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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第7章
-夜歌-

  房間裡那根蠟燭還點著,發出昏黃的光,影影綽綽。

  南宮陌回到桌前坐下,把佩劍放在手邊,有些憂心忡忡地分析眼前這樣奇怪的情況——很顯然山腳下的這個扶風寨是遭遇了可怕的殺戮,居然沒有一個人倖存。那麼……山上的試劍山莊呢?是不是同樣也遭遇了不測?

  葉天征那傢伙死活拖著、不肯完成婚約,難道是因為天籟早就……

  那樣不祥的猜測讓他出了一身冷汗。那個瞬間他有些沮喪地吐了口氣,終於承認自己還是很想念那個凶霸霸的丫頭的——這門婚事被一拖再拖,自己對外表露出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其實心裡早就恨不得把葉天征揪出來打一頓,逼問他為什麼遲遲不肯把妹妹嫁過來。

  但畢竟少年成名後,他心氣越來越高,輕易不肯低頭,哪裡能拉下面子。

  父親也是知道兒子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氣,此次才會逼令他一定要前去試劍山莊面對面向葉天征問個清楚吧?卻不料,一來就見到了如此詭異的情形。

  蠟燭快要燃盡了,宛如紅色的眼淚一樣流了下來。南宮陌在榻上睡下,剛除下外袍,就看到手腕上那個傷疤,愣了一下。揉著經過力戰而有些發疼的手腕,神思恍惚之間,眼前閃現出少年時在羅浮山上的歲月——

  南宮家和羅浮葉家是世交,他自小就經常和長輩一起來羅浮山拜訪老莊主,漸漸也就和葉家的兩兄妹熟了。葉夫人在生下女兒不久就亡故了,而葉莊主全副精力都用在武林事務上,葉二小姐天籟生下來除了哥哥就沒有人再管教她。

  那丫頭精力旺盛、驕橫霸道得很,經常藉著「學武功」的名義對天征和自己拳打腳踢。葉天征比妹妹大了六歲,性格溫良穩重,母親死前曾要這個懂事的哥哥照顧小妹,他從小兄代母職,將葉天籟照顧得無微不至,在習武上當然是逆來順受,挨了打還要誇「天籟進步好快」;而南宮陌那時候少年氣盛,從來不肯讓人,罵她「臭葉子,爛葉子」,次次天籟打他他就非要打回去,兩人廝打成一團,經常鬧得不可開交。

  後來父親南宮言其入主鼎劍閣,成為中原武林的盟主,便和試劍山莊老莊主定下了親事。

  那一年他十六歲,葉家二小姐天籟十二歲,而葉家大公子十八歲。

  婚事定下的那一日可不得了。他尚在為此鬱悶不已,就見那個小丫頭衝了過來,一言不發就動手打人。因為心裡也窩火,他一點不客氣地還手了,輕而易舉地扭住了天籟的手,也是恨恨:「你叫什麼?我才要叫呢!——你以為我願意娶個老婆回來天天打架啊?」

  十二歲的女孩子愣了愣,雖然還不明白娶妻的意義,卻扁了扁嘴大哭起來:「我才不要嫁給你!我要嫁給哥哥——爹壞死了,要把我從家裡趕出去!我要嫁給哥哥!」

  「呃?」十六歲的少年提著孩子,本來也是滿心怒氣,聽得那樣的話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抬起頭就看到了追出來準備拉開暴怒妹妹的少莊主,不由得臉莫名一熱。

  聽得那樣的話,葉天征也愣在那邊苦笑。小丫頭玉簫也跟著追了出來、站在少莊主身後,忍不住掩著嘴笑。葉家這個剛買進來的丫頭只不過比天籟大一歲,但因為出身貧寒,

頗經歷了一番困苦,已經比天籟不知懂事多少。葉莊主憐她孤苦,又見她平日裡言語伶俐,辦事得體,就叫她跟著少莊主打點山莊日常事務。

  然而此刻聽得二小姐的話,玉簫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卻也忍不住調皮,一邊走過來,一邊卻眨眨眼睛:「小姐,別鬧了,未來姑爺看了多不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剛見了哥哥而稍微安靜一些的葉天籟更加暴跳起來,又罵又抓,南宮陌費了好大力氣才不讓她踢到自己。

