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語不厭詐惡師爺受愚地室縱囚故示從容醜少年無意樓頭驚艷
且說謝雲岳用出「弭勒神功」卸字訣,一推一吸,將飛出窗外那人一股奇猛無比掌力卸去五分,雖然如此,那人的掌力餘威,仍然把傅青撞飛。只聽得傅青一聲驚叫,身形往那十餘丈高露台之下,筆直墜落。謝雲岳大吃一驚,只覺那人推出掌力異常凌厲,自已雖用上十成「弭勒神功」,確未把他那全部掌勁卸掉,目睹傅青身形撞飛,正待潛往援救,忽然露台之下又冒出一條黑影來,來如閃電。
那人才一飛上,便低喝道:「蒯兄,且請住手,小弟有緊要事與蒯兄密談,即刻離此吧。」謝雲岳暗中瞧得極為清楚,方才騰上露台之人,正是前自己命他護送傅家雙小至京的三絕怪乞孟仲軻,心中甚為驚詫。
那掌擊傅青之人,是個長相奇怪,蓬首鳴面的老化子,謝雲岳雖急著要去探視傅青生死如何,但覺得三絕怪乞孟仲何突然在三貝子府中現身,必有關乞門極大陰謀在內,是以停下身來,聽聽他們說些什麼。蓬首鳩面化子卻是西南乞門盟主混元指蒯浚。
這混元指蒯浚在推出掌勁撞飛傅青時,驀覺一股奇絕無比的柔力,卸去自己所吐陽剛掌力,不禁一陣凌駭之氣,襲上心頭,凝眼四顧,正欲偵出此人隱在何處。此肘,三絕怪乞孟仲軻突然現身,蒯浚忖道:「這就怪了,孟仲軻功力不及自己甚多,何以能打出這種高純的柔勁,莫非孟化子得了什麼人傳授?」這正是錯把馮京當馬涼,不然以混元指蒯浚的功力,不難測出謝雲岳潛身之處。
蒯浚聽得三絕怪乞孟仲軻說出此話,不由一怔,繼而大笑道:「孟賢弟,有事儘管在暢觀樓內說,何必離去,難道這裡還有什麼意外不成?」
孟仲軻搖搖頭道:「以蒯兄目前之功力,當今之世,恐無幾人可望項背,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其萬一了。」
蒯浚嘿嘿地冷笑道:「老化子就不信有什麼人敢來捋虎鬚。」
三絕怪乞孟仲軻聞言,兩目突射冷芒,在這風雪之夜中如同兩顆明星,鼻中冷哼一聲道:「蒯兄,你真太自負得驚人,孟仲軻得來確悉,你的對頭人現在走通嘉親王路線,明晨嘉親王就要密奏皇上,舉薦宮門二傑,勒令他們擒你歸案,到那時三貝子也不能護庇你,依孟某之見,你還是率領門下,遠離京城,再行解決本門之事,孟某言盡於此,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說罷,即欲轉身離此。
混元指蒯浚嚇得滿身冷汗,大叫道:「孟賢弟,這話確實不確實,我蒯浚又沒有犯案,為何蒼老化子出這等的毒狠主意。」
三絕怪乞孟仲軻本待起步,現在又回轉身來,冷笑一聲道:「俗語道無毒不丈夫,蒼璽身居本門長老,怎能忍受你殘戳他的手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夜鷹子李振東已死,因此安上你的贓名,你想想吧,留在這裡是否值得。」音未落,身如玄裊掠空,倏而即隱入蒼茫雪夜中。
混元指蒯浚立在那裡發了半天怔,良久才一跺腳,咬牙狠道:「我與你們誓不兩立,蒯浚不把乞門弄個血濺人亡,決不收手。」繼而舉掌互擊了三下。
剎那間,暢觀樓門呀地一開,由內飛矢般湧出七、八條人影,垂手環立恭聽蒯俊傳諭。蒯浚用冷電般目光環顧了手下一眼,沉聲道:「現在我們第一二回合,已遭受了挫折。你們即刻離京,去泰山丈人峰等我,擒住的兩人給他點上殘穴放走。」七八個人無言離去,四處飛竄。
此刻藏獒狺狺聲隨風傳來,顯示惡師爺沈上九一干人等在向暢觀樓路上走著。混元指蒯浚也沒走進暢觀樓,只低著頭默默沉思,對湧上身來的雪片均不一予理會。謝雲岳隱在樓用,正是不耐,又不敢稍事移動身形,怕引來混元指蒯注的襲擊,他自己雖然不怕,可耽心傅婉又因他一時疏忽,以致多受一天罪,他心中焦急著蒯浚為何不進入暢觀樓。他此時料到傅青必然逃走,再不然就是隱藏在園中。
突然混元捐蒯浚高叫道:「沈兄,這邊來。」聲未落,沈上九像一隻巨鷹般已飄了上來,身法詭奇,謝雲岳已瞧出那是天山蒼鷹身法。
混元指蒯浚走近惡師爺沈上九身前附耳密語了一陣,繼又大聲道:「目前老化子暫時遷地為良,傅六官二人最好放走了事,免得給三貝子帶來無窮隱患。」
惡師爺沈上九沉吟一陣,道:「蒯兄所言甚是,無奈咱們三貝子看上了這個丫頭,這件事交給沈某辦吧。」蒯浚略一拱手,兩臂一揚,身形如箭一般穿出十數丈外落下,天色奇黑,眨眼身形已自杳然。
惡師爺沈上九咳嗽了一聲,身形稍動往萬字樓掠去,謝雲岳暗暗跟隨他的身後,沈上九身法之快,錯非謝雲岳,無法企趕。走出十數丈外,忽然惡師爺沈上九微有所覺,突然旋身劈出一掌,奇厲的勁風,登時枝葉橫飛,雪激四射,聲威好不嚇人。
沈上九一掌劈出後,凝目一瞧,並沒見得半個人影,暗道:「怪事,我聽得有人躡在身後,怎地沒見一個人影,莫非自己雙耳有了錯覺……」
「不會吧,往日裡三丈內聽花落葉聲,均可辨察,怎麼今晚這般失敏。」惡師爺平日自負得緊,而今晚不能確實還是雙耳錯覺,抑是有人躡蹤,因為他自負,竟到認為是錯覺了,斷定沒有人敢動他一絲半毫,在都城內固然是宮門二傑名頭響亮,但熟悉內情的人,沈上九較宮門二傑還來得驚人,如此之故,竟讓謝雲岳乘隙而入。其實沈上九暗中自有計較。
謝雲岳在他右肩一動時,便知他必有所覺,忙施出「玄天七星步」法,反越過他的身前,隱身樹幹後。只見惡師爺沈上九旋風轉身疾走,謝雲岳真不敢大意,展出絕世輕功尾隨而去。這座萬字樓造建的十分奇奧,可借夜色似墨,謝雲岳雖目力特別,但也看不清楚。只隱約辨出那是一座極具匠心的建築物。
只見沈上九走進字東側中心,身形突然矮了下去,謝雲岳才看清地底還有一層,足跟一緊,掠開身形搶前,差不多貼在沈上九背後。這時惡師爺沈上九心內好似想著一件什麼疑問,對身後尾來跟隨的謝雲岳渾若無覺。惡師爺沈上九立在一座黑樾樾鐵門前用手指敲了三長三短,又是七長六短。
鐵門突然隆隆開啟,沈上九目不後視昂然進入,謝雲岳尾著閃進,門內只是一條沉黑暗遂地弄道,那座鐵門也無人看守開啟,他才閃進一步,鐵門又隆隆關閉。謝雲岳心中一凜,分明這是龍潭虎穴,但既然來了,總要放膽一行,眼見沈上九己走出了七八尺遠近,便又緊迫著飛快掠去。
堪堪掠前不過四五步,弄遭兩壁驀的喀燉一響,謝雲岳警覺不好,護身「弭勒神功」真氣已佈滿全身,只覺無數利刃往全身成幕形蜂湧而來,響起一片銳嘯,其勢勁疾。謝雲岳兩袖護住頭面,左甩右揮,瞬時,將打來暗器全數打落,身上有神功護住之故,夷然無傷。
沈上九立住腳步,放聲狂笑,笑聲中推出兩掌,凌厲的勁風把謝雲岳迫退一步。似惡師爺沈上九這種江湖巨孽,豈能對身後尾隨的謝雲岳蒙若無覺?大凡武林高手,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得保持非常的警覺,隨時提防外來的暗算突襲,若非如此,謝雲岳方纔若要置沈上九死命,豈不是舉手之勞,固然謝雲岳欲借沈上九尋得傅六官博婉兩人,才不予突襲,但沈上九何嘗不作如是想。所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一點看來謝雲岳不及沈上九心機沉穩狠辣,概而言之,江湖經驗似嫌不夠。
此時,惡師爺沈上九傳來笑聲,是那麼含蘊著譏諷、陰險,聽在謝雲岳耳內異常不受用,方才猝不及防,為沈上九掌力迫出一步,心頭更是火冒。但見謝雲岳目射奇光,大喝一聲,便待趕上前去。突然,足下一軟,全身下沉,待警覺不妙時,身形已似斷線之鳶般,筆直墜落。
沈上九無愧於惡師爺之名,他誘使謝雲岳心浮氣濁時,適時按上機鈕,就這麼點心機而言,是旁人萬萬不可能企及的。謝雲岳身形落定後,才發現這是一座鐵室,四面全是鋼鐵鑄成,只留著兩個小圓孔,專供送食說話之用。室內燃著一支小燭,吐出昏黃光亮,待得謝雲岳回身看清時,不禁猛然一喜。
原來室角席墊上正睡著傅六官傅婉兩人,鼻息舒微,睡德很沉香甜。謝雲岳看出婉姑娘雲鬢不整,容顏憔悴蒼白,睡時小嘴噘起,似是受了無限委曲,不禁鼻中一酸,差點便掉下眼淚來。傅六官面向壁內睡著,瞧不清形像,兩人都蓋著薄被,皆因鐵室不透風,一室如春,用不著厚裘。
這時謝雲岳用手輕搖傅六官肩胛,低聲叫道:「傅大俠醒醒……醒醒……」傅六官倏然驚醒,一躍起身,兩眼圓睜望著謝雲岳,一瞬不瞬,露出驚詫之色。
婉姑娘也驚醒了,揉著惺忪睡眼,翻身起來發證,一眼看出謝雲岳背上長劍,驚叫一聲:「那不是太阿劍麼?」手一掠,閃電也似地往謝雲岳背上抓去。她快,謝雲岳比她更快,右手翻腕一刁,將腕姑娘一隻右腕捏住。婉姑娘見自己右腕,竟被一個奇醜中年人執住,不禁霞滿雙頰,用盡力氣仍是掙不脫。
傅六官見孫女被這人制住,心中暴怒,突見這醜陋中年人用嘴「噓」了一下,低聲道:「姑娘,靜靜……有人來了。」將制住姑娘的右手,倏地松下。
