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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孤劍滄海盟》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三峽天險瞿塘湍流鄰舟無意瞥仇跡劍閣危道蠶徑峽谷洞天詫聞話當年

 「長江三峽,險勝天下。」由鄂西宜昌南津關上溯,為三峽西陵峽終點。西陵峽迄至宜昌,始自巴東,再上溯為巫峽,始自巫山縣,遂為瞿塘峽終端,始自川西雲揚縣。三峽為其總稱,沿江峽名不可勝計,重崖疊障,塹壁突巖,危峰聳天,江流險湍婉汩縈洄,其中灘石林立,兩岸峽壁,老樹三天,釀蘿密腿攫垂,蓊鬱蔽日,險幽壯麗之極。

 這日,晨曦初出,江水暴漲,嘯流澎湃,一瀉千里,巫山縣江岸上駛出十數隻大船,溯江而上,縴夫何止數百,一聲「抗唷」,緩緩上行。此際三峽行船,視為畏途,但商賈挾貨囤貨,非乘船不能入川,是以才重金買舟,三分靠福命,七分仗灘師。

 這幫船隻中,有一艘艙中是謝雲岳及岷山二毒、喪門劍客靈飛搭舟入川。岷山二毒與靈飛踞坐艙中,面前酒餚紛陳,正在酌酒談心。謝雲岳側臥在艙板,面向著裡首,閉目假寐,腦中思緒潮湧紛歧,耳內聽得艙底水流潺潺,如怨如訴。他憶起昨日船渡巫山城,四人登岸走遍巫山城內外,覽勝眺奇,曾謁大寧河「又名巫溪」畔神女廟,心亂如麻中,不禁隨口低吟道:「……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自斗眉長。」

 勝清問得別面開朗笑道:「人生本是煩惱,何必自苦惆悵,且效老朽等把酒一醉,笑談地北天南,將前情往事一筆勾銷多好。」謝雲岳苦笑了一聲,將身爬起,也三與酌酒慢飲,放開愁腸,互訴武林趣聞。

 舟行一日,已臨近瞿塘峽入口,三峽就屬瞿塘形勢險惡,峽石壁立塹峭,石色青黃紅黑分呈,景色極為壯麗。謝雲岳等四人駐立船頭,眺賞奇景,忽然謝雲岳瞥見了喪門劍客靈飛,目光落在鄰舟艙中,久久不移,眉梢微蹙,似有所見。

 他不禁心疑,循著靈飛目光望去,只見鄰舟艙中坐定三人,一為龐眉皓首,胸前銀鬚飄拂,鼠目炯炯生威的老叟,一是面色黧黑,瘦削中年漢子,另外是一勒須頭陀。靈飛面色陰晴不定,謝雲岳悄聲問道:「此三人是誰?」喪門劍客靈飛搖了搖頭不語。

 謝雲岳暗暗忖道:「必是靈飛昔年的仇家,不然他神色怎會如此不寧。」亦不追問。他與靈飛由雲夢沼澤一路行來,已熟知靈飛為人不惡,但好武恃勇,輕言賈禍,睚眥必報,故惡名滿武林。不過靈飛自雲夢沼澤深受被制於人苦痛,經謝雲岳解救,懷恩圖報,悔悟已非,與前判若兩人。要知由惡向善,非具有莫大的智慧毅力不可,謝雲岳對靈飛暗加尊敬,此時,靈飛雖然不答,但留下心來。

 上溯三峽,險流激湍,舟行甚慢,每日繞行不過十數里水程,皆因自入瞿塘峽水流逼仄,漲水時極為險惡,不似巫山至瞿塘四十里水程江面較闊,枯水時期險灘甚多,漲水時石礁淹入水底,航行反而較便。如此,有度日如年感覺,靈飛自見得鄰舟艙中三人後,似坐立不安,頻頻去船首窺視。謝雲岳見狀更是懷疑,問他又不說,不禁暗哼一聲,決意探出個中原委。

 舟行三日,已到達夔門,岷山二毒忽動念欲先行趕返岷山,於是告辭登岸而去。忽見那鄰舟所見三人也乘船就路,登上江岸,靈飛急向謝雲岳說道:「少俠,我等躡這三人行蹤如何?」

