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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孤劍滄海盟》第12章
「第十二章」潘陽湖中俠隱娓娓孤身千里全道義清涼山上丐門惴惴兄弟絕據分東西

 且說汴京開封勝地,龍亭堤堰兩旁湖水,波光瀲灩,一望無際,堤堰以東俗稱潘湖,西為楊湖,傳為北宋潘美及楊業遺宅故址,湖西孝嚴寺即為楊宅故址之一部。楊潘兩人,一忠一奸,相對而言,連明湖水都是涇渭有別,潘湖之水,渾濁齷齪,楊湖則是清澈碧綠,游魚歷歷可數,世物多有此巧合者。

 這日楊湖中,蘆葦叢裡停著一隻小舟,舟中坐立兩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威嚴然,身著藏青色育狐皮施,胸前長鬚飄忽,那少年猿臂蜂腰,氣清神秀,正與老者在喁喁低語。兩人正是燕雲大俠鐵指仙猿白羽,怪手書生謝雲岳。

 只聽到鐵指仙猿白羽拈鬚笑道:「老朽與令尊相交莫逆,賢侄大仇終需了斷,然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暗襲令尊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以一身之仇。挑動武林大變,深為不智,急事緩辦較為妥當,老朽定必成全賢侄之志。」

 說此一頓,繼又笑道:「如今隱藏深山的老一輩人物,紛紛重履江湖,莫不是與兩事有關,一則為「菩提貝葉禪經」塵囂武林,再因清廷和坤奸相與嘉親王已成水火相煎之勢,爭相延聘草莽奇人,互剪羽翼,為此蒼璽兄與雷嘯天托老朽轉請賢侄孤身北上進京去,喬裝借禍,剪除惡憨,較賢侄隻身萬里奔波,倍易收效。」

 謝雲岳暗忖:「蒼大哥這主意不錯,當然和坤奸相與嘉親王既成水火,延攬門下的卻是當前有數高手,不少有昔年暗襲先父的在內,反正自己擅於易容,借禍江東之計,使他們互相殘殺,這又有何不可?」當下點頭笑道:「小侄遵命。」

 鐵指仙猿白羽又道:「九指神丐蒼璽兄為何急於欲賢侄返京,便是丐門有分裂南北兩支之勢,事實詳情老朽也不清楚,蒼璽兄含糊其詞,想必甚為棘手,急須借重賢侄挽回大局。」

 謝雲岳不禁想起在高家溝子弄蛇怪乞,忙道:「大概丐門有什麼重大變故?小侄今日即行北上。」

 鐵指仙猿白羽笑道:「這個當然啟程越快越好,還有老朽與蒼老化子雷嘯天等人商議過,認為你該早日完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令尊在天之靈對你此事也極關心。」

 謝雲岳面上一紅,喃喃道:「這個問題小侄也曾想到過,待赴京後再決定吧……世伯,您在汴京還有幾天好逗留?」

 鐵指仙猿白羽搖搖頭笑說:「老朽也要返京,不過不與你同途,易惹人耳目。」

 謝雲岳沉吟一會兒,道:「那麼小侄懇請世伯一事,不知能俯允否?」

 白羽呵呵笑道:「你的事還不是與老朽的事一樣,究竟是什麼事?」

 謝雲岳便把結織顧嫣文姑娘經過說了一遍,現在想將她們母女二人暫送長白山環碧山莊宮天丹處,對顧母養病是個極好環境,她經過自己針藥兼施後,四肢活動當無問題,就是急需生肌活血,靜養調攝,這個去處,自己思維再三,只有環碧山莊是最理想地方,故爾懇請鐵指仙猿白羽代送。白羽老眼眨了眨,點頭應了,謝雲岳也尷尬地一笑。

 忽然,一聲輕輕投水聲傳入耳中,謝雲岳驚叫了聲:「不好。」足點船舷,微一借力,凌空撥起倏問蘆葦葉梢落下,足一沾葉,後又平射出去,電漩星射,無比之疾,這種身法,舉世罕見。謝紅岳耳目聰靈,循著撥水聲號去。那蘆叢中,「刷刺」、「刷刺」的聲音,越來越重了,諒那人覺出自己偶而疏忽,被怪手書生等兩人聽見,不覺心慌,手腳也亂了。

 謝雲岳平射葦面時,就已看出是個胖大和尚刺著小舟,成之字形逃竄,遂冷笑一聲,猛一擰身,龍形八式中「怒龍盤江」,兩隻龍爪電光石火地向那頭陀雙肩抓去。那頭陀驀覺頭頂疾風勁射,便知不好,可已來不及閃避,被謝雲岳抓了一個正著,只痛得頭陀咬牙悶哼。

 這時,鐵指仙猿白羽也刺舟尋來,撫掌笑道:「老朽猜得一點不錯,只要賢侄一伸手,沒有辦不了的。」

 謝雲岳像擰小雞般提著頭陀,低喝道:「你是奉何人之命遣來?來此何為?快說。」

 胖大頭陀仰面獰笑一聲道:「酒家雲遊無定,四海為家,性喜賞游勝跡,今日酒家盪舟遨遊,怪你何事,潘楊湖又不是你私產,你游得蟬家便游不得,真是豈有此理。」語意頗為強傲。

 謝雲岳被頂得啞然失笑,但看其容貌,凶狠邪惡,一定不是清修之僧,還是不相信有這麼巧法,逐沉聲問道:「那麼你又為什麼逃咧?」

 頭陀眼一翻道:「蟬家何曾逃來,遊湖必然操舟,興之所至任我邀游,只是你心疑之故。」

 鐵指仙猿白羽捋鬚微笑不語,謝雲岳笑道:「你辯得倒不錯,不過我向行事,寧可誤殺,不能輕放,你不實說,叫你嘗嘗「七日搜陰斷魂」手法滋味為何?」那頭陀一聽面目變色,但猶不信當前少年有這奇絕大下手法,閉目傲然不語。

謝雲岳笑笑,手指疾向頭陀身上九處陰穴飛點了一指,負手長立與白羽並肩一處,面帶微笑。那頭陀只覺謝雲岳手指在自己身上飛點了數指,毫無半點不適之處,睜目一瞧,見謝雲岳與白羽兩人負手正在面前微笑,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不覺頓起逃生之念,心念一動,滿吸一口真氣,雙足一頓,便要竄去點水逃走。

 哪知他不提氣還好,一提氣,只覺渾身酸麻,功力全失,本來是縱起之勢,反而如癱瘓了一般,似軟蛇癱在舟艙中。謝雲岳微笑道:「現在趕快說出來意,還來得及,少受一點痛苦。」

 頭陀依然強傲,冷笑道:「只要蟬家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得安枕。」

 謝雲岳只笑了聲:「未必。」目光炯炯望著頭陀臉上。

 須臾,頭陀只覺全身穴道似針刺了一般,繼之萬芒啄骨,再是酸麻已極,筋脈蠕蠕地轉動,心癢難抵,兩眼圓睜,冒汗如雨,終於哀嗥出聲,這聲音異常難聽,不知道他是笑,還是哭,是叫,抑是喚。頭陀雖是強傲,至此也禁不住了,乞求道:「大……俠……我……說……請……解……了……穴……道……吧……」

 謝雲岳冷笑一聲道:「我只道你是鋼筋鐵骨,究竟也熬禁不住。」說著,用手一點頭陀腰眼穴。

 頭陀只覺酸痛立止,嚥了兩口唾液,道:「小僧實是奉了宮門二傑之命,搜尋怪手書生俞雲行蹤,來得汴京兩日,一無所獲,今晨曙光初現時,小僧在龍亭石墩閒坐,無意得見這位……」說著用手指了鐵指仙猿白羽一下,又道:「刺著小舟,駛往蘆葦叢中,小憎一時好奇,也租了一隻快艇,往另端向蘆叢隱去,等了一些時候,只見這位刺舟駛出蘆叢迎過大俠,聽出大俠就是宮門二傑所要尋的人,不禁喜出過望,無意觸及木槳,帶出極微的擊水聲,小僧知大俠耳聰,不禁興起逃走之念,如今被獲,也是天意如此。」

 謝雲岳又問道:「宮門二傑只派得你一人麼?」

 頭陀答道:「一共扎調十六人,分赴晉豫各地,汴京只得小僧一人。」

 謝雲岳滿意他的問答,笑道:「活罪可免,尚難逃一死。」說著用手一按頭陀「聰門」穴,登時氣絕身亡,他在懷中取出了一小瓶黃色藥粉,傾倒一點於頭陀鼻內,蓋好瓶塞置入懷中,抬頭笑道:「白世伯,我們去吧。」

 鐵指仙猿白羽一直在旁注意謝雲岳,只覺這少年確是一代奇才,就是手段過於毒辣了一點,不過處治惡人,也只得如此,此時,笑道:「賢任果然身手絕乘,無怪蒼璽兄讚不絕口。」謝雲岳四笑不語,兩人駐舟靠岸。

 艷陽滿天,春天氣息充斥著對京城,行人如織,兩人身形隱入人叢中。

北京正月,雖說是開春,但依然是一片嚴冬景象,城外河凍甚堅,騾馬套車轔轔駛行其上,平坦舒適,河面下盡有許多人作滑冰之戲,好舒展凍僵已久的筋骨。京城內,幾天以前一場大風雪後,至今猶保持原狀,粉妝玉琢,白得耀眼。

 這日,風不十分勁,天可是隱晦深沉,似壓下來一般,但在這個季節對北京城而言,卻是極難得的天氣,圍爐膩了,人們也跑出來溜木溜木,是以大街行人也不在少。這日什剎海附近一所大回合院內,走出一個身頎矍鑠,年約七旬老者來,身著一件灰鼠皮袍,外罩藍布大褂,左手攏著皮袍內,右掌托著一對光溜溜的鐵蛋,五指不停地撥動,那對鐵膽在掌心中轉得很快,弄出「索索」聲來。