果然圓洞外傳來一陣清晰步履聲,「咯」、「咯」、「咯」,每一響都是震人心弦,沉重而有節奏。圓洞內顯露一個面孔,消瘦蓄著兩撇鼠鬚,雙目露出不可逼視的奇光──那即是惡師爺沈上九。突然惡師爺沈上九縱聲狂笑,良久笑定,才道:「朋友,你把我沈上九當成什麼人,饒你狡似鬼,照樣逃不出我沈某手心,朋友,現在滋味如何?」
謝雲岳在落下鐵室中時,已想好主意應付,既然智珠在握,便任沈上九如何奚落,反倒吟吟微笑,一俟沈上九語音一落,立即面色一寒,沉聲道:「沈上九,咱知你是什麼人,你自認為得計是麼?可是適得其反,三貝子無故掠劫民女之事,嘉親王已知道內情,親王始念彼此均為滿清宗室,隱忍不奏,故命咱來救出傅六官二人,咱來時,還怕你們堅不承認有其事,料不到人證確在,沈上九,現在你還有何說。」這一來,惡師爺立刻面上變了色,這話不由他不信,方才聽得混元指蒯浚敘說嘉親王明晨實面奏是皇上,楞著只是不作聲,眼珠骨碌碌亂轉。
謝雲岳似是瞧出沈上九的心意,遂又哈哈大笑道:「沈上九,你趁早別打這殺入滅口的主意,說實在的,這片府邸外,已是暗樁密佈,若咱五鼓天明尚未見出,沈上九,你想想這事的後果吧,試問你能替三貝子挑這個擔子麼?」言語之間威稜不可逼視。
沈上九此刻已是小鹿撞胸,心幾乎跳出口腔,神情更是慘變,半聲才道:「朋友,沈某怎知你話是真,縱然沈某斗膽放出傅六官二人,也難保得住那嘉親王不將此事面奏當今。」傅六官及婉姑娘兩人聽出沈上九語言,要將他們繼續囚禁,面色因之微變。
謝雲岳豈能不聽出沈上九話意,此刻的他,不容示怯,已是騎虎難下之勢,面色鎮靜如恆,微笑說道:「沈上九,你不信就別放,等到聖旨一下,命宮門二傑來此要人,那時宮門二傑,雖是你們一丘之貉,也無法護庇你。」音調雖輕份量確極重。
惡帥爺沈上九饒他奸狡如狐,至此也不落入謝雲岳圈套,身上冷汗直淋,遂轉顏諂笑道:「朋友,沈某不是說不放,而是說要放了傅姓兩人,倘嘉親王認為人證確鑿,硬要奏知皇上怎麼辦?沈某食人之祿,總得為三貝子略盡棉薄,不然,沈某鴻飛冥冥,一走了之,落得武林內傳揚沈上九一個不忠不義名頭,不是一世英名付之流水麼?朋友,你說對不對?」
謝雲岳腹內暗罵沈上九真個奸狡,面上可不能不佯裝笑容,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武林中人,最講究是一諾千金,咱承諾你,此刻放出,不會對三貝子有一絲不利,若待早朝後則就難說了。」說此微微一頓,又笑道:「量這間鐵室也禁不住咱。」倏地反腕一抽一送,太阿劍已出鞘,但見寒光如虹,鏘然一響,太阿劍業已刺入鐵壁半寸,手腕一擰,那麼堅厚的鐵壁,竟然剜下一個圓鐵塊,接著,謝雲岳轉面對沈上九笑道:「沈師爺,這座鐵室能濟得什麼事?」
沈上九倏地隱去,只聽得壁間隆隆聲響,迎面鐵壁緩緩上升。只見惡師爺沈上九佯作一付諂笑,令人十分潸心。傅婉只覺這醜陋中年人說得滿口清脆京片子,但與傅六官兩人,始終就分辨不出那是謝雲岳化身,不過傅婉猜不透那輛太阿劍,怎麼轉到他的手中。這個疑問,沖淡了她那將釋出樊籠喜悅的情緒。
但聞得惡師爺沈上九朗聲大笑,他這時改口不稱謝雲岳「朋友」的字眼,卻換了「尊駕」,語氣表現得極其恭謹。沈上九道:「我沈上九十二年來從未服過人,今日算是服了尊駕,不論方才尊駕說話是真是假,無疑問的,迫使我沈某不得不俯首就範,只此一點,智計的確高我惡師爺一等,京城裡我這數詭計第一之名,哈哈,算是自動讓給了尊駕了。」
謝雲岳微微一笑,但心中奇怪偌大的萬字樓,只得沈上九一人,雖是這麼想,但待著藝高人膽大,毫不在意,當先走出。沈上九笑道:「尊駕高姓大名,如蒙尊駕不棄,沈某願請高攀。」
謝雲岳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江湖求學之輩,不足掛齒,豈敢與沈大俠相提並論,既承下問,焉敢不告,在下姓吳,單喚一明字。」其實吳明是「無名」諧音,沈上九本是一個極聰明的人,然而這時他竟相信是真。
「啊,吳大俠,幸會,幸會。」婉姑娘倒聽真實了,心中竊笑不止。
出得萬字樓外。寒意甚是襲人,風雪仍是不止,飛花似地漫天飄舞。五更將近,天色依舊很沉,距黎明還有一段時候。謝雲岳轉身向沈上九一拱手道:「吳某還需領著他們兩人,趕向覆命,不勞沈大俠相送了。」沈上九連說焉有此理,執意送到府外作別。
只是由萬字樓至府門外途中,並未遇見有人,難免蹊蹺得緊,皆因沈上九堅信吳明確是嘉親王遣來的,在開啟鐵室門前,暗囑武林人物及一應雜役迴避,唯恐刺激付六官等心理。一走出三貝子府外,謝雲岳不禁想起金仲寒尚未救出,因為方才一心懸在傅六官婉姑娘身上,反把此事忘懷了,這可怎麼是好,心中一急,遂想出硬要方法,轉面望著沈上九微笑道:「沈大俠,吳某在此還有一個不請之情,不知可否俯允?」
沈上九不由一怔,繼而改顏笑道:「吳大俠有什麼事只管明言,在下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謝雲岳頷首莊容道:「如此甚好,吳某來時遇見金仲寒其人,被大內八鷹擒住三貝子府中,請看吳某薄面,從寬釋放。」說完,也不待沈上九回答,轉身昂然走去。
惡師爺沈上九目送謝雲岳等逝去身形,輕歎了一聲,暗讚這醜陋的中年人確實智計過人。孫子兵法說:「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謝雲岳今晚運用此法真極盡其妙。謝雲岳自忖沈上九必不敢派人尾隨,但卻也不敢不防,三人都是疾如閃電地施展身形,往西直門方向掠去,途中三人都是默默無言。有幾次傅六官想出言致謝,均被謝雲岳制止,婉姑娘見此情狀,縱有話想問,也不敢啟齒。
出了西門外,一股勁地往香山道上疾趕,曙光初視,風雪正濃,大地依然仍是一片灰茫。北京,的確有它美麗的一面,說不盡氣象萬千,河山壯麗,如今披著一片白綾,更顯得清秀脫俗,面目一新。傅六官及傅婉兩人只覺得這醜陋中年人輕功造詣絕俗,自己兩人用出平生功力,依然落後七八丈遠近,不由心中駭然。
驀見這人轉回身來,笑道:「傅大俠,婉姑娘,受驚了吧?」
兩人同時一怔。婉姑娘辨明了那是何人的口音,驚喜萬分,一躍上前,兩手抓緊謝雲岳肩頭一陣搖晃,嬌笑道:「雲哥哥……是你……」話也說不下去了,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只見淚珠似斷線般流了下來。這是多麼真誠的感情流露,此刻的婉姑娘心情,太興奮,太喜悅,不禁喜極落淚,自太原分離後,婉姑娘無時不刻骨想思她那雲哥哥,這種深情流露,比那時千言萬語都來得深刻些。謝雲岳心下也為之感動,鼻中微酸,幾乎同時也掉下淚來。
傅六官一見婉姑娘這般情狀,恍然憶起來那是什麼人,不由撫髯哈哈大笑道:「謝大俠,原來是你,不是婉兒,老朽猜一輩子也不知道是你啊。」
謝雲岳忍不住心中的激動,笑道:「傅大俠,目前北京城正是武林人物多事之秋,大俠與婉姑娘實在不宜在京城再逗留,依在下主見,二位即刻離京投在長白山環碧山莊暫住,在下三月間需往該處,傅大俠意在如何?」
傅六官沉吟一刻,慨然道:「宮天丹與老朽尚有一面之緣,多年末至關外,趁此一遊白山黑水,舒展胸襟也好,只是青兒……」
謝雲岳道:「青兒交在在下身上,一俟覓到即命他趕赴環碧山莊。」說此一頓,從肩頭上取下太阿劍,笑道:「婉姑娘,原物壁還,這次再不要被人竊走了。」
傅婉兩頰飛霞,微抬螓首,水汪汪眼睛內露出依依不捨神情,乍見又別,人何以堪,她忽嬌笑道:「趙姐姐與周姐姐現在那察西牧場馳馬飛騁,要不要小妹順路通知她們,說你在這兒?」
謝雲岳搖首微笑道:「我希望你邀她們,一同至環碧山莊,切不可說出我在京城。」
婉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想不出為何不讓趙週二位姐姐知道他在京城的理由,此刻的她,極想見見謝雲岳本來英俊撥俗的面目,但礙於祖父在旁,羞於出口,兩眼癡癡地望著謝雲岳面上出神。謝雲岳微微一笑,道:「傅大俠,好在見面立期非遠,請現在即刻起程吧。」
傅六官心知謝雲岳在京,必將掀起驚大動地的作為,自已與婉兒在此,他將增加不少顧忌,於是拱手作別,拉著傅婉走去。婉姑娘鼻中酸酸地,不時回首,即是多望一眼,也是好。兩人的身形,很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中,謝雲岳此刻的心情,正是,去時雪滿雲山路,峰迴路轉不見君,也是一樣的無限惜別。
山道旁不遠,有一座荒毀了的山神廟,他緩緩走了進去,須臾,又走了出來,換了一個形貌奇醜的少年。天交未正,打磨廠一帶雖在風狂雪飛之中,卻極為熱鬧皆因其他鏢局客棧林立,茶樓飯莊鱗次節比,武林中人多喜趨之聚會。
其時正值太平盛世,茶樓酒館中,每見托鳥籠,玩鐵蛋哼戲曲者,似若超然物外,桃源中人。且說打磨廠南街尾有家清風樓飯莊,靠窗樓座上坐定位少年,面相奇醜,眼小唇掀,蒼白無神,正在拈杯舉箸,雖在吃,可默默若有所屬。
