的面求全責備地痛駡淩郡王;淩郡王能聽皇帝的話嘻嘻哈哈地去抓知了龜;也能一本正經地領命去江南清查鹽政。而文武百官也習慣了皇帝一邊罵著淩郡王,一邊倚重他。
太子甚至想過,要換做淩郡王被皇帝討要私藏的東西,他敢不敢立時拿出來;若不拿出來,皇帝對他不理不睬的,他該怎樣再跟皇帝「重歸於好」?
這問題研究了許久,太子終於明白淩郡王跟皇帝的關係始終不太親昵又不甚疏遠的關鍵所在,那便是淩郡王能夠精切地掐算出何時該給皇帝行君臣之禮、何時該行父子之禮。
於是,原本被淩郡王緊跟著的太子,竟然在處置跟皇帝的關係上,亦步亦趨地跟著淩郡王了。
聽聞傅驚鴻又要來宮裡講課,太子在下朝後瞅見淩郡王急匆匆地要去上書房,就也跟著去,只見繞過一條巷子,恰有皇帝與太傅、太師、太保三公慢慢邊走邊說,於是他有意放慢腳步不驚動前面的淩郡王,眼睜睜地看著淩郡王手上托著官袍前襟,側著身子沖皇帝略一彎腿,對三公尷尬地一笑,就擺出急等著去上書房模樣。
皇帝先怒其不爭地罵:「混帳東西!兒子都那般大了,還這樣慌慌張張!」然後又無奈又驕傲地跟三公說:「老五就愛去上書房,其他幾個封了王,就沒在上書房露過面。」
三公忙說:「學海無涯,淩郡王是隨了皇上,都是勤奮的人。」
「既然要去,還不快去!幸虧三公在,不然定要罰你!」皇帝嗔道,擺擺手,就像是不耐煩看見淩郡王留下給他丟人一般。
淩郡王隨皇帝如何罵,臉上端著笑,等皇帝放人,就托著袍子急匆匆向上書房跑去。
「是不是老臣看錯了?淩郡王的個頭又見長了。」太傅說。
太保道:「不像是長個了,倒像是清瘦了。」
太子在後面聽到這些親切的長輩絮叨小輩的話,不覺猜到下面定是三公稱讚淩郡王為皇帝分憂以至於清瘦了,唯恐暗地裡跟得久了惹得皇帝疑心,忙上前去,學著淩郡王草草行了個禮,就說:「父皇,聽說傅驚鴻今日又進宮了?兒臣也想去聽一聽。上會子他說了秦淮河,兒臣先聽了覺得他大膽,只當他說的是些見不得人的事,後來又聽他細細說了秦淮河上什麼名妓有銀子沒自由身等等,很有感觸,今日想去當面聽一聽。」久久等不到皇帝回話,只見三公睜大眼睛看他。
皇帝捋著鬍子,微微垂著眼皮,三公也是驚疑不定地看他。
「……去吧。」皇帝說。
太子一顆心一沉,有些摸不著頭腦,先忍著狐疑去了上書房,從上書房出來,就聽說皇后叫他過去。
皇后見太子來,便一臉不解又不滿地問:「太子今日在三公面前失禮了?」
太子忙道:「母后這話從何說起?」
皇后道:「皇上叫太監來說給我聽,三公面前,你沖著皇上一撩袍子就要走。只怕,明日三公要彈劾你行止不謹慎、對皇上不恭敬、態度狂妄。」
「母后這話從何說起?」太子心裡不甘起來,將淩郡王比他更敷衍的態度細細說了一說,莫名地覺得皇帝以及三公在對他吹毛求疵。