 路上碰見相熟的街坊,均立定笑道:「陳三爺您早,又泡茶館啦。」

 那老者含笑道:「今幾個是難得的好天氣,屋裡蹲著膩啦,該出來鬆動鬆動,找個老朋友聊聊。」說著,大踏步走去。

 寒意甚深,呵氣成雲,巷中積雪盈尺,留下橫七豎八的黑色腳印,兩側牆頭伸出一枝半技臘梅,競吐幽香,沁人肺腑。陳姓老者在胡同中七轉八彎,出得大街,迎面就是一路一底的老正和樓茶園,朱漆班剝差不多全掉了,木色灰黑,這座茶園當是建造年代已久。

 北京的事物,講究是古色古香,不管各物買賣商計,客人一進門問貨,掌櫃和夥計都會豎起拇指說道:「咱們這家是老字號啦,貨色不但好價錢公道,而且最考究,您老買去試試,準保你稱心滿意,由此,可見北京人最是固守舊習,崇尚古老。」

 陳三爺一踏過茶園,樓下已上了七成座,多半都是熟人,一一路含笑點頭為禮,揀了一個座兒坐下。店伙一等陳三爺坐定,提著嘶氣水壺,哈腰說了聲:「三爺,您早。」泡了一碗好茶,又端上兩碟餑餑,燒買。

 陳三爺托著茶盅,一手掀開盅蓋,吹了吹面上浮著的茶葉,吸了一口茶,一放下又抬起一隻燒買塞入口中,抬起頭來,目光掃了四週一眼,右手中一對晶光閃亮鐵膽始終「索落」、「索落」地轉個不停。忽地,鄰座上的一個三十不到的小伙子,笑道:「三爺,多天不見啦,蹲在屋裡也悶得發慌,我說您老好久不出門,北京城的新鮮事物,您老也沒法瞧,不然,今幾個說出,給大夥兒散散悶也好。」

 陳三爺用眼一翻,道:「小伙子真不會講話,誰說我老人家蹲在家裡,昨兒個就東來順涮上一窩涮羊肉,來個炸八件,泡上了大半天,又可瞧見一件稀奇事兒。」說完便止口不談,拈上兩個燒買往口裡直塞。

 茶客一聽可樂了,準備聽接著說下去,等了一些時候,陳三爺一反常情,往常他有新鮮事兒,不待催請,使口若懸河,滔滔說個不絕,今兒個都透著奇怪。

 陳三爺十年前在三貝子府中當過擴院,人稱鐵拳陳得魁,練的是外門功夫,與其說穿了,還不是花拳繡腿,簧緣人事,幹上護院,倒也難能可貴,憑著忠實兩個字,極受信任,人也直爽豪邁,胸無城府,是以人緣極好,人一上歲數,便覺得腿硬手笨,這護院並不好當,碰上有事,白天應差,晚上巡夜,甚至三天三晚目不交睫,苦夠了也冤透了,便辭了差,逢朔望兩日,去貝子府上打個扦,請個安,應應景兒,每日下茶園,趕戲館倒也怡然自樂。

 他這裡止口不說,可把鄰座的小伙子急壞了,急道:「陳三爺,今兒個怎麼啦?這不是有心吊胃口嗎?」

 陳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說也得先填飽肚子哇,諸位有所不知,近來京城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輕似燕,一飛三丈高,一躍八丈闊的好漢,飛花摘葉,均可傷人,咱聽得猶不深信,京城裡有數高手,除宮門二傑外,比咱陳得魁就高得有限,內家好手不是沒有,但飛花摘葉,怕壓根兒就沒聽過。所以咱由東來順出來後,就跑跑三貝子府中一趟,總共十來天沒去貝子府邸了,大河南北好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著來。」

 說著,又鯨飲了一口茶,眼光掃了掃,發覺眾茶客都在傾耳凝聽,於是笑了笑,接著說下去,只聽他說:「內中有個稱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崍派出身,現為雲南丐門掌門人,應咱們大伙要求,露了幾乎絕活,陳得魁活了這多年歲,昨幾個可真算開了眼紅啦!那蒯浚徐步廊外,抬頭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丈高的巨松,只見他兩手一按,嗖地就撥起七八丈高,一個「鷂子翻身」凌空翻了個解鬥,不知怎地他又撥起,一直落在樹巔,這麼大得北風,他竟像釘在樹枝上一般,咱們練武人,講究是借力取勁,他凌空翻身時,卻毫不借足樹枝,又前一般筆直射了上去,真是稀奇。」

 說在此處,鄰座小伙子發問了,道:「陳三爺,您當年也差不多的,聽說您老年輕時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躍而上,怎麼今兒個您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陳得魁臉上一紅,笑罵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陳三爺面皮,招乎咱老人家揭了你的皮。」大概陳得魁往常在茶園裡,指天劃地,胡吹一氣,今兒讓小伙子揭了短去。小伙子舌頭伸了伸,做了一個鬼臉,眾茶客起了一陣哄笑。

 陳得魁又說下去,道:「蒯浚躍身下樹,兩手卻抓了一把松針,只見他左手一揚,那徑尺的木柱,被松針釘入一半,那軟的東西,怎會刺進去,可把眼都看直了,咱昨晚兒方信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之說,這還不算奇,還有奇的,珊浚右手又是一揚,打出松針將原嵌入松針迫出柱外,你說這不是怪事嗎?」

 此時一茶客道:「想必陳三爺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這好功夫的人,別混吹啦,怕不讓別人笑掉大牙。」眾茶客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坐在角落的一人,緩緩起身離座百了,頭戴一頂瓜楞皮帽,戴得很低,幾乎半邊瞼遮沒,光線很暗,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見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陰醒布空,朔風呼嘯,那人出得西城,身形變疾,往小清涼山走去。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凜冽特甚,那人一勁地往小清涼山下鼓風疾走。前數天一場大風雪,將小清涼山平添了數尺厚,又經過幾天幾夜的猛烈北風一吹,凍成厚厚的一層堅冰,不要說是人走,就是蟲獸也無法爬行,可是那人雙肩一振,兩足飛點,不容一刻緩氣,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顛馳去。

 小清涼山,一名西山,在宛平縣西,山高聳入雲,嗟峻巍峨,涉其巔麓寒冽特甚,入冬降雪易積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潔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西山霽雪之稱,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廣植臘梅數千百本,極為清麗壯觀,小清涼山本為名勝游地,除開冬日寒冽遊人特少之外,其餘春夏秋三季遊人不絕於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時萬卉爭艷,芳斗紅紫,所謂花香枝頭,鳥鳴林上,流泉潺潺,其聲錚錚,如彈古琴,如擊玉磬,徘徊其處,輒為神往,初夏則綠樹萌濃,金蓮花香鬱於荷塘,秋則滿山紅葉,恰麗奪目,昔人詠西山詩云:「石洞飛來一道斜,坡陀背影見人家,巒岡十里相聯縱,飽看山崖桔梗花。」可見小清涼風景之美。

 此時此刻小清涼山正是千山鳥飛錯,萬徑人蹤滅的境界,僅有那人彈丸飛縱似的,馳赴山嶺。只看那人身形停處,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處,寒梅吐艷,幽香沁人,忽見人影一晃,梅林中轉出一老者,那人一見,喚了聲:「雷二弟,這麼早就來了。」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嘯天,老者卻是九指神丐蒼璽。

 乾坤手雷嘯天用手整了整帽簷,笑道:「一大早就跑來了,還不是報信來著。」說著,兩人並肩緩緩向水月庵門前走去。

 乾坤手雷嘯天道:「果然追風刺緋錢寧所探消息不差,貴門南支掌門人蒯浚已然來京,聽說落在三貝子府中,依小弟猜測南支丐門來的當不在少數。」

 九指神丐蒼璽雙目精光暴射,微哼一聲道:「他來了,這本好戲有得瞧啦。」

 雷嘯天道:「三弟來了就好,不知白大俠口信帶到沒有。」

 九指神丐蒼璽微一沉吟,道:「我看總帶到了,鐵指仙猿白羽人最機靈,三弟日內諒也就來了,不過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鋪排一下,免使門下無辜受殘。」雷嘯天點點頭。

 驀見庵內閃出兩個老叟,身後尚隨著五十上下,髮鬢灰白的化子。這兩老叟便是丐門二長老星河約客婁雍,三長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團頭北天一雁孫思遠。星河釣客婁雍笑道:「雷老師早來,想是得著什麼消息?」雷嘯天把前話重說了一遍。

 婁雍冷笑一聲道:「蒯化子來了,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貝子與和坤勢力,脫離本門約束,成為南派盟主,這是癡心夢想。」

 竹枝叟洪潢搖頭說道:「婁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人又明激異常,說不定暗中還有圖謀,為此之故,昨日命孫思遠攜紫銅令符,令北京地面所有的門下,一概潛伏,不待局勢澄清,不准露面。」

 話猶未了,只見一中年化子,渾身血污,跌跌爬爬跑來報道:「三位長老不好了,在大紅門土地廟內,被本門南支掌門蒯浚,同著五人尋來,刑壇李香主被擒,錢寧也被蒯浚一掌震斷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僥倖逃出毒手。」話聲一落,竹杖叟洪潢顏色猛變,兩足一頓,倏往梅林那邊竄去,身形之快,無與倫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覺,縣一斜,便往梅林左邊飛去。因為竹杖叟一聽,這報信的化子就數他的能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縱,暗中必有人跟著,心念一動,眼角便掠見梅林中人影︵閃,是以飛身尋去,此人一逃出清涼山,便是個不了之局。

 且說竹枝叟兩個起落,便瞧見了一個灰衣人距自己只得兩三丈外,大喝一聲:「哪裡走?」雙袖一抖,兜起一股勁風,向那人身後掃去。

 那人一式「旱地撥蔥」,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聲:「打。」七個黑點電似地向竹枚叟打來。竹杖叟洪潢拂袖掃開打來暗器,身形略緩了一緩,那人已竄在十數丈外。

 此人身形極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納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學亦必不差,為何此人不戰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劃空閃電。兩條身影,相距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飛奔,不即不離突然崖角那邊起了一聲清佩,九指神丐已自現身出來,只見那人凌空往外側翻了出去。

 只見九指神丐蒼璽如神龍探爪般,十指如鉤迎著那人撲到,那人往側一翻,右掌往後一甩掌,帶起一蓬花雨,原來他掌力所及,一樹梅花隨勁風震散。九指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風掌力,我老頭子意欲見識尊駕,怎麼過門不入,未免太小家氣。」