這家酒樓上氣氛可有點特別,樓下豪笑盈耳,樓上則鴉雀無聲,這不是說樓上坐的都是文人雅士,顯得異常肅靜,相反的,整整四張大桌面坐滿了武林豪土,更奇的是一張桌面端坐四個僧人七個老道,另外還空著兩張桌面,杯箸齊全,意味著尚有一幫人尚未到達。
這不是絕對沒有談話聲,只是竊竊私語,面色凝重。在他們未到達之前,店東上來催請原有的來客遷至樓下但這個奇醜少年,說什麼也不肯走,先來先坐憑什麼要讓,店主強他不過,只好說聲得罪,竟自走了。不少武林豪士頻頻向這個奇五的少年注目,露出好奇之色。
肅靜無嗶的莊穆氣氛保持不了多久,突然樓梯咚咚步履凌亂聲,紛紛走上七八人,為首的一個是面如重棗,紅潤如玉,淡白短鬚五旬上下的老者,身材極為魁偉,左肩插著一柄光亮雁翎力,右肩斜繫著一板八支三稜尖叉,長度不足五寸。
見他一走上來,望著那坐著僧道的七人桌面上,發出聲如洪鐘的大笑,道:「少林神僧法一上人也來了,真是意料不到的驚喜,可見無論什麼人,真正做到著破世情,五蘊皆空的是絕無盡有。」說完又是一陣豪笑。這話可真是極其諷刺能事。四僧之右手第一人,是個清俏矮瘦的高僧,聞言只起立一下,雙手合十,低眉垂目,朗訴了一句佛號,又復端坐。
那奇醜少年聞得有少林僧人在內,不禁用目掠了一眼,突然眼中一亮。原來後上之老者身後數人中,竟有一名嬌艷如花,明眸皓齒的少女。奇醜少年只望了她一眼,又正襟危坐端杯自飲。自後來的老者一到,氣氛更為肅靜,連一根針墜地,都會發出嗡然巨響,樓下的豪笑聲也漸漸隱沒無聞。
忽有一中年大漢步向奇醜少年的桌上走來,不帶起絲毫聲響,無疑他是輕功造詣不俗之人。他立在奇醜少年面前,臉上泛起冷漠的笑容,道:「尊駕如酒夠飯飽,暫請離開這兒吧,因咱們有要事聚商,不欲外人聞及,尊駕請多包涵。」這話在武林人物口吻下,卻實是極其難事得的誠懇有禮。
奇醜少年緩緩抬起頭來,眼色亦是一樣冷漠,面上毫無表情道:「好說,小的尚有一事不明,望請指教,請問這家是否確是清風酒樓飯莊?」
中年大漢見他問的好奇,一時也會不過意來,點點頭,道:「這裡正是清風樓飯莊,尊駕回這話是何意?」
奇醜少年確哈哈大笑道:「說是飯莊,就有話好說了,有道理先來先坐,你憑什麼趕我出去,你們聚會,什麼地方不好聚,偏要來這清風樓飯莊,嘿嘿,真是豈有此理。」
中年人登時被頂撞得面如豬肝,青紫呈現,似這種鋒利的言語,當著武林群豪之前,那還塌得下這個台?暴然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嗄地一掌,便向奇醜少年肩頭拍去,去勢猶如風吹落葉,看去徐緩,其實急疾無比,還帶著嘶嘶破空嘯聲。
奇醜少年微微一笑,陡出左掌,豎起兩指迅快地往那中年人「腹結穴」劃去,視來掌竟若無睹。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中年大漢猛吃一驚,打出右掌僅差兩分就要拍實奇五少年肩頭,他可不想兩敵俱傷的念頭,手腕一沉,突然斂去。
哪知奇醜少年哈哈一笑,右手飛出,確已扣住中年大漢右腕,一勒一撩,只見大漢身形徑往後來老者席上飛去。後來的老者一長身,便將中年大漢接住,面色微變。艷麗少女秀目中吐出兩道冷箭,注射在奇醜少年臉上,柳眉很快皺了兩皺,付道:「怎麼武學如此精湛的少年,生得這樣醜呢?」暗暗代這少年抱屈,為什麼上天雕塑一個這麼極不勻稱的模型。
坐在那張席上的僧道,不禁為之投目。突然不知誰人暴出語聲:「想不到展翅豹子蘇同,今兒個當真的長了翅膀嘛。」群豪頓起一陣哄笑聲。
那老者接下被奇醜少年掀來大漢後,雖然當時微變面色,瞬間,又回轉到一臉和氣春風,對奇醜少年絲毫不加理會,立起朗聲大笑道:「今天承各位前輩朋友瞧得起小弟,應邀來這清風樓,小弟不勝感激,為什麼小弟不在敝堡舉行,因武林朋友誤會,說我」陰陽追風「穆行易,在沙河堡內設有陰謀,所以小弟揀在清風樓,以示誠謹。」說此一頓,又道:「小弟穆行易來遲失禮,先敬各位一杯酒,聊致歉意。」說著,拈起酒懷一飲而盡。
奇醜少年雖在默默飲酒,耳朵可留了神,料知道這種聚會,事情顯得不平凡,而非似「陰陽追風」穆行易口中說得那麼輕鬆無事。果然靠在那張桌面上立起矮胖白面老者,兩隻火眼迸出稜芒,舉掌猛拍了一下桌面,彭的杯箸跳起跳落,怒容滿面立起,喝道:「穆堡主,我們來此是為了解決爭執,而不是飲酒來的,趁此盛會,請各位朋友評評公道,我火眼金珠林蒙在芒碭山上巧獲一冊「無相金剛掌經」,路過密雲縣,不想被鼎鼎大名,威震燕雲的「陰陽追風」穆行易穆堡主率領手下竊去,林某發覺得快,一追蹤郊外,才得追上,可是穆堡主堅不承認他是在林某身上竊去,而是拾獲,於是發生爭執。」
說此一頓,火眼望著僧道這張席上,怒視了一眼,接著道:「在爭執不下時,忽見武當松柏道人飄然而至,各位知他說些什麼話?他說:「這本東西是他遺失的,想不到天下聞名的武當七道,竟說出這段自甘下流的話來。」此話一落,那邊席上一個體如瘦猴的道人,發出兩聲乾笑,敢情那就是武當松柏道人。
幾張桌面上的武林群豪均向松柏道人投了一眼不屑的眼光。武林中巧取豪奪的事,屢見不鮮,他們認為這不失英雄本色,對「陰陽追風」穆行易這種行為是無可厚非的,反而對武當松柏道人無中生有作風,觸犯了江湖大忌,故而直覺認為是下流,欺詐,尤其是松柏道人在武林中名望,地位,更不應該如此做。
群豪見松柏道人也不辯白,只乾笑了兩下,更認為他理有虧。火眼金蛛林蒙見此情狀,更覺得意,因為半數以上的人從他們眼光中,表露了無限同情,遂振振有詞又道:「林某當時就請問松柏道人,這「無相金剛掌經」分明是禪門故物,怎麼跑到牛鼻子家裡去了?」
此言一出,群豪哈哈大笑,坐在「陰陽追風」席上的艷麗少女,直笑得花枝亂顫。愛美是人之天性,奇醜少年不禁對她注視了兩眼,那艷麗女發覺這個奇醜少年盯向她,笑意倏地忍住,面帶薄嗔。
火眼金蛛林蒙自覺越說越有理,大家笑了,自己也為撫髯哈哈大笑,接著道:「松柏道長。」當時答道:「貧道怎不知是禪門中故物,這本無相金剛掌經是嵩山少林藏經樓中,七十二種絕技之一。十八個月前不知為推竊去,為此少林派下多人,僕僕江湖搜尋此經下落,武當雖是道教,但三教同源,紅花綠葉白藕原是一家人,為保持武林正氣,總當盡力盡心,貧道雲遊四海,在衡山中一名賊人屍體內發現此經,真是大出意外,於是取出,欲交回少林,不料在密雲縣郊外失落,想必為林施主抬獲,乞求賜還,成全一件無量功德。」這話表面上頭頭是道,待林某反問他在衡山何處發現賊人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既然拾獲掌經,由湘境轉鄂至豫赴嵩山不是近得多嗎?為何來在密雲縣,捨近圖遠,這種跡近小人行為,不但林某有所不因,恐怕諸位亦不以為然。」說著炯炯雙目盯著松柏道人。
這時七道四僧低眉垂目,極似三禪入定,一聲不響,誰又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呢?奇醜少年心想:「松柏道人說的,可能一半是真情,因為一年前在金華三英鏢局,遇上少林法華大師,言及「無相金剛掌」法,雖未說掌經遺失,法華大師下山,多少即為此故,但此「無相金剛掌經」究竟是何人所得,三方各執一詞這就難以辯明瞭,依自己測想,三方都有不盡不實之詞,好在自己是局外人,無須為這問題煩憂,且聽聽他們如何說法。」
想著,不禁又投目在那艷麗少女瞼上,這本是無意的,雖然如此,人的目光總是投在自己所屬意的地方。可是少女發覺他在看她,倏地粉面一沉,面寒似水,那秋水無塵地雙目中似突蘊無窮殺機,奇醜少年暗暗好笑。
這時有一虎背熊腰的大漢道:「此事在下看法,松柏道長可能是本事之事未辦妥,故爾攜經路過密雲,一俟辦竣,再赴嵩山也未嘗不可。林老英雄未免責人過甚。」
火眼金蛛林蒙兩眼一翻,冷笑道:「徐老師說的輕鬆,如此說來,那麼林某在茫碭山中,無意拾獲掌經也是虛詞麼?」
那姓徐的大漢自知失言,面上一紅,訕訕無言,但剛才他所說的話確有見地,自身的要務為先,如說是丟下自己的事不管,反對別人家事熱心,這未免是不經之談。
這時,沙河堡主「陰陽追風」穆行易響起了一陣爽朗的大笑,道:「各位老師被林兄一陣憤超的牢騷,聽來諒必都有莫名其妙感覺,照理說「無相金剛掌經」既是穆某得主,這番話應由穆某對松柏道長來說,都因林兄喧賓奪主地一嚷,令穆某立在旁邊哭笑不得……」
話沒說完,火眼金蛛林蒙氣的「咚」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大怒道:「穆老師怎麼說出這種無理的話來,掌經本是林某囊中之物,為你竊去,怎可說是林某喧賓奪主?」
穆行易談談一笑,眉目中間蘊含著陰鷙詭異,顧盼了群豪一眼,道:「所有的話,都是林老師偏激之說。穆某雖非人物,但也不至於效那婦人孺子,信口雌黃。」這句話,挖苦得火眼金蛛林蒙體無完膚。驀地,火眼金蛛那張席上飛起一人,逕往沙河堡主穆行易撲去,身形快速無比。
