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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孤劍滄海盟》第17章
「第十七章」為欲成仇天外三尊魂歸極樂癡情生恨難成連理誓遁空門

 那金鉤無敵辛蒙在那大樹之下,形似瘋狂,只是跳躍,兩手向空舞動,不時傳出一聲聲斷腸慘笑。高黎貢山四魔一聲厲嘯,平平飛起,去勢若電,往那大樹之下飛撲。天外三尊者頓感愕然,立止手不戰,齊趨前觀。九指神丐蒼璽臉上已恢復了鎮靜,對於金鉤無敵辛蒙突變找狂,心中了然有數,兩眼覷定混元指蒯浚,隱隱含笑。

 星河釣客婁雍及竹杖叟洪璜讓開兩步,他們知道蒼璽這種神色,對蒯浚是恨到了極點,絕不讓蒯浚活出手中。他們深知混元指蒯浚功力驚人,暗暗擔憂蒼璽不能一擊而中,被蒯浚逸去,那麼來日丐幫大難有增無已。不由心弦猛張,面色嚴肅,較之蒼璽一副悠閒姿態,大不相同。

 混元指蒯浚面寒似水,兩目神光冷電般,炯炯逼視著蒼璽,右掌外翻當胸而立,左拳微揚,兩指戟舉,足下踏著子午。箭在弦上,弦繃堪滿,大有一觸即發之勢。那邊樹下,大魔華宇用盡手法,未能制止辛蒙狂笑跳躍瘋態。其餘諸魔嗖嗖四竄,想解開被點住穴道的那些明椿暗卡,同樣無效。

 試想他們都是武林奇人,自負甚高,然而不能解開穴道,顯然那點穴手法詭異無比,一片狂傲之氣,剎時冷了下來。大魔華宇面紅耳赤,面對著臉色慘厲,肌肉扭曲,狂笑狂跳的辛蒙束手無策,他認定辛蒙是遭人暗算點中穴道所致,那手法令他脊骨直冒寒氣,暗算的人定是在樹上突施毒手,但這棵大樹枯枝禿椏,並無可資掩藏的地方,分明這人得手之後逸去,不過有一點值得驚疑的地方,那就是這人既有這種絕乘功力,為何躲躲藏藏,難道他還有什麼陰謀不成,最蹊蹺的是本莊除了自己數人外,並無一人前來。

 「莫非他們都遭了毒手嗎?」華宇想到此處,不禁冷汗如雨,這神色數十年來首次在他臉上顯出,可見他內心駭怕已極。

 群魔面上訕訕地聚集在大樹下,暗對此事加以猜測,紛紛提出意見,終於下了一個結論,就是對丐門之紛爭,決不伸手。天外三尊者心內猶不服氣,但目睹這種奇異之事,由不得他們不生出凜駭之意,不過他們都有此一想法,那人露面後,就得試試那人武學精湛到如何地步。

 這時大魔華宇挾起辛蒙,與群魔紛紛趨往大廳前,對丐門三老與混元指蒯浚緊張情勢竟不加聞問。距大樹之後有幾棵篁竹,在那竹梢葉繁茂密中,露出一張俏臉,清澈如水的雙眸中微微吐出笑意。九指神丐蒼璽這時與混元指蒯浚繞著打圈子,愈走愈小,但誰也不肯先出手,想等待有利的時機到來。

 要知這等高手過招,往往即在短短一剎那,三招兩式便可勝敗立曉。辛蒙嗥叫之聲,愈來愈慘厲,大魔華宇在沒有辦法,猛向辛蒙胸後點了一指,只見辛蒙如將死之犬模樣,一陣哀鳴,聲音漸弱,四肢抽動了一會,便寂然無聲。

 群魔負手立在廳外觀戰,表面從容,心情異常緊張,大魔華宇眼蘊淚水,憤恨無比,秦中雙怪倏然飛身往後躍走,意欲察看全莊究竟。但禍在眉睫,群魔均有此預感!內心惴惴不安。驀然。混元指蒯浚沉不住氣了,腳步一慢,倏然劈出一掌,左掌兩指迅若星瀉,往蒼璽「期門穴」點去。

 這兩式都是至剛至猛路子,而且奇詭無倫,最耗內力,掌指未至,已自潛勁逼人。混元指蒯浚在一刻之前,目睹許多令人意外的奇事,又見丐門三老如此有恃無恐的神色,已有大難臨頭之感,事至如此,不如一拼,或可制勝,是以,盡展平生絕藝以制先機。

 九指神丐蒼璽對混元指蒯浚,絲毫不敢大意,他知蒯浚這混元指力,能貫穿金石,腐木蝕鋼,左掌吐還擊對方掌勢,立時橫閃五尺,避開混元指力,右掌楂開,風馳電湧地向對方腕脈扣去。蒯浚突然大喝一聲,兩指倏仰,逕往蒼璽扣脈右掌劃到,指風嘶嘶銳嘯。

 九指神丐蒼璽大吃一驚,他未想到蒯浚混元指可不緩氣綿綿吐出,這混元指最耗內力,每一展用,對本身真元耗損至巨,他知蒯浚存心死拼。此刻,容不得蒼璽多作考慮,身形電閃,錯步飛出蒯浚指力之下,那知蒯浚身法絕快,那指力登時劃在蒼璽大袖上,一聲裂帛嘶響,一截袖蘭隨風揚起半空。蒼璽驚魂未定,蒯浚身形稍不停留,兩指落向蒼璽胸後「心俞穴」,這一容他點上,蒼璽立時就會心脈震斷而死,蒼璽一著之差,立遭懸發之危。

那蒯浚何等神速,雙指只差兩寸就可戳上,蒼璽頓感後胸一涼,立即全身猝然一沉,倏的翻身,雙掌劈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勁力。蒯浚怎麼也不會想到蒼璽,臨危尚能使出這一巧妙的身法,身形懸空,不及閃避,化指為掌,迎著劈來掌力下壓。

 只聽得「蓬」的一聲,兩股掌力一接,蒯浚身形騰起半空倏又飄落下來,蒼璽雙腿一縮,風快立起,雙目怒睜。兩人都是胸頭氣血狂翻,蒼璽先前被蒯浚搶先出乎,差點命喪在混元指下,此刻,蒯浚雙足甫一沾地,雙掌當胸劈出一招「推山守鼎」,雙掌凝足平生勁力而發,狂飆驟起,凌歷無儔。

 蒯浚措手不及,當堂被震退四五步,蒼璽趁此展出一套奇絕無倫的「劈空掌」法,強勁如潮,綿綿推出。蒯浚亂眉一豎,步法登時走了開來,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神詭無匹,走的迷蹤路子,雙掌亦立時亮開,左掌右指倏忽攻出。

 兩人每一招劈出,均帶有劃空嘯聲,力能裂石碎碑,近身週遭氣流激盪不絕,沙飛石走。十數個照面過去,蒯浚混元指力益呈神威,指風嘶嘯,如同花影繽紛罩向蒼璽身形。然而蒼璽雖未落敗,但仍然畏懼混元指力,晃身遊走,覷空拍出劈空掌力,不過身法絕快,非明眼人不能看出。

 但場外均是武林極負盛譽的人,何能瞞過他們神目。星河釣客婁雍見狀皺了皺眉頭,暗對竹杖叟洪璜道:「蒯化子這幾年功力精進太多,蒼老大恐非其敵,不如我們也出手,為正門規,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竹杖叟點一下頭,倏然長身,右臂一探,竹杖疾出,點向蒯浚胸後「命門」穴。星河釣客婁雍也不遲疑,右手一晃,在陰暗的天色中,只見三溜淡黃色的絲線,迅若電火地搭向蒯浚的「精促穴」,蒯浚武功精湛,驀感風聲有異,攻向蒼璽的一招急撤,反身甩掌,將兩段襲來兵刃盪開,突地一鶴沖天,撥起五六尺高下,兩腿一蜷一彈,已射在兩丈開外。

 只見蒯浚發須怒張,神態氣極,大喝道:「你們如此逼人太甚,休怪我蒯化子心狠意毒了。」

 蒼璽大笑道:「蒯浚,你死在臨頭還大言不慚,今日若讓你逃出手去,我蒼老大立刻自絕而死。」

 蒯浚獰笑了一聲「好」,突地蒯浚怒嘯了一聲,身形又撥上半空,凌空一個旋轉,兩手暴張,生像「鷲鷹捕兔」急撲而下,兩手十指射出勁風,雷擊電閃往丐門三老頭頂抓來。這一次,激發了蒯浚凶橫之性,施出平生真力,甩「鷹爪功」摻含了「混元指」力,兩種絕藝融匯在一處,威勢不問凡響,尚差著丐門三老頭頂五尺,三老就感到此種潛力前所未見,胸口被掌風擠迫得震盪跳躍。

 丐門三老強護著心神,巍然不動,待到蒯浚掌到近前,才聯臂反擊。蒯浚半空見丐門三老情狀,便知他們心意,暗暗心笑道:「我這鷹爪功與混元指融合在一處,威力絕大,一到得距身前三尺處,空氣成鋼,絕不容你們有還手之機。」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便已撲在丐門三老頭頂不及三尺距離,丐門三老立時疾臂出掌,只覺空氣阻力極大,抬臂乏力,暗叫得一聲:「不好。」一股排山倒海,凌厲無儔的勁力,當頭罩來,眼看丐門三老,就要死在蒯浚的掌下。

 猛聽得一聲清亮的大叱,只見混元指翻浚,突然翻了十數個璷鬥,激震了出去,落在天外尊者腳下,雙腕齊折,血如泉湧,面色慘厲無比。這時,場中多出了一個中年書生,面泛冷笑,神色陰沉冰冷已極。天外三尊者及高黎貢山四魔大喝紛紛竄出,雖說他們已決定不管丐門是非,但此刻目睹蒯浚慘狀,也不由激發同仇敵愾之心,決意伸手。

 只見中年書生面色更是一寒,道:「你們自比秦中雙怪如何?」

 群魔聞言立時一怔,心想:「怪道秦中雙怪此時尚未返轉,莫非已遭了毒手不成?」

 大魔華宇臉上浮起一種不信之色,冷冷道:「老夫就不信你能勝得秦中雙怪?」

 中年書生哈哈大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雙怪現已回轉萬象谷,與我訂下八年後在華山芙蓉峰比劍之約。」