 謝雲岳不禁一怔,道:「靈老師尚未告知這三人是誰,得放手且放手,何必又自招煩惱?」

 靈飛急道:「此三人與當年令尊之死有莫大的關連。」說時,人已登上了岸階,謝雲岳聞言胸中大震,忙追上前去。

 前面三人入得夔州城門,便走入一家客棧,謝靈二人遲疑了一下,也向這家客棧走去,忽見一個身材矮胖的老叟與一白衣背劍少年,先一步搶入門。靈飛眉頭皺了一皺,低聲道:「西川道上,又有熱鬧瞧啦。」

 謝雲岳不知他是因何而指,望了他一眼,靈飛已邁步跨入,喚來店伙,引入一間上房。靈飛似猿性脖發行動不停又匆匆走出門外,謝雲岳見他舉動不寧,更是心頭納悶不已。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從外回轉,身後隨著一店伙,一手提著食盒,另一手卻提著一把大銅壺。

 店伙將食物和酒餚端上桌面,問明無事,才躬身告退而出。謝雲岳笑道:「靈老師出去就是為著命店伙送來酒餚麼?」

 休看靈飛五十多歲了還是童心未混,面上竟浮起天真的笑容,說道:「少俠,有什麼事,餵飽了肚子再說。」說著,在謝雲岳面前斟了一杯滿酒,再與自己斟了一杯。

 謝雲岳怔著眼道:「靈老師,你這般詭秘不宣,實令在下食難下嚥。」

 喪門劍客靈飛似是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道:「不料少俠如此心急,由不得靈某不說,數日前少俠問起靈某知道當年令尊被害之事否,靈某即推稱風聞,不知詳情,少俠總該記得?」

 謝雲岳頜首道:「靈老師是否真不知情,在下對此頗為懷疑,忖料靈老師必有難言之隱,是以暫且按捺住。」

 靈飛道:「其實少俠數日前相問,真的靈某不知情,如今情形又自大大不同了。」

 謝雲岳聞言大為詫異,眼中露出惘惑的神光,只聽靈飛接下去道:「此事說來話長,少俠如願飲酒進食,靈某自當和盤托出。」他說話時,目光卻落在熱香撲鼻的菜餚上,大有垂涎欲滴之意。

謝雲岳不禁朗笑一聲,取箸向盤中失去。靈飛酷嗜口腹之慾,三杯酒下肚後,面上微現紅光,望著謝雲岳道:「這陳年大曲,的確是後勁無窮。」見謝雲岳不答,尷尬地笑了一笑,又道:「武林之內,甚多不可思議之事,亦甚多不可思議之人,鄰舟艙中三人靈某迄至現在,尚無法知道他的姓名來歷,其武功之高誠不可思議。」

 謝雲岳愕然問道:「那麼靈老師卻何以知道他們與先父之死大有關連呢?又何以知道他們的武功高絕呢?」

 靈飛接道:「靈某說出,措詞如有不妥之處,少快不可見氣。」

 謝雲岳正色道:「如蒙靈老師據實相告,使先父得以不含恨九泉,在下感激還來不及,哪有見氣之理。」

 靈飛鯨飲了一杯酒,似是極難以出口,欲言又止,但終於說出道:「令尊昔年在生時,追魂判之名幾乎可說威震宇內,名懾神州。令尊鐵面辣手,毫不容情,正邪雙方死在令尊手下的不下千人,整個武林為之震懾,是故無不以除去令尊為快,但以令尊形蹤飄忽,神龍隱現無定,不易捕截,武林中多主查出令尊來歷再行謀捕,但可惜並無人知得令尊來歷,直至如今,恐怕少俠也不知情,是麼?」謝雲岳不禁黯然頷首無話。

 靈飛又道:「在暗中醞釀除去令尊期中,靈某方在盛年,以靈某胸無涵蓄,口舌又快,諸事不給靈某與聞,只為主其謀者是敝派人,蛛絲馬跡,不無落在靈某眼中,然而在當時靈某卻不以為意……」