  「天籟脾氣不好,你以後還是要多擔待一些。」雖然是童年的好友,此刻轉眼成了姻親,葉天征卻是第一次鄭重地對那個飛揚不羈的十六歲少年叮囑。南宮陌臉上一紅,看著手底下如同一條泥鰍一樣不停蹦跳想掙脫的葉天籟,發現女孩掙得臉紅紅的,居然很是好看。

  那樣一分心,葉天籟就掙脫了他的手,忽然撲上去惡狠狠咬了他一口。

  「啊呀!」他痛得捧著手腕叫了起來,怒極,順手就想去揪葉天籟的頭髮。然而耳邊風動、卻是葉天征立刻出手架住了他的手,他一愣回頭,看著好友。試劍山莊少莊主依然溫雅,但眼神卻是凝重的:「天籟是個好孩子,以後你不許欺負她。」

  「什麼?你搞錯沒有,現在是誰在欺負誰啊?」那一口咬得狠,南宮陌只覺得手腕上都要斷了——若是真的傷到了筋脈,以後這隻手不能練劍,那豈不就是廢了?越想越氣惱,他衝口罵:「我才不要她!」

  「我才不要你呢!我要嫁給哥哥!」一口命中,孩子猶如一條魚般溜了出去,跑到玉簫身邊,回頭瞪了那個自小欺負她的少年一眼,惡狠狠做了個鬼臉,「哼!」

  「好啊!」南宮陌氣極反笑,捂著手腕橫肘搗了葉天征一下,「喏,你看,你這個妹妹我消受不起,還是自己留著吧。」

  「還好,沒傷到筋脈。」葉天征不似他這般說笑,拉過好友的手看了一下,淡淡道,「雖然現在時日尚早,但你也要學著怎樣制住那丫頭,不然以後兩人天天打架也不是個事兒。」

  「我才不要嫁給他!」女孩兒柳眉倒豎,發怒,然後蹭過來拉著兄長的袖子,撒嬌,「我要嫁就嫁給哥哥!哥哥最好了……這樣我就能留在山莊裡陪著爹和娘了。爹爹說,如果我要嫁人,他要花很多錢的——這樣連錢都省了呢。」

  孩子那樣認真的打算,聽得兩人目瞪口呆。南宮陌捂著手腕看著這個毛丫頭,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天籟啊,」葉天征苦笑著俯下身摸著妹妹的頭,「胡說什麼,你終歸要嫁人的。南宮哥哥其實是個好人呢,他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才不嫁給別人!別人都沒哥哥對我好!」葉天籟牛脾氣又上來了,怒。

  「就算天籟不嫁,哥哥也要娶妻的啊。」葉天征的脾氣一如既往的好,抱起了孩子,微笑「你看,再過幾年你及笄了,哥哥連抱你都不方便了呢——你如果不找到一個好的夫家,哥哥怎麼放心呢?」

  「哥哥……要娶妻麼?」後面的話彷彿都沒聽見,孩子扯著兄長的衣襟,「娶妻——就是說要和她呆在一起,不要天籟了是不是?難道有別的女孩子,比天籟更漂亮更討人歡喜麼?」

  「更漂亮不見得,比你更省心是一定了的。」沒好氣地,南宮陌包好了手腕回了一句,「呵,哥哥再好也是嫂子的——你以為天征可以一世陪你啊?」

  然而這一次這個小霸王沒有如同往常那樣跳起來打他,葉天籟低著頭,似乎有些發楞,安安靜靜。葉天征舒了口氣,以為她終於乖了,正準備將她交給侍女玉簫去照管,低頭之間卻看見懷裡娃娃般可愛的女孩眼裡含著淚水,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忽然間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不許不許不許!哥哥不許要嫂子!不許把我嫁出去!」