 大魔華宇且疑且信,喝道:「你究竟是誰?」

 中年書生立時浮出一面冰冷笑容,神情傲岸道出兩個字來:「俞雲。」

 聲猶未落,天外三尊者同出六掌「赤煞摩伽」,驀然見一片赤紅炎熱的氣流,洶湧的向俞雲四周罩去,只聽得金月尊者大喝道:「俞雲,還我真經來,不然你死無葬身之地。」原來俞雲一現身,天外三尊者便認出他就是在酒甌峰相遇之人,心怯俞雲一身武學絕倫,暗中互使了一個眼色,趁著俞雲與華宇說話時,六掌齊吐。

俞雲展出「玄天七星步」,一晃身就脫出「赤煞摩伽」掌力之外,那六股掌力登時蓬的打在地面,只見火焰流瀉,轉眼枯枝幹草焦黑了一大片,蔓燒了過去。火舌狂吐,濃煙瀰漫。俞雲在酒甌峰曾與天外三尊者對掌,深知他們「赤煞摩伽」掌力利害,雖然自身武學今非昔比,也不敢絲毫大意,身如電閃,斜掠出去兩丈開外,冷笑道:「我俞雲幾時拿了你們真經,素昧平生,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金月尊者一聲大喝,道:「佛爺險些被你騙了,你是雪山神魔嗎?好不識羞,快拿出真經來。」

 俞雲雙目神光逼射,哈哈一聲長笑,道:「你認定是俞某拿了,可見你眼力還算不錯,想我將經送回你們,哼哼,恐怕今生妄想。」

 金月尊者登時變顏,向銀月明月使了一個顏色,同時發出一聲雷鳴般似她大喝,六掌又吐,那暗紅色氣流登時由掌心外冒。怪手書生俞雲胸有成策,兩臂早凝聚真力,等他們那「赤煞摩伽」掌力才冒出掌心五寸時,迅快絕倫雙掌往外一推,展出「弭勒神功」逼字訣。

 蓬地一聲大響,兩股掌力一接,只見天外三尊者所吐出暗紅色「赤煞摩伽」掌力,被「弭勒神功」逼得往自身捲罩過去,氣流洶湧,一剎那間,將天外三尊者罩沒。但聽得天外三尊者怪聲嗥叫,僧袍鬚髮全被燃著,痛得手足亂揮,那「赤煞摩伽」易發難收,怪手書生俞云「弭勒神功」更是綿綿不絕逼出,制住他們身形不能稍動。

 轉眼,天外三尊者燒得三具黑炭一段,凶睛圓睜,只在他們自身發出的赤紅火焰內亂跳亂舞,作法自斃,死狀至慘。高黎貢山四魔看得面目變色,出手又不是,逃又不能,面面相覷。丐門三老不禁動容,暗中咋舌不止。這時嗖嗖分竄來四條人影,乾坤手雷嘯天,矮伽藍崔戢,一元居士胡剛父女四人翩然降臨,胡若蘭姑娘一對水汪汪大眼凝視在謝雲岳身上,須臾不離。

 只聽得金月尊者一聲嗥叫:「俞雲,你好狠……」俞雲微微一笑,雙掌霍地向外一彈,轟地一聲,天外三尊者身形立時被震飛出去,撞在廳壁上,那麼結實的廳壁,倒塌下來一大塊,土飛石湧,塵霧被狂風捲上半空,天外三尊者頭破直流,已是半死不活了。

 高黎貢山四魔如非閃身得快,亦被「弭勒神功」掌力波及,雖然倖免,驚魂猶悸的顏色尚留在四魔臉上。大魔華宇暗說:「這俞雲不知在那裡學來的絕世武功,倘若動手硬拚也未必能獲勝,不如自找台階,報仇之事只有留在日後了。」

 他們均知道金鉤無敵辛蒙定是中了俞雲暗算,全莊好手被點穴定住,亦非俞雲無此功力,四魔均是武林巨擘,行家伸手,便知有無,這等眼力都無,焉能妄稱高人之列。當下天魔華宇抱拳微笑道:「閣下這份震古爍今奇學,無怪名動武林,今日非動手之時,既然閣下與秦中雙劍訂下八年之約,屆時,老朽等亦在華山美蓉峰領教。」說完,亦不等俞雲回話,匆忙轉面撥身欲起。

 突聽得俞雲一聲大喝道:「且慢。」

 四魔立時一怔,轉面立定,大魔華宇道:「閣下還有什麼話要說?」

 俞雲微笑道:「俞某料你們泰山是不會去的,聽說一部少林秘學「無相金剛掌經」在你身上,請予賜還。」

 大魔華宇不禁色變,尚未回話,四魔華荒氣得一顆禿頭髮紅,大叫道:「俞雲,老夫等四人五十年前,已名震武林,望重天南,不想與你這小輩一般見識,故予退讓,你以為老夫等當真懼你不成。」

 俞雲冷笑道:「俞雲只向你兄長取回「無相金剛掌經」,要你亂跳亂叫做些什麼?」

 大魔華宇自思,以他們在武林聲望,豈能一再示弱,傳將出去豈不貽笑武林?俞雲武學雖然高絕,動起手未必就會落敗,聞言面色一沉,道:「閣下可非少林門下,焉能越俎代庖,以你這點武學,未必就能在老夫手下討了好去。」

 俞雲哈哈一笑,道:「你不信就姑且試試。」說著身形暴射,右手迅若閃電向華宇扣去。

 二三四魔見俞雲身形猝動,齊亮掌攻去,那知竟遲了一步,大魔華宇猝然未料及俞雲說打就打,只覺眼前一花,立時警覺不妙,振腕欲起,左肩早被俞雲五隻鐵指扣住,登時肩部一麻,那麻軟的感覺剎那間已蔓延及全身,渾身乏力,不由雙目露出驚駭恐怖之色。

 二三四魔慌不迭的撤掌,登時楞住,俞雲冷笑道:「不是念在你成名不易,今日便廢除你一身武功。」說著左掌向華宇懷中一摸,右邊腰內觸手奇硬,五指倏然一翻,將那冊「無相金剛掌經」取在手中,略一張望收置懷內,又望高黎貢山四魔一瞥,手一鬆,冷冷道:「你們去吧,八年之約轉眼就到,如八年中不能練成一項絕藝,不如老死深山,免得到時候丟人現眼。」

 大魔華宇漸覺酸麻盡失,暗運氣一試,毫無異狀,忽然左手拇指朝天。嗆琅琅數聲龍吟,劍光大盛,如驚濤駭浪地向俞雲湧來,原來華宇這拇指朝天是一暗號,四魔同時撥劍攻去,四招儘是蘊含生滅之道,奇詭無倫,風雷之聲不絕於耳。

俞雲怒氣陡生,左手飛天一探,登時起了一串脆響。那四支長劍只剩下半截。四魔頓時荷荷發怔。俞雲左手一撒,四截劍尖丟在地上,望也不望四魔一眼,逕自踅轉身來,向雷嘯天那方走去。四魔面色蒼白,華宇頓了頓腳,低喝一聲:「走吧。」四魔風掣電永逸去無蹤。

 正是任君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這時一元居土胡剛正在與雷嘯天低聲耳語,瞥見俞雲(即謝雲岳)走了過來,立時住口不談。謝雲岳微皺劍眉,手中托著「無相金剛掌經」,含笑對一元居士胡剛道:「這本「無相金剛掌經」煩老前輩轉交少林。」

 一元居士含笑接過,道:「少俠瞬跟之間,就消弭了一場武林浩劫,不然泰山之會,又要損折不少武杯好手,老朽欽佩不已。」謝雲岳正要謙遜兩句,忽聽破空急嘯聲,跟著幾條身影電射落下。

 來人正是倪婉蘭姑娘同矮方朔荊方,東方玉琨姜宗耀及峨嵋玉簫俠士耿長修。倪婉蘭穿著黑綾勁裝,雲鬃蓬鬆,脂粉不施,顯得憔悴異常,一雙秋水雙目滿含幽怨,眼眶濕潤。玉簫俠士耿長修一臉鄙屑之容,瞪著謝雲岳大有動手相拼之意。

 矮方朔荊方一見謝雲岳,就怪嚷道:「好小子,你溜了不要緊,可把老頭子害苦了……」

 謝雲岳一言不發,望了玉簫俠士耿長修一眼,身形倏地一振,穿空斜飛,兩足交互一踹,又電射了出去,眾人眼中只見一溜輕煙,疾如殞星而逝。群雄均不料謝雲岳走得這般快。為之愕然,雷嘯天大叫道:「老三別走,我有話說……」倪婉蘭姑娘只淒楚喚得一聲:「謝大哥。」哀怨淒絕,卒不忍聞。

 那謝雲岳輕功絕倫,去勢何等之速,他們言尚未落,已走得無影無蹤。這時,滿天陰霾,狂風四起,莊園內喬木枯枝,呼嘯搖晃,一陣風過去,斷枝捲起半空,挾起塵砂蔽天。一切都異常陰沉,群雄均面色嚴肅,衣袂飄飛。倪婉蘭姑娘雙目紅腫,嚶嚶哭泣,香肩不住地聳動,傷心欲絕。

 玉簫俠士耿長修一臉鐵青,喃喃罵道:「蘭姑娘,這人值不得如此重視,輕薄無恥,枉稱俠士,說穿了還不是衣冠禽獸。」

 「啪」一聲清脆耳刮聲,從耿長修右頰發出,登時紅了半邊。耿長修用手護著右頰,荷荷發怔。原來胡若蘭姑娘一見倪婉蘭等現身,謝雲岳即沖天逸去,她從倪婉蘭,耿長修臉上神色,便判斷出那是怎麼一回事,忖出倪婉蘭對謝雲岳深情一往,她自身何嘗又不是如此,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此刻,見耿長修污蔑謝雲岳,身形如電射般晃出,右掌迅若電光石火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須知男女情愫發生,往往均是一見鍾情,反之,亦莫不如是,耿長修雖自負美男子,但在胡若蘭倪婉蘭兩人眼中,起不了什麼作用,胡若蘭從第一眼起便由不得心生厭惡,再出言污蔑,更是氣往上撞。顯然這一掌打得不輕,耿長修良久神定,瞧出是一個美若天人的姑娘,杏眼圓睜,怒視著自己。