 他說著,又自在杯中斟滿了酒,一飲而盡,一大塊紅燒牛肉送入嘴咀嚼出聲,眼中神光閃動,似對當年之事有所思索,良久,長歎了一聲道:「正在密謀除去令尊之時,本門弟兄被令尊屠戮之事頻頻傳上邛崍,於是謀劃日急。一天,大師兄由山外運轉,隨同兩人前來,其中一人正是鄰舟所見的銀鬚皓首的老叟,事隔多年,形像未因年事增高有所變更,是以記得……」

 謝雲岳接道:「另一人咧?」

 靈飛道:「另一人是骨瘦如竹,禿頂藍眼,甚是好記,只是舟中未見,這兩人自稱是令尊師弟,在山習藝時與令尊發生爭執,令尊一怒將他們點了殘穴,永錮洞穴,此事靈某只聽大師兄吐出片言隻字,詳情非但不知,而且連他們姓名來歷均無法知悉,甚至於迄至如今,掌門人亦不知他們來歷姓名。」

 他一頓,又接道:「那鬚眉皓白老叟,出言狂妄,與大師兄言捕獲令尊非他們不可,自稱武功卓絕,靈某心中氣忿,托稱賜教,哪知一招不到,靈某例已脫手,九處穴道被制,骨瘦如竹之人走了過來,伸手解了靈某穴道,目光中似有不滿他那同伴之意。翌晨,這兩人與大師兄及本門高手多人下得山去,三月之後,盛傳令等與少俠被害之事,本門高手及大師兄均棄屍於洞庭湖畔,只有一人未死,將本門死者火化成殮後,扶傷奔返邛崍,但到達後只說了兩句話,即倒地氣絕身死。」

 謝雲岳道:「說了兩句什麼話?」

 靈飛搖搖頭道:「這個靈某不知,靈某已遠赴黔南,三年後才返山,日久淡忘,因事不關己,也懶得問了。」

 謝雲岳緊接著問道:「如今貴山可有什麼人尚記得這兩句話嗎?」

 靈飛略一沉吟;道:「依靈某臆測,這兩句話一定是關於本門弟兄之死,無關宏旨之事。」

 謝雲岳劍眉一剔,霍地立起,道:「那麼在下去找那三人當面詢問,父仇不共戴天,萬一離去,在下則抱恨莫贖了。」

 靈飛歎息道:「他們已走了。」

 這無異驚天霹靂,謝雲岳神志似乎有點麻木了,目光發怔得半晌,才大聲道:「什麼,你怎不再告知?」

 靈飛知道他的心情,徐徐說道:「少使切忌浮躁,此事靈某也出於意料之外,方才外出,卻無巧不巧遇那三人出往店外,越城而去,靈某情急之下在三人身後急急跟躡,到達一所蔽日蔥鬱森林中,身形頓住,靈某唯恐發現,隱身樹後,只聽一人語聲道:「賢弟,你去邀徐瞎來,七日後我們在翠雲廊盤龍峽見面。」說完,只見人影疾晃,待靈某驚覺時三人形蹤已杳,靈某出得樹林時,卻又見矮胖老叟及背劍少年向西奔去。」

 喪門劍客靈飛長長吁了一口氣後,道:「現在,我們能在七日以內趕抵翠雲廊盤龍峽,必可找出他們行蹤,不過,靈某不敢保證鬚眉皓白老叟及骨瘦如竹之人是否主謀,或三與圍襲令尊之舉,掌門人三年前亦已仙逝,昔年知情之人俱已凋零,靈某只知一鱗半爪未必於事實真像有補。」

 謝老岳微笑道:「靈老師僅只如此,在下已心感萬分,方才失札忿言,請予原諒,那翠雲廊盤龍峽在何處,靈老師可知麼?」

 靈飛答道:「劍閣南至閬中,西至梓潼,凡三百餘里棧道,統稱翠雲廊,因其兩側植有柏樹數十萬株,籠翠如雲,蔭蔽天日,故有此名,至於盤龍峽,據靈某臆測,劍閣之南有鶴鳴、垂錢、盤龍三棧道,當在盤龍峽道附近。」謝雲岳自中閃出幻變光彩,凝望窗外。