 那人甩出一掌後,頭也不回,身形疾展,聞言只冷哼一聲,便自穿過梅林中,怎知梅林中凝立著星河釣客婁雍,含笑攔住去路。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形緩得一緩,九指神丐蒼璽、竹杖叟洪潢已自趕到,丐門三老按三才方位立著,婁雍微笑道:「朋友為何藏頭掩尾,見不得人?」敢情那人還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憑你們三個老化子,還敢殺官拒捕麼?」

 九龍神丐蒼璽看清那人面目後,登時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來是李老爺,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轉面對婁雍洪潢道:「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夜鷹子李振東,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老化子既可殺人,又不放火,為何說出殺官拒捕四字,必須要交待一個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涼山。」

 夜鷹號李振東面上一紅,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說殺官二字。」

 蒼璽翻眼沉聲道:「這種強調奪理的話,只有像你們官府中人才說得出,你既不現出面目,誰又知道你是李老爺呢?」李振東本是有為而來,一時失神說出殺官拒捕四字,這根本不成理由,欲蓋弭彰,被蒼璽抓住了話柄,在這凜冽寒氣中,竟還臊紅了臉,兩頰發燒,喃喃不則一聲。

 此時,乾坤手雷嘯天也自閃過,大笑說道:「李老爺,光棍眼內不揉沙子,誰不知道李老爺冒寒登山,必有所為,你打開窗子說亮話,不就得了啦,竟然說出拒捕二字,嘿嘿……拿來。」

 夜鷹子李振東覺得這人很是奇怪,帽簷遮得低低的,眼目無法看見,不知是預兆不吉,抑是什麼,只覺打從心內寒起,機伶伶直打冷戰,暗忖:「今日是怎麼搞的?」於是挺了一挺脊骨,強打起精神硬撐著。及至聽雷嘯天說出「拿來」二字,不由一怔,兩眼瞪著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嘯天泛出不屑的譏笑,道:「李老爺,拿出海捕文書來呀。」停了一停,雷嘯天向上推離了帽簷,露出眉目。

 李振東一看清楚,又是一陣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嘯天,是江湖中有名難惹人物,一經纏上,非搞得你個啼笑皆非,丐門三老雖是武學極高,但化子可也得受九門提督衙門管轄,一紙令下,都城化子盡成俄俘,不像雷嘯天那樣的陰魂不散。死纏不休。

 只聽雷嘯天厲叱道:「李振東,別不要臉了,你倚仗著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幾個字,嚇唬得了誰,我雷嘯天可不吃這個,乖乖說出來意,不然,叫你嘗嘗我姓雷的厲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涼山,姓雷的就此絕足江湖。」

 夜鷹手李振東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不禁惱羞成怒,把心一橫,冷笑道:「姓雷的,別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東怎麼樣?」說著,身子一晃,欺至雷嘯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嘯天一擰身「移形換位」就讓出去一兩丈。夜鷹子李振東好凌厲的掌風,竟把一棵綠萼古梅齊腰折斷,枝上雪花冰渣橫飛激射。雷嘯天讓開他那凌厲的一招壁空掌力,人已撲上,右掌上翻,抖勁向他天靈蓋便劈,左掌並戟,微往下至,由左向右疾雷奔電地掃去,切向李振東右腿「血海穴」,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掌」中一記絕招「指天劃地」。

 夜鷹子李振東只聞得雷嘯天的乾坤掌有獨到的造詣,卻未料如此精奇,身形變換得飛快不說,一式「指天劃地」激起嘶嘶破空之聲,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得當場陳屍小清涼山,但又讓開不了,猛一咬牙,兩臂交叉飛快的一隔,意欲將雷嘯天攻來兩掌崩開。

 雷嘯天作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厲害,我這乾坤手算是賣給你了。」兩腕一叫勁,原式不變硬往前欺,視對方來掌竟若無睹。

 一聲大響,只見夜鷹號李振東,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兩臂火辣辣地灼痛,右股劃破一道淺淺的血槽,順著黑黝的股內,淌出鮮血。只差兩分就是「血海穴」,原來乾坤手雷嘯天左掌一叫勁使用出「金剛指」功,這一劃上,竟連李振東褲腰管劃斷了一圈,順腿肚子直溜下來,雷嘯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形斜出兩步。

 李振東原無鬥志,這一來更不行了,丟臉已丟到了家,總不能光著腿動手,何況冷風一勁地向小肚子裡直湧,這滋味真不好受,呲著牙一揚手,三點藍星射出,一擰身「潛龍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丐門三老已自退得遠遠的,仍然按著三才方位守著,他們有他們的心意,因為料定李振東並不是孤身而來,身後必隨著有人,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壇李香主及追風神緋錢寧的囚處。

 不料雷嘯天見他打出三點藍星,倏地雙掌一翻,打出強烈勁風,只聞得波波波三聲微響,那三點藍星緩得一緩,竟自動爆炸,進出無數黑雨,這一距離近,來得又疾,雷嘯天無可閃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滾,只差著半點便被打上。

 雷嘯天僥倖躲過,翻身躍起,掠眼雪地一瞧,可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這迸來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層白雪,竟自溶開,下面的草皮現出焦黃的一片,分明視極陰毒液汁。這一來,雷嘯天可把李振東很透了,放眼過去,見李振東已然竄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門三老分散身影綴著,卻又不像有生擒李振東之意。

 雷嘯天可摸著丐門三老心思,心中冷笑道:「你們要放虎歸山,丐門就是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脫出手中。」一動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鷹子李振東一路飛逃,狠狠於心,忖道:「我回轉京城,隨便我上一個髒名,還怕你乾坤手雷嘯天不鋃鐺入獄。」他本是邛崍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師叔,怎不令他盡心盡力。

 雷嘯天死命一勁地追,李振東拚命地逃竄,丐門三老反而越離越開了。小清涼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過去,儘是一片玉龍世界、只見雷瞞天李振東一後一前彈丸起落飛馳著。夜鷹號李振東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涼山,你雷嘯天便是網中之魚。」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閃出一小童來,手持兩支判官筆劈頭打下,風聲勁疾。

 李振東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心中大驚,好得他應變奇快,足跟釘地,全身疾仰,使出「臥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後去三四丈。身形一穩,瞥見雷嘯天已自趕在十多丈外,暗忖:「看來非經一場死鬥,別想平安下山了。」想著,兩手一反,一對十三節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篤郎」、「篤郎」起了一串密響。

只見那小童怒叱道:「萬惡的狗腿子,我爺爺姐姐與你何仇,竟敢勾結匪人用迷魂藥迷倒擒去,小爺今天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雷嘯天已自趕到,喝道:「青兒,趕緊下手招呼,千萬別讓他逃出,你爺爺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來的正是傅青,後文當另敘及,暫別過不提。

 雷嘯天一說定,雙掌挾著一片勁風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飛快地往李振東身上點到。夜鷹子李振東真不敢怠慢,一對十三節蜈蚣鞭疾電似般交叉一環,「篤琅琅」又撒開來,腕力加到十成,威勢凌厲,迫得雷嘯天傅青兩人往後讓開五尺。李振東乘隙躍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別血口噴人,李老爺既不知你爺爺姐姐是誰,更認不得你,李老爺要抓人,盡可冠免堂皇地上門拘捕,還用得著使詭嗎?」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東你別以為小爺還蒙在鼓裡,你派來的匪徒,便有一人抓在小爺手中,受刑不過把密謀吐出,你能賴得了嗎?」

 李振東面色疾變,用嘿嘿一陣子笑來掩飾難堪,繼又雙目一瞪道:「小鬼既強認定是李老爺子干的,說不上只好要成全你了。」

 驀聽得雷嘯天一聲大喝:「你死在臨頭,也敢逞狂。」雙掌晃處,就往李振東「章門」「氣海」兩重穴打去。

 夜鷹子李振東雙腕一擰,一式「分雲撥月」,雙鞭又是一陣「篤琅琅」望雷嘯天雙掌纏去。說真的,雷嘯天一雙肉掌,可真不敢輕易的為蜈蚣鞭沾到,只因李振東這對蜈蚣鞭是用百煉精鋼打成,四面作稜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鋼節內藏有倒須逆刺,施展開來自動彈出,一沾上對方,準是皮綻肉爛,是故,雷嘯天手出即走,晃了開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劍。

 乾坤手本是掌劍雙絕聞名,平時即少用劍,今日只以恨透了夜鷹子李振東,又以對方一對蜈蚣鋼鞭陰損無比,恐怕空著雙掌難有取勝希望,竟然把一支從來少用青銅劍撒在手此時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雙筆躍出,嚷道:「雷大俠,此賊讓給青兒吧,割雞焉用牛刀,不怕污了大俠的寶劍?」

 夜鷹子李振東氣得目眥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雙腕一擰,那對蜈蚣鞭潑風似地展開,鞭銷如雨點般向傅青身前要穴點去。

 乾坤手雷嘯天聽謝雲岳說起過,傅青年雖幼,但武功上造詣確是不俗,不過究竟功候回回不足,立在一旁暗暗為博青耽心。傅青冷笑了一聲,微微挪步,雙筆一使上,竟是「鍾馗降魔卅六打」,但較武當名家神筆俠鍾奇原招式尤為精奇,一照面一招六式同時攻出,筆頭透出二道看芒,向李振東「命門」、「志堂」、「心俞」、「肩並」、「氣海」、「百會」、追風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頭駭異,料不出傅青這套判官筆法,較武當神筆俠鍾奇招式更為詭奇凌厲,猜測必是盟弟謝雲岳所授。夜鷹子李振東這條蜈蚣鞭,是他成名兵刃,浸淫有年,使展開來獨具威力,一見傅青施出「鍾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認不出的,心頭猛震,暗駕自己派出的人該死,為何走漏了他這小鬼。