  「啊啊,天籟不哭了,當然天籟最漂亮最可愛。」葉天征自小就疼愛這個妹妹,連忙哄,「哥哥不要嫂子了,一世陪你好不好?」

  「嗯……可不許賴!」葉天籟終於破涕為笑,伸出小手抱住了哥哥的脖子,回頭勝利般地瞪了一邊的南宮陌一眼,哼了一聲,「我要哥哥,才不要嫁給你!」

  淚珠還掛在睫毛上,女孩的臉上卻綻開了蓓蕾般的笑容。

  「不嫁就不嫁,誰希罕?」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嘴,轉身走開。然而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回身看一眼,葉天籟已經被玉簫連紅帶勸地帶著往回走了——他站在走廊上,看著那個女孩兒的背影,忽然就有些發呆。

  他知道這一次以後、恐怕很難再看見她了……雖然是武林人,但南宮世家和羅浮葉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女孩從訂了婚到出閨前,是不能再拋頭露面的。

  那丫頭……如果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吧?

  轉身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在心裡跳出,讓他不自禁的暗自歡喜。

  -

  「那丫頭……如今是不是長成了美人呢?脾氣也該好點了吧?」荒村的孤燈下,南宮陌枕劍而眠,腦子裡卻翻湧著十年前的往事,想起明日就要上羅浮山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驀然,一個念頭跳出他腦海,讓他驚得坐了起來——

  「啊,老是拖著拖著,莫非是因為那個丫頭除了哥哥還是不肯嫁別人?」

  他在半夜裡坐起,忍不住苦笑起來:「呃……不可能。十年裡那丫頭腦子總會長進一些吧?」忽然為自己這樣的心神不定感到沮喪,他有些恨自己不爭氣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翻身重新躺下。

  「噠」,寂靜中,房間某處陡然傳來輕輕一聲響,在深夜時候比白日更為清晰。這一次南宮陌準確地聽出了聲音傳來的方位,想也不想、立刻抽劍向著旁邊的壁櫥內刺去!

  噗的一聲,滅魂劍沒入了朽木,壁櫥裡傳來沉悶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轟然失去了平衡,壓得櫥門整扇向外倒下。木屑紛飛中南宮陌立刻點足跳回到了桌邊,藉著奄奄一息的殘燈,看著壁櫥裡爬出來的東西——又是一個慘白的殭屍。

  那一劍在殭屍身上刺出一個透明的窟窿,血如同從破裂的皮囊裡傾瀉般流了出來,滿地都是。血泊中那個殭屍倒地抽搐,掙扎著,一寸一寸地爬過來,灰白色的眼球往上翻著,緊緊盯著他,喉嚨裡發出咳咳的聲音。

  南宮陌看著那個詭異的殭屍拖著一身的血爬過來,只覺全身發冷。在那只慘白的手抓住自己足踝前、一腳踢在殭屍太陽穴上,因為緊張用力過猛,竟一下子將那顆頭顱從腐爛的身體上踢飛出去。

  「咕咚」一聲,人頭在牆壁上濺出一朵血紅色的花,滾落在地。屍身抽搐了幾下,也不再動彈。

  南宮陌長長出了口氣,不自禁地一陣噁心。看著地上那個沒有了頭的屍體,心中的疑惑卻更加濃了:已經見到了兩個同樣的「殭屍」,但是每一個似乎都僵硬而笨拙、沒有太大的傷害力。在被他驚動之前,似乎那些殭屍都是安靜地呆著,沒有主動傷害人的打算。

  但這些殭屍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南疆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桃花瘴,苗人的巫術,幻花宮的司花女史,拜月教的鬼降……這些東西他行走江湖之時早有耳聞。然而卻從未聽說過有眼前這樣的行屍走肉。或者,這裡是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瘟疫?

  他盯著牆上那一灘血跡出神,心裡卻已經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然而等眼神凝聚的剎那,他忽然不自禁地脫口低呼——花!