「滾回去。」一聲大喝中,那飛襲之人身到中途,緩得一緩,突然撞翻出去,火眼金蛛林蒙眼明手快,將那人接下,可是那人滿臉痛苦之色,以是受了一種無形陰勁。
奇醜少年看出發掌之人是個頭髮半禿,生相威猛的老者,在他發掌之後,仍終端坐在那裡,神色自如。火眼金蛛林豪氣得面目變色,他看清了發掌之人是誰,好似心有畏怯,乾瞪著兩眼,做聲不得。死一樣的沉寂,令人難耐,天色陰暗得有如黃昏,樓上只有暗淡的光線存在,映在眾人靜如止水的顏面上,格外陰沉,寒酷。
鼻息之聲濃濁入耳清晰,瀰漫著一陣使人窒息的空氣。奇醜少年發現剛才被他撩出的大漢,兩道怨毒的眼光,頻頻向自己注視。六道四僧依然是低眉垂目,奇醜少年心笑,他們即然對剛才的事,採取不聞干問的態度,何以又涉入這種紛擾場面。
這種沉悶,片刻之間,被「吃吃」竊笑打破了。那艷麗少女,見到群豪形相,忍俊不住,抿嘴竊笑,嫵媚無比。
這時,沙河堡主穆行易立起,慢條斯理微笑道:「剛才承蒙「一元居士」胡老前輩,一舉手之勢,便解救穆某掌襲之厄,令穆某銘感五中。」
此話一出,奇醜少年心中微震,暗道:「原來此人就是「一元居士」胡剛,雷嘯天曾經說過此人身負絕學,「一元真巫」獨步海內,昔年三上崑崙,獨鬥崑崙四奇,差點把崑崙山翻了轉來,因此威震宇內,奇的是,當他聲望如日中天時,突隱遁無蹤,屈指算來,有三十年沒露面了,今日又在清風樓上現身,事情更覺不簡單。」不單奇醜少年心中驚奇,連「一元居士」同席的人均露出驚訝之色。
倏地,火眼金蛛林蒙又是猛拍一下桌子,暴吼道:「穆行易,你要把「一元居士」胡老前輩名頭來壓我,這可是妄想。」言詞之間,大有把「一元居士」也不放在眼內。
哪知火眼金蛛林蒙音猶未落,只見鬼魅飄風似的一蓬淡煙,落向他的身後處,跟著兩道靈蛇似的青光,疾如電閃地點向「風府」、「天柱」二處重穴。火眼金蛛林蒙也是一代高手,怎會不警覺有人身後暗算,無奈苦於桌面相阻於前,退後又無異是自送其死,百忙中硬生生頭往右甩,全身壓向右面坐著的一人身上,左拿一按桌面,斜刺刺地衝出三尺左右,才脫出危境。
奇醜少年看得心中駭然,原來是艷麗少女偷襲火眼金蛛林蒙,適才所展的快速身法,簡直使人眼花擠亂,這樣精湛的身法,在一少女身上見到,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手中所執的兩種短劍,其實可以稱作短矛,劍身不足一尺五寸,卻作彎曲形狀,這種兵刃形勢之奇,武林罕見,何況少女出手之詭,更令在坐群彥訝異。
那火眼金蛛林蒙正僥倖脫出險境,可是藍光確如閃電的刺來,竟往他胸前生死之關的「三陽」,「陽關」兩穴,一上一下點到。要知火眼金蛛以「奇形掌劍」飲譽武林數十載,名列關中?宿,此刻,連番遇襲,被迫得幾無還手之力,對方劍勢之快,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如同附骨之蛆般,劍光射出兩股奇寒陰勁,使他有一種極不自然的感覺,差點閉過氣去。他甚至連對方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便被不明不白地逼得手忙腳亂,真令他無地自容。
突然他暴吼一聲,左掌內斜,飛快的成弧形往外一劃,他這一招便是他那飲譽武雄奇形掌中「鬼王撥扇」,敲向兩支劍柄。這一招用得是敗中取勝一招,的確用得極其漂亮,在座的都是時下俊彥,數一數二的高手,那還看不出來,不禁暗暗喝采。
正在此時,那艷麗少女突驚叫了一聲,身形倏地飄後兩尺,一張粉臉竟如紅布一般,杏眼圓睜,嬌叱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原來火眼金蛛用出「鬼王撥扇」險招,劃向劍柄,風聲勁銳,那少女知道本可致林蒙重傷,但自己一雙玉腕也要被他掌緣削斷。因此,劍勢緩得一緩,倏往後撤,火眼金蛛這時才瞧清了對方面目,竟是一個艷麗無濤的小丫頭,這可令他氣憤莫名,以他這樣成名人物,幾乎吃癟在她手中,一股憤火猛然逆洩,右手一招「麗龍探珠」疾往少女左乳捏去。
這一招可犯了武林大忌,林豪氣火在頭,竟不考慮,出手之後,心中可就覺查到出手部位不對,待到撤招時已是來不及了,手指已快觸及那逗人遐思的蓓蕾上面。艷麗少女如中蛇蠍,花容失色,迅地退出兩尺。這個時辰,眾目眈眈,火眼金蛛林蒙自知出手的部位不對,面上雖為之赧然,但猶自喝道:「小姑娘,老夫與無怨無仇,為何突施暗算,老夫念你年幼無知,才不制你死命,你回座吧,老夫也不難為你。」
艷麗少女在大庭廣眾中,差點被人摸上了少女最神秘的地方,情何以堪,氣得淚珠似斷線般流下。一元居士胡剛忽冷冷地道:「小女刁玩成性,蒙林老師代為管教,殊為感激,不過小女受辱過甚,恐怕林老師三日之內難逃一死,真是可惜。」又微笑道:「蘭兒,你先回來,先公後私,待林老師說明「無相金剛掌經」癥結,再作計較吧。」
火眼金蛛林蒙不料艷麗少女就是「一元居士」胡剛的愛女,聽說,不禁腦中「嗡」地一聲大震,剎時,金花亂湧,不知怎麼才好。「啪」的一聲,響音清脆,那艷麗少女聞得其父「一元居士」胡剛說話,氣的猛一跺足,飛快出手刷了火眼金蛛林蒙一耳光,柳腰一扭,咚,咚,咚,大踏步走回座去,小嘴噘起老高。
火眼金蛛林蒙只覺右頰火辣辣地一陣灼痛,撫著臉呵呵發怔,半晌,才苦笑一聲道:「這個誤會太大了,在下要知胡姑娘是胡老前輩的掌珠,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還手,稍時在下自當負刑請罪。」說此一頓,這句話算是對一元居士胡剛說的,又說:「如今,這個誤會即已過去,林某……」
艷麗少女接口叱道:「誰說誤會成了過去,現在你不考慮葬身之處,還急於「無相金剛掌經」,真是利慾飫心,至死不悟之徒。」
火眼金蛛林蒙早知仇已結定,如今此說實在是唐塞一下面子,胸中何嘗不急於想尋一個轉圓餘地,但此刻胡姑眼咄咄逼人,不禁激起練武人拗性,昏時面色一變,哈哈狂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有何懼!何致於便如姑娘所言,在坐各位老師可是明眼人,適才不是姑娘連番暗算,林某何能魯莽出手,姑娘,你放心,林某總可還你一個公道就是。」
艷麗少女冷笑道:「姑娘等著你便是。」
此刻清風樓上,真是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劍撥弩張的階段,在座群雄雖然表情不一,其實心內確緊張萬分,他們表面上受請來主持公道,但在這種局面之下,有何公道可言?還不是私心自用,弱肉強食。事實詳情至此,還未判明,而形勢確有一觸即發之勢。
奇醜少年因為事不關已,抱著極安詳態度,留心觀察樓上諸人。氣氛靜如止水,沉默難耐,忽然一聲清澈的「無量壽佛」衝破了這種極不自然的寂靜。松柏道人啟目緩緩立起,很嚴肅地說道:「貧道本不欲多費口舌,默思之下,深恐各位施主不明真相,對武當有所誤會,而貧道也百口莫贖,當時林施主意謂貧道在衡山得來「無相金剛掌經」是莫須有之事,竟與穆施主約在今日,將此事澄清,為此林施主特邀請衡山派雁回施主作證,其實該經是何人所得,並非主要關健,而是該經原主為何人,所以……」
一頓,用眼望了四座一眼微笑道:「貧道飛書相邀少林蓮座四大護法大師來此,神僧法一上人不欲以少林絕技遺失之事,引來武林軒然大波,因為「無相金剛掌經」,沒有練有少林本門心法二十年,還有打破生死玄關之人,不能習此,故而穆林二位施主到手,如同廢物一般,反不如送還少林,以息紛爭,俾存武林道義,豈不是好。」
說此兩道冷芒逼射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面如凝霜說道:「想不到林施主意圖將此事擴大,渲染其詞,聳惑高黎貢山四魔,秦中雙怪,宮門二傑等人,說是少林四位大師與貧道等來京,另有圖謀,並言貧道等將與中原各大門派聯手,不欲他們邪魔外道在中原立足,這等居心,實在可恥。高黎貢山四魔也真不明事理,竟然相信,昨晚四魔襲擊少林四位大師,將少林下一代門人松林、松雪當場擊斃,正當此時,忽有一傅姓小童被三貝子府中沈上九老師追襲,四位大師以我佛慈悲為念將傅姓小童救下,不料沈上九竟確信少林四位大師有意阻逆,遂借今日之會,欲約下地點,明中是用武會友名義,暗中要將我們一網打盡,所以那掌經在目前並不是主要的問題,而是怎樣應付即將來臨的一場血腥浩劫,言盡於此,容各位施主自行考慮。」說罷,坐下又是緊閉雙目。座下群雄都驚哦了一聲,半數以上齊怒視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