 天色陰翳更深,朔風怒嘯,不時刮來了一陣雪花,只覺奇寒透骨,可是李振東傅青兩人頭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場生死的爭鬥。雪地上只見一團人影飛舞。丐門三老又露出身形來,還在十餘丈外凝立著,乾坤手雷嘯大面寒似冰。傅青打得興起,雙定一動,移星換位用上「九宮八卦正反陰陽步」法,這一來,配合得更見神妙。

 李振東越打越駭,自己那麼凌厲的鞭式,竟然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一晃,右一轉,自己頭暈目眩,這是從來未有的現象,尋見對方判官筆左右雙肩砸來,心中一動,力貫雙腕往前一送,只聽「篤郎郎」一陣脆響,雙鞭抖得劍直,「日月同升」直向傅青雙眼點去,他心想:「這一招用出,對方雙筆必然會撞上,為龍鬚逆刺鉤緊,那時再往回一帶,再騰出右手將這小鬼擒住要挾,自己便可安然離山。」

 他這裡算盤打得蠻好,卻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轉到李振東身後。突然李振東一聲慘叫,順著自己前衝之勢栽到雪地中,原來傅青趁著他撤招不及時。一按雙筆頭卡簧,四十八支「悶心針」芒雨般激射而出,距離又近,李振東無法閃避,全數打中,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只覺胸口一麻,連閉穴封氣都來不及,嗥得一聲便自栽倒雪中。乾坤手雷嘯天猶恐他不死,一抒腰已審了起來,舉劍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蒼璽大叫道:「雷老二,這使不得。」人如灰鶴似地風到。乾坤手雷嘯天聽若無聞,等蒼璽趕到時,李振東被戳了一個前後胸對穿,蒼璽不禁頓足歎息。

 乾坤手雷嘯天反手︵撈,將李振東屍身挾在手中,望著九指神丐蒼璽冷笑道:「蒼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為丐門中拚死盡力,你們反而躲得遠遠的,這是何居心,我雷嘯天從今以後不問你們丐門的事。」說著,怒沖沖地︵拉傅青蒯的手,道:「我們走吧,留在這裡反而礙事。」跺跺腳,兩人身形已瀉出六七丈外。

 九指神丐蒼璽大吼道:「雷二弟,你別誤會,聽我說……」雷嘯天頭也不回,逕自馳去。

 九指神丐蒼璽默默無言,星河鉤客婁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星河釣客婁雍歎息一聲道:「雷嘯天這一來,無異是把北七省丐門弟子送入絕地。」

別看九指神丐蒼璽,這大名望,到此時也是一樣迷惘傷神半晌才道:「丐門又將遭受一次百年來分裂慘酷大變,不知道要犧牲本門弟子多少,回憶百年前,在前輩未三變未執掌天下丐門之先,一場血並,精華殆盡,數十種奇絕精奧的武學也隨之絕傳,所以本門武學始終停留在落後的階段,未能發揚光大,與各大門派比美,南支丐門因朱前輩羈糜懷柔,賜了一根寒鐵旌杖,准自便宜行事,但南支掌門人得受四隻紫銅符合調宣約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謝雲岳處,在他未返回以前,本門只好靜待觀變了。」

 星河釣客婁雍搖首歎道:「蒼老大,情勢未必如你所料,縱然四隻紫銅令符到齊,蒯浚也不見得就此俯首聽令。」

 九指神丐蒼璽皺眉道:「我怎不見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違,我等也可師出有名,雷嘯天平日機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豈不知李振東有所為而來,但他始終未吐露所來目的,我等也礙難出手,反不如躡著他的身後,探出李香主錢寧的下落,相機救出,待雲岳一到,再商對策現在李振東一死,大難已興,逼得勢必改弦易轍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蒼老大不必難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未來局勢全靠祖師在天之靈默佑,本門律法謹嚴,不容外人窺涉,雷嘯天既非本門中人,他的行為與本門無關,就是謝雲岳來此,他也是客賓之位,不得逾越權限,亦不得三與本門執法大典,唯其如此,來日荊棘重重,只在我等盡力以赴了,老大休為此事煩心,我等急速下山探聽錢李二人下落吧。」九指神丐無言歎息了一聲,丐門三老身形如飛飄下清涼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蒼垂暗,大雪紛飛,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寥少,顯得異常的寂靜。但另一面,北京城正醞釀著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將序幕展開。真是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陰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時方見明朗。

 汴京,從那日晚上起,天氣又變得很壞,艷陽春麗一反淒風冬寒,正像少女心理善變,難以捉摸。矮方朔荊方等五人因受羅剎玉女倪婉蘭之催促,次日清晨振衣獵獵上道徑往北京城。情之一字,千占以來,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兒女志氣,蘭姑娘秀眉不展,在馬上不停地長吁短歎,儘管玉蕭俠士耿長修在旁不時地慰解,她仍然是默默傷神,心坎內老是顯出那一張俊俏而英氣逼人的面龐。

 耿長修雖不明蘭姑娘何以這樣愁懷難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麼解不開的事在心頭鬱結,可是他不敢明著探問,只好暗地試問姜宗耀東方五琨兩人,所得的答覆,只是搖頭三不知。一見鍾情,這句話是千古不變,玉蕭俠土在峨嵋門中,也是瀟灑不群的美男子,師姐妹中不無對他魂夢為之牽縈的人,柔情如水,百般體貼,可是耿長修眼高於頂,無動於衷,今日一見蘭姑娘,即驚為天人,思慕難釋,這是孽,抑是緣,不得而知,總之卻是上天有意安排。

 蘭姑娘原先不知玉蕭俠士耿長修思慕自己,對她體貼入微態度,先也不以為意,這是人之常情,後來發覺了,她看出耿長修眼神流露出異樣的光芒,一舉一動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臉一紅。一路上因意有所屬,對耿長修沒留心注意,這時,她偷覷了耿長修一眼,只覺他品貌雖然不俗,可缺乏謝雲岳身上一種特有的氣質,這氣質是什麼,她也不知道,總之,耿長修與東方玉琨一樣,美則美矣,只是少了一樣,她希望要取得的。

 風雪滿征途,雖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樣難行,這天朔風強而且勁,有時一陣強風撲面呼嘯而來,馬匹力竭聲嘶的「希聿聿」長鳴,昂頭豎蹄止步不行。安陽至邯鄲才不過百把裡路,天過了午,還只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夜,心緒感覺沉悶,淒涼。

 矮方朔荊方與東方玉琨姜宗耀三人寂然不語,默默長途,只有耿長修笑語和蘭姑娘鼻音嗯啊聲。矮方朔荊方平時是多話的,因為強風嗆口,所以止口不說了。荊方轉面看了看天色,用手護嘴高聲笑道:「看這一兩天,風雪不能停了,甚至還要強猛,人是不要緊,坐騎可要凍餒而亡,依老朽說,投上前途野店打尖,打住一兩天再說,反正不一定趕至邯鄲,如何?」他們都知此是實情,頜首應了,蘭姑娘心中雖急於至京尋到謝雲岳,可也難以啟齒堅持繼續趕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天時變幻既無常,人的際遇也總是那麼坎坷,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這意念,努力延續生命,但蘭姑娘在途中恍惚地翻來覆去想著:「究竟我為憑藉著什麼活下去?是為了他麼?」暗暗噙淚,無言歎息。

 半個時後過去,眼簾隱約現出一列屋子,只不過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擻,叭叭長鞭猛抖,迎向前去。街頭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門匾已是字跡模糊,走進土牆門,就見一座寬敞大院,兩側搭了簡陋的蘆席棚,栓了騾馬倒有十餘匹,想是太冷的緣故,擠成一處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馬匹後,便進得棧內,當由店伙迎進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鎮集的野店,客房內皆砌有大土炕,炕內熱火熊熊,饒的均是曬乾馬糞。蘭姑娘一進屋,直嚷:「好熱,好熱。」粉面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絹亂抹。

 玉蕭俠士耿長修也是關心大過,急不擇言,道:「倪女俠,既然熱,何不寬衣?」

 蘭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長修一眼,耿長修心裡很不明白,暗忖:「我這是好意呀?沒有什麼不對,女人,真是……」

 東方玉琨姜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叫人家十八歲大姑娘當眾脫衣成嗎?就是我老頭子也不願意呀。」耿長修當時會過意來,俊面赫然一紅,訕訕裡直覺不好意思,暗罵自己糊塗。

 這時,店伙探進頭來,矮方朔大叫道:「喂,給送二十斤燒刀子,十斤燴餅,兩大盤牛肉,快點。」店伙唯唯應了,轉身而去。

 驀見門外人影連閃,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只道店中客人來往經過。店伙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蘭姑娘少許飲點酒外,其餘四人都帶得六七分醉意,話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來。矮方朔最是詼諧,典故又多,說出來直令人捧腹,蘭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

 尋見店伙又深進頭來,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瞇著小眼望著他。店伙囁嚅道:「老爺子,諸位此來是不是乘得有馬?」

 矮方朔便覺問得有蹊蹺,瞪著眼立起道:「有哇,馬怎麼著了?」

 店伙急道:「壞了,壞了,方才離去的多位客人,將老爺子等乘騎全牽去啦,小的也是有點奇怪、可是沒敢問。」

矮方朔等面上全變了色,馬匹可是小事,竟然有這膽大賊人敢在客棧內偷馬,但這五匹馬都是普通腳程並不值得一偷,臆測出必是尋仇的人,借此誘己。矮方朔荊方便詳問了店伙賊人面像。黑摩勒姜宗耀聽出其中有龍門四怪,飛天鷂子婁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有得熱鬧好瞧啦。」

 身形一晃,當先躍出,其餘的,隨著魚貫出得找門,細查蹄痕,證明是由邯鄲方向而走的。天時已過午了,陰霾昏茫得如無有前日的黃昏一樣,放眼過去,只是一片迷濛的灰白,狂風挾著漫天鵝毛雪花飛舞著,四外渺無半點人跡,此時,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連池塘上都蓋滿一層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雪勢,就將整個北國改得面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風雪,循著淺顯的蹄印覓去,奔出約摸六七里路,蹤痕漸見散亂,向東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來,道:「看來,賊人有意誘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個擊敗,這個主意真絕。」蘭姑娘小嘴一撅道:「回去了吧!冒著大風雪追趕,連賊毛都沒見一根,真是化不來,少了馬,又不是買不到的,何苦廳廳計較哩。」