 「蜀道難,難上於青天。」三峽行舟難,但莫過劍閣棧道天下險,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鑿石架空,下懸萬尋,稍一不慎失足,粉骨碎身,屍體無存,人行其中,只見削壁陡崖,聳立千仞,尋峰三差疊出,蒼翠巍立,山環水復,林壑幽邃,風景奇絕,驚險處更勝十分,鳥道蠶叢,棧道飛渡,詩人筆下有:「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峰崖轉石萬壑雷。」雖刻劃入木,事實上遠非筆墨可形容其萬一。

 劍門山中,群峰削立如刃,麗日晴空,萬里一碧,風蕩峽谷如雷,暮見一條人影現出在一筆形奇峰之上,吐出一聲清嘯,聲如龍吟,回谷穿雲,裊裊不絕。嘯音未絕,這人一鶴沖天而起,撥起了四五丈高下,但見他兩臂望後一撤,身化天龍八式,疾旋而下,輕飄飄落在棧道上,現出一個猿臂蜂腰,丰神如玉,青衫飄飄,儒雅瀟灑的少年。只見他立在鑿石架空的閣道上,朗目環顧了有如劍尖臚列群峰一眼,喃喃自語道:「我謝雲岳就不信尋不到盤龍峽。」

 那日中午,他與喪門劍客靈飛即由夔州起程,兩人腳程本快,第三日傍晚已自趕抵劍閣縣城。但他們一去盤龍棧道,問訊之下,井無盤龍峽在此,不禁大失所望,於是他們略略計議,由謝雲岳踩探劍閣以北,靈飛踩探劍閣以南,約在第六日在劍閣縣城中相聚。

這已是第五日午初時分,謝雲岳已在劍門山脈萬山群壑中奔尋了一日一晚,立身之處在劍閣南五里棧道上。他心中鬱鬱不樂,垂目尋思,暗道:「靈飛在林中聞聽得在翠雲廊盤龍峽相見,則盤龍峽定是在三百里翠雲廊附近不遠不會錯的,怎麼我小心過度,竟分途尋覓,空勢跋涉。」

 正在忖念之際,忽聽耳後飄送過來一聲清朗的笑聲道:「方纔那聲嘯音,是不是閣下所發的,內力充沛,高明之極。」

 謝雲岳不禁心神一凜,怎麼有人來到身後,還自未覺,顯然來人是一武林頂尖高手,別面一望,只見一人年在三十上下,面白目朗,神態雍容,黑袍飄拂,似乎俊雅之極,卻在鼻嘴之間,兩條法令紋深勒,令人一見,有森冷之感。

 那人身後緊隨著一黃衣大漢,虎目腿髯,神情威猛,手持著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長不及尺五,吐出寸許的芒尾,的是一柄切金斷玉的寶刃。謝雲岳掃視了兩人一眼,冷冷說道:「這嘯聲麼?正是在下所發,但似乎不干尊駕何事?」

 那人尚未待言,一旁的大漢哼了一聲,厲聲喝道:「你說話傲慢無禮,敢是嫌命太長了麼?」

 謝雲岳劍眉方自一挑,那人哈哈一聲朗笑,又自怒視了黃衣大漢一眼,再回向望著謝雲岳道:「我那僕隨是個粗人,無知衝撞,閣下請勿認真。」

 謝雲岳神色一霽,接道:「在下何至與貴僕一般見識。」

 隨即一笑道:「在下尚需尋覓一人,無暇親近,尊駕有事請自便吧。」

 那人神色一楞,道:「原來閣下在此找人,好極,兄弟來此亦為著訪尋一人,但不知此人是誰,或許與兄弟所尋著同為一人也末可知?」

 謝雲岳無心與她糾纏,託言尋人,不料對方有此一問,目光一轉,微笑道:「尊駕訪尋的是何人?在下極願一聽。」

 那黃衣大漢又自豹目一翻,喝道:「我家公子問你,你怎麼不答覆?」

 那人朗聲接道:「無妨,兄弟所找的友人,就棲隱在附近峽谷中,他與兄弟一般,身懷武功,卻又不願揚名江湖,是以武林之中沒沒無聞,想必閣下在武林中久負盛譽,不知可否將大名見告?」