奇醜少年聽到傅青被少林大師救去,不由寬心大放,但聽得惡師爺沈上九聯合高黎貢山四魔等人,與中原各大派為仇,同仇敵愾之心不禁油然泛起,同仇這兩個字未免有不洽當之處,但就事論事應該如此。火眼金蛛林蒙此時非但面上不帶半點怯色,反露出自得之色。
這時「一元居士」胡剛朗笑一聲道:「老朽雖然不是正派出身,但也瞧不順眼高黎貢山四魔,秦中雙怪那種囂張之氣,等會兒他們來了,老朽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麼大的道行呢。」一元居士胡剛實在如他自己所言,果然不是正途出身,不過平生行事,總是採取不偏不倚態度。
突然,樓梯上又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倏而,就是有數人湧身上來。奇醜少年一見這幾人,不禁大吃一驚。原來現身上來的,在首的正是惡師爺沈上九,其次就是酒甌峰下險些喪命的天外三尊者,隨著陸續上來的是高黎貢山四老,秦中雙任,最後一個上來的是三絕怪乞的孟仲軻等人。
令奇醜少年吃驚的無非是天外三尊者,三絕怪乞孟仲軻四人,最令人莫測高深的就是三絕怪乞孟仲軻,他究竟存何種心意,是否明著依靠沈上九等人,暗中替丐門出力,抑或騎牆從中取利,在事實沒明朗之前,不得而知。
高黎山四老等一現身,謹有火眼金蛛林蒙及沙河堡主陰陽追風穆行易,以及隨著他們而來的有限數人,起身離座恭迎外,其餘都昂坐不動。是爾高黎貢山四老,心中有點不快,面帶溫色,眼光掠及僧道一席上,眼露威凌殺機,寒氣湛然。高黎貢山四老本來是生苗出身。同父異母而出,後為高黎貢山一異人收歸門下,那異人嫌其苗姓不雅,改為姓華,以宇宙洪荒四字排行取名。
華宇目光注在法一上人面上,冷笑道:「原來有法一禿顱在此撐腰,難怪其餘小輩也敢對老朽等不以為禮了。」最可司笑的是那四僧和七道仍然是閉目如定模樣,充耳不聞。
等到華宇目光掃及「一元居士」胡剛面上時,竟微現驚容,倏又開顏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胡居士又出山門了,這就難怪,怎麼胡居士老搭檔屠龍居士蔣太虛不見。」
「一元居士」胡剛安坐不動,微微一笑說道:「蔣屠龍來了,你們還敢來此清風樓,早夾緊尾巴跑了。」
華宇冷笑一聲道:「這倒不見得」。沙河堡主與火眼金蛛將他們另讓在一席。
這時金月尊者操著極流利的漢語道:「聽說穆堡主與林老師為著一本不屑一顧的「無相金剛掌經」發生爭執,其實犯不著,目前少林武學正步入沒做,哪裡及得上天竺禪門絕學,單是先師所得之三頁「菩提貝葉真經」,真可以說是集天下之武學精英,不幸先師寶雲上人在酒甌峰走火入魔,為貴國武林道上眾所不齒的怪手書生俞雲乘危竊去,尚暗施毒手,以致先師不治身亡,尚有那位老師指點俞雲行蹤下落或願與貧僧等聯合,將其擒獲,貧僧願將三頁真經分享,如何?」奇醜少年目光突現殺機,看起來不禁使人不寒而慄。
當然奇醜少年是謝雲岳化身,他這一年來江湖奔東走西,經驗閱歷增進不少,雖然他城府極深,但究竟是少年人習性,偶而也有不能控制自己情感時,他的目光,就是真情流露的表現。任誰瞧見,也要起疑。惡師爺沈上九一坐下來,就對這個奇形少年頻頻注意,為什麼他一個人獨坐一席呢?他總覺這少年有點不對,此時他看出這少年冷然目光,不禁更加深了疑惑之意,他低聲問沙河堡主穆行易道:「這少年是什麼人?」穆行易搖頭表示不知。
惡師爺沈上九望了奇醜少年兩眼,默默沉思,又不知他腹中安著什麼鬼計?這時,一元居士胡剛忽哈哈一笑,道:「穆堡主,今天你既為主人,這三位大師父恕老朽眼生,可認不出他們是何來歷,你怎不為大家引見、引見。」
沙河堡主「哦」了一聲,立起自稱:「該死,該死!在下一時高興,竟忘了給各位引見。」於是大聲笑道:「這三位就是名揚西域,中天竺金琉璃寺的一代宗師,天外三尊者,金月、銀月、明月三位大師。」
未料話音甫落,一聲厲吼出自金月尊者口中,其聲慘厲無比,驚人心弦,只見他全身躍起,離地三尺高時,倏似斷線般四平八疊摔跌在樓板上。這一聲大震,整層清風樓為之搖晃不住,灰塵簌簌瀰漫空中。
銀月、明月兩尊者兄弟情深,唯恐金月出了什麼意外,抑是受人暗算,紛紛立起趨前查視,金月尊者卻是一躍而起,面現苦笑,默默回座。銀月、明月見他這種情況,心內雖知其中大有疑惑,但未便啟口相問,目光炯炯凝視著金月尊者臉上,想尋出答案。
突然那艷麗少女格格嬌笑道:「西域一代宗師,中原未學敬仰備至,不過照方才情景看來。三位大師實不宜與中原各門各派爭一長短,因為地土氣候不調,恐怕不適應三位大師,尚在動手之際,又是羊癲瘋發作,功力全失,為人所傷,中原武林難以擔當此種責任。」
說得群豪齊聲大笑,天外三尊者面上紅白互現,那旁四僧七道也被剛才金月尊者跌下時同時啟目,聞言也為之微笑。金月尊者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兩手暴伸,離座飛起向艷麗少女雙肩撲去,勢如離弦之努,勁疾若電。
哪知惡師爺沈上九比金月尊者更快,身形一掠,趕在前面,兩手一托,這無異是金月尊者與沈上九交手,登時兩人身形各自震了一震,齊退後兩步,都是氣血逆翻。艷麗少女事前已有提防,金月尊者伸手時,嬌軀一晃,便閃在法一大師身後。
法一大師目露慈祥,微笑道:「小娃兒真聰明,令尊身後不躲,反尋在老衲身上,只怕你另有居心吧?」
艷麗少女一掠鬢髮,瓠犀半露,嬌笑道:「晚輩不敢瞞老禪師,想見識一下武林絕學。」法一大師呵呵大笑,緩緩立起,神態穩重地走向沈上九金月尊者身前。
沈上九與金月尊者都為適才用力太過,氣血逆湧,正在調勻真氣。法一大師究竟是一代高僧,不欲乘人之危,遠距兩人三尺處,撫鬚微笑。在座武林群豪,均是時下威望夙隆著名高手,心知少林高僧法一上人此時出面,事情並不尋常,均凝息以待。
沈上九此時真氣已調勻,一捋唇邊兩撮鼠鬚,詭笑道:「今日得見大師兩次,可算有緣,莫非大師有什麼話指點在下麼」?
法一上人雙手合十道:「阿弭陀佛,老衲為方外之人。與世無爭,自愧靈台未淨,再次踏入塵世紛擾,何能指點檀樾,只是老衲記起一事,不得不轉告沈檀樾。」說著,微微一笑。惡帥爺沈上九面上露出疑惑難解神色。
法一上人又微微笑道:「十年前老衲偶游天山,正好遇上天山名宿無量大師,當時老衲正當盛年,蒙大師指點佛理得破迷津,老衲能有今日,皆受無量大師之賜,那日大師便端然坐化,老衲得隨持在旁,臨終時向老衲言及,門下只得一徒,只為看透他心性為人,立命離山,後來風聞此人助紂為虐,只因無量大師絕意塵世,此人才得消遙法外,謹托老衲見得此人轉告,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到時有人代為除他,老衲原以慈悲為念,世上無有不改之惡人,故而隱忍在心,此人是誰,檀樾當能知道,老衲也不繁瀆,請檀樾三思斯言」。說罷,微笑不語。
惡師爺沈上九面色大變。在座群雄一聽,不言而知此人便是沈上九,法一上人語意忠厚,但其意顯明異常。奇醜少年暗想:「假如無量大師是師祖兄弟輩份。那麼沈上九也是自己長輩,奇怪,恩師對本門之事一字不提,本門武學既然如此淵博精深,為何武林內從未提及有天山派別字眼,莫非師祖無心創立,深恐捲入是非之中,反不如他閒雲野鶴,悠然物外,貽然自樂。」
這時惡師爺神色漸定,又現詭笑道:「大師雖語重心長髮人猛省,借沈某不是大師所說之人,有負雅意。」
法一大帥壽眉微軒,倏又平復,轉面合十對穆行易微笑道:「穆檀樾,那本「無相金剛掌經」既是到手無用之物,但盼賜回,老衲等當立即還山。」
高黎貢山大魔華宇突嘶嘶怪笑道:「法一,你說得真輕鬆,事前既宣稱將我等邪魔外道一併驅除,永不得立足於武林道上,此刻又知難而退,事情由不得你這禿顱出乎爾反乎爾,除非劃出道來,拼一個強存弱死,否則你們九大門派永無安寧之日。」
法一上人朗聲一笑,兩目神光逼射,慈詳中別有威嚴,道:「既然華檀樾如此說,老衲也再不能委曲求全了,如何劃道方法,要請華檀樾說明之,佛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衲為顧念天下蒼生,也只得捨身入地獄。」說罷又是一陣朗聲大笑,當年的那股豪情又復湧現他清瘦的臉上。
惡師爺沈上九接口哈哈大笑道:「兩位何必說些以死相拼的話,彼此切磋武學有何不可,自古道邪正不可並立,水火不容同存,如果今日雙方暫時隱忍,日後禍胎終將爆發,與其留在將來不和收拾,不如趁早解決……」
一元居士胡剛接口笑道:「不論你說得怎麼天花亂墜,還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姓沈的自認是那邪派人物嗎?」
沈上九面色一沉,道:「邪正二字並無顯明的區別,只在各人心中為依歸爾,現在無須斤斤計較這些,沈某有一個計較,如今丐門南北分裂,定下三月三日上已日在泰山丈人峰比武,以勝方執掌天下丐門,各位老師何不借此三與盛會,以定雄長,沈某亦可遍覽天下英雄風采,豈不是好?」