 矮方朔齜牙笑了,道:「既然女羅剎卻發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堅持要趕,未免太說不過去,走,回去。」說著,便要轉返客棧。正當他們四人要竄起之際,忽見道旁一株形如傘蓋的大樹上,落下幾個灰白人影來,原來他們拿皮襖反過來穿著。

 其中一個長瞼緋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兩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飛鷹攫兔」平射出去,逕往蘭姑娘肩頭落下。普通這種暗襲對方的身法,必然帶起一陣急銳風聲,可是今日北風實在太大了,為之掩沒,所以蘭姑娘並無所覺,待得接近肩頭,才感到有些不對,一翻身卻已來不及了,肩頭一柄「秋霜」寶劍被那老者偷取了去。

 蘭姑娘粉面疾變,閃電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賊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鶴沖天而起,呵呵大笑道:「看在相送寶劍份上,且饒過你這丫頭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竄出三四步,聞聲警覺,同時回撲過來,那老者已遠去七八丈外,隨著其他人身後微笑凝立著。矮方朔已瞧出來奪劍老者是飛天鷂子婁敬德,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龍門四怪及幾個不相識的江湖人物。蘭姑娘眼卻紅了,這柄「秋霜」劍是燕山神尼鎮庵之物,傳得她手上,愛逾性命,珍惜異常,現在被飛天鷂子婁敬德偷奪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瘋狂一般飛撲過去。

 龍門四怪等人見蘭姑娘飛竄過來,也不攔阻,及時讓開一條通道。矮方朔等三人也不言語,身形一晃近前,舉掌猛劈,東方玉琨姜宗耀雙劍起處,一片驚天青虹向賊人捲到。原來飛天鷂子婁敬德瞥見蘭姑娘追來,呵呵大笑,身形又往右側退去。試想蘭姑娘怎可讓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飛天鷂子婁敬德胸後打出兩掌。

 飛天鷂子婁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絕乘,豈是蘭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閃,滑出蘭姑娘指尖,面色一沉,道:「老夫曾說過看在寶劍份上,暫時饒汝一命,你既重重追趕,老夫豈能示弱?」雙掌疾翻,袖管迎風往上一托。

 婁敬德「鐵袖勁功」馳譽武林,這一使出,威勢果然驚人,一股狂飆平地湧起,撞得蘭姑娘身形踉蹌後退。此時,玉蕭俠士耿長修及時趕到,一揮玉蕭,飛快地搶了七招,凌厲無濤,算是救出蘭姑娘袖下災厄。婁敬德見耿長修蕭招奇詭,前胸猛然凹塌,玉蕭堪堪飛身而過,將打往蘭姑娘雙袖一撤,身形錯出跟著蕭勢拂去。耿長修驚於婁敬德袖勁凌厲,只覺風勢砭面如割,不禁往後退出一丈外,後又騰身,凌空攻下九簫招,只見一蓬紅雨,向婁敬德當頭罩下。原來這支五蕭嵌有九點紅星,略一晃動,便帶出九條紅線。

 飛天鷂子婁敬德一聲長笑,身形往後閃出,道:「老夫目下實在有事,無暇與你們拚鬥,再見。」說著,身形起落如飛,已竄出十數丈外,隱人漫天飛雪中。蘭姑娘芳心大急,一湧身跟在婁敬德身後追去。

 耿長修癡戀蘭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無邊風雪中閃出一人,心中一怔,停住腳步,仔細看清楚來人是個虎背熊腰老者,年約六旬,頜下花白鬍鬚迎風生威,背部微現慪僂,胸前系出十字鋼環扣。只見這老者雙眼覷定耿長修手中玉蕭,眼光閃爍了幾下,問道:「你是金頂老和尚何人?」

 耿長修見老者問得傲慢無理,心中微微有氣,道:「這是家師,你問他老人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陣,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適才你與婁大哥動手時,老夫就看你那幾招是金頂禿驢的拿手絕技二十式「九音紅影」蕭法。」

 玉蕭俠士耿長修見他認出自己招式來歷,心頭一凜,喝問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怪目一睜,厲聲道:「老夫也不瞞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敗在金頂秀驢手下的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老夫恩怨分明,也不傷你,只逃得蟻某十招之下,讓你回報金頂禿驢,就說蟻某半年之後親自拜山,洗那當年之辱。」

 耿長修一聽這人就是王屋山獨行大盜,心頭更是一驚。在山上其師也說起此人,武功甚是不凡,當年用這支玉蕭過招到兩百招上,才以一招「丹鳳來儀」險勝蟻元凱,如今自稱半年後再上峨嵋尋仇,武學當更精進,不過顧全師門威望,不能示弱,當下微笑說道:「原來是蟻老師,既欲指教,在下無不奉陪。」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行笑了聲:「好。」兩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鋼環扣鬆開,只見他兩腕一振,嗶啦啦兩條雪亮外門兵刃伸得筆也似地直。

耿長修看得嚇了一跳,這對外門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兩個大半月牙鋼圈,圈內外是凸出鋼刺如釘耙,左環外緣刺平伸著,右環內線彎曲如鉤;可鎖奪對方兵刃,鋼圈後面便是九節精鋼圓練,形狀如蒺藜,護手是兩柄圓環,從首至尾足有五尺六寸長,與自己玉蕭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說打,就是兵刃尺寸上,便已吃虧太多,俗語道:「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蟻元凱在一對九子母連環上已佔夠上風,短兵刃不是沒有人用,非要在武學上有過人造詣不可。

 耿長修在峨嵋小一輩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與蟻元凱過手,顯然有自不量力之譏。玉蕭俠士耿長修當下猛吸了一口長氣,一掄玉簫,疾如狂風暴雨似的當先攻出九蕭,但見漫天風雪中掠起一蓬紅絲簫影,往蟻元凱胸腹重穴攻去,端的凌厲無比。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見他使出招數精奇,與其師金頂上人相差無幾,不由得暗暗讚佩,此時他身形一錯,兩腕一擰,這時九子母連環,已是撤了開來,只見他雙腕一上一下連續微振,手上這對兵刃橫七豎八地飛來,簡直看不出是什麼招數,凌亂得很,可是沒法找出他的破綻。

 耿長修吃了短兵刃的虧,九子母連環使了開來,可逼出威力幾達一丈五六方圓,不管自己簫招怎麼凌厲,攻不到蟻元凱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母連環逼得身形連連退後。這蟻元凱使出招數看是緩慢,空隙甚多,其實勁氣已布起了一座鋼牆,有幾次耿長修以玉蕭穿隙通過,但覺手腕猛震,玉蕭差點被他連環鏈扣在出手,這才知厲害,蟻元凱每每手腕一振,便響出金鐵交鳴互撞聲,可見其內功之強。

 轉而七八招過處,耿長修已滿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討不了好,總想架住十招趁機脫出,可又心急著蘭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個折扣。忽然蟻元凱獰笑一聲,招式疾變,一對九子母連環快如電光石火般向耿長修身形鎖到,招法甚是詭奇,從來少見,那麼長的九子母連環,在他手上居然像靈蛇一般昂俯掃截自如,最難當的,明明看著問胸前打來,招到中途,環頭突會交往下劃或是右掃,這令耿長修心神駭異,凌空騰起,手中玉蕭疾如流星往蟻元凱頭頂「百會穴」點去。

 蟻元凱嘿嘿冷笑,頭一低,兩柄子母鋼環自動朝上迎玉蕭鎖去,右環飛到中途,突往平飛耿長修腰肋圈捲到。耿長修身在半空,情勢危急,頭一翻,玉蕭往下猛削去,人如「鯉躍龍門」仰射出兩丈外。幸虧玉蕭往下一截,吭啷啷聲,蕭環觸接,將九子母環飛勢緩得一緩,這才及時射出,可也一條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蟻元凱收住環勢,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過老十招之下,話可說出不能不算的,趕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沒有這麼好說話。」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耿長修玉臉通紅,︵言不發,掠蕭往著蘭姑娘追婁敬德方向趕去。身後風雪中尚不時傳來刺耳的狂笑,虧得方才交手時沒人瞧見,不然,耿長修的瞼放在那兒去。且說蘭姑娘在飛天鷂子婁敬德身後窮追不捨,兩人身形都是流面趕月一樣的疾,不即不離,只相距五六丈左右。

 飛天鷂子有心誘敵,不時回面譏笑一兩句,蘭姑娘只氣得銀牙緊挫,轉眼就追出六七里外,奇怪的是婁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筆直,而是七轉八彎,只在茫茫雪野上亂竄,蘭姑娘暗道:「像這樣追,幾時可了,這老賊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著嬌叱一聲,「飛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兩把梅花針,急如暴雨般向飛天鷂子婁敬德打去。

 婁敬德好似背後長了眼一般,風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揮處,梅花針竟被掃落,口中獰喝道:「丫頭這麼狠毒,饒你不得。」左袖續揮出一股勁力,往蘭姑娘撞去,左手疾若閃電伸出,兩指駢戟就往蘭姑娘左乳戳到。

 蘭姑娘此時還是心浮氣躁之時,飛天鷂子婁敬德出手如風,那能避得及,一雙玉掌打出勁風只架住婁敬德「鐵袖勁功」,卻感到右乳一麻,立即頭暈目眩一交摔倒昏過不醒。婁敬德獰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蘭姑娘。

 就在此時,凌空一聲斷喝:「賊子敢爾。」漫天風雪中,只覺一條黑色人影長瀉而下,婁敬德只覺一股凌厲的勁風飛襲身後,令人窒息,也顧不得什麼是丟臉,往外一滾,雙袖揮出。

 婁敬德往外滾時,只覺肩頭微微一動,待得立起時,只及來人手上捧著一柄寶劍,這正是方才自己奪取蘭姑娘的那一柄,仔細看清來人面像後,覺得此人甚是俊美年輕,兩道眼神銳利無比,不禁想起蟻元凱所說的在高家溝所遇姓嚴的少年一模一樣,遂厲喝一聲道:「來人,可是高家溝子為天馬鏢局架樑子的嚴小子麼?」