  牆壁上,在方才人頭濺上去的那灘血裡,居然又快速地開出了一朵鮮紅色的花!抽芽,長葉,開花於一瞬之間,快得讓人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太奇怪的花……和後院到叢生著的紅色野花一模一樣。

  南宮陌心知蹊蹺,不敢去觸碰那已經結出花籽的奇異植物,想了想,弦月葉默不作聲地滑落到手心,微微一揚,薄薄的彎刃向著那脆弱的花莖割了過去。

  「叮!」那個瞬間,花籽忽然裂開,一個細小尖利的東西彈了出來、打在弦月葉上。

那樣細微的東西,居然能將他發出的飛刀打得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弦月葉呼嘯著轉入空氣,他卻在同時拔劍,立刻急封面前空門——又是一聲「叮」的劇響,手腕被震得發疼,黑暗中,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再度被他攔截住,轉了個頭,沒入黑暗。

  那個不是花籽……那個東西絕對不是花籽。在後院那個殭屍的頸部血肉裡,蠕動著的也是同樣的東西:那是有生命、會自己活動的事物,有著奇特而強大的力量。

  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藏在這個黑暗的空寨裡!

  南宮陌盯著牆上那朵枯萎了的花,心中陡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悄然降臨了,濃重的邪異氣息撲面而來。

  「噠噠噠」,一連串的敲擊聲,從各處傳出,不徐不緩,彷彿房子內外面有無數人用指節敲擊著這座房子的牆壁。

  南宮陌不敢再呆在這個空房內,乾脆拿起了褡褳,提著鳴動不已的滅魂劍跳了出去。

  跳出去的剎那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都是人!

  這個白日裡還是空無一人的寨子,半夜裡居然滿街悄無聲息地遊蕩著面色慘白的人。這些殭屍一樣的人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個個表情呆滯,眼球灰白,手腳僵硬,四處走動,似乎在茫無目的地尋找著什麼。

  他跳出去的時候,撞到了窗下一個正遊蕩到這裡的人。

  那個「人」面無表情地用灰白色的眼球看了他一眼,在南宮陌準備拔出滅魂劍之前,他卻逕自轉過了頭,不再理睬,自顧自從窗口探身而入,彷彿伸手去抓什麼東西。

  南宮陌不想驚動這些奇怪的殭屍,按劍悄然退開,沿著牆角走著,眼角掃視著這些滿街遊蕩的慘白怪物——這麼多忽然冒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人?還是鬼?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半夜遊街麼?

  最後一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回過頭,看見方纔那個探身入室的傢伙已經出來了,手裡扯著那株長在牆上的奇異的花,塊莖已經被塞入了嘴巴,不停地嚼著,似乎極為享受。南宮陌詫異地看著這個吃花的怪物,忽然看到隨著他咀嚼的動作,他脖子上一個細小的洞裡面,似乎有什麼在騰騰地翻滾著,幾乎要頂破皮膚。

  是那個尖利而細小的東西!就是方才在黑暗中兩度襲擊自己的莫名生物!

  南宮陌忍住了噁心和恐懼,沿著牆踉蹌後退,看到滿寨子面色慘白的人都四處遊蕩著,尋覓那種叢生的紅色花朵,連著泥土挖起來,塞到嘴裡津津有味地嚼。

  他注意到了每個人的頸部,都有同樣的傷口,裡面蠕動著同樣的詭異東西。

  到底是什麼……就是因為那個東西,才讓這些變成那樣?

  在他尚未想出答案的瞬間,夜風裡忽然傳來了淒楚的笛聲,很奇怪的笛音,沒有曲調,卻彷彿有人幽咽地在空寨的某處哭泣,嚶嚶小孩子般的腔調——那樣的詭異而熟悉,讓南宮陌剎那間居然忘了身處何處,神思陡然渙散。

  笛聲傳來的剎那,所有殭屍的動作都是一頓。無數雙灰白的眼球滾動著,最後都投注在這個闖入空寨的年輕中原人身上,喉頭發出奇怪的咳咳聲,彷彿應合著那個笛聲——然後不約而同地、無數雙慘白的手陡然伸出、向著那個出神的年輕人身上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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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劍山莊-

  南疆秋季的風依然是炎熱的,然而憑窗坐著的白衣男子眼裡卻是蕭瑟的表情。手裡握著一包東西,眼睛卻是定定地看著外面庭院的某處——那個角落裡,悄然開出了一叢顏色妖艷的紅花,如地獄的火般跳躍。

  已經……長到這兒來了麼?