 耿長修眼中一亮,心內更是洞然,對謝雲岳嫉妒之意更增濃厚,暗說:「怎麼她們均對謝雲岳傾心顛倒?自己文采風流,百般順從,反得不到蘭姑娘半點歡心,這是何故?」心頭不由生起既生瑜,何生亮之感。他無端受辱,當著這麼多武林高人面前,顏面倏關,不能不有所表示,當下面色一沉道:「姑娘無故出手傷人,為了何故?」

 胡若蘭徒然格格嬌笑不住,良久粉面凝霜道:「想不到你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這一掌還打得不明白,哼。你再敢出言對謝大哥不遜,招乎你那兩隻耳朵。」

 耿長修氣得玉面發青,突放聲大笑道:「姑娘就看得我耿長修如此一錢不值,姑娘藝業雖然不凡,不過想取耿某雙耳恐怕還不容易。」右手往腰下一搭,九條紅線霍然飛起,一柄玉簫掄在手中,淵汀嶽峙,面泛冷笑。

 胡若蘭姑娘看出他手上是一管玉簫,上綴九點紅星。一元居士胡剛竟視若無睹,與乾坤手雷嘯天不時耳語。他知小兒女之事,片刻即煙消霧散,尤其耿長修出言不遜,引起他大大反感。丐門三老立在混元指蒯浚立身之處,談論如何善後蒯浚轄下雲貴川三省丐幫弟子。

 姜宗耀東方玉琨兩人,總覺不便出言攔阻,一來是他們也是年青人,為著情爭不輕予介入,深恐有所誤會;再因他們與謝雲岳感情甚篤,對他風範無限企仰,然而耿長修與他們同行數日,總覺耿長修量小不能容物,風範更不能相比擬,與他倆性情格格不相入,於是甚感為難了。只有默不作聲,置身事外。

 還是矮方朔飛身竄在他們兩人中間,神情詼諧地搖頭笑道:「怎麼你兩人萍水相逢,就醋氣飛天來了,究竟是呷那門子醋哇?看在我老人家面上,握手言和了吧。」

 那知胡若蘭竟不買賬,杏眼一瞪,叱道:「你這瘋老兒滿嘴胡說八道,誰呷醋?姑娘如非見你一把年紀,硬要你用黃河河水洗乾淨口咧。」

 接著玉簫俠士耿長修哼得一聲,道:「身為峨媚門下,焉能受女流之輩凌辱,荊老前輩,此事你大可不必過問。」

 頓時把矮方朔荊方僵在中間,面紅耳赤,須臾神情突變十分激動,哈哈狂笑道:「我老頭子活了這大年紀,頭一次挨得這般毒罵。」說著,面色一寒,向著胡若蘭大喝道:「女娃兒。不管你身後有誰?我老人家非要教訓你不可。」

 胡若蘭哼哼冷笑,傲然不懼。一元居士胡剛不料矮方朔竟然插身其中,大感棘手為難,乾坤手雷嘯天一躍上前,笑道:「荊老前輩,你豈不知大人不見小人過,宰相腹中好撐船之語,此事如被人傳出,徒貽量小不能容物之譏。」跟著附耳低聲道:「你知道姑娘是一元居士胡剛的愛女麼?此老有名的堆纏,何況姑娘與我老三交情迥異尋常,萬一此事被你鬧僵,你有何面目再見故人之子?」

 此言一出,矮方朔立變驚訝之色,附耳道:「此事當真麼?老枋何懼一元,惟恐雲岳生出誤會怎好,不過老朽顏面還要保全,老弟,你回去,老朽自會兼顧雙方,點到為止。」雷嘯天見荊方如此固執,也未便再說,皺皺眉頭,閃身一旁,竟自與倪婉蘭姑娘密語一陣。

這時,倪婉蘭垂首哭泣,胸前被淚水沾濕了一大片,自覺遭遇甚慘,是天下第一苦命之人,身外之事,根本不加理會,似乎胡若蘭與耿長修發生口角,並不是為她而起,雷嘯天的話,亦充耳不聞。雷嘯天本意,是想勸倪婉蘭出面攔阻,但姑娘不加理會,亦是無可奈何,徒自發怔。

 矮方朔荊方神態威猛,鬚髮在狂風中飄忽,一雙本來瞇小眼睛,這時也睜得又凶又大,神光炯炯逼視。玉簫俠耿長修掄著玉簫閃在一旁。矮伽藍崔戩神色十分憂急,他知兩人一交手,絕不能互無勝負,傷著了那一方都不好,直覺都是耿長修一人攪起這種是非,不由狠狠瞪了耿長修兩眼。

 耿長修此時似是橫了心,見崔戩狠眼瞧他,也回報了一眼,暗道:「你這老匹夫,對我橫什麼勁,你道峨嵋門下有如此好欺負的麼?」

 此刻,胡若蘭雙掌一反,兩溜蛇形金色劍光斜斜揮出,劍勢如同驚濤駭浪,逕劃荊方前胸。這雙劍同出,快若奔電,劍尖一元真氣嘶嘶吐出,逼人心胸,顯然姑娘劍學不俗,深得一元居士胡剛絕學個中三味。矮方朔目睹姑娘出劍凌藶絕俗,心中一凜,暗說:「此女真個不凡,我老人家如示弱,豈不被一元居士胡剛恥笑。」當下冷笑一聲,身形微揚,倏地凌空撥起,雙掌凝吐「五行真氣」掉頭撲下,只見滿空俱是狂飆,較之天風猶有過之,激厲洶湧而來。

 胡若蘭姑娘出劍本是虛招,只見她雙劍霍地一收,待到矮方朔凌空撲下之時,已是擰身錯步晃了開去,蓮足一點,登時穿空斜飛,兩柄奇形金劍一圈一抖,撒下金星萬點,劍光如雪,漫天朝劑方罩去荊方「五行掌」一撲不中,身方落地,便覺入眼寒光眩目,劍氣罩體澈骨奇寒,心中大驚,立即仰身,雙掌展出平生真力朝上猛推了過去。

 劍氣掌風眨眼就要相撞,這一碰上,兩人非有一人身受重傷不可,正在危機一發之時,突聞得一聲大喝,一條身影電射地撲來,矮方朔荊方頓感自己掌力被卸於無形,本身被一股柔和的潛力逼出去兩三步。那邊胡若蘭亦感雙腕一麻,雙劍被那人奪出手去,芳心大駭,及至身形一站定,星眼一瞧到來人是誰,不由得雙頰綻出笑容,如同一朵盛開的百合一般,嬌媚無比。

 原來那人就是去而復轉的怪手書生謝雲岳,手執著兩柄金劍,玉樹臨風,微微含笑向著矮方朔荊方道:「荊世伯,小侄並未開罪你老人家,為何要向自己人動起手來。」

 荊方老臉一紅,小眼圓睜,怪叫道:「你這小鬼,怎說沒開罪我老人家,一面再,再而三的覷空溜走,害得我老人家找得好苦。眼前之事,不又是你引起的嗎?」

 謝雲岳朗聲一笑,道:「就算小侄過錯,等會小侄定請世伯吃上一罈好酒,作為賠罪總行吧。」

 矮方朔這時一天陰霾盡散,正好自落台階,呵呵大笑道:「還是你這小子行,我老人家毛病你全知道,見了好酒萬事全休,現在胡姑娘就是打我老人家三個嘴巴,也是白挨。」說完後,又是一陣呵呵大笑。

 胡若蘭見謝雲岳一來,氣也消了,被矮方朔這麼一說,不禁抿嘴格格嬌笑,只笑得花枝亂顫,嫵媚已極。此刻,倪婉蘭姑娘自謝雲岳天外現身,頓時停住哭泣,雙目紅腫,滿含幽怨凝視著謝雲岳臉上。

那日耿長修猛吸了一口真氣,掠身超越在蘭姑娘身前,回面笑道:「姑娘,在下追得你很苦。」

 蘭姑娘倏然止步,螓首略抬,幽幽地說道:「耿兄你追我薄命人做什麼?我倪婉蘭決意青燈梵唄誦經伴佛了此餘生了。」

 耿長修看出姑娘雙眼紅腫,蘊含淚水盈眶,一副傷心欲絕模樣,立時囁嚅喃喃道:「姑娘,何苦來爾,耿某定為姑娘雪清此仇。」

 倪婉蘭忽冷哼了一聲,粉面一寒道:「你這麼點藝業也配嗎?今生今世你也休要妄想。」繼而自覺言語過重,隨又淒惋地一笑,道:「耿兄請不要替我薄命人煩心,我這一輩子也是愁懷難舒,矢志不渝的了,耿兄,你追來這又何苦呢?」

 玉簫俠士頭頂轟地一震,僵在那兒做聲不得,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明白姑娘與謝雲岳其中到底有何淵源、誤會,不過他直覺看出謝雲岳並不愛姑娘,那麼姑娘又為什麼如此對他鍾情不渝,真是不可理解的事。男女之間,情愛紛擾,忒多不可理解,只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誰又令他介入其間。姑娘說得不錯,謝雲岳一身功力絕頂,豈是他能望其項背,又何能牽涉其中,傳入師門,徒然貽笑。但他對姑娘之愛,癡情不移,然而姑娘從見面起,就未稍示顏色,自己捲入這場愛情漩渦,究竟是否值得?耿長修只是捫心自問,連滿頭的積雪均恍若無覺。

 倪婉蘭看見耿長修赧然垂首,不由泛起一絲歉疚之感。張口欲言,又不知說什麼才好,一時亦怔在那兒發呆。姑娘原把耿長修恨得入骨,如非他趕來一擾,謝雲岳哪會走得這快,即將得手的美夢,被他沖得煙消雲散。

 她想到謝雲岳並不是不愛她,不然,謝雲岳為何天外飛來施救,不避嫌疑為她療傷,足見他還是愛她的,經耿長修一擾,謝雲岳竟誤會自己與耿長修本是一對情侶,藉故引退,也說不定,所以當時恨不能手刃耿長修。人在希望破滅時,心情該是如何沉重,消極,恨不得立即削髮為尼,青燈古佛,終此一生,於是抱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冒著漫天飛雪走出店門。