 黑衣少年沉聲道:「不錯,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還不快滾。」

 飛天鷂子一陣狂笑後,厲聲道:「婁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見也是天意,姓嚴的,你別妄想活著回去。」

黑衣少年面有溫色說道:「聽你口氣,想必就是飛天鷂子婁敬德麼,我與你無怨無仇,你找我幹什麼,想不到這麼成名人物,還自欺侮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天馬鏢局門首喪失顏面還不夠受的嗎?」

 婁歌德臉上突變青白,在天馬鏢局門首自己被人撩出,原來就是他,不由心驚肉跳。但自己隱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輩風塵俠隱,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但轉念到自己在天馬鏢局門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嚴的,好大的口氣。婁某成名以來,還沒有見過你這種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見識見識閣下有什麼驚人出奇的絕學。」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蘭姑娘,面上泛出一絲憐憫之容,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婁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綠林道上總瓢把子,人還有點骨氣,但今的見你欺悔弱女,巧取豪奪,可知傳言失實,你尚敢恃強,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試試看。」

 不要看飛天鷂子婁敬德如此成名怪傑,此刻心內還是一樣膽怯,近年來怪手書生在中原道上鬧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敗在他的手上,據霹靂手楊弼回報這少年人,就是怪手書生師侄,拿楊弼的性情,也是從不服人,可是對這少年推崇備至,由此證明這少年身手絕俗,越想越膽戰,心內匆匆決定偷襲主意,一擊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說,左袖拂處,一片洶湧勁風迎頭罩去,右掌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這一袖一掌去得飛快,運出十足真力,比朔風更凌厲更銳嘯。

 黑衣少年不打算與婁敬德虛耗著時間,因他看出蘭姑娘受傷不輕,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渙,血脈停滯,便與常人無異,而且在這漫天風雪下,就不是傷重也要凍死,雪花這時已蓋在蘭姑娘身上,差不多有兩分厚,憐憫多於厭惡之心油然泛起,他不知道蘭姑娘奔走江湖,為的就是找他表露愛意,要不然,他心情可能有所變更,至少對她厭潸心理,可以減除一部分,此時見婁敬德袖掌並施,不禁劍眉一剔,左掌施出「弭勒神功」卸字訣,一揚一卸,右掌五指閃電似地朝婁敬德切來右掌脈門一彈。

 飛天鷂子婁敬德突覺揮去「鐵袖勁功」,撞上一塊極韌的海綿上,化威力於無形,便自驚覺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面色大變,悶哼了一聲,便自翻出四五步,左手護住右脈,汗如雨下。原來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軒轅十八解」的制龍手法,一記「五丁砍龍」彈上了婁敬德脈門。

 委敬德只覺他一彈之力,自己有如中上萬斤鋼錘,真氣紛紛散竄,直似萬蛇攻心,力軟神渙,當下他運氣閉上主要脈穴,喃喃自語道:「罷了,罷了,婁敬德一時疏忽,竟為你所算,此仇不報,枉為君子,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說完,轉身疾退,沒入風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蘭姑娘穴道,推了一會,依然不見甦醒,少年面有愁容,與蘭姑娘扶了扶脈,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語地說道:「姑娘們何苦拋頭露面,與人爭強,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當下微微一遲疑,又道:「這老賊手法狠毒,一定被點上死穴,只不知傷處在何處,現在救傷要緊,也說不得避男女之嫌了。」伸手解開蘭姑娘上衣,又剝開內面的緊身,一片欺霜壓雪的胸膛,暴露眼前,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慮志定下神來,用手緩緩掀開胸衣,兩隻墳起菽乳赫然彈出,少年看了幾乎驚叫出口。

 原來蘭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只差了一分便掃上「乳根穴」,這是人身九大死穴之一,否則豈不是當時香消玉殞,此時見蘭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語,丸藥無法咽服,這情形諒是氣溫寒低的關係,血脈流動凍滯,致使氣弱虛浮,但也有好處,淤傷擴延甚緩。

 黑衣少年歎了一口氣,右掌一按,將蘭姑娘右乳罩住,默運「菩提貝葉真經」上所載療傷之法,提聚真氣將乳傷淤血撥出,只見他手掌微微蠕動。此法最是損耗真氣,一盞茶時候,少年額角已微微見汗,手掌一鬆,乳上淤印全消,掌內聚有一團黑色血絲,腥臭異常。

 但蘭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閉目口噤,少年搖了搖頭,將蘭姑娘胸衣掩上,將奪回的「秋霜」劍放在她肘彎內,便要啟步離去。他意有不忍,又回過身來,自言自語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內,若未氣息均勻,甦醒過來,必然在這冽寒氣溫之下凍僵,這無異是有心種孽麼?」於是掏出小玉瓶,傾出三顆「長春丹」捏碎,左手卸下蘭姑娘下顎,將藥丸傾入她的口內,再合上顎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發現蘭姑娘面色更形蒼白,心中失驚,暗道:「內傷已除,不致於發生這現象吧?」驚駭之餘,用手探了蘭姑娘鼻息一下,發覺氣如游絲,出多入少,也不逞尋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氣,伏在蘭姑娘胸前,嘴對嘴度入。這可苦了黑衣少年,只覺一股似蘭似麝站少女體香,直從鼻頭襲人,心笙猛搖。

 蘭姑娘忽然嚶嚀一聲,黑衣少年騰身欲起,驀覺胸後一縷勁風襲至,兩手一按,身如穿矢脫出勁風之外。原來是玉蕭俠士趕來,一見黑衣少年伏在蘭姑娘身上,猜出了是什麼一回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揮玉蕭,飛前徑向黑衣少年後胸「命門穴」點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開,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啟齒解釋誤會,誰知耿長修竟又身形飄風般,玉蕭飛快地攻出七招,蕭端均是尋上重穴點來,掠起一扇形紅線。黑衣少年面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將耿長修的一隻玉蕭奪出手中,隨道:「閣下對事理不分青紅皂白,遽下毒手,如閣下者,何能躋入俠義之列,看在這位姑娘份上,饒你一次。」說著,右手一揚,那支玉蕭往距離十丈一顆大樹飛去,篤的聲響,登時蕭身插入樹幹一半深度,冷笑了兩聲,轉身馳去。

 這時躺在地下的蘭姑娘一躍而起,如同瘋狂一般,往著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去,口中高叫道:「謝大哥……你停停……謝大哥……」這聲音有如巫峽猿啼淒楚幽怨,隨風傳出老遠,格外的哀酸。

 蘭姑娘一勁地猛追,但她那新傷初癒之軀,怎能趕得到謝雲岳蓋古凌今絕乘輕功,但見雪花漫大飛舞,玉龍萬條翔鬥,洶湧的朔風怒潮澎湃而來,哪有謝雲岳的半點身影,她知道再追沒用,不禁酸從中來,秀目中兩行情淚,如泉水一般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將要得到手中時,又倏地失去,這一份心靈的打擊,不啻於十倍失望的傷感,蘭姑娘哀傷欲絕,黯然半晌,才拖著「秋霜」劍失神地走回,她心中痛恨那玉蕭俠耿長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為在謝雲岳以菩提真氣推吸玉乳淤傷時,她便已逐漸恢復過來,全身真氣勻行無阻,當謝雲岳與婁敬德喝罵時,耳未失聰隱約聽出那是夢寐想思,大涯追蹤心上人語聲,心中一喜,只以酸軟乏力,眼皮沉重,欲起無力,莫可奈何待到推傷時,便覺精神一振,星眸微啟,看出來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還不喜出望外。於是強閉著氣,唯恐他離去,似謝雲岳這等聰穎,反被她騙住真是意料不及的事。

 只覺他解開胸衣,用手撫摸自己右乳,一陣說不出舒適滋味,百脈流暢,這是一種罕有的經歷,溫馨、愛憐,在蘭姑娘的想法確是如此,她願這隻手長撫自己的胸際。但剎那間,美夢即趨消減,哪能不將耿長修恨入刻骨,蘭姑娘轉回來時,只見耿長修手撫著王簫發征,僵立在那兒,她啐罵了聲:「蠢東西。」身形並不稍留,一消輕煙往那風狂雪漫中掠去。

 玉蕭俠士耿長修於蘭姑娘追趕謝雲岳時,已恍然明白,這一定蘭姑娘被飛天鷂子婁敬德所傷,幸虧遇上姓謝的及時救治,自己可誤會了他對蘭姑娘妄肆輕薄,故而飛蕭偷襲,但又有什麼不對哩?他仍然搖搖頭道:「任誰在這情形之下,均可能有我這舉動發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麼的癡愛你呢?」

 他從蘭姑娘近似瘋狂追趕姓謝的情形來看,推測出來這姓謝的少年必是蘭姑娘芳心鍾愛的人,無怪連日來蘭姑娘長吁短歎。但他可不愛蘭姑娘呀,世事紛紛,千頭萬緒,被愛者拒絕愛他的人,而施愛者反而癡心如鐵,這問題令他苦惱,擾神……

 耿長修震驚姓謝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從來未見,連其師金頂上人亦不過如是,他仔細思索這少年是何來歷,苦苦尋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了,無怪乎蘭姑娘對他這麼無情。眼簾中蘭姑娘身形一掠而過,他忽有所覺,陡地一奔身形,往蘭姑娘趕去。