  「那個人」,很快也要接著過來了吧?帶著成千上萬的殭屍,將這個試劍山莊變成人間地獄——就為了報復當年他犯下的罪。

  想著想著,他薄如劍身的唇角卻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意,暗自握緊手中的布包,該來的,終歸要來……他已經等了那麼久,等待著那個人回到這裡。

  試劍山莊年輕的莊主就這樣沉默著出神,一直到外面沸反盈天的吵鬧聲將他驚醒。

  「老子要衝出去!誰他媽的敢攔著就剁了誰!」嘶啞著嗓子,一個中年漢子揮舞著長劍,逼開那些上來勸阻挽留的人,眼睛血紅,「那些殭屍就要過來了,你們要留在這裡等死就自己留著!不要拉老子陪葬!老子帶著自己弟子們衝出去!」

  「孫叔叔,孫叔叔……」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來,試圖讓眼前這個因恐懼而崩潰的男人平靜下來,「山下所有的路都被『那個人』控制了,你怎麼可能衝出去?以前衝出去的人都杳無消息,從不見回來。我哥已經飛鴿向中原鼎劍閣求援了,南宮世家和我們是姻親,必會立刻派人前來。大家只要再支持少許時間,便能——」

  「他媽的女人就會騙人!葉天征能想出個狗屁法子!」然而女子爽利的聲音半途被粗野地打斷,孫馮也算是試劍山莊四大名劍之一,此刻卻全然沒有了平日翩翩的劍客風度,只是紅著眼睛嘶聲大罵:「被圍在山莊已經半年了,連對手都不知道!多少次飛鴿出去,什麼時候見有飛回來的?說什麼再等等、再等等!——再等下去,這個試劍山莊遲早都會變成殭屍!」

  「孫叔叔。」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然而語氣已經凝重,「你也是天籟景仰的前輩了,如何說出這般沉不住氣的話來叫人笑話?你——」

  「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算是什麼東西?」然而話未說完,再一次被孫馮打斷,他嘴角露出一個刻毒的笑意,「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別以為能對我吆喝來去的!」

  原本盡力挽留的葉家二小姐愣了愣,臉色忽然蒼白。

  「如果孫前輩執意要走,天籟,你不必強留。」步出試劍山莊大堂門口的白衣人開口打斷了妹妹的話,眼神卻是淡漠的——那一句「前輩」,已經將這個試圖離開的舊屬下分離出去。孫馮反而愣了一下,看著這個年輕人。

  「孫前輩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劍客了,什麼風浪沒見過?為何也被嚇得沉不住氣了?」葉天征輕袍緩帶,從閣中步出,走入紛擾的人群中,看著孫馮,「十年前拜月教來犯,是何等聲勢!千百教眾都衝入了山莊,還在試劍閣裡放起火來,那時候算是絕境了吧?——可最後大家齊心協力,不是也在家父的帶領下擊退了邪教、保住了山莊?這次那些殭屍尚未出現在山莊,大家就心慌了麼?」

  環視著眾人,年輕的試劍山莊莊主緩緩道來,重提當年的戰績果然對山莊裡經歷過那場戰役的人有著明顯的鼓舞作用,大家雖然不說話,眼裡卻有了認同的神色,畢竟是江湖人,個個心裡都有著豪氣,雖被殭屍們長年累月的包圍而有些產生恐懼,此刻重新穩定了下來。

  連孫馮都不說話了,提著劍站在原地,明顯有些動搖,卻不好意思收回剛才的話。

  「當年魔教破了山莊大門,兩位護法帶著近百名教徒、卻衝不進試劍閣——是誰帶領子弟們死守大門,血戰了一日?」繼續說著當年的往事,少莊主的目光停留在孫馮的臉上,「孫叔叔,即使你現在要離開試劍山莊,可當年你為山莊流的血,我葉天征永遠都不會忘記。沒有你們,山莊在十年之前早就滅亡,罔論今日。」