 茫茫雪野,何去何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覺灰心世事,暗恨謝雲岳薄情,淚珠像斷線般急湧淌出,因而真氣不能凝聚,輕功身法亦無法施展,步履沉重,故被耿長修發現足跡找來,兩人僵著,互不發一聲。此刻天色已趨昏黑,尚可見到眼前一點景色,須臾,便將伸手不見五指了。但目前的僵局要打開,否則,真要寸步難移了。

 忽然,雪野中由朔風傳來一聲聲:「蘭姑娘……蘭姑娘……你在那兒……」

 耿長修立時警覺,張口大聲喚道:「姜大哥……蘭姑娘在這……」又重複了幾遍。

 剎那間,四外飛撲過來三條黑影,正是矮方朔荊方及姜宗耀方東琨三人。他們擊退賊人後,又四處追尋蘭姑娘耿長修兩人下落,杳然不見,只好回到客店,經店伙告知兩人走去方向,即匆匆尋來。那種風狂雪密的天氣,又是那麼昏暗,窮極目力之下,才發現兩人淺淺足印,耿長修一見矮方朔荊方,即說出來此經過。

 矮方朔荊方聽得連連頓足,搖頭歎息道:「雲岳這孩子真是。」繼又向姑娘道:「蘭姑娘,不必灰心,這事包在老頭子身上,我們且轉網客店去,明兒個再走。」姑娘默然無語,隨著荊方等人回轉客店。

 矮方朔荊方數日來見蘭姑娘變得慧婉和順,逗人憐愛,一反過去刁蠻潑辣,總覺得謝雲岳對蘭姑娘厭惡,未免無辜委曲了她,回到旅店,又獨自撫慰了蘭姑娘一番,諄諄再三,包可成全她的心願。一宿黎明,狂風大雪有增未已,矮方朔荊方等人冒雪而行,取道邯鄲往燕京而去。

 那日的天氣,比昨日更壞,凜冽特甚,寒氣襲人,狂風挾著漫天飛雪嘯掃四野,環宇籠白,五人一至邯鄲,就買了駿馬,登騎奔馳,馬匹吼氣成雲,耐不住這種酷寒天氣,不時昂首「希聿聿」長嘶。

 不兩日,就抵達燕京城,他們亦落在打磨廠三元老棧,這打磨廠一帶旅棧灑樓,泰半都是武林人物光顧,他們席未暇暖,便聞得什麼少林四僧,宮門二傑之事,在三元老棧怪面書生疼懲秦中雙怪,嘖嘖稱道怪面書生武功驚人,又說什麼正門紛爭引起泰山群雄大會,雖然人言人殊,事實還是大同小異。

 他們五人仔細椎敲一下,認定怪面書生定是謝雲岳易容。矮方朔荊方默默思索,以他的江湖經驗,便猜出了箇中情形泰半,雖不中亦不遠矣。當下矮方朔猛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哈,這小子一定是去滄州岳家了,不然至濟南也可找出他的下落,咱們吃喝飽了,便去找他。」

 蘭姑娘眉開色笑,可苦了玉簫俠士耿長修,跟去也不是,不去又捨不得蘭姑娘。這兩日緊蹙的眉頭,就從未舒展過,原因是蘭姑娘自那日起就沒與他說過話,自己故意找著機會旁敲側擊,蘭姑娘總是神色幽怨避而不談。

 蘭姑娘也有她的想法,她不忍耿長修長此癡戀於自己,她知道永不能夠愛於耿長修,為著防微杜漸計,故示冷淡,使耿長修絕了這個念頭。耿長修兩日來性情變得很暴躁,不時吐出憤激的言語,東方玉琨姜宗耀不由厭惡萬分,矮方朔荊方暗暗歎氣,異常同情耿長修的遭遇,他知男女情愛絕不能勉強,愛莫能助,徒呼奈何。

 矮方朔荊方命店小二喚來一桌豐盛酒席,耿長修只是愁懷難舒,食不下嚥,荊方見狀,笑道:「耿老弟,老朽等去魯,不知有意同行否?倘若老弟有事不能同行,這桌酒就算與老弟祖餞。」」耿長修那能聽不出話中的用意,只是不忍遽離蘭姑娘,仍想挽回逆局,忙答道:「晚輩奉命下山行道,經驗閱歷俱淺,虧得有老前輩隨時指點,江湖經驗隨之大增,現既有泰山英雄大會,晚輩意欲見識名家武學,老前輩如不見棄,自當隨追驥尾。」矮方朔聽得只有暗皺眉頭,未便再說。

 一行五人離了燕京,就盛傳武清城郊紅旗幫匪戮殺殆盡,荊方恍然明白必是謝雲岳所為。蘭姑娘對荊方說道:「謝大哥這樣行事,不是嫌太過份了嗎?」

 荊方搖頭說道:「雲岳這孩子身世太慘,未免性情養成孤獨偏激,你若知道雲岳身世,就不能說他行事太辣手了。」

 蘭姑娘苦苦尋思,終於想出謝雲岳必有一番可悲的身世,對於自己薄情,是由於他偏激的性情所引起,不由對他暗起同情之心。風雪滿征途,到達滄州趙康九家,訊明趙康九落在濟南源盛鏢局,荊方昔年也與源盛總鏢頭高子龍有過數面之緣,五人逕赴濟南大明湖畔源盛鏢局。從高子龍口中得知謝雲岳已去辛莊,這又才趕到辛莊。耿長修不料一念情癡,為他帶來大禍。

耿長修自那日被謝雲岳僅一招,玉簫便被奪出手去,飛插樹幹,那份驚人的功力,現在想起猶有餘悸。當下見謝雲岳邁步過來,面色緊張無比,玉簫一掄,蓄勢待發。乾坤手雷嘯天見謝雲岳眼蘊殺機,深知金頂上人護犢有名,唯恐謝雲岳又引起了一場紛爭,便大叫道:「老三,耿老弟方才出言無心,你不可傷他。」

 謝雲岳充耳不聞,身形一動,便落在耿長修身前不足三尺處。耿長修大喝一聲,疾如狂風暴雨似地當先攻出九簫。驀見狂風塵砂中,掠起一蓬紅紅簫影,往謝雲岳全身罩下,端的奇詭凌厲無比。謝雲岳面蘊冷笑,身形一晃,竟穿入那蓬紅點簫影中,懷中掣出那柄奪自沈上九的寒鐵折扇,燉燉晃了開來,由下往上斜斜揮起。這一式展出,雖然表面略無異處,骨子裡卻暗含「軒轅十八解」精奧招術。

 耿長修頓感一片無形潛氣撞來,立足不住,踉蹌被迫得連連後退,手中玉簫幾欲脫手飛去,不禁大驚,閃身斜掠,立起一招「大鵬展翼」,只見一片簫影如山削去,招到中途,突又變為「玄烏劃沙」,逕望謝雲岳胸前點到,飛快絕倫,勁風銳嘯。

 謝雲岳一聲冷笑,折扇霍地一圈,俟玉簫堪抵胸前之際,迅速以扇柄迎著玉簫一敲,錚地微響,耿長修頓覺手腕酸痛欲裂,把持不住,玉簫登時被震出手中,飛落草內。耿長修猶圖挽轉逆局,左手倏向謝雲岳右臂砍去,威勢絕強,出手迅快。

 謝雲岳比他更快,左掌疾翻,施展「軒轅十八解」制龍手法,倏忽之間,已扣住耿長修左腕,一扣一揮,只聽耿長修大叫一聲,凌風翻了出去四五丈,摔在地上。雖然耿長修並未負傷,一個「鯉魚打挺」躍起,雙手向懷中飛快一揣,身如電射凌空撲下,兩掌一揚,只見一片凌厲勁風挾著滿空黑星急如驟雨向謝雲岳打來。

 耿長修這一拚死飛擊,引起謝雲岳的殺機,濃哼一聲,揮出一掌「弭勒神功」逼字決「怒潮山湧」,迎著耿長修身形推了過去。只見那滿空黑點立時回敬了回去,剎那間全打在耿長修頭面全身,立時耿長修慘叫得一聲,跟著身形亦如斷線之鳶被「弭勒神功」撞得翻了出去,蓬的一聲大響,捧在一棵大樹底下,昏迷不起。

 群雄大感駭然,倪婉蘭雖不愛耿長修,但認為他們兩人之爭是由自己所引起,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耿長修那一聲慘叫,觸耳驚心,情急之下,身形一掠,躍在耿長修身前,看了一眼,急用雙手掩面,叫道:「謝雲岳,你好狠……」跟著嚶嚶啜泣。

 群雄齊都掠在耿長修身前,只見耿長修一張俊臉,被自己發出的黑蒺藜嵌入其內,像蜂巢般,猙獰可怕,人也昏迷不醒,臉上滲出絲絲黑血。謝雲岳慢步近前尋視,見耿長修如此慘狀,心內不無側然,忖道:「天啊,但願我此事沒做錯,其實他是無辜者,勢逼如此,無可奈何。」兩眼凝視在耿長修臉上,默然無語,表情異常嚴肅。

 雷嘯天緊皺雙眉道:「老三,你這是怎麼搞的?」聲色俱厲。

 一元居士胡剛立時向雷嘯天使了一眼色制止,免得謝雲岳下不了台,原因是謝雲岳與耿長修動手之初,胡若蘭即猜知是為了金頂上人之故,低聲對其父胡剛告知詳情,胡剛對謝雲岳此舉雖不以為然,但極同情謝雲岳此種遭遇,逼不得已而為之。

 雷嘯天見一元居士眼色,心知有故,頓時不語。矮方朔大感為難,說也不是,不說又不是,瞇著小眼直搖頭。倪婉蘭見了謝雲岳神情冷漠,無動於衷,遂幽怨的說道:「謝大哥,你千萬別為了我,對他下此毒手,他並沒有說你什麼呢。」

 謝雲岳望了她一眼,冷冷說道:「誰說是為了你,真要如此,我才犯不著咧。」

 一言刺傷了倪婉蘭的心,眼圈一紅,粉面鐵青罵道:「謝雲岳,姑娘悔不該認識你這冷面毒心的男人……」霍地撥劍在頭上割下一綹青絲,甩向謝雲岳,嬌軀一扭,便向莊外掠去,霎時無蹤。