 謝雲岳聽他主人棲隱在峽谷中,心中不禁一動,微笑道:「在下初出師門,武林末學,何可當尊駕謬讚,賤名許萬,尊駕尚未將令友姓名見告,不知是否同是一人。」

 那人大笑說道:「這一定是了,此處劍門山中只有敝友一家棲隱,你我何不結伴同行一見,如若不是,閣下再去尋覓也還不遲。」

 謝雲岳佯裝為難之色,道:「這個……在下難以從命……」

 語聲未了,黃衣大漢倏地身形欺近,手中短劍一晃,暴喝道:「你這人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哼!何敢違抗我家公子意旨,分明是不要命了。」短劍「毒龍出穴」,毒芒如電中,只聽到黃衣大漢啊了一聲,那人目光一驚。

 原來劍光一閃中,謝雲岳人已離開棧道,立在左面高約五支一塊凸出一塊崖石上,朗笑道:「若非在下閃避得快,豈不傷在貴僕劍下,這等切金斷玉的寶刃,豈可持在一無知武的粗人手中。」

 那人竟沒瞧清謝雲岳是怎樣閃離的,不由暗暗大驚,口中含笑道:「閣下輕功絕倫,兄弟益發地要親近承教,這種粗人何必與他見識,非是兄弟那友人之名吝與閣下知道,只是他不願人知,又不知是否即閣下所尋的人,不過他所居處離此甚近,大約有五里之遙,片刻功夫便可抵達,於閣下也不會有所耽誤。」說時,身形已自騰起,眨眼間人已輕飄飄落在崖石上,謝雲岳迎面對立。

 黃衣大漢跟蹤而上,身法極見輕捷,兩目怒視著謝雲岳,為了謝雲岳,竟然被他公子數說了幾聲粗人,不禁恨得牙癢癢地,暗存毒念,待找一機會趁機伸量伸量謝雲岳。那人沾足崖石上,輕咳了聲,自責道:「兄弟這麼糊塗,閣下大名已承見告,兄弟賤名怎能不與閣下知得,兄弟姓墨,如蒙不棄,就喚賤名墨含英就是。」

 目光極輕快地落在那黃衣大漢身上,又道:「兄弟僕隨名喚羊崇盛,說起來蠻荒一帶也是個大名鼎鼎人物,身為黔南青釀寨主,手中緬鋼短劍乃千年世代承襲之寶刃,武功之高,中原道上恐無幾人可與之相比。」說著哈哈一笑道:「但與閣下一比,卻又當別論,只緣他身受家父救命之恩,志願為奴,家父勉強他不得,只好由他。」

 謝雲岳望了羊崇盛一眼,僕道:「知恩必報,本是英雄行徑,只非豪傑心胸不可,貴價此舉頗為難得。」語裡話間略有貶抑羊崇盛之意。

 墨含英哪有聽不出之理,只微微一笑,羊崇盛也不是什麼粗人,暴怒喝道:「傳聞中原之人,俱是陰損詭刻之輩,看來一點不錯,羊某湧泉報恩,自是磊落心胸,要你妄加評論則甚?」

 謝雲岳大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墨兄,你我同行恐難以相處,請從此一別。」說著微微一拱手,即待騰身而起。

 墨含英急道:「許兄請勿介意,他說話只當耳邊風好了,我們即刻動身趕往敝友處……」

 謝雲岳忽然動念,暗忖道:「我與他未有一面之識,他為何一再堅清同至他友處,莫非是他另有用意?」不禁心神微凜,但又非探出究竟不可,略略頷首笑道:「那麼墨兄請先引路吧。」

 墨含英也不再多說,振臂穿起半空,變式斜掠,形如旋飛落葉,奇快絕倫,轉瞬之間,已自越過棧道,往兩峰之下峽谷瀉落而去。謝雲岳暗驚此人輕功卓絕、也不怠慢,人已平平飛起,全未變式,隨在墨含英身後,星丸電瀉,只聽身後急風嘯掠,料知羊崇盛接踵飛來,兩腿一沉,更自加速。

及至垂目一瞧,不由微微色變,發覺那道峽谷下臨百丈,愈下愈狹,局僅容身,落足稍一不慎,必撞在鋒銳凸壁石上,筋斷骨折不可,當下真氣一提,掌心下按,身變落絮,緩緩落了下去。墨含英不然,全身急瀉而下,不過拿捏時間奇準,距谷底三丈左右,突然一個雲裡翻身,將下瀉的重力盡行卸去,悄無聲息落足谷底。