一元居士胡剛哈哈狂笑道:「好個免崽子,圖將我輩一網打盡,天豈能如人願,你這是癡心妄想,不過泰山之會,我老人家必去,你說來說去,無非是包藏禍心,目前問題是「無相金剛掌經」要如何解決?」
惡師爺沈上九種色不變,依然詭笑道:「泰山之會,完全是華大俠心意,各位去否聽便,這掌經現由華大俠暫行保管,倘法一大師急於取經,華大俠稱明日將在玉泉山恭候大師禪駕。」
法一上人聞言又說了聲:「老衲應命。」轉身走去,只見四僧七道飄然下樓。
這時奇醜少年舉杯長吟道:「歲月本長,而擾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其聲漫長,悠揚有致,群雄聽得耳內,有如暮鼓晨鐘,猛然一惕。
金月尊者方才在座時,只覺有三支巨鋒,螫了身後「長強」,左右「殷門」三穴,不禁神魂皆顫,由不得自主躍了起來,一種說不出的酸麻酥軟滋味,令人難耐,待到回座後,猶自覺得通身均不自在的感覺,良久才恢復常態,自思道:「我生平無有此病,今日為何失常,莫非是寶曇死鬼點上我等「大府」穴,日久於積,逼滯血氣,才生此症。」
心念至此,忽又轉念道:「不對,自已暫時閉住「天門」重穴,除功力不能練到十二重樓地步外,其餘別無損害,怎麼會移至「長強」,左右「殷門」穴上,何況銀月明月並無發生類似症狀,不要是有人暗中弄鬼吧?」心中這一生疑問,不由暗中注意,見奇醜少年正坐在自己身後一張小桌旁,微微含笑,但仍然拿不準是否是他所為,自身丟臉之事還是不說為妙。
此刻見奇醜少年竟吐出兩句義理深奧禪機,音量雖不重,但刺入耳鼓隱隱作痛,顯然此少年內功已臻絕乘,忙拉著惡師爺耳語了幾句。沈上九一面聽,一面兩眼望著奇醜少年發出陰笑。
艷麗少女瞧見沈上九這樣形色,就知他即將奇醜少年有不利的舉動,她雖然對這少年並無好感,也沒有什麼厭惡,要有,也比厭惡沈上九的成份來得少些。一元居士胡剛注意其愛女神情,便知她又要淘氣了,不禁捋鬚微笑。
要知一元居士胡剛與屠龍居士蔣太虛,四十年前就已名動八荒,足跡未履中原一步,胡剛以「一元真無」與蔣太虛「屠龍五十八手」獨步海外,人稱「羅浮二逸」,一年之後「一元居士」胡剛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獨自闖上崑崙三次,與崑崙四奇交手了三日三夜,表面上互無勝負,實際上幾乎把崑崙山都翻了過來,經此一役,震動了整個中原,他與屠龍居士蔣太虛雖然住在一起,但兩人均喜單獨行動,互不相涉。
兩人功力絕頂,武林中人只有少數人可與相抗,三十年前屠龍居士蔣太虛常在江湖露面,一元居士胡剛卻從此不再見及。久而久之,武林中傳說他受了什麼刺激,著破世情,隱遁深山不出。此種傳說倒是實情,不過言之過早兩己,因為「一元居士」胡剛其實正好娶妻,他本人愛上陽朔山水,就攜眷遷居陽朔江畔百杏嶺山,他這一遷,連誼同手足的屠龍居士蔣太虛均未預聞,是以江湖上有此傳說。
胡剛與其妻恩愛非常,雙宿雙飛,鶼鰈情歡,但以好景不常,胡妻一次小產後,患了崩血重症,百醫無效,胡剛用盡方法,才保全生命,惟纏綿病榻,不能起床。胡剛傷心得很,只因他一脈相傳,一心一念想生個一男一女,來延續胡門,這一小產,不禁萬念俱灰。
自此往後,夫妻相對唏噓長歎,後來胡剛得一友人提供一個藥方,不過有十數味生藥須至深山大澤尋覓,他決心配完全,找來一個女僕服侍其妻,自己則下山僕僕於三山五嶽,七年之後才予配齊。胡妻自服藥後,身體日趨健朗,行動自如,兩年過去,胡妻又是珠胎暗結,胡剛這一喜非同尋常。
十月懷胎期滿,呱呱落地,竟產下了一女,胡剛一半欣喜,一半失望,因為衷心希望其妻為他生下一男,以延嗣續,不料天不從人願,此成無可奈何之事。繼轉念到有此一女,聊勝於無,其妻產後不足兩年,終以真元大虧,撤手塵環。因此,胡剛遂決意絕足江湖,撫養其女。
其女日趨長成,出落得嬌艷如花,聰明絕頂,一元居士胡剛一身絕學盡都傳授了其女,近年胡若蘭姑娘益發長得國色天香了,胡剛耽心愛女的婚事,遂攜谷蘭姑娘下山。一日,胡剛父女兩人正落足杭州,在六樓天竺間遇上了衡山派雁回老人,縱論目下武林大事,以及少林遺失「無相金剛掌經」,雁回老人說月內即將赴京,邀胡剛父女兩人同往一遊。
一元居士胡剛志在覓婿借此遊歷也好。逐無可無不可的應了。同著雁回老人北上,今日在這清風樓上,僅得雁回老人知其是一元居士,群雄即無人認得,對他亦不置意,而同矚目在胡若蘭身上。姑娘自幼在山野長大刁玩成性,坐在席上肆無豈憚,旁若無人,一意與雁回老人說笑。
這多的高人奇士,不是糟老頭子,就是僧道,餘下年輕的,都是些庸俗之輩,胡若蘭姑娘不禁大失所望。奇醜少年在她心目中,略不沾點愛意,但有著惋惜同情之心,她心想:「這少年怎麼生得如此醜陋,姑娘就不信世上竟有這麼難看的人。」她不禁頻頻偷視。
人總有這麼一個天性,好看的事物,定要多瞧兩眼,反之,一生好奇之念,也禁不住頻頻注目。這一來,究竟被她看出一點蹊蹺,光線雖是昏茫,也為她瞧出奇醜少年頭以下的膚色,與面部顯然不同,尤其是一雙手瑩白如玉,不覺心中起疑,但猜不出是何原因。
此刻她一見惡師爺沈上九神色,有對奇醜少年不利的企圖,一閃身,即掠在奇醜少年身前。惡師爺沈上九見姑娘身手之快,不同凡俗,面色一怔,倏又詭笑道:「姑娘,這少年是令友嗎?」姑娘紅暈兩頰,搖頭表示不是。
沈上九面容一沉,道:「即非令友,姑娘請讓開,容沈某查問這人來歷。」
姑娘格格嬌笑道:「憑什麼要查問人家來歷嘛。」
沈上九被姑娘一句話問住,幾乎答不上話來,但他素稱老練,不想為此招來一個無窮隱患,他知一元居上重履武林,必有一番作為,遂把一腔憤恨強行忍住,微笑道:「這句話就難說了,不過沈某受人之托,不得不如此,姑娘此舉,未免太多管閒事了?」
胡姑娘一板粉臉,說出一句嬌憨無比的話語,道:「你認定姑娘多管閒事,那麼這個閒事姑娘管定了。」
高黎貢山四老看了一皺眉頭,大魔華宇道:「沈老弟,算了吧,與這個小妮子爭論什麼,我們要走了,回去商量大事要緊。」說罷站起身離坐,秦中雙怪等也紛紛立起。
沈上九乘機收蓬,笑道:「姑娘無愧是一元居士胡老師的掌珠,這份膽量便逾於常人。」說著略一拱手道:「姑娘,容再相見。」隨著秦中雙怪身後走去。
金月尊者臨行之時,狠狠投了奇醜少年一眼,道:「小子,蟬家明日在玉泉山頂等你。」說完也大踏步走去。
武林群雄先見胡若蘭與沈上九發生衝突,以為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本要啟步離去,齊都駐足而視,此時雲霧已消失,亦即離去。
這時沙河堡主穆行易上前與一元居士胡同施禮道:「穆某事前不知胡老師也有興來此,失禮之處,萬望海涵,幾時胡老師有空,請移玉敝堡,穆某則不勝幸甚。」
一元居士胡剛立起哈哈大笑道:「穆老師無須這麼客氣了,胡某他日有暇,一定至寶莊晉偈,穆老師你有事,請便吧。」陰陽追風穆行易抱拳,轉身趨往樓下。
火眼金蛛林豪紅著一張臉,垂首離去,胡若蘭姑娘望著身後面現怒容。一霎時,群雄均已走光,諾大的清風樓上,只剩下胡剛父女,雁回老人,及奇醜少年四人。奇醜少年自始至終,神色自若,輕酌低飲。
「喂」,姑娘蓮足一跺,說道:「你這個人怎麼搞的,姑娘給你解了圍,連謝字都沒有一個。」
奇醜少年哈哈一笑,立起一揖到地,道:「那麼,小生謝謝姑娘了。」
姑娘一閃腰挪身,嬌笑道:「誰希罕。」
一元居士胡剛大笑道:「蘭兒,你是白擔了半天心思,沈上九可不在人家眼內。」
奇醜少年不禁面上有點訕訕的,尷尷地一笑道:「老前輩神目如電,晚輩不是令嬡及時攔阻,只怕要傷在那沈上九手下了。」
一元居土哈哈大笑道:「就拿老弟方才對付沙河堡主手下時,那份乾淨利落已足見一斑,老弟何必諱言。」說此頓了一頓,又道:「這位是衡山雁回老人,老弟見見。」
奇醜少年說了幾句客套話,一元居士胡剛遂笑道:「老朽等就宿在對面三元客棧內,老弟何不請過來坐坐。」
這少年正欲推辭,耳邊突響起鸞聲嚦嚦,只聽胡姑娘說道:「爹,你看這人長得太奇怪,怎麼頸以下膚色與頭面不同嘛。」
一元居士胡剛低喝一聲道:「蘭兒,不得無禮。」他知其女心細如髮,必然看出有什麼不對,他凝眼注視,果然頸間與頭面分界處。有一圈淡黑線,被下頷遮住,不留心看不出罷了。
此時奇醜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敢欺瞞老前輩,晚輩實是戴著人皮面具,這種作為有難言的苦衷,到時老前輩一定知道。」
一元居士與雁回老人不覺驚歎異常,雁回老人撫著雪白的銀鬚哈哈大笑道:「這年頭,年輕人都有他那麼一套,我們這班糟老頭兒均跟不上時代,應當淘汰了。」言下有不勝今昔之感。
姑娘怔怔地癡望著這少年臉上,忽道:「你怎不將面具取下,讓人家瞧瞧。」她說是看看面具,其實還不是想看人家廬山真面目。
那少年一笑道:「姑娘,非是在下不欲將面具揭去,只因強敵環伺,稍有疏忽,便有殺身之禍,姑娘萬請見諒。」