 謝雲岳接住一綹黑髮,神色黯然,須臾,緩緩彎下腰來,朝耿長修飛快地點了七指。只見耿長修悠悠醒轉,一睜眼,見是謝雲嶽立在面前,舉口大罵:「謝……」只吐了一字,謝雲岳面色一寒,大喝道:「你再敢口出不遜,我就令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哼哼。你如不服,便請金頂禿驢代報此仇,謝某五月端午准在長白環碧山莊等候。」

 耿長修聞言氣極,放聲狂笑,那臉上傷處迸出黑血,淌流滿面,宛似厲鬼,猙獰可怕。那笑聲含蘊著無比之憤怨,辛酸,良久笑定,突厲喝道:「好,五月端午,耿某定與家師去長白解決。」說完,連玉簫也不去拾,「一鶴沖宵」如飛掠去。

 謝雲岳望著耿長修將逝去的身形,喃喃自語道:「但願我未做錯。」聲如蚊蚋。

 矮方朔荊方突鬚髮怒張,面露憤激道:「雲岳,你行事未免太乖張了點,倪婉蘭這丫頭慧婉賢淑,癡情於你,你豈能如此傷了她的心,耿長修與你又非深仇大怨,情愛糾紛,難免發生齟齬,為細故而結大怨,量仄不能容物,我老頭子看你將步入你父後塵,不可救藥了。」

 謝雲岳望了矮方朔一眼,欲言又止,只苦笑了笑,昂首仰望暗淡雲天,默然無語。一元居士胡剛含笑走近,道:「荊兄,你可錯怪謝賢侄,事非如此簡單。」遂朗聲將宮門二傑所言一一解說。

 在場群雄均都恍然大悟,矮方朔荊方露出驚疑的眼光,道:「金頂禿驢也三與其事嗎?難怪我去年上峨嵋,他竟心虛避不見面。」說此一頓,繼之小眼一蹬,精光暴射,向著謝雲岳道:「賢侄,你行事未免太不考慮,金頂禿驢我也不容他,你盡可去峨嵋找他本人,何必向耿長修出氣。」

 謝雲岳道:「小侄下手自有分寸,那是他自尋,何能怨小侄,再說峨嵋山中,金頂門下少說也有百十人,小侄找去,難免大開殺戒,不如激他尋來,了結此仇。」

 矮方朔朗聲大笑道:「反正你說話總有理。」繼又面色一怔,道:「我老頭子應允了蘭姑娘的事,非要辦到不可,現在我就去燕山尋她去長白,小子你再傷她的心,我老人家頭一個不答應你。」說著,回面對姜宗耀東方玉琨道:「小伙子,你們如無事,伺妨陪我老人家走走。」

 東方玉琨等兩人當時應允了,走來與謝雲岳笑道:「謝兄,小弟等尋到了蘭姑娘後,即趕去長白再作暢敘。」

 謝雲岳赧然一笑,抱拳道:「有勞二位了。」矮方朔與姜宗耀東方玉琨與眾人作別而去。

 一元居士胡剛這時笑道:「老朽同小女也要去一趟嵩山少林,送還無相金剛真經,再去長白。」說著對雷嘯天作一眼色,雷嘯天會意含笑點頭。

謝雲岳心中打鼓,已瞧出了八分是什麼事情,當下一元居士胡剛率著胡若蘭姑娘慢步走去。胡若蘭神情甚是不捨,脈脈含情凝視了謝雲岳兩眼,似是無可奈何的走去。九指神丐蒼璽挾著一息奄奄的混元指蒯浚,微笑道:「雷老二,你還生我蒼老化子的氣是不是?」

 乾坤手雷嘯天詼諧的哈哈一笑,道:「只怪我雷嘯天屈居老二,焉敢生大哥的氣,大哥你們要趕回燕京開香堂正門規,只管先行,一俟事了,雷老二自會找你。」

 蒼璽道:「好,三弟你行止如何決定。」

 謝雲岳道:「小弟需趕往塞北牧場,再去長白,大哥,你我再圖相見吧。」九指神丐蒼璽點點頭,與星河釣客竹杖叟如飛馳去。

 此刻矮伽藍崔戩走過來向謝雲岳致謝脫囚之德。謝雲岳大笑道:「崔大俠,你我交情本非泛泛,道義之交,這點小事何謝之有。」說著微微一頓,指著天外三尊者三具屍體,又道:「看來崔大俠尚須留此善後,有勞將他們代為收殮,至於那些被點住穴道的人,六個時辰後自會行動自如,功力在三個月後才能恢復,在下尚有事不克久留,待南返時順道再至泰山大俠寶莊晉謁吧。」

 矮伽藍崔戩笑道:「崔某准在蝸居恭候。」

 謝雲岳雷嘯天兩人向崔戩作別,走出莊外,謝雲岳忽對雷嘯天道:「二哥,你先趕去塞北牧場,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一俟辦完即刻趕去。」

 雷嘯天眨眨眼笑道:「好,我雷老二不怕你騙,你如到得遲了,招呼兩位弟婦不能饒你就是。」說著騰身一躍,施展上乘輕功,狂奔而去。

 狂風嘯掠,肜雲湧飛,陰霾蒼茫,寒鴉噪林,分外蕭瑟淒涼。謝雲岳駐足眺望移時,心中百感交集,頓起孤獨之感,新仇舊恨紛湧胸頭。正是舊恨春江長流不盡,新恨又是雲山千疊。只見他長歎了一口氣,才放步走去。

 濟南城北有鵲華二山,岡嶺相連,隱隱若長堤,城南則千佛山高峙,環其三方,所以濟南的地形凹下,成一盆地,緣城諸水,皆由南山下注,而為北面山岡所束,流路縮狹,因之隨地湧出,故濟南有七十二泉之勝,其中以趵突為冠。

 趵突泉,在南關,距城里許,俗稱峨英水,又名爆流,泉眼四射,中間三泡迸發,高可盈尺,起伏不休,冬夏如一,泉極清冽,因其地均為沙質,故不為泥所污。在趵突泉上,有峨英祠,建築窳敗,已呈半頹,這日,天交未正,在峨英祠跑出一個梳丫角小沖天辮的小童,一手挽著木製水桶,直衝而下,停在趵突泉邊,蹲下在桶內取出木瓢舀水,一瓢一瓢傾入桶內。

 這小童年紀約七八歲,長得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睛又黑又圓,惹人憐愛,衣服顯得有點單薄,不時在寒風中瑟瑟輕抖。原野上一片肅殺,趵突泉附近的榆樹白楊,枝葉凋零殆盡,狂風掠過,掀起漫天塵砂,沙沙作響,天氣一夜轉變,顯得十分枯燥,蕭條,昨日的那一絲盎然春意,竟蕩然無存。

 行人幾乎絕跡,僅有小童一瓢瓢地盛水,看看水桶盛了一半,便停手不杓,自言自語說道:「看樣子,我還要再跑一趟,無論如何我沒有這大力氣,提一滿桶上山,那瞎眼老道婆可惡得很,廳後水不用,幹嗎偏要用這泉水?」

 「小朋友,要不要我與你幫忙?」小童身後忽起了一聲問訊。小童倏然一驚,風快立起身來,四面一望,見是一面相極英俊的少年,露出了一列編貝微笑望著自己,神態十分迷人。

 他不知怎樣,總覺得這少年與自己投緣,一見面就生親切之感,不禁仰面問道:「大叔,你是誰,我怎麼沒看見你來哩?」

 那少年露齒笑道:「我姓謝,你姓什麼?你就住在山上峨英祠內麼?」

 那小童點點頭道:「我就在山上祠內!我姓樂,單名揚,謝大叔,你叫我揚兒好啦。」

 原來那少年就是名震武林的怪手書生謝雲岳,離開辛莊飛奔峨英祠,見小童下山提水,他看出樂揚根骨奇好,不覺動了愛念,走在樂揚身後,細察樂揚舉動。他聽見樂揚自言自語,暗驚黑衣玄女門下怎會覓得此一上乘人才,看樣子還沒學會半點武功,明珠暗投,來免可惜,收在自己名下,假以十年,必可在武林中大放異彩,若聽任他習那苗嶺武學,他年必又是一個武林魔頭。

 謝雲岳打量樂揚一會,問道:「揚兒,你可是久居此地麼,你的父母咧?」

 樂揚眼圈一紅,搖頭道:「揚兒父母死了,被人殺死的,當時強盜也要殺我,結果為這蛾英祠的瞎眼老道婆救下,隨來這裡有一年了。」

 謝雲岳聽後沉吟良久,才道:「那麼殺你父母的仇人,一定為瞎眼老道婆殺掉是不是?」

 樂插搖搖頭,道:「我看瞎眼老道婆與殺我父母仇人是同路,當時我被嚇昏,後來才逐漸甦醒,聽見老道婆與仇人發生爭執很久,結果仇人說:「既然你看中他的資質,那你就收他好了。可千萬別洩露秘密,到那時別怪我心辣手黑。」瞎眼老道婆冷笑道:「誰會洩露秘密,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說我苗嶺門下也並不怕你!」只聽仇人呵呵大笑,聲音遠去,我假裝昏迷,那瞎眼老道婆挾著我到了此處。」

謝雲岳恍然悟出這樂揚父母與江湖人物結下仇隙,才遭殺戮,當下又笑向道:「這瞎跟道婆對你還痛愛不?」

 樂揚張著大眼癡癡看了謝雲岳一會,忽笑道:「謝大叔,不瞞您說,到這一年揚兒就沒與生人說一句話,瞎眼道婆似不喜歡我,總是那麼死冰冰地疾言厲色,再說揚兒疑心她就是殺父母仇人之一,打心裡就透著厭惡,何況……」

 樂揚正說得津津有味時,忽見謝雲岳使一眼色制止,心中一驚,抬眼覷掠,只見瞎眼道婆已飛步下山,走在半中腰樂揚臉上變色,急低聲道:「謝大俠,您快走,我只推說您是詢問路徑之人。」他這一說,立時猜出這謝大叔是身負武林奇學高人,不然,謝大俠背立峨英祠,何以能察覺道婆下山,這一想透,滿面懼容一掃而空。