  他的弟子圍在旁邊,聽得當年師父的光輝戰績,眼裡都流露出仰慕的光。彷彿有些不敢承受那樣的目光,孫馮低下頭去,囁嚅著說了一句不必謝,臉色卻陣紅陣白起來。

  「孫叔叔,如果你肯留下來再和我們一起多堅持段日子,我會更加感謝你。」看到孫馮平靜下來,眼裡有猶豫的光,試劍山莊的少莊主繼續不徐不緩地說話,聲音卻是誠摯的,「如果信我葉天征,就請留下。我必如同父親那樣,盡力保全試劍山莊。」

  「……」對方給了這樣的台階,中年劍客低下了頭,正考慮是否順坡下來,然而想起山莊外面那些遊蕩著的慘白的臉、心裡就是一個哆嗦。

  這次不比十年前拜月教來襲——十年前來的好歹還是人,可這一次來的卻是……!

  氣氛忽然凝定了,等待著孫馮的回答,所有人都在靜默著。葉天征眼神淡定,彷彿從容不迫,暗地裡卻是對著妹妹擺了擺手,阻止了葉天籟開口說話。同樣一襲白衣的葉家二小姐硬生生忍住了到嘴邊的話,有些憂心地看著兄長,眼神複雜。

  忽然間,天空中有什麼撲簌簌的聲音傳來,所有人一起抬起頭。

  那一羽雪白的鴿子降落在簷下,葉天征抬手解下了鴿子腿上寄著的書信,展開一看,揚眉笑了起來,將信展示給眾人:「你們看!鼎劍閣已經得到了我們的消息,南宮盟主說立刻派人手趕來支援,預計半月內便可趕到。」

  那張信箋在人群中傳閱著,大家發出低低驚喜的議論。

  孫馮也看了那張信箋一眼,終於是長長吐了口氣,把一直拿著的劍放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少莊主,訥訥:「恭喜少主……在下、在下的確是被那些怪物嚇得有些糊塗了,少主不要見怪才好。」

  「哪裡,孫叔叔是看著我們兩兄妹長大的,我們怎麼會怪你?」葉天征也是暗自鬆了口氣,回禮,卻提高了聲音,「不過再支撐半個月,大家都要通力合作了!」

  「聽從少主吩咐!」振奮的聲音響起來,驚天動地,那尾白鴿嚇得咕一聲飛了。

  -

  日頭終於從羅浮山頂墜落了,南疆濕熱的風中,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葉天征回到試劍閣裡,卻忍不住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感覺肺葉彷彿被刀子絞著,咳著咳著、便是咳出點點黑色血沫來。

  「怎麼了?怎麼了?」白衣少女從剛安撫好了外面人的情緒,反身入閣,驚得幾步衝了過來,一疊聲地問,「怎麼又咳血?都已經好了很久了,怎麼又……」

  「輕點,」葉天征卻是掙扎著吐出兩個字,拍了拍她的手,「小心外面人……咳咳,聽見。」

  葉天籟雖驚不亂,到了閣上藥房內翻出藥,手腳麻利地倒了茶,便遞過來。

  「唉……」一口茶將藥丸衝入咽喉,葉天征閉目養神,輕輕歎了口氣。

  「怎樣?」葉天籟從他手裡接過杯子,眉目間憂心忡忡,定定看著他。

  這傷是十年前拜月教那一場仗裡留下的——那一次的大難裡,才十八歲的少莊主從魔教長老手中逃生,拉著妹妹燃燒的試劍閣裡衝出,卻被刺傷了肺。其實養好了也有五六年了,一直沒有異常,最近恐怕是太勞心勞力,所以又感覺不舒服起來。