 及至他仰面一瞧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只見謝雲岳形式浮雲般,緩緩飄落而下,這種絕倫非凡輕功,可稱畢生罕睹。謝雲岳轉眼即將沾足谷底,身感一股猛烈無儔的勁風壓體而至,料知羊崇盛淬然加擊,暗哼了聲,意隨念動,弭勒神功已自護定週身。

 原來羊崇盛緊隨謝雲岳躍落峽谷,他心內越想越氣為謝雲岳貶辱,非要謝雲岳吃點苦頭不可,他望見谷底形勢不禁心神猛凜。他武功不弱,但輕身功夫顯然比墨謝兩人遜弱,一落百丈,越瀉越沉,丹田真氣提聚有點不繼,任由墜下非出乖露醜不可,是以他暗起毒念,將全身重力加在謝雲岳身上,再借力彈起,必可卸去一部分重力,兩掌平推而上。

 羊崇盛只覺掌力一推出,頓被卸於無形,下墜之勢更速,不由魂飛膽落,突感一片奇猛絕倫的潛力逼來,胸腹之間宛如撞上萬斤鋼鐵,禁不住大叫一聲,身形望上震起五六丈高下,翻翻滾滾歪送出去。此時謝雲岳已自飄身落地,意定神閉,似對羊崇盛之事竟若無知般。

 墨含英見羊崇盛情狀,莫明其故,長身嗖地撥起,疾逾閃電,一把抓住羊崇盛,落地後問道:「崇盛,你怎麼的?」

 羊崇盛有苦說不出口,苦笑道:「沒有什麼。」右掌微微揉搓胸脯,幸虧謝雲岳意在暗懲,彈字訣只用出五成真力,雖然如此,羊崇盛還是氣血被震得岔入旁徑循走。

 墨含英雖覺情形有異,但察不出所以然,膘了謝雲岳一眼,只見謝雲岳負手含笑,凝眼眺望峽谷形勢。羊崇盛心中難受已極,愧恨欲死,這猝然暗襲,本是自己小人之行,無論如何卻羞於出口,更驚謝雲岳那有如此詭邪的武功。頭一次吃了啞巴虧,卻又不能發作。

 墨含英眼珠轉了幾轉,略有所悟,但也不說什麼,朗聲笑道:「閣下竟身蘊絕世輕功,兄弟有幸目睹,欽佩之極……」忽轉而喚道:「崇盛,你在前引路。」羊崇盛垂首應了一聲,緩緩越過墨謝二人身形,大踏步走去。

 墨含英又道:「兄弟這友人就住在谷底不遠,許兄,請。」謝雲岳微微一笑,便隨在羊崇盛身後行雲流水般走去。

 這道峽谷宛如深壑地穴,兩旁壁立千仞,仰面只見到一線天光,黝暗異常,天風穿峽而掠,怒嘯猛烈。谷底蠶徑鳥道,兩崖相隔最狹處僅寬三四尺,光線愈來愈暗,前行二里,連續轉了幾個彎,突然暗不見天日,抬眼一瞧,峽壁之上俱是密腿釀羅,層層覆蓋,翳蔽天日,他再也不會料到竟有人居住在此陰暗深邃峽谷之處。

 與其說是峽谷,毋寧說是壁隙來得妥切些。羊崇盛手中這柄短劍大有用處,青霞閃閃,具有照明之用。謝雲岳故意歎了一聲道:「唉,在下有這一柄緬鋼短劍多好,若遇昏夜,可作火熠之用。」寓言於諷,墨含英在身後大笑不止。

 羊崇盛知他有意在奚落,心中更是氣憤,渾身連生戰顫。只見羊崇盛走至一處洞口,只是斧削峭壁中一個洞穴罷了,正當峽谷轉彎處,是以一眼瞧得清楚。忽聽墨含英道:「崇盛,你率先進入吧?」