「哼。」姑娘一鼓小嘴,道:「這又有什麼怕的,有我爹在,你還怕吃虧了不成。」
一元居士胡剛笑罵道:「胡說,你爹算得了什麼,方才高黎山四魔,秦中雙怪等人身手無一不高過你爹,你這丫頭,老是招禍上身。」繼又轉面對奇醜少年笑道:「老朽等先走一步,若老弟有空,舊話重提,則望來棧中小坐。」
奇醜少年笑道:「一定趨謁,一定趨謁。」
眼望著一元居士胡剛等三人飄然下樓之後,奇醜少年不禁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位胡姑娘麗質天生,與金華的那位倪姑娘俱是一般刁玩性情,而且同是一個蘭字,不過這位姑娘刁玩中不失天真,一怒一嗔的嫵媚無比,不像那位老氣橫秋。想到這些真不敢往下想下去,因為想到雪地療傷這一幕,玉體皓乳齊現眼前,事後又聽到倪婉蘭姑娘追喚,那聲音是多麼的淒慘,宛同巫峽猿啼,歉仄之心不禁油然泛起來。
轉念到傅青既然被少林法一上人救走,明日玉泉山抽冷問問法一上人傅青現在在哪兒,了卻一件心願,當然收歸少林門下更好,自已可向傅六官有了一個交待。又想起盟兄九指神丐蒼璽及乾坤手雷嘯天兩人,偌大的北京城,連一個丐門弟子均未得見,人海茫茫,叫我如何去找,為自已投身處地,千萬不可輕啟旁人疑端,三月初三上已日,泰山丈八峰,南北丐門約鬥,他們兩人一定要去的,到時必可見面,何必急著一時,想著他飄然下樓。
此刻雪已停了,朔風尚自勁刮著,彩雲密佈低壓,就似伸手可及,灰濛濛的一片,令人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雪地上被來往行人踐踏成凌亂的圖案,污水一泓泓地,遍處可見。天已到申末時分,昏暗模糊,打磨廠街道兩旁店肆都掌了燈,燈光明亮,燈火萬家,街簷旁設著一處處烤白薯的攤地,熱香四溢。
奇醜少年漫無目的地走去,不覺暮雲四合,夜色深沉,又復轉去打磨。北京專接鏢車商店的旅店,多在打磨廠,花市集一帶,投宿的多半也是鏢車達官爺趟子手,及隨鏢車的商主,閒常人也不會未此光顧,皆因氣氛不同,太過繁囂嘈雜。
眼光所及,這打磨廠就有數十家鏢商客寓,門前騾馬成群,這些客棧都是白粉牆,黑大門,金字牌匾,內面四合大院。他睡在大土炕上,隱約聽得街上叫賣「烤白薯啦」、「煎蟊」、「蘿葡賽梨」之聲,不禁輾轉難以入夢,真是,無奈天涯他鄉客,漂零遊子倍傷心。
他不知怎麼朦朧睡去,一覺醒來,窗外天色已泛曙光,「呢呀」一聲躍起,吹熄了炕上的菜油燈,喚來店伙盛水盥洗,匆匆進食,便自離開了吉祥客棧,直望西直門外走去。晨寒凜冽,呵氣成雲,此時的都城宛如白玉砌成,一片晶瑩,天上依然是肜雲垂罩,可掩不住這些京城清麗脫俗的景色。
出得西直門外,便是海甸,湖光山色日景陡現眼底,其地以圓明園著名,本為雍正居藩之賜地,中有光明股,建築巍麗,及本朝乾隆皇帝南巡,採集天下名勝,照式修建衲入園內,春暖花開時,風光宜入,俗慮全消,可惜禁衛森嚴,庶民難越,直至遜清慈禧太后重行修耷,園中景致,悉效西湖勝景,並有二十四撟,七十二亭,洵為大觀,借光緒庚子拳匪之亂,引來八國聯軍,始毀於外兵,古董寶物,遺失殆盡,畫閣雕樑都付一炬,當焚園時,火三晝夜不熄,傅今人不及見當年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漫回,長撟臥波之盛況,不勝浩歎。
且說奇醜少年施展凌空駕虛身法,逕往玉泉山麓掠去,才及山腰,回首轉望,萬壽山,紫禁城,圓明園,頤和園景致歷歷在目。他略不耽擱,身形往上疾湧,稍時,就到達玉泉山琉璃塔之下,四外靜悄悄的,並無半點人影,心想:「他們大概也就快來了,我何不至琉璃塔上守候,居高臨下,他們一舉一動,無所遁形。」心念一動,即盤旋陡登塔頂層,放眼四顧,靜明園就在足下,雪蓋蒼綠嫣紅,山風勁烈,環宇皆白,不覺震盪心胸。
這座琉璃塔不知建造何代,大概建造於遼金王朝,高凡八十餘丈,共七層,層建石級,盤旋陡登,頂之極處,置高可丈餘銅佛一座,莊嚴肅穆。玉泉山出自太行山脈,山在城西,萬壽山之北,東首為青龍撟,山建有遼金行宮,殿閣極崇嚴,厥後逐漸傾頹,清聖祖「康熙」嘗游其處,因重新修善,並御題「靜明園」匾額以賜之,山下玉泉,泉水清冽,以之享茗,甘芬逾於他泉,其上有石碑,到有天下第一泉五字,尚有乾隆刻文以記之,泉水出自山下,流入玉河,匯為昆明湖,入皇城而入大液池,玉泉出水處,以石鑿作成蟠禽之形,水流其間,噴射而出,洵為奇景。
玉泉山與五峰山香山,均為京都名勝,「玉泉垂虹」為燕京八景之一,最為燴炙人口,每當雨過天晴,長虹經天,五彩繽紛,堪稱奇景。且說此時,山下忽傳來幾聲嘯音,風送入耳清楚異常,少年凝目下視。只見山坡上幾條人影,彈丸飛躍。來勢之疾,從來少見,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抵達塔下,看出那是高黎貢山四魔,天外三尊者。
他們一定身,二魔華宙微微一笑,道:「老大,這四個禿顱本定是不敢來了。」語未了,一聲佛號起自距四魔不遠處雪丘中,皆因身為灰白僧袍加上鬚眉皆白,貿然望去不易察覺。
四僧立起,不見怎麼作勢,就落在四魔等人身前。法一上人低首合十道:「老衲等在此坐候多時了,請怨失迎之罪。」
語聲一頓,忽又長眉一軒,朗聲道:「此事老衲也曾想過,老納等既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捲入紛擾之中,華檀樾昆仲武學蓋古凌今,無人可及,老衲等服輸就是了,只是乞求賜回「無相金剛掌經」經書,俾全武林道義。」
華宇嘴角泛出笑容,道:「既是服輸,當初又何出此言,聯合九大門派,驅逐邪魔外道不准在武林立足?」
法一上人搖首道:「老衲何曾出過此言,想是華檀樾誤聞。」
大魔華宇雙眼凝在法一上人的臉上,沉吟須臾,笑道:「「無相金剛掌經」華某也曾翻閱一遍,內容無甚出奇,用來對付泛泛之輩,自有它威力之處,不過施用在華某身上,毫無用處。」少林四僧暗暗心笑,這「無相金剛掌經」義理深奧,字字暗蘊禪機,豈是你們這班邪魔外道三解得了的,雖作如此想,臉上可不現於顏色。
只聽大魔華宇接著說到:「這本掌經華某並無用處,不過此刻若要奉還,則有點疑難,皆因同道議決,藉以掌經已日在泰山丈人峰舉行群雄大會,彼此切磋武學,公推出來天下武功第一之人,華某知這本「無相金剛掌經」,事關少林聲譽至大,貴派不得不爭,也勢不能不三與,惟這本掌經華某保證會後定必奉趙不誤。」
法一上人長眉皺得更濃了,朗聲答道:「少林一脈,均屬方外之人,不欲與人爭強論勝,尚或少林不三與泰山大會,華檀樾也堅拒不還麼?」
大魔華宇仰面哈哈一笑,道:「法一大師怎麼說出這等話來,佛家戒打狂語,大師既知掌經落在我等手中,不惜萬難也當讓它重返少林。」
法一上人面如凝霜,道:「雖然掌經事關少林聲譽,老衲就不以為其他門派也會三加,華檀樾你此舉未免徒勞心機。」
華宇笑道:「各大門派華某自有方法令他們不能不來,大師不必憂心,現在四位請暫回少林吧。」
法一上人尚未回答,身旁鬚眉皓白另一少林高僧朗聲道:「三師兄,掌經既在華檀樾身上,不如就地解決,何必這樣費事。」
大魔華宇眼中奇光暴射,哈哈狂笑道:「法能,好大的口氣,就是貴派掌門人白眉禪師親臨,也未見德便容易解決咧。」
法能大師長眉一動,寬大衣袖陡揮,手出如風,「達摩十二式」一招「佛祖降座」,手掌斜飛,向大魔華宇右胸點來,端得迅快無濤。
奇醜少年在塔頂著的極為清楚,只覺這法能大師與在金華跟自己試招之法華上人手法如出一轍,他知此等高手過招盡量搶佔機先,一著之差,必將是挨打之局,他預料到大魔華宇不會對來把有所封架,一定疾越法能大師的身後進行搶攻。
果不其然,大魔華宇冷冷地一笑,腳下一動,身形疾逾閃電地便欺在法能大師身後,兩隻怪掌倏忽間攻出四掌八式,風聲勁厲。法能大師這招本是虛招,心知這種久未出世之魔頭,功力異於尋常,必不會讓自已搶佔先機,是以早有預防。就在大魔華宇出掌之時,身形已自斜移了一丈開外,手可並不閒著,回頭一旋,帶起寬大僧抱,如利刃般削去。
大魔華宇哈哈一笑,身形已自讓了過去。那法能大師兩袖勁力竟將一尺厚的雪地,劃開兩道深溝,可見土色,剎那間冰雪濺射,好凌厲的袖力。大魔華宇知道這等少林和尚,都是數十年內外性命雙修,純陽之體,不怕真力損耗,自己兄弟四人功力雖較少林僧人精湛,但此等硬拚硬打之法,不敢一試,縱然取勝,對本身真氣虛耗至大,所以他一讓開,立時又欺身急攻,不讓對方有緩氣機會。
只見他變掌為指,兩手左右倏出,招到中途,右手一揚,急點法能大師「喉結」穴,右手猛降,倏往「章門穴」戳到。手法之詭異幻變,從來少見。法能大法身為少林四大護法之一,功力之精深也非等閒,他認出對方攻來手法絕毒無比,原因是大魔華宇已欺到身前四尺處,縱使能夠化解襲來「喉結穴」右手,必不能讓開對方左手。權衡利害,腳跟一點,突又滑後五步。