 轉眼,老道婆已掠在謝雲岳身後定住,而向樂揚厲聲大喝道:「揚兒,命你下山取水,竟敢違我之言向生人說話?」

 樂揚積威之漸,悸懼之色頓現於眉目,吞吞吐吐說:「這……這位大叔向……我問路,揚……兒推說不知……」

 道婆大喝一聲,道:「胡說,什麼大叔,還不回山。」

 謝雲岳緩緩轉過身軀,只見距身不足三尺之處,立著一個灰衣老嫗,滿頭灰白鬢髮,左目已眇,雞皮千層,一臉獰惡之色,顯然是一邪惡之流,遂冷笑一聲,道:「這小孩是你什麼人?怎敢向他如此疾言厲色?」

 老老道婆見謝雲岳目中神光不可逼視,情不自禁地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暗說:「我只道他是過路的士子,不想竟是一個身負內家絕學之人,從他雙眼露出如電神光推測,顯然必是武林高手?」但自負武學驚人,祠內尚有一個武林傳聞色變的黑衣玄女殷玄薇,不由勃然大怒道:「我老婆子的家事也要你管?看你可是有點活得不耐煩了。」說著錯步一晃,探臂抓向樂揚,出勢宛若電光石火。

 那知謝雲岳比她更快,老道婆五指堪一觸在樂揚衣襟,已被謝雲岳指風掃過右肘「曲池」穴,痛得悶哼了一聲,飛身暴退出去兩丈左右,那張雞皮老臉頓現驚容。只見謝雲岳發出一聲極其陰峭的冷笑,道:「少爺向來見事就要伸手,你這瞎眼道婆也不例外,我只問你殺死樂揚父母的兇手是誰,快說。」那瞎眼道婆聞言突轉獰容,猝然身形暴射撲到,一片勁風尚夾著滿天花雨暗器電閃風疾而來。

 道婆雖眼眇,但心不瞎,聞言知面前少年並非易與,今日遇上辣手勁敵,如不猛施煞手,必不能全身而退,心念一動,即施展數十年內外雙修的苗嶺絕學「透山掌」,尚挾著滿天花雨數十件暗器而去,心料這「透山掌」發出的勁風是無堅不摧,力能開山碎碑,比玄門罡氣不為少遜,何況這數十件暗器中均蘊有惡蠱劇毒,面前少年縱有蓋世武功,也不能面面兼顧,只一稍沾便是死路。

 她那知技遜一籌,滿盤皆輸,只見謝雲岳面寒似水,雙足一點,人如閃電似的往「透山掌」勁風中撞來,數十件暗器登時被撞飛四射,心正大駭之際,謝雲岳雙手如風已分扣在自己雙腕上,驀覺一陣劇痛,不禁神智一昏,只慘號一聲,便自頹然倒地。

 忽聞得峨英祠上起了一聲清嘯,嘯聲中一條黑影凌空飛瀉。謝雲岳在嘯聲一起,即知是黑衣玄女殷玄薇所發,早是「弭勒神功」護滿全身,翻掌凝勢,只見殷玄薇身形電瀉而下,半空中打出一片剛柔並濟的罡力,直望自身逼來。風雷之聲嗡嗡不絕。

 這種凌空下擊,威勢不啻雷霆萬均,無異排山倒海而來,謝雲岳儘管功力絕世,心頭不無微凜,身形錯開一步,左掌打出一掌「弭勒神功」之「柳絮無力」,卸去逼來罡氣,右掌迅出弭勒神功逼字訣「怒潮山湧」。出手之快,迅捷無倫。

 黑衣玄女殷玄薇半空中立感自己發出的罡力被卸於無形,更覺一片類似禪門降魔無上般若功力逼上身來,僥是她功力精深,也感氣血微逆,心中大驚,知不可硬接,就勢斜飄出去五六丈外落下,身如飄葉,詭異罕賭。

 殷玄薇才一沾地,便看清那人是誰,微噫了聲,那嬌媚的面目上,立泛上春花般鮮艷的笑容,格格笑道:「我道是誰?原來又是你,你還橫什麼?只差兩三個時辰,你那滿身功夫都廢了。」

 謝雲岳劍眉一桃,沉聲道:「所以我來向你討取解藥來了。」

 殷玄薇又是嫵媚格格一笑道:「你到自信得緊,本仙子不給又待如何?」

 這句話顯然是真,假若殷玄薇撒手一走,謝雲岳豈不大望成空,不過謝雲岳經本身三昧真火,用搜宮過穴法將盅毒已然燒盡,雖然他不自知,但事前已想好一個對策,不怕殷玄薇不給獨門解藥,當下微笑道:「殷玄薇,你別有恃無恐,你也中了少爺「戮脈神指」,三月內你四肢逐漸癱瘓,功力全失,難道你在苗嶺走火入魔,多年來心火焚身之苦還未嘗夠麼?」

 果然此言一出,黑衣玄女殷玄薇花容慘淡,美目中射出凶光叱道:「本仙子是什麼人?豈是你說鬼話誑得倒的。」

 謝雲岳見她色厲內荏,心知這一攻心之策已收效一半,面色愈加從容,朗目微微一翻,徐徐說道:「你如不相信,可試運真氣通行十二經,我猜知你運至肺經乳根時,必有阻礙,你不妨試試,我絕不乘人之危。」

 殷玄薇心中大驚,知謝雲岳說話一定信而有徵,遂冷笑道:「我也不怕你覷空出手,你那身上盅毒才不過兩三個時辰便要發作,縱有解藥,若不經我指點用法,也是無效。」說完後,便盤膝坐下行起功來。她那護身罡氣已密佈全身,對方只要近身五尺,立即發覺,故而她有恃無恐。

 這時樂揚躡近謝雲岳身前,低聲問道:「謝大叔,你中了她的盅毒這是真的嗎?」眼內蘊著真誠之色,謝雲岳笑笑,拍拍他頭立說:「揚兒,你放心,且退開免有誤傷。」樂揚依言走出丈外,一瞬不瞬地望著殷玄薇。

 謝雲岳闖蕩江湖一年,深明江湖鬼蜮,險詐無比,步步都有殺機,因而經驗閱歷隨之大增,故他對起敵來,快、狠、準三字兼而有之,當之莫不披糜,最近他又學來了一個詐字,當然,一半是他性格使然,其餘確是他經驗得來,尤其在千丈淵一役,更令他有所警惕。

他現在向殷玄薇所說,就是兵不厭詐的妙策,其實說他所說是真,也並不虛假,田為他身負上古絕學「軒轅十八解」,諳曉人身氣血,十二經流注部位,此刻正當辛日末時,空穴必當肺經乳根,又是氣血逆行,至乳根穴時定然有所阻礙的,這在武學高手而言,大都曉若指掌。黑衣玄女殷玄薇豈能懵然無知,但為謝雲岳虛聲恫赫,不得不有所凜懼。

 人在疑心生暗鬼時,不知不覺便為所中,任是一等高人,也無法不墜入術中。謝雲岳,面帶微笑,右手駢起兩指,暗藏袖內,凝運平生功力含於指端,蓄勢待發,眼見黑衣玄女殷玄薇真氣已逼運到大腸賢宮「陰都」穴時,指端登時透出一絲無形勁風直射在殷玄薇「幽門」穴上。殷玄薇只覺氣血運過肺經時,除略有阻礙之外,並無半點不適,心正起疑,驀感胸前一涼,氣血逆撞,似碰到一層鋼壁般,人也身不由主地震得彈起四尺。

 這一來,無異是向殷玄薇敲打喪鐘,立起身來,玉容慘淡,目含憤怒道:「罷了,今後我殷玄薇永不出山,絕意江湖了。」說著取出一隻小玉瓶跚跚走前,遞在謝雲岳手上,又道:「這瓶丹藥,共四十九粒,留著身旁無用,一併送與閣下,此丹不僅百蠱可解,而且療治內傷咀是有奇效,閣下留著行道江湖吧。」說罷一雙剪水雙瞳凝在謝雲岳臉上。

 謝雲岳知她恥於出口請自己解穴,聞言知是出於真誠,於是微笑道:「殷仙子一念向善,便可上格天心,在下實是欽佩。」說著,凌空在殷玄薇腳前點了九指,又道:「在下習這「戮脈神指」,只以尚未全部悟澈奧蘊,故易發難解,方才在下飛點九指,僅解得一半,恐怕殷仙子日後不能太過耗費真力,否則,當時就得走火入魔,在下他年若能三悟解穴精微,定當遣山解這穴脈,以贖罪懲。」

 殷玄薇黯然一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身百年癡迷至今才大夢方醒,大德難報,何能言罪呢。」說著微微稽首,徐徐回身走去,身法如同行雲流水,雍容雅穆,霎那間消失在漫天塵砂中。

 謝雲岳望著黑衣玄女消逝的身影,默默若有所思,忖道:「我方才向她凌空點了九指,其中一指是謹防她口不應心,點她腎宮「章門穴」,每當午夜子時,就會氣血逆竄,功力暫時喪失,只要收攝心神,便無大礙,自己施用詐術,於陰德有虧,為防微杜漸計,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尋思之間,突然,樂揚急急跑到謝雲岳身前,手指著瞎眼道婆,張著大眼嚷道:「謝大叔,你看那道婆又活了。」

 謝雲岳循聲尋視,果然道婆手足在緩緩伸展,躺在地下,單眼露出凶光,於是笑道:「揚兒別怕,大叔存心不讓她死,否則你那殺父母之仇怎樣能報。」說時走向道婆身前。

 只見瞎眼道婆掙著立起,面帶獰笑道:「你別想從老婆子口中問出一句話,此仇只要老婆子一日不死,總能報還,我們青山不改,流水長流,後會有期。」說著就要啟步走去。

 「且慢」,一聲悶雷似地大喝,出自謝雲岳口中,瞎眼道婆立時怔住,面露驚懼之色,但見謝雲岳喝道:「你別以為幾句江湖場面話,就可交代,少爺向來不聽這個,你若敢不說出殺死樂揚父母的是誰,即令你受那心火焚身之苦。」

 瞎眼道婆冷笑一聲道:「婆老子素來硬朗,寧折不彎,別以為老婆子輸招就示弱討饒,那不過是技不如人之故,算得什麼。」

 謝雲岳聞官朗聲大笑道:「少爺首次遇上你這硬朗的,佩服佩服,但口說無憑,只要你能忍得住搜魂手法半個時辰,少爺絕不再在你口中問得一句話。」說著飛探右臂,迅絕無倫點了道婆十一處陰穴。