  「真的快撐不下去了。」許久許久,直到外面的天都全黑了,閉著眼,人前一直從容淡定的葉天征,卻頹然吐出一句話,將滾燙的額頭沉入手掌。

  「那個信鴿……是你假傳的吧?」沉默了一下,女子眼裡有瞭然的光,「別人也許認不出,可山莊裡的鴿子都是我餵養的——那個鴿子絕不是從鼎劍閣飛來的!」

  「呵,呵……消息根本傳遞不出去的——天上地下,所有的路都被『那個人』截斷了。」依然是閉著眼,試劍山莊少莊主笑了笑,到最後卻咳嗽了起來,用手按住胸口,「我讓沈伯帶著鴿子跑到外城去、寄上假書信,再放回來,以求暫時安定一下山莊裡大家的情緒。」

  「山莊外都是殭屍!那沈伯他……?」一驚,葉天籟手裡的茶盞跌到地上,粉碎。

  「他是死士。」葉天征閉著眼,睫毛下卻有了微微的濕潤,「他出去時就沒想著能回來。」

  長長的沉默。許久,葉天征睜開了眼睛,兩兄妹相對無言。

  「又能騙多久。」葉天籟有些絕望地喃喃,握緊了哥哥的手,「半個月後,如果不見中原鼎劍閣來的人,我怕大家到時候都要支持不住了。」

  「半個月內,我能想出辦法來。」葉天征微微一震,抽出了被緊握的手,淡淡回答。

  「能有什麼辦法?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女子顯然沒有他那樣鎮定,眼裡已經帶了絕望,幾乎是痙攣般抓住了他的衣襟,追問,「那些殭屍到處都是!『那個人』現在好像還不急著殺進來,所以讓那群殭屍在山莊外遊蕩——可對方如果玩厭了這個貓抓耗子的遊戲呢?只要一聲令下,整個山莊……整個山莊的人都會變成殭屍!」

  「放開。」葉天征臉色變了,看著妹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忽然眼裡有說不出的複雜,低低喝令。

  然而葉天籟眼裡的情緒依舊激烈,手指拉著哥哥的衣襟、白苧麻的衣衫繃得緊緊。她忽地抬手、指著窗外,聲音都顫抖了:「你看看後面的園子!我都不敢告訴外面的人……也不敢讓人進去:你看看那裡!那種花、那種吃人的花,都從後園里長出來了!邪氣已經從地裡透進來了,很快…很快這裡就會……」

  女子眼裡有恐懼的光,越說越顫抖,手指也越抓越緊,白皙的手痙攣著。

  葉天征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睛盯著那只緊抓著他衣襟的手,臉色蒼白如死,似乎根本沒有聽妹妹在講什麼,忽然間用力一把推開了她:「放……放開!」

  嗤啦一聲裂帛,葉天籟猝及不妨地跌到地上,手裡尚自怔怔抓著半截衣襟,驚駭莫名。

  葉天征劇烈咳嗽著,用手支撐著額頭,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低笑起來:「她來了……是她來了。她要把這裡的人全部殺光,包括我在內,一個不剩。你不要再抓著我了……快逃!被她抓住了,你就完了。」

  「誰?誰來了?」葉天籟被哥哥臉上這樣的表情嚇住了,一時間忘了站起,怔怔反問,問到後來,忽然間臉色一變,陡然猜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脫口尖呼,「是她?是她?!」

  「是她。」黑色的血沫從嘴裡吐出,肺部彷彿再度感受到了當時瀰漫著血與火的空氣,劇烈地收縮著。葉天征咳嗽著,嘴角卻有了一絲複雜的微笑,緩緩從懷裡拿出那個布包,展開了那塊殘破的布——

  顯然是硬生生撕下來的,那個布片殘缺不全,卻依然可分辨出優良的質地。一邊是做工精細的金絲拷邊,另一邊線頭脫落,似乎是被人從衣服上生生撕下。

  然而,讓地上女子再度驚叫出聲的、卻是布片上面的一個印記——血手印!