 青光一閃,羊崇盛已自入去,謝墨二人坦然相率走入,藉著劍光可以察出四壁光滑潔瑩。迂迴曲折,深入很遠,驀地現出十數條腹道,猶如蛛網連接,橫直相通,但見光華大盛,壁頂每隔丈餘,嵌著一粒徑寸大珠,白光凝凝,隱隱可見遠處有許多石室。

 謝雲岳不由暗訝道:「這間洞穴,顯然由人工琢鑿出來的,如此浩大的工程非是一二人之力可以臻此,天下名山洞府甚多、此人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辟此洞穴,棲隱其中。」

 十數條腹道如扇形展開,羊崇盛朝左首第三條腹道走去,雖然珠光閃耀,但他手中劍並未回鞘,仍自緊緊握在手中。三人踏入一間石室中,四面俱有門戶相通,石室中桌几井然,俱是紫檀木所製,紋理細密,形式古雅,名貴非凡。桌上擺一盆珠絡蘭,紅白紛呈,垂絡連珠,顯出淡淡幽香,沁人肺腑。

 此時,突聞鄰室揚出語聲道:「什麼入擅入洞府?」

 人影一閃,鄰室走出一少年來,面如冠玉,英俊不凡,卻兩道濃眉帶煞,眼角掃起了數條魚尾紋,為這俊美的面龐生出缺憾,身上穿著一種奇異絲質的長衫,薄如蟬翼,經壁頂珠光一映,散發出五彩奇光,耀目欲眩。

 那少年一眼瞧出墨含英,羊崇盛兩人,即濃眉一軒,朗聲上笑道:「小弟計算墨兄及羊總管明午定可趕到,卻不料今日竟然到了。」目光一轉,落向謝雲岳,打量了兩眼,即向墨含英問道:「這位何人,想是墨兄之友?」

 墨含英微笑道:「這位兄台名喚許萬,在峽谷之上遇見,說是在此附近尋覓一人,向許兄詢問所尋之人姓甚名誰,偏又不說,是以小兄認作許兄相覓者就是賢弟……賢弟,你竟不認得他麼?」

 那少年面色疾變,厲聲道:「你找的是何人,如敢虛言,定教你濺屍地府。」

 謝雲岳冷笑一聲,目中懾人寒光逼射,道:「我所尋的何人,你怎能管得著,我本無意來此,是這位墨兄強邀而來,憑你這份浮躁倔傲,我還不在眼內,現無暇與你糾纏。」頓著轉眼道:「墨兄,你這番好意在下心感了,日後如若遇上,當為拜謝。」他痛恨墨含英居心叵測誘他前來,出自憤言,話音一落,揚長走出。

身後忽聽那少年朗朗大笑傳來,道:「我這洞府易入難出,只怕你難以走得出去啦。」笑音陰森,令人不寒而慄。

 謝雲岳不禁一怔,抬目一瞧,去路與來時迥異,腹徑密如蜂巢,目迷生眩,暗道:「這洞穴真個奇怪,好似按著什麼奇奧陣式建成,萬一困在此處,誤了大事怎麼辦?」心中懊悔不已,忽轉念道:「何不制住那少年,命他帶出洞穴?」忽地轉身大步走回。

 哪知才跨入石室,羊祟盛倏出劍飛來,撒出千百朵寒星,湧襲週身重穴,墨含笑與那少年同時並推雙掌,一片重通山嶽的勁風奔雷壓體。謝雲岳武功再高,已失先機,加以這三人均是此功絕倫之輩,頓成挨打之局,怒哼了聲,玄天七星步一動,閃出圈外躍向壁角而去。

 那少年掌勢未撤,如影隨形跟至,謝雲岳正待回身施展那「軒轅十八解」曠世奇絕於法,驀地,一條白影激射而入,嬌叱道:「你是怎麼啦?」少年哼得一聲,頓的閃後七尺。

 謝雲岳轉身凝目望去,只見是一嬌美若仙,肌膚如雪,風華絕代白衣少女。少女兩道秀眉微微一皺,道:「這人與你有仇麼?竟施出雷霆掌法,你真是越來越討人厭,我去告訴你爹去。」

 少年乾笑了兩聲,道:「柳妹妹,你不知……」

 少女接道:「你別說啦,小妹全聽見啦。」

 墨含英跨前一步,笑道:「柳賢妹,一年不見,你益發出出落清麗出塵了。」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我那玉哥哥怎還不見來?三月前與你帶了一個口信,可是你瞞住不與他說麼?」