皇后聽太子說了,失笑道:「殿下糊塗,怎跟淩郡王比?你是儲君,他是郡王,這怎能一樣?不說這個,年紀也差一截,且淩郡王裝乖賣巧慣了的,三公都是看著皇上的臉色說話,皇上待淩郡王親近,他們便也不以臣子身份自居,改用了世交家長輩絮叨晚輩的口吻說話。」看太子新近舉止有些不大從容,就像是亂了分寸,又細細叮囑:「皇上叫你做什麼,你只管做去,何必去看旁人?難不成六皇子跟皇上撒嬌,你也要學去?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理。多想想你當太子前的處事態度吧,雖是你最開始操持海外貿易的,但皇上只說要操練水軍,又沒說不許貿易,你何必跟他唱反調?就算幾個人在背後嘀咕這麼勞民傷財,是因為你這罪魁禍首非要做什麼海外貿易。你聽他們的做什麼?是他們說的算還是你父皇說的算,為了不失他們的心失了你父皇的心,這才是得不償失。」
太子惶恐地問:「母后,父皇新近不大理會兒臣……」
「父子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你放寬了心,只要沒有個錯處,你這太子就是好端端的儲君。」皇后心思一轉,特意問:「太子沒有錯處吧?」
平清王這太子得來不易,多少人前赴後繼地請旨懇請皇帝立太子,足足費了幾年功夫,皇帝才鬆口立下太子。皇后心裡認定了只要太子不功不過,他的太子之位就十分穩固。
太子不信皇后這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須有的罪名實在太多,比如今日那不恭敬、態度狂妄的罪名,憑什麼淩郡王沒有只有他有,趕緊說:「母后放心,兒臣就只這一次急著去上書房有了錯處,旁的再沒有了。」從皇后宮中出來,先在東宮悶坐一會子,暗自神傷地吃了兩盞悶酒,轉身出宮去太后娘家溫家,路上看見昔日自己提拔起來的淩王府門下之人,待要將他們打回原形,又怕動作太大,又被皇帝抓住短處,因覺得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由地氣悶不已。
半路上看見溫延棋遠遠地騎馬領著一頂轎子向淩王府方向去,太子心裡便又不痛快。明眼人都看出淩郡王贊成皇帝鞏固海防後,他這太子就跟淩郡王有了分歧,溫延棋如今竟然還跟淩郡王親近,莫非,太后的娘家溫家人倒戈了,也偏向淩郡王了?都怪早先他被淩郡王蒙蔽,也不曾細細想過多少人只忠心於他。如今該不該旁敲側擊,從太后那邊一探虛實?一時心緒紛亂,不再去溫家,轉而去了太子妃娘家馬家。
從馬家出來,太子思量再三,先問出傅驚鴻、傅振鵬兄弟二人的行蹤,得知他們兄弟兩個一個出京督查稅賦,一個隨著商略在戶部連夜計算造船、操練水軍所需的銀錢,就吩咐手下道:「這兩日傅振鵬離京督查秋收稅賦,你拿著一份假的邸報上門告訴傅振鵬娘子,就說傅振鵬叫你燒殺了秀水村,催逼著她拿出傅振鵬的名帖,就哄著她說是要請人瞞下這官司用的。然後你叫人拿著名帖,抬著銀子飛速去賄賂蘇州知府。」
手下疑惑道:「傅振鵬那芝麻小官的名帖有個什麼用?」
「他的名帖不管用,他上頭有個狀元郎呢,誰不知道老狀元才中狀元,就被皇上委以重任。」太子嘴角噙著冷笑,若非商略出賣他,他也不會這般不受皇帝待見。
手下忙道:「太子放心,卑職定會完成任務。」話音落了,趕緊叫人去印製假邸報,急匆匆去傅振鵬府上,急巴巴地求見馮茝蘭。
馮茝蘭好歹是個官家太太,怎是誰想見都能見的,先推辭不見,兩次三番之後,看那人叫人捎話說什麼事關傅振鵬老家等話,只當是傅振鵬老家人來打秋風,待要還不見,又想傅振鵬重情重義,打發他一些銀子,也能在傅振鵬跟前留下好名,於是叫管家去見。