 瞎眼道婆猝不及防,被謝雲岳點上了,只覺穴道一冷,被點上穴道中均生出一縷軟綿綿氣流漫延全身,移時渾體酸軟無力,身形漸望下墜,終至癱在地上。那軟軟的感覺極為難受,恨不得有人在她身上用鐵錘猛敲才好過,道婆睜著獨眼,緊咬著嘴不發出一言,欲待強忍過半個時辰,便可脫身。

 哪知酸軟過去,突又從脊臂中竄出來一股奇麻,尚夾著針刺點痛,一霎那即延至全身,猛感那種奇麻,宛如萬蛇錕心,群蟻蠕行,更有那種刺痛令她全身肌肉跳躍,這份難受非筆墨所可形容,比死都要難過,恨不能用手扒開自己的心拋擲丟掉,但四肢無力,亦是莫可奈何。道婆淌汗如雨,面色灰白,不禁哼出聲來,繼而怪聲嗥叫,隨風迴盪不絕。

 謝雲岳冷笑道:「我這搜魂手法特別,僥是銅打鐵澆之人也熬不住,更利害的還在後面,我就不信你真個有此熬刑本領。」

 古語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謝雲岳此種搜魂手法比三木尤有過之。瞎眼道婆正在生死不能之際,聽說更利害的還在後面,不禁神魂皆鏟,面容慘厲,努著獨眼,張口嚎叫。謝雲岳知她有心求饒,但苦於慘嗥無法吐出聲來,笑道:「我早知道你必不能忍受,其實你這又何苦。」說著迅若電火地探手飛點了道婆「幽門」穴一指。

 道婆立感那份難受的感覺,轉瞬便消失無形,只是全身癱瘓,依然不能著半分力,痛定思痛,躺在地下終於將事說出。原來樂揚之父樂文麟昔年是川南敘州知府,一清似水,幹練有為,川南本是漢番雜處之地,匪盛橫行,萑苻不靖,劫殺淫掠,無日不有,樂文麟目睹這種無法無天情形,如置之不理,則難為百姓父母,故重金禮聘兩位名捕,緝捕盜匪。

 其時岷江大盜鬧海蚊萬騰龍,橫行岷江水路,手下的弟兄無數,積惡如山,樂文鱗與兩名捕設計兜捕,費盡周折,才予成擒。萬騰龍手眼通天,賄金巨萬,川撫密令樂文麟設法開脫。樂文麟耿介不阿,因此發生詆齬,不安於位,致仕還鄉,兩名捕亦護陸樂文鱗回牟平後,另謀鏢業作別而去。

 自樂文麟致仕,繼任知府受川撫密令將萬騰龍死罪判成囚禁,三年後再釋出,萬騰龍無時不欲報此仇,其時手下弟兄已散零殆盡,岷江水路已易盜首,灰心之餘,慍樂文麟入骨,故由川東來魯,瞎眼道婆為其多年舊友,邀她相助,萬騰龍先尚恐兩名捕隨侍樂文麟,不想竟順利之極,略無阻礙,便將樂揚父母殺害,其時樂揚因驚恐過度致昏死過去,萬騰龍先還要將樂揚一併殺掉,以除後患,瞎眼道婆愛上他資質,想收樂揚為徒,兩人發生爭執很久,萬騰龍才讓步首允,但密囑不得洩漏。

 行兇時,因在深夜,萬騰龍與瞎眼道婆均易裝蒙面,突然下手將樂文麟夫妻與僕傭殺死,樂揚受驚過度昏死過去,瞎眼道婆與萬騰龍爭執時,怎料樂揚已醒轉過來,聽出兩人口音。後來,瞎眼道婆進房點了樂揚睡穴,帶至峨英祠內救醒,對樂揚說他一條性命是其救回,行兇匪徒逸去無蹤。

 樂揚聰明機警,他知道此時一露不信任顏色,便是殺身大禍,對道婆唯唯諾諾,分外恭順。此後樂揚沉默寡言,輕易不苟言笑。瞎眼道婆生性多疑,目光又厲害,見狀不由起疑,心料樂揚多半知道詳情,便設法套問樂揚當晚情形,只一套出知情便予殺卻,但樂揚始終堅持當晚見得蒙面人舉刀殺其父時,便嚇昏過去,之後便在峨英祠方醒,其中情形一概不知。

瞎眼道婆將信將疑,還是不放心,尚待察視三年後,方傳授武功。最近黑衣玄女殷玄薇來峨英祠,見樂揚天賦特好,想帶回山傳授本門絕學,光大苗嶺一脈,與瞎眼道婆密議之下,同意再察看半年才送往苗嶺。樂揚在峨英祠一年,無時無刻不在瞎眼道婆監視之下,樂揚也無時不刻在惴惴顫顫,提心吊膽中,今日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見謝雲岳便生出信託之心,而瞎眼道婆也與殷玄薇多說了幾句話,出得祠來已是來不及了。不然,當時發覺制止,或可挽救,不過謝雲岳存心是找殷玄薇而來,此事也不能不拆穿。

 天理昭彰,冥冥中自有定數,誰謂上天無果報,瞎眼道婆表面土是著祠人,暗中卻是尼山匪寨一家舵主,負責探聽濟南地面進出財貨與鏢行獲鏢情形,故魯省境內殺人劫貨事件,即有泰半跟瞎眼道婆有關聯。

 謝雲岳明瞭箇中情形,便喝問道:「那麼萬騰龍現在何處?」

 瞎道婆搖頭道:「這個老婆子不知道,萬騰龍自殺死樂文麟全家後,便不知所蹤,不過老婆子知道,萬騰龍其人才三十多歲,說不定另投名師習藝,或是改名換姓隱匿僻處,因為年來武林中並未聽說過有萬騰龍其人。」謝雲岳面色頓寒,右掌輕輕一揮,五指透出勁氣,直向瞎眼道婆面上壓去。

 瞎道婆只覺五官一逼,微哼了聲,頹然歸西。謝雲岳別面一瞧,見樂揚呆立趵突泉旁,紅著眼一言不發,心中替他難過,暗想:「此子遭遇與自己大致相同,不如帶返長白造就,以後才命他了卻大仇。」想定,將瞎道婆放在一叢枯草中。

 突然,樂揚奔了過來,扒在地下叩了三個響頭,滿面流淚道:「謝大叔,揚兒想拜你為師,習成絕藝後,天涯訪仇,請大叔成全揚兒心願。」謝雲岳點頭微笑,樂揚高興已極,改口稱師,二人往北而去。

 長風嘶嘯,肜雲湧飛,兩人身形漸隱入暮靄中。在察哈爾的多倫城郊,原野一片積雪,白得耀眼眩目,一直延伸在天邊,空曠無際。這日雖未降雪,但寒氣侵骨,雲層灰暗,顯得無比的肅殺,淒涼。原野的風在平日已夠大的,隆冬韌春時更是如同怒潮飛劈,海嘯排浪,不斷的呼嘯翻掠,冰粒雪片為狂風捲起半空,又急掠而下,宛如萬馬奔騰,激起漫天白塵,行人對此無不畏之如虎,當之即遍體鱗傷,所以旅客均穿戴厚重皮裘。

 這日正交申未時,剛剛停了雪,幾乎是路人絕跡,鳥獸盡蟄,狂風也趨靜止了,所見的均是一片死寂,但天際遠處,竟傳出一陣馬匹踏著薄薄冰面得得蹄聲,衝破這片寂靜,漸漸隱約可見兩人兩騎飛馳而來。奔到近處,只見騎士均是穿戴皮帽皮衣,僅露出眼鼻口三處,其中一人似為一幼童。

 兩騎神駿非凡,鬣毛高聳,吐氣成雲,毛片盡濕,顯然經過長途奔馳。兩人幾乎是平貼著馬背上緊緊拉著轡頭。突然一騎上人「呵啾」一聲,兩騎登時煞住文風不動,身直了起來,只聽得他笑道:「揚兒,今日天氣特別好,如果降雪,怕沒有這樣好走,多倫城離此僅只四十里,不消兩個時辰便到了,你餓不蛾?取出乾糧吃飽後,繼續趲行。」

 幼童挺起身來搖頭道:「師父,我不餓,不如到了多倫城再吃吧。」

 那人點頭笑說了一聲,「好。」這兩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岳及樂揚,自離濟南後,兼程趕赴察北牧場,不三日,便出了長城。

 這時,忽驟起一陣狂風,挾著漫天冰粒洶湧襲來。馬匹一陣驚嘶,四蹄亂躍,只聽樂揚發出一聲驚叫,人也被吹飛離馬背,向左側拋了出去。謝雲岳見狀大驚,大喝道:「揚兒別慌。」聲出人也電射飛出馬背,向樂揚將墜的身形撲去,堪堪臨近,迅快地探臂一撈,把樂揚挾在手中,使出千金墜身法落地,在強風中屹立著,四面一瞧,那兩騎馬早跑得無影無蹤。

 皆因雪野上狂風一起,非經一天半日不得停止,那掀起的潮湧冰粒,宛似濃霧浪花,將四外的視線卻遮沒了,最好的眼力,也不過能看清週遭三尺方圓,更有風聲嘯霸濤,怒潮澎湃,聽覺根本不發生作用,是以非但聽不出兩騎馬蹄聲方向,而且看不出它們奔逝的身影。

 謝雲岳不由一陣發怔,他知這場風一掀起後,跟著來的就是一場大雪,有時尚夾著拳大的冰雹,無際無休,自己雖然並不怕,揚兒可經受不住,何況馬匹一失,視野被遮,一片茫茫無際,不辨東西南北,方向一岔,不被餓死也要凍死。

 樂揚緊依在謝雲岳身旁,伸面瞧出其師一雙眼珠發怔,不禁脫口說道:「師父,馬匹已經走失了,急也沒有用,既然多倫城相距不遠,我們只好步行,揚兒還挺得住。」說時強風衝口,立起一陣嗆咳。

 謝雲岳苦笑了一聲道:「你真看得大容易了,我們在長城口買下這兩匹馬時,馬販子說兩馬熟識此條通往多倫的路途,又保證這一半天不會起風,所以為師放膽前來,但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能保證,馬販這次出言不准,不能怪馬販,然而馬匹一匹,似此茫茫一片,不辨方向,叫為師何去何從?等下風雪更大,簡直不能行走,怎可不急?」