 他回到矮方朔等與龍門四怪等人交手處,只見雪地上足跡零亂,人影已無,於是飛快地趕回客棧,卻發現諸人已杳,喚來店伙追問,那店伙答道:「老爺子等人一直沒回,只有那姑娘返轉,匆匆換了一身乾淨衣衫,向邯鄲道上走去。」耿長修一言不發,隨手給了店伙一錠紋銀,立即出得店門,冒著這大的風雪,往邯鄲道上飛馳,真是天涯難遇知已客,癡心反逢負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來了一個騎驢怪客,這人面色僵黃,密麻如豆,看起來十分醜陋。這時風雪漸小,街字一片白雪籠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行人幾乎絕跡,只剩下幾隻野狗搖尾在寒風苦雪中蹣跚來回走著。那奇客勒驢於一家小客棧前,將毛驢拴在一家酒店門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經意地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著那號稱神醫賽華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不時來回浚巡著,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這必是賊人對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圖,不然便出了亂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說事先對傅大俠家小移住隱蔽處,卻沒說起賽華陀魏大俠也同時遷居,自己此來目的,就是問明傅家遷往何地。」這怪客情不自禁地隨著兩個黑衣漢子身後垂首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極其迷濛淒涼的,無止無休的雪片撲面生寒,那割耳的北風,一陣一陣地呼嘯而來。前面的兩個黑衣漢子,正在切切私語地走著,忽然意有所覺,風快地旋身過來,其中一人喝道:「吠,你這人好沒道理,恁大的風還在外面闖魂,跟著太爺們身後,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驚得踉蹌退了一步,兩眼發怔繼而抱拳施禮道:「大爺,俺正在煩家裡無錢買米,老婆叫,孩子哭,俺聽得心煩,故而出外走走,散散悶。」說著,故意歎了一口長氣,似是煞有介事的。

 兩個黑衣漢子狠狠地瞪了他兩眼意似信了,轉身復又走去,那怪客這時身形不敢太欺近他們,仗著雙耳聰靈,遠遠聽出前面一人在說著:「咱們何展兩位大人也真是,魏老賊既然全家都跑了,還遣咱們大伙耗著這空宅子幹嗎?」

 那怪客正是謝雲岳喬裝,聽得那漢子說的何展兩人,一定是宮門雙傑鐵臂金剛何申福、明風煞掌展萬雄了,既然是賽華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還遣人在此為什麼?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漢子也回話了:「你怎麼這樣蠢,展大人昨晨得獲飛報,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紅門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詭計以迷藥飫倒傅家老狗及其孫女,單單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見那小的在昌平縣露面,展大人猜出這小的必是潛入魏宅藏著,但兩次搜索一無所獲,所以命咱們耗著,這小子餓極了,總會跑出來吧?聽說,這小子還擒住咱們這邊一人。」

 謝雲岳驟聞之下,一陣驚駭憤怒湧上心頭,不禁展開身形,只一晃近兩個漢子身後,雙手望兩人肩上一拍一掐。兩個漢子幾乎痛得出聲高叫,謝雲岳放著低沉的嗓音,喝道:「不准嚷,我只問你們,那姓傅的一老一女,現在被禁哪裡?」兩人扭面一瞧,見是先前隨在身後那個醜陋的中年人。

 他們被謝雲岳緊掐著「肩並穴」,面上都痛得變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語。謝雲岳不由暗暗生氣,又低喝道:「我若點上你們陰穴,令你們受那七日七夜抽筋縮骨之苦,到那時你們就後悔現在不說出的錯了。」說著手指又加了一分勁。

 兩個漢子痛得眼淚直淌,可又不敢叫出聲來,這兩人是宮門二傑手下,平日無惡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聲道:「你敢與宮門二傑作對嗎?」這二人自恃宮門二傑作為護符,以為抬出二傑之名,可嚇阻這醜陋中年人,再也可保全自己的身份,卻不料謝雲岳發出低沉笑聲,道:「憑你這種下三濫毛賊,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使硬,你只問宮門二傑,敢不敢跟我怪手書生俞雲作對?」

 這無異於雷降九霄,驚天動地,兩人耳中「嗡」的一聲,眼前金花亂進,再硬也硬不起頭了,只得哀聲求道:「這不怪小的兩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聽說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貝子府中,目的就是誘騙你老自投羅網,只是尚逃去一名小的,那小的還擒住我們這邊一人,不知挾持在何處,有人密報那小的落在昌平縣內,小的兩人只是明樁,暗樁還不計其數哩。」話中涵意,謝雲岳哪會聽不出來,這話是嚇謝雲岳不可下他們毒手。

 謝雲岳聽了微微一笑,兩手變掐為按,略一著力,兩個漢子聲都未出,倒地死去。忽然身後黑中有人高喝道:「什麼人?」

 謝雲岳如風地疾轉身形迎著過去,只聞得悶哼一聲,隨之寂然,謝雲岳以鬼魅奇快的身法,將賽華陀魏平洛宅中窺查了一遍,並無傅青的蹤跡,他知傅青人小機靈,絕不會株守宅中待斃,早就遁飛了,目前的急務,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傅婉兩人,想著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連客棧也不回。

 這一年來,謝雲岳性格方面有個極大的轉變,他認為凡是惡人,均可殺卻無須傚法婦人之仁,以致養痛成患,寧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壞了,法律總是站在惡人一面,助長驕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一發而不可收拾,這種觀點能說他錯嗎?處於專制時代,不平之事屢屢,遍地均是,反觀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風雪正濃,無止無休地向謝雲岳身上直湧,他涉著沙河河面堅冰掠過。昌平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個時辰,便自趕到。這晚京城內異常熱鬧,令謝雲岳大出意外,因為今日正逢元宵燈節,風雪瀰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賞燈雅興,到處都是人群,無論老的小的均披著一襲風罩出外觀燈,街中心舞龍戲獅,八仙過海,龍宮水妖…等等,各燈齊備,加上鑼鼓喧天,爆竹震耳,人聲笑嚷,將這個北京城,頓成不夜之天,與靜寂的昌平一比,不啻天淵之別。

 謝雲岳心想:「元宵燈節,千古舊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風狂雪濃因此取消了也說不定。」殊不知宮門二傑密令昌平縣令今晚不准鬧燈,恐傅青在人群中逃逸,此誠專制時代官場上笑話。

 謝雲岳哪會有心賞燈,一顆心全繫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貝子既是滿清宗室,府內定有不少高手,何況他們是有意誘己,宮門二傑早有安排,設下天羅地網等他束手被擒,闖蕩江湖一年間,除了吃虧在寶曇魔僧手中外,順利已極,他卻絲毫不敢自滿,深知天下之大,奇才異士不乏其人,俗語說:「名高遭忌,樹大招風。」他一思及此,不覺惴瑞自危,是以欲尋覓一丐門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蒼璽,乾坤手雷嘯天兩人相助。

 但他走完兩條街,卻不見一個化子形跡,不禁暗暗稱奇。他絕不料及丐門三長老,令全城化子潛隱不得露面之事。謝雲岳心想:「這倒是怪事,化子總是過年逢節,遇上婚喪喜事,成群出外乞求賞錢,今日元宵佳節,反而形蹤杳然。」不怕他聰穎過人,也有糊塗一時之時。他轉念到:「天撟就在不遠,我何不至天撟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龍蛇餘眾之處,可能尋覓得到。」想著,遂往天撟走去。

 天撟比之汴京開封相國奪更形熱鬧,在天撟之北有蓮花池一泓,池內中心有土畦,可種稼禾,四月碧水環繞,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面,香風撲鼻,於今水面浮冰,斷梗零亂。而蓮花地佔地特廣,可稱作湖,湖堤相接處,則跨以石樑,其下可通舟緝,乘舟至陸地,設有茶軒,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綠香園,綺榭等,皆清素而幽靜,榭中並有點心款客,又設有遊藝,大鼓雙簧,女校書清唱及坤書。夏秋兩季,都城人士,無不趨之若鶩。

 天撟之西及東南兩處,皆為戲院書場,酒肆茶社鱗比而列,以北有小街五條,為攤販集中地,醫卜星相,遠遠望之,密若繁星,其熱鬧之概況,有非脬墨可以紀實者。

 今晚雖然冽風盛雪,可也是火樹銀花,人群如蟻,途為之塞,謝雲岳擠在人群中,費了個把時辰,依然見不到一個化子蹤影,不由緊皺眉頭,此刻。他心急著救出傅婉祖孫兩人,也無暇尋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處一掠身形,獨闖三貝子府邸。

 三貝子府邸在內城之東南,謝雲岳如無翼蝙蝠一般,沿著昆明湖飛掠。此時,約莫三更時分,城樓更鼓頻催,清晰入耳,謝雲岳突見七八條疾如流星黑影,在追打一人,迎面而來。他身形微閃,即掠入樹蔭黑暗中,追蹤的人與被趕的人,由其身法判斷,顯然都是武林高手,謝雲岳看出被趕的人有點氣濁步浮,當是疲累不堪,尋見追蹤者有九人由兩分超越,將被趕的人包圍著。

 這人知無可再逃了,索興立足不動,冷笑道:「我金仲寒做夢也想不到三貝子府中,竟廝養一班都是江洋大盜。」

 繼聽得一聲厲喝道:「朋友,你死在臨頭,還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貝子府中非奸即盜,也算不得什麼好人物。」

 一聲淒厲的長笑,起自被趕者口中,笑罵道:「三貝子在你們是衣食父母,金某看來無異是沐猴而冠,形同禽獸之輩,金某與三貝子有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過有你們這班掩護庇著,算他命大,只要金某今晚不死,則他別想安枕。」

 接著一聲獰笑道:「咱們可不能讓你死咧。」說著七八條身形揚著兵刃,紛紛撲攻金仲寒。

 謝雲岳窺見這些人都是內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剋變化,金鐘寒卻也一柄劍使得招數精奇,寒光如電,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擋車,慢慢即有力不從心之感,人總是同情弱者這一面,何況三貝子府中之人,與自己也是敵對之勢,不禁泛起同仇敵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綻春雷一聲大喝道:「住手。」

 這一著,可收了嚇阻之效,三貝子那一邊人聞聲忙止手不攻,躍出圈外,練武人都講究昏夜見物,虛室生白,均看清樹蔭中掠出一怪面中年人來。只見謝雲岳目光閃爍,沉聲問道:「你們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規矩,群毆一人,是何理由?」

 這群三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卻是明眼人,目睹謝雲岳身法之快,無與倫比,七八丈距離,一撩而至,倘非絕乘輕功,無法臻此,心內不無畏怯,這一群人之首,名喚鐵背鷹唐塵,連同一干人等號稱大內八鷹,這八人昔年均為閩粵大盜,名震南邊疆,後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無法容身,被三貝子網羅門下。

 鐵背鷹唐塵答道:「閣下不明個情由,妄自加責,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況此賊為唐某打中「子午悶心針」,縱然放卻也活不了多少時候,反不如束手持擒,送上問明情由,如從輕發落,送交當地官府,還可落個活命,再則我等也可覆命卸責。」