大魔華宇原要他這樣,心中大喜,兩手趁機進襲,招數使用,這一被他搶佔先機,手法如同大河長江,滔滔不絕,源源濟迫而前,手法之凌厲怪異,令人有弦目欲花之感。法能大師變為被動之勢,逼得將「達摩十三式」展開。但都是拆解之招,難得有一招攻式,可見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但見兩個人身形如飛,手法之巧快,真是叫人難分彼此。
奇醜少年看此情形,心想:「這樣打下去,看來法能上人必敗無疑,在酒樓上,說得少林一脈逐漸衰微,顯然不虛,高黎貢山大魔華宇手法,每著都暗含生滅之道,虛實莫測,錯非是少林高僧,換上別人必不能接下十招,少林若不奮起直追,迎頭趕上,只怕十年後武林中投有少林立足的一席餘地了。」法一上人及其他兩僧看得長眉緊皺。
少林自雍正火焚嵩山後,精華殆盡,從此步入衰微,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但最大的關健,就是少林故步自封,嵩山絕技博而且繁,因人而施,每每因不得其入,寧可將絕技拳譜塵封於羅漢堂中,不得亂傳,無從轉授,而令該傳人自慢慢摸索,終而因分毫之差,謬以千里,故少林聲望一落千丈,是有其自取之道。
且說法能大師與大魔華宇過手出得五十招外,果如奇醜少年所料,法能大師身手逐漸迂緩。突然大魔華宇一錯身形,猛向法能大師頭頂「承光穴」拍下。這「承光穴」是顱骨嵌縫處,這一拍上,必致腦髓迸出來,當場身亡無疑,在同時,大魔華宇右手也不閒著,並雙指,以「玄陰指」猛然向「腹結穴」劃來,隨著兩腿交叉踢鴛鴦腿法,踢向法能「會陰穴」,這種招式,無一招不是致法能大師的死招。
法能大師無論功力如何精湛,但也不能同時避開兩掌雙腿這種絕招。在高黎貢山四魔動手規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不令對方活出掌下,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在老一輩的人物中都熟知。法一上人豈能讓師弟眼看著死於大魔華字手下,正待探臂出掌,震開大魔華字救出師弟。
正在間不容髮之時,突聞塔頂一聲清嘯,嘯聲中一條黑影凌空直洩,帶出一股強烈的罡風,將大魔華宇及法能大師兩個人的身形逼開了兩步,正巧救下了法能大師傷身之厄。奇醜少年不禁大為凜駭,怎麼也不曾料及自己存身塔頂銅佛之後,還有人潛身。
大魔華字對付法能大師手法,全是玄陰暴勁,眼見法能就要喪在自己手下,一聲清嘯,觸耳心驚,接著一股陰柔且含剛猛之力道,比自己恐有過之。不禁心頭一震,只覺這種剛柔共濟的罡力,直在自身逼來,此時也顧不得喪及對手了,立時身形一撤,讓開兩步,兩眼凝視著來人。
法能大師虧得有此一舉,解開一步殺身大難,心頭異常感激。及至看清來人,都不知此人是什麼來歷,大出意外。原來來人是一個黑衣婦人,由頭上銀白長髮,可測出其年歲大約六十開外,可是一張粉臉,卻嬌嫩壓雪,剪水雙眸清澈如譚,若不是一頭銀髮,宛如年方花信少婦,其實兩者都不盡然。大魔華宇眼看在要得手之際,不想平空來這婦人一攪,敗了四魔動手規炬,登時氣往上湧,眼睛一翻……
那銀髮少婦嫣然一笑,嬌聲道:「呀,幹嗎用這眼睛瞧人,好在我們非敵非友,不然,你豈不是喪在我這「飛絮暴雪」掌下。」其聲甜脆宛如黃鷹出谷。
大魔華宇聽得心頭一征,這種掌法從來未曾耳聞,兩眼茫然。不但是他,其他三魔也是一樣露出疑惑之容,天外三尊者究竟是化外之人,更是不消說了。少林四位高僧苦苦思索,專從海外群邪著手,也是心版上留下空虛。銀髮少婦瞥見他們神色,格格嬌笑道:「你們思索不出來,我也懶得說明。」
大魔華宇陰陰一笑道:「你不說出來歷,華某就要問你方才出手相阻之罪。」
銀髮少婦臉色一寒,容顏疾變,直似羅剎鬼女,不復先時之明眸善睦,煙視媚行的臉容,嘿嘿冷笑道:「憑你高黎貢山四魔,尚不配與我老人家交手,等下不妨試試,待我老人家問問一事再說。」說此忽轉面對法一上人秋波一轉,面色為之一變,窈窕作態,嬌笑道:「法一,我來問你,你們把宮門雙傑子女抓到哪裡去了?」
法一上人猛然一怔,繼而合十答道:「阿弭陀佛,善哉,老衲方外之人,豈能作此無法無天之事,女檀樾說來罪過,宮門二傑雖然是少林叛徒,老衲受掌門方丈法諭,無論如何一年之內將他們擒獲,帶返嵩山,治那叛門之罪,但罪不及妻婦,老那萬萬不敢。」法一雖然不知銀髮少婦是誰,但由其眼神中看出,必是功力絕世之魔頭,甚至於年歲比自己還要大得多,是以故作此語。
銀髮少婦剪水眸波望法一上人打量了一下,笑道:「此話我老人家也信得過,你們正派禪門出身,必不會說謊,看來抓掠宮門二傑子女的定另有其人,你們回山,順便為我老人家致候呂君平,就說是商家放交問好。」
法一上人聞言,不由驚得倒退了一步,出聲道:「老前輩莫非就是苗嶺雙……仙麼?」此語一出,連高黎貢山四魔為之震駭非常。
銀髮少婦本名黑衣玄女殷玄薇,後嫁與苗嶺金髮商幽,號稱苗嶺雙妖,百年前威名震動海內,兩人武功集正邪之長,可又說不出他們來歷,他們諱言師承,行事毒辣非常,只要睚眥之仇,不分正邪,照樣出手。如影隨行,直至你魂消神散不可。他們武學在當時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武林中人見了他們。無不畏之如虎,敬而遠之。
後來,他們也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幾乎整個武林被他倆震盪,是時正派中出了一個傑出人物,其人就是祁連異叟,一身的武功通玄,發下了海願誓必要將那苗嶺雙妖收伏。苗嶺雙妖不知祁連異叟是何許人,因為祁連異叟根本沒有在江湖露面過,以為必是一個狂人,也不置意,三年之內,苗嶺雙妖門下幾乎戳殺殆盡,苗嶺雙妖終至找上祁連山作一次生死殊鬥。
拼了兩日一夜,祁連異叟受了他夫妻「飛絮暴雪」三掌,商幽也折斷一腿,殷玄薇中了拾掌幾乎命喪在祁連的山中。殷玄薇見機得快,扶著商幽殘體逃出虎口。這一役,武林中人並未目睹,只憑傳言略知一二。祁連異叟平素就不露面江湖,受傷後更加隱住避處。是生是死,不復得知。
殷玄薇回山後,商幽以傷重之軀,加上憂慮過度,不到兩年便自身故,而她照師門所學,用吐納之法療傷,聽說她走火入魔,江湖上從此就沒有苗嶺雙妖名號。年代久遠,淹沒無聞,如今聽得她又再度出現,武林中更是一番腥風血雨,那得不駭。呂君平是目前少林掌門白眉禪師俗家名號,昔年苗嶺雙妖與少林論武學時,呂君平當時還是一個十一二歲唇紅齒白的小沙弭。
殷玄薇此時格格一笑道:「什麼苗嶺雙仙?我老人家從沒否認自己是妖,虧得呂君平還記得我。」說此忽又接道:「宮門二傑是苗嶺記名弟子,他們子女也是老身記名徒孫,我老人家年逾過百,雖說駐顏有方,但世上無不死之人,一身絕學隨之黃土未免可惜,倒不如乘未死之時,將所學傳之宮門二傑後人,苗嶺絕學俾殷發揚光大。」
法一上人雙手全十恭謹地道:「殷老前輩就是為了這點才下山嗎?」
殷玄薇微微一笑,道:「人說禿驢聰明,果然不虛,你們放心,老身下山不是為了找你們晦氣的,但是誰找上宮門二傑麻煩,那就莫怪老身了。」
法一上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思道:「無怪乎宮門雙傑不把少林放在眼裡,原來有一把好靠山。」
只聽殷玄薇說下去:「風聞武林中出了一個怪手書生俞雲,老身好勝心強,至今還改不了,倒想見見哩。」
法上一人暗思:「你居在苗嶺深山,哪有得知之理,還不是宮門雙傑持函邀請。」也不說破,只微微一笑。
忽見殷玄薇面色疾變,嗖地一鶴沖天撥起十餘丈高,落在琉璃塔二層飛簷上。高黎貢山四魔等面色駭然微變,他們自認不可一世之魔頭,一躍最多可達七八丈高,哪有說十餘丈高的,瞥見之下只有望塵莫及心生愧念。少林四僧只是嘴裡念佛。
只見殷玄薇身形未曾停頓,瞬眼之間,便掠上塔頂銅佛處,看其神情,但是發覺有什麼可疑之處。原來奇醜少年聽說她要找怪手書生,一時興起,抬起三粒冰屑,凌空打下。手法之準,登時打在殷玄薇銀髮之內。殷玄薇在冰屑激洩時,便聽出聲音有異,只道逆風吹刮斷枝的聲音,這一疏忽,三位冰屑已穿入銀髮之內。頭皮火灼奇痛。她一身罡氣護身,三顆冰屑令她頭皮灼燒,便知必有能人隱在塔頂。
奇醜少年隱在塔頂最上一層時,殷玄薇尚未到達。而殷玄薇從另一方向,飛上塔頂銅佛,奇醜少年也未查覺,兩人都是輕功絕乘,毫不著聲,是以雙方均未發現。殷玄薇一登上塔頂,發現杳無人跡,只有玉泉山下一人緩緩而行。殷玄薇也未尋思,逕往山下撲去。其實奇醜少年則逸在圓明園內樹木蔥叢處,「風篁清聽」樓上,尚佯自得於湖光山景中。
塔映湖面,湖水如鏡,山南聖緣寺焚貝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