 樂揚默然無語,忖道:「如非自己兩手抓得轡頭發酸,放手休息一會,不然何致被強風刮離馬背,連累師父坐騎亦同時逸去。」心頭這份難過焦急,較謝雲岳猶有過之。

 果然狂風愈來愈大了,急劇怒嘯刺耳,挾著手掌大的雪片漫天匝地而來,飛湧飄舞,兩人身形也站立不住,只是前後搖晃著。寒氣凜冽,侵骨如割,兩人都身穿厚厚皮衣,謝雲岳已練成寒暑不侵的地步,皮衣可有可無,仍微覺有點寒意,但樂揚手足幾乎凍僵,有點打寒噤,微微顫抖,鼻水希悉希悉的流出。

 突然,謝雲岳道:「揚兒,我們繼續走吧!縱然方向不對,也強似呆立這兒……」說著頓時止住,似覺出樂揚寒顫情形,忙道:「揚兒,你盤膝坐下,照我前日所授的「歸元吐納坐功」氣運一周天後再走吧。」

 樂揚依言盤坐下行功,謝雲岳則坐在他身後,兩手扶定樂揚雙肩,兩人頓時在此冰天雪地中入起定來,同入忘我境界。一盞茶時分過去,謝雲岳睜開目來,細瞧樂揚仍然雙眸緊閉,精華內斂,看樣子樂揚已深得坐功其中三昧,不由點點頭,暗道:「此子根骨稟賦均達上乘,以自己的功力不難助其速成,但自己不願他蹈「得之甚易,好勝恃驕」之轍,還是循序漸進,晚成大器來得好些,在寶華山時,嘗聞恩師明亮大師說過,能隨遇而安者,天不能用,能造就人材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後世者,天不能絕,每每思斯言,不禁惕然於胸,今日覺得樂揚,諄諄造就,俾使天山武學發揚光大,不孤其道……」

想在此處,樂揚已然氣運周天,睜眸笑道:「師父,這「歸元吐納坐功」果然神奇,揚兒現在一身元陽充沛,毫不畏冷,而且方纔的疲累,盡都消釋。」

 謝雲岳點點頭,用手拂除樂揚頭肩積雪,拉著樂揚喝了聲「走」,展開腳程,快步飛馳,眨眼間,兩人身形已隱入漫天風雪中。兩人不擇方向,鼓風疾馳,究竟身在何處,方向對否?他們也不知道,雖說是飛馳,毋寧說是邁步來得恰當些。風勢越來越大,呼吼厲嘯,那雪片飛舞得密成一片,團團亂轉,使入眼花繚亂。

 謝雲岳兩人走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心境無復當初的寧靜,微微焦急,驀然間,風聲中挾有數聲馬嘶,謝雲岳聽入耳中,精神為之一振,喝道:「揚兒,有人來了,我們可以訊問路徑出困啦。」

 那馬嘶傳至近側,謝雲岳只見狂狂雪霧中有一團黑影湧到,謝雲岳何等的眼靈,已看出那是一個黑衣勁裝大漢伏在一匹純黑的高馬上,肩頭血跡片片,受傷甚重,突聞喝叱大起,又是數騎在飛雪中陡現,刀光劍影紛向那受傷黑衣大漢砍去。那黑衣大漢宛如待死之囚,頹然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眼看就要喪生在數般兵刃之下。

 謝雲岳氣納丹田,一聲暴雷似的大喝出自口中,探臂迅如閃電的飛出一掌,身形斜掠,左手已制住了受傷大漢馬匹馳竄之勢。這一掌劈,登時將數般兵刃震飛起半空,那些騎上一聲怪叫,坐騎被驚得一陣跳躍,亂轉急晃。謝雲岳看清了那是四人,正在忙於收歐勒勢,趁著此時,謝雲岳命樂揚牽住黑馬,凝掌蓄勢,覷定四人動靜,在未明雙方究竟前,未便出掌傷敵。

 四騎上人均精於騎術,須臾便定住驚勢,只見其中一人大喝道:「尊駕敢出手相護逃犯,莫非也是逃犯同路人?快快閃開,恕你無知之罪。」

 謝雲岳放聲大笑道:「你們既雲緝捕逃犯,焉有諸般兵刃狙殺垂死犯人之理,究竟你們為何在如此大風雪追殺此人,趕快說出,不然休怪我掌下無情了。」

 那人皮帽內一雙眼睛射出炯炯凶光,嘿嘿大笑道:「無知小輩,敢向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找死。」聲落,人巳離鞍衝霄騰器,其餘三騎也有兩人同時撥起,風雪遮住視線,不見三人身形,閃電之間,謝雲岳覺出頭上風聲有異,知是三人凌空撲下。

 謝雲岳面上微泛冷笑,從容若定,毫不把來掌放在心上,直待六掌來勢近在咫尺,才突然飛躍而起,兩手閃電而出,施出「軒轅十八解」中奇絕天夫下之斷筋截脈手法,迅快無比地戳扣而去。只聽三聲慘叫,三個飛襲之人腕骨裂折,當時墜落雪中不起。

 還有一騎上人見狀大驚,急勒轡頭,待飛馬逃逸,哪知謝雲岳身形尚末落下,即改勢飛掠而前,迅探右臂。手逾電疾,那人只覺頸後被五指鋼鉤夾頸懸空提起,痛徹心脾,眼前一黑,昏死過去。謝雲岳提著那賊人落地,隨手一撩,躍在一息奄奄的黑衣大漢身側,探掌衣內試試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否。

 他用手一試,覺得這人還有體溫,心臟只微弱跳動,心知再不施救,就得立時死去,於是將他抱下馬背,取出一粒「長春丹」和雪餵下,用掌抵緊大漢手心,用那「菩提貝葉禪功」療治傷勢。不消片刻,那黑衣大漢眼珠恢復了神光,四肢逐漸活動如恆,知是謝雲岳施救,一躍而起,拱手謝道:「蒙大俠垂恩施救,在下葉勝銘感終生,不過在下還要趕趕京城,要事羈身,恕未能片刻停留,望乞見諒。」說完,即待躍身上馬。

 謝雲岳突厲聲道:「是葉武師麼?察北牧場有何事故發生?」

 葉勝頓時怔住,詫問道:「大俠何人,敢請詳告?」

 謝示岳掠開風帽,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面龐,葉勝瞧清楚了,大喜道:「是謝少俠麼,昨日雷嘯天大俠突破重圍來到牧場,身負重傷,說起少俠即來,想不荊席有這快,在下奉吳場主之命,闖出重圍趕赴京城,請蒼神丐設法制止多倫將軍額阿向察北牧場包圍,少俠請逕去牧場,在下還要趕去。」

 謝雲岳揮手制止,笑道:「不妨,葉武師你無須趕去京城,在下自有退兵之計,牧場之事在下雖不明瞭詳情,也能猜出大概。」說著,指在雪地倒臥四個追擊人身上,問道:「他們是誰?」

 倒臥雪中四人,此刻已被飛雪淹沒一半,身上也積雪盈寸,葉勝望了他們一眼,厲聲道:「他們都是卜家堡匪徒。」

 謝雲岳驚訝道:「卜英不是與場主相交頗稱莫逆嗎?怎會交惡如此,哦,一定是為徐兆森身上而起,年前在下與鄭副場主密談過,令他謹防此人外貌恭順,內則奸險狡猾。」

 葉勝搖一搖頭道:「徐兆森在我葉勝眼中簡直就瞧他不順眼,只為他是場主義子關係,諸事對他容忍,他勾引外人事,恕我葉勝不清楚,皆因場主素來涵蓄,連多倫將軍額阿重兵包圍牧場原因,只有數人知道詳情,我葉勝也不便問。」

 謝雲岳用手一拍葉勝肩頭,道:「葉武師,你是好漢子,急人之危,竟捨死忘生,在下幾曾見得如此義薄雲天之人。」

 說著回面招過樂揚,對葉勝道:「這是在下新招記名弟子樂揚。」又向樂揚道:「快見過葉大叔。」

 樂揚遵命見禮,葉勝大笑道:「少俠你相中的人,必然是個絕世奇才。」

 謝雲岳這時提起為他點昏頸後暈穴之賊人,用掌猛拍後胸一下,登時解開穴道所轉,謝雲岳厲聲喝道:「你們為何狙擊牧場葉武師,是卜英所指使麼?」

 那賊徒見已落在人手,再強硬也沒用,遂說道:「起因是吳奉彪與龍江三魁昔年之舊怨,再說咱們堡主垂涎察北牧場產業已非一日,別的事恕小的不知,狙擊葉武師系奉命行事。」

 謝雲岳聽說,已瞭然於胸,又喝問道:「那麼多倫將軍額阿為何重兵圍住牧場?」

 賊徒遲疑了一下,道:「這是另一樁事情,和相為飛賊竊丟珍寶多件,明查暗訪,在天津衛吳奉彪之子吳祥麟鏢局中起出,尚有兩件落在察北牧場,為此額將軍遣兵圍住,勒令五日內獻出,並命吳奉彪自行投案。」

 謝雲岳大笑道:「那裡是兩樁事,無非是卜英所為。」說著飛起一掌,只見那賊徒慘嚎得一聲,立時萎頓於地,口鼻雙眼鮮血齊出,頭一歪斜,便自氣絕身死。

 葉勝目睹謝雲岳出手之狠,功力之強,平生未見,不由暗道:「此人年方二十,一派俊秀書生氣度,怎能有此精深的功力,我葉勝在刀把子上活了半生,這點技藝,宛如螢火之光。」心中感歎不已。

 只見謝雲岳笑道:「葉武師,我們快馬趕回多倫吧。」

 賊人遺留下的馬匹,凍得昂首長嘶,四蹄不住飛踢著,尚未離去,只在賊屍身側來回跳躍。謝雲岳縱身一掠,落在一匹馬上,命樂揚共乘一騎,兩手攬在自己腰際,與葉勝打了招呼,呼叱一聲,風馳電掣而去。風雪迷漫,銳嘯盈耳,霎那間,兩騎均隱入一片白茫茫中。此刻,這片雪野中除了狂風怒吼外,又是死一樣的寂靜,飛雪一寸一寸地增高,四具屍體已淹沒無痕。此外,尚有遠處微弱的馬嘶,隨風飄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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