 謝雲岳冷笑道:「我老人家向來不聽這些,只憑自己喜怒伸手,本來以多襲少就看不慣,你說出已打上「子午悶心釘」還要圍襲,我老人看得更來非伸手不可,你若看我老人家︵個面子,將解藥送上,咱們各走各的豈不是好得多。」

 鐵背鷹唐塵暴怒道:「你是誰,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鷹下中救出此人。」

 謝雲岳尚未答話,突然八鷹中一人撮口長嘯,響聲清徹,這麼大的風猶不能掩住,謝雲岳眼明閃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風快地扣那人右腕脈。那人也是一等高手,怎會讓他擒住腕眼,左掌並戟,電閃地往謝雲岳襲來的手一劃,指尖帶起勁厲銳風,這一式「金剛沉指」若容劃上,謝雲岳這隻手必然重傷。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謝雲岳雖未把他這一招「金剛沉指」放在心上,卻也心內微驚,北京究竟是藏龍臥虎之地,武林能手齊為大內收羅,看這八鷹當非一流好手,但由此可見一斑。此時,謝雲岳右掌倏地一翻,便錯出來掌之上,電光石火地向下一壓一拿,忽地那人一聲慘叫,左腕脈業已被謝雲岳掐住,謝雲岳此種招式,就是他那奇絕天下的「軒轅十八解」中的制龍手法「五嶽鎮龍」,去勢之奇,著實玄妙難測。

 正在謝雲岳向那人出手時,金仲寒被「子午悶心釘」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之勢,搖搖欲傾,強力逼穴支持。鐵背鷹唐塵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黨速退,自己一欺身兩手奇正並施,疾點上金鐘寒的「啞」、「昏」諸穴,一把挾住,往林蔭內遁去,其餘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謝雲岳擒住之人,見同伴一個個溜走,竟然讓自己陷入絕地,視危不救,這一著無疑問他遠較謝雲岳制住自己腕脈還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認出酒肉朋友的虛偽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過命刎頸之交竟如此對待他,不由神色大變,雙目噙著淚珠。

 謝雲岳也發覺鐵背鷹唐塵挾著金仲寒遁走,他心想:「這樣也好,金鐘寒被打中「子午悶心針」,反正他們不會讓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藥,自己此時救走,還得費上好些手腳,便先由他們走去。」此時一見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時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得,我老人家雖然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交情彼此間深淺,但知你們都是些句心斗角,見利負義之輩,縱然我老人家放過你,看你有何顏面返回三貝子府,中……」話聲未了,謝雲岳手一扯,將那人帶隱入樹叢中。

 狂風怒吼中,驀落下四條身影來,望了望四週一眼,接著又掠身飛去,謝雲岳看出那是高黎貢山四老。被擒那人是八鷹中名喚南海鷹龐泰,見謝雲岳聽覺這麼靈敏,心中十分駭然。謝雲岳微微一笑,道:「現在我老人家要制你死命,只是反掌之勞,不過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現在你可說出傅六官及傅婉兩人禁在何處,便任你自去。」

 龐泰更是驚駭,兩目圓睜,抑制不住那面上驚詫之色,道:「原來你老就是怪手書生俞雲,我龐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麼丟臉的事。」

 謝雲岳微笑道:「怪手書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這點螢末之技,怎能及上他。」

 龐泰仔細瞧謝雲岳面像與宮門二傑所說形像不符,不由信了,當下便道:「傅家祖孫二人確是禁在三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處,在下也不知,因三貝子府邸別墅甚多,當時被擒時聽說送在萬字樓,現不知移囚何地。」

 謝雲岳聽了,不由心生煩躁,急道:「府中有什麼人清楚他們囚禁之處,究竟這些陰謀是由何人設計的?」

 龐泰沉吟一陣,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回去了,如今實話實說吧,三貝子府中只有一人極其清楚,便是惡師爺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門下,身手確是高絕,但這陰謀是鎮風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李振東主持,現在李振東失蹤兩日,轟動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謝雲岳點點頭道:「現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龐泰整個臂膀都麻了,酸軟無力,他此刻的思想是萬念懼灰,把一切名利付之雲煙,抬頭望了謝雲岳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龐泰有生之日,皆載德之年,聽老前輩口氣,欲往三貝子府中一行,但府內步步荊棘,寸寸有險,望老前輩當心一二。」說著轉身往湖旁松林中走去。

 雪雖然比較小了,但西北風遠較來時為大,風送松濤尚夾著冰條墜落聲,喧囂器一片,夜眼看出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興,全凍成堅冰。謝雲岳他佇立在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現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麼了,像傅婉這樣的綺年玉貌,滿人好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殘後花瓣,那樣的慘白、憔悴,失去了少女特有嬌艷的面龐,顯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面徑越掠去。由於遜清一代,滿清宗室習好逸游,崇尚嗜癖,以示與人不同,所以廝養禽獸,每每耗費萬金,這三貝子府邸分為兩部,右為牲畜所在的動物園,珍禽異獸,種類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條馬、鱷魚、白象、孔雀、鸚碗等。出動物園,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綠桃紅,引人入勝,再有亭閣各一,陳設幽雅,後為字樓,再往右去便是「自在莊」。莊側有牡丹亭一座,芍哂盛開之時,尤堪清賞,又進為暢觀樓,建築宏偉大,地位寬敞,舊是慈禧西太后駐驛處,後有露台,可以遠眺,園景歷歷在目。

 此三貝子府邸佔地甚大,樓閣不下數千百棟,所謂甲第連雲也不為過。四更不到,三貝子府中後園掠進一條極快的身影,呼嘯的北風,帶起樓簷懸著的銅鈴聲,急密而清脆,但在這無月色風雪之夜,聽來給人們只是一種淒涼的感覺。

那條黑影落下,略一佇身,便待向暢觀摟撲去,突然一隻極龐大的身影,朝那人飛撲過去,去勢之疾,甚是罕見。只見那人一低頭,探掌飛擊,噗地一聲大響,那只龐大身影登時被震出六八丈,哀鳴死去。原來那是西藏異種契犬,爪甲之內蘊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驚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岳,他知道這一聲大響,必驚動府內各人,兩掌一按,嗖地一鶴沖天撥在一棵三天古樹幹上。果然如他所料,暢觀樓簷前陡然撥起三四條黑影,向獒犬墮地處撲去。謝雲岳在樹上望下去,雖然不甚清楚,但看出來人無一不是十分矯捷,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全府不見一點燈光,分明是有安排。這落在樹下三人,其中一人細看西藏獒犬死去形象,驚詫道:「來敵掌力竟這麼雄厚,臟腑流出,看來還沒經過一番惡鬥,便被一掌斃命,功力之強甚是少見,今晚清形甚是可慮。」

 猛聽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師爺手中。」謝雲岳心內一驚,想到龐泰說起惡師爺沈上九。

 這時沈上九發出一聲沉鳴嘯,招來三四條西藏獒犬,謝雲岳驚覺不妙,藏獒嗅覺靈敏,只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脫身就難了。於是騰身又起,施展「天龍八式」中之「金龍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變平平飛去,待真氣激濁時,又疾換七禽身法「蒼鷹三旋」,張臂緩緩向暢觀樓飛簷落下。

 暢觀樓簷角那棵樹幹,少說也有二十餘丈,若非謝雲岳這種凌蓋古今的輕功,是萬萬辦不到的。倏然那幾條藏獒靜望著那棵大樹上汪汪狂吠。

 只聞沈上九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這不是找死麼。」陡地也是一鶴沖天,掌隨身出,嗶啦嗶啦一陣斷折大響,整個大樹側枝被他那掌力悉數震塌,葉飛雪崩,聲威甚是駭人。

 謝雲岳潛在簷角,瞥見沈上九這種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這沈上九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弭勒神功」麼?」因為他聽龐泰說沈上九是天山門下,故有此想法。

 惡師爺一落樹上,四面望了望,驚噫了一聲,倏又落下,道:「此人真個身手高絕,藏獒嗅覺定然不錯,但他卻在一剎那竟溜掉了。」

 忽聞一蒼老聲音道:「不要那廝飛掠在暢觀樓瓦簷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呂老師不要說笑話了,這棵樹距樓簷至少也有三十丈,就是我沈上九也無此功力……走,那廝定逃出不遠。」說著,竟驅使藏獒領前覓去。

 謝雲岳等他們遠去園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面飄落,他雙足堪堪沾及樓板時,猝見一條極瘦小的身影,由地面飛呼上來。他赫然一驚,以為府中能手發覺自己,閃電地隱入樓角處。只見這條身形一躍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貼,用眼內覷,謝雲岳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讚許他那份勇氣,此時卻未便出聲招呼。

 這傅青也是幸運之極,他撲入園內進口處,與謝雲岳只是一箭之隔,而時刻上卻是前後有別,正巧他進入處隱著一隻藏獒,被那沈上九嘯音引去,不然傅青哪有這麼容易進得暢觀樓。三貝子府中擁有數十名武林高手,此時卻分隱在每一座樓閣內,燈火全滅,等候敵上鉤,外面只有惡師爺沈上九等人不時來回巡視。

 傅青眼覷著窗隙,發現內面竟是厚厚一層黑幕遮著,一絲一毫情形均瞧不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決意破窗而入。」你看傅青人雖幼小,膽卻真大,想著便做,兩手一反,一對判官筆己撈在手中。

 謝雲岳見他情狀,不由得大急,正待閃身相阻,突聞窗內起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膽量真不小,果然來了。」聲落,窗扇蓬然開啟,由內箭似地竄出一條黑影。

 傅青聞聲警覺,倏地躍退四五丈,這座暢觀樓後是一片十丈方圓的青磚露台。傅青堪一退後,只見那條人影竄來之勢,無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無比的勁風,眼著傅青就要喪在那人掌下。謝雲岳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此刻不宜現身,可又不能見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雙掌,展出「弭勒神功」卸字訣,隨在那人掌風往上一托。

 雖然將那人掌勁卸去五分,餘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只聞得一聲驚叫,傅青身形已向十餘丈高的暢觀樓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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