半天管家慌慌張張地拿著一份邸報過來,「太太,老爺的老家秀水村被全村滅口了,這是才印下來的邸報,因為先前謝尚書在蘇州鬧出亂子被人瞞下,蘇州的風吹草動都有人看著,是以蘇州知府將這事一層層報了上來,禦史在朝堂上說了這事,皇上說這事太過慘絕人寰,況且又是兩位傅老爺的老家,定要叫人徹查到底。」
馮茝蘭先有些事不關己,後又怕直接打發了人,在傅振鵬眼中就成了她看不起他的鄉親父老,就叫管家陪著隔著窗子見。
只聽那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說:「太太,這節骨眼上老爺怎出京了?了不得了,秀水村跑了兩個刁民,告到蘇州知府府上,只怕這事要露餡了。」
竟不是來打秋風的?馮茝蘭忙問:「什麼事要露餡?」
「……太太,不是有人要查老爺身世嘛,老爺發了狠,要叫秀水村的刁民都死乾淨。偏屬下辦事不利,逃了兩個,太太,老爺在哪裡?還請太太拿出老爺名帖、銀子,叫小的趕緊去蘇州求知府老爺看在商狀元面上將這事推到江洋大盜身上。將那兩個刁民斬草除根。」
馮茝蘭心驚肉跳,暗道傅振鵬竟然是江洋大盜?為什麼要瞞著身世?再一想上次傅振鵬聽說人要看他身後傷疤就緊張得了不得,心一抽一抽的,眼珠子一動,傅振鵬要是江洋大盜,傅驚鴻就也是了,「看住外邊的人,速速去請驚鴻相公來處置。」
管家聽那些話也下得了不得,趕緊依著馮茝蘭的話去辦,偏這會子落花巷子裡只有商琴一個,傅驚鴻又不在家。過去的人不敢跟商琴說,就又回來了。
馮茝蘭急得額頭冒汗,「再叫人出京找找老爺。」
管家說:「城外那麼多鄉下村子,也不知老爺去哪一處了,如何去找?」
太子手下只管虛張聲勢地做出著急模樣,「太太果決一些,這可是關乎一家子性命的大事,遲了一會半會露出風聲,想再補救也不能了。」
馮茝蘭又想到了商家,只是她拿不准商家跟傅振鵬的關係,要是商家出賣了傅振鵬呢?畢竟就連她都怕被傅振鵬連累,更何況是莫名其妙跟傅家兩兄弟要好的商家。為難了半天,終於馮茝蘭咬牙叫管家準備了五千兩雪花銀子,待要去拿傅振鵬的名帖,又猶豫了一下,多了個心眼地不叫管家代寫名帖,反而拿了個舊年傅振鵬因公事準備送給上任蘇州知府而沒送出沒寫日子的名帖,暗想若是蘇州知府當真肯替傅振鵬瞞下,名帖錯了,他也會幫著瞞;要是他不肯,也不能落了證據在蘇州知府手上。等去見銀子快要交出去的時候,又想她並不認識這個人,要是來騙銀子的呢?雖邸報定是真的,但誰知道是不是有狡詐的人借著邸報編出謊話來騙銀子?藉口銀子不好捎帶,換成了銀票,又悄聲叮囑人吩咐滙豐錢莊十日內不許兌銀子。於是就叫管家將名帖、銀票送上去,又叫兩個家丁跟著同去。
太子手下見名帖、銀票到手,匆匆看了眼,見裡頭寫著敬拜蘇州知府等等字樣,顧不得細看,雖覺銀票不如銀子好,但生怕露餡,不敢跟馮茝蘭多糾纏,未免馮茝蘭事後跟傅振鵬、傅驚鴻說話知道真相,趕緊藉口要將邸報還到衙門裡去將邸報要走,然後拿著名帖、銀子走了,出了京就馬不停蹄、晝夜不歇地向蘇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