  一個小小的殷紅血手印留在斷裂的布上,栩栩如生,彷彿要跳出來迎面打人一個耳光

  -

  深夜的空寨子裡,交織著血光和劍光。

  作為鼎劍閣主的獨子、南宮世家的少主,南宮陌行走江湖那麼些年,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奇人異士,在武林新一輩中也稱得上是頂尖的人物——然而在今夜,他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眼前晃動的都是殭屍慘白的臉,不會轉動的渾濁眼球、直直伸過來抓人的蒼白手臂,那些「人」似乎根本不懂避讓,更不懂恐懼,爭先恐後地往他的滅魂劍上撲過來,那些腐敗的、傷痕纍纍的手臂舉著,如同慘白的樹林。

  他將南宮家的「補天劍法」發揮到了極處,如同水銀洩地,護住全身上下每一處空門。

  月光慘淡,相傳具有辟邪作用的滅魂劍織起了銀白色的光幕,將他週身裹住。光幕邊緣激起了一層淡淡的血光,不停地有殭屍的手足被絞斷,帶著一蓬血光嗤然向外飛出。

  那奇怪的笛音還在夜幕下傳過來,宛如一個嬰兒的哭泣。曲聲中,滿寨子的殭屍都向著他所在的位置集中過來,幾個受傷倒下,更多的殭屍立刻圍了上來。

  南宮陌看著剛至中天的月色,心下卻有了焦急恐懼之意——這般打法極為消耗體力,他無論如何支撐不到日出時分。如果不趕快想辦法脫身,那……

  心中念頭急速轉動著,然而手中的劍卻是片刻不敢停,瞬間又將一個逼過來的殭屍的左手連肩削斷。那個殭屍張大了嘴??而呼,臉色慘白,舌頭卻是詭異的鮮紅色,居然絲毫不感覺痛苦、反而繼續向著他劍上撲過來。

  在滅魂劍刺穿那個殭屍心臟的剎那,南宮陌陡然認出了眼前這張扭曲的臉,脫口驚呼:「鄒護法!」

  只不過微微一怔,殭屍殘留的右手已經直直伸了過來,在南宮陌左肩抓出了一道血痕。南宮揮劍急擋,噗的一聲穿心而過。

  殭屍仆倒,頸部忽然有個極其細小的東西離開屍體、激飛而出。

  南宮陌下意識抬劍格擋,叮地一聲,手被震得生疼。然而他實在忍不住內心的驚駭,怔怔看著地上躺倒的屍體,那張熟悉的臉浸在血泊中,宛如一場噩夢。

  那是鼎劍閣六護法之一鄒世龍,深的父親倚重,兩個月前、便委託他帶了禮金侍從,前往羅浮山試劍山莊,向少莊主再度提出迎娶二小姐過門——鄒護法一去再也沒有消息,父親以為葉少莊主又準備老調重彈,留住來人多盤桓了幾日,便種種借口再度延遲婚期。南疆路途遙遠、消息不便,鼎劍閣主雖然稱霸中原,卻也只能坐等消息。

  不想,卻在這裡看到了鄒護法……已經成為殭屍的鄒護法。他居然親手殺了他。

  南宮陌驚在當地,直直看著地上的屍體,抬起頭來,便依稀認出那些死白的臉中、有幾張是熟悉的:不是試劍山莊的人、便是和鄒護法一起來南疆的鼎劍閣的人。

  那些人拖著腳步,面無表情地向他逼來。南宮陌提著滅魂劍怔怔地看著那些失神的熟悉的臉,恍然如同夢寐。

  笛聲在夜色中繼續傳來,飄散在風中,淒慘如哀泣,調子漸漸轉為急促。那些殭屍陡然一驚,彷彿受到了什麼指令,立刻加快了拖拉的腳步,迅捷地從各方撲過來。

  左肩上被鄒護法抓傷的地方已經隱約發麻,蔓延開來,南宮陌提劍貼著牆倒退,看著四方密密麻麻湧來的殭屍,忽然足尖一點、迅疾拔地掠起,跳上了房頂,向著笛聲傳來的方向用盡全力急奔。

  必須要在毒發前制住那個藏在暗夜裡的吹笛者,那群殭屍的放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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