 墨含英一怔,尚未作答,羊崇盛接口道:「崔少俠三月前已來此了,姑娘怎還未見上?」

 墨含英急道:「玉弟三月前本趕此來處,臨時有事閩越,大約也就快來了。」

 白衣少女輕垂粉頸,幽幽歎息道:「我說玉哥哥怎地將我忘懷了,原來他到閩越去了。」

 謝雲岳冷眼旁觀,見那白衣少女說出玉哥哥三字時,這濃眉少年目中竟射出妒恨火焰,他雖不明其中究競,但已瞧料出三分。

 正待猝然出手扣住那少年時,忽地室中珠光一暗,身形驟感地轉天旋。閃電之間,落入沉暗之中,旋轉之勢已定,凝目四望之下,不覺一震,原來眼前景物大變,發覺存身在一間密縫四合石室中,沉沉黑暗,生像緊束著身體,使人一時氣悶難伸。

 此際,突聞一聲幽幽的歎息聲飄來,聲如蚊吟,似在若有若無之間。他不禁一怔,忽然珠光一線射出,只見面前立定方纔所見白衣少女,玉掌中放有一顆龍眼大小的明珠,環眼一顧,石室仍是四面嚴密合縫,並無出入通道。

 少女眸中露出一種憫惻神光,輕歎了一聲,道:「你可是想以掌力震毀石室嗎?莫說你不行,就是普天下之武功再高的人,也難以辦到了。」

 謝雲岳愕然道:「姑娘此話怎講?」

 白衣少女又是一聲幽怨的歎息,道:「你真不知道麼?這洞府是蜀漢諸葛武侯所辟,按先天正反八封陣圖而設,奧妙難測,難入難出,名喚藏軍洞,三國紛亂,武侯因劍閣一帶危山峻崖,兵需轉運頗困難,預辟此洞以為貯備,相傳劍南山谷共有九處洞府,陣式不一,數千年只尋到了兩處,其一就是此洞,另外在翠雲廊盤龍峽中……」

 謝雲岳突然眼中一亮,急道:「這盤龍峽中洞府亦有人居住麼?」

 白衣少女郎輕點臻首道:「非但有人居住,而且與此洞主人有仇,這盤龍洞府主人,生得是體瘦如竹,禿頂眼中閃出靛藍光輝,生像甚是駭人,卻又性情和善無比……」

 謝雲岳不料誤打誤撞,竟在此白衣少女口中獲此夢魂難忘的消息,正想問她可知盤龍峽在翠雲廊何處,又聽白衣少女說下去:「因為靳騰輝與穆雲有仇,是以他們誤會你是對方所遣來之人,故將你囚禁於此。」

 謝雲岳朗聲問道:「姑娘說話令在不似有點困惑不解,靳騰輝是誰?穆雲又是堆?他們之間又為何結伙?」

 白衣少女輕抬潔腕,掠了鬢間雲發一下,展眉嫣然一笑道:「你怎的這麼笨,靳騰輝就是此間洞府主人,而穆雲卻是那盤龍峽洞主……」

 謝雲岳道:「靳騰輝敢就是那濃眉少年麼?」

 「不是。」白衣少女搖了搖臻首道:「是他父親,說起他們結仇之事,源由十數年前。唉!這又何必哩!我是極同情穆雲的,他這種用心仁厚義誠,但卻不能獲得他們諒解,看他們的神情,是非要殺死穆雲不可。」

 謝雲岳還是英明其妙,緊緊問道:「姑娘,究竟是因何事結仇呢?」

 白衣少女清澈如水的雙眸,望了謝雲岳卜眼,似乎對他如此情急求解有點驚詫;但終於一笑,道:「我只是在靳騰輝口中得知的,十數年前,武林之內出了一名怪傑,秉性方正,嫉惡如仇,武功更是淵博浩海,卓絕無倫……」她說至此時,眸中不覺流露出欽仰之色,她忽然轉口驚詫道:「看來你似乎不急於出洞?」

 謝雲岳呆了一呆,忙道:「自然在下要急於出洞,不過仍想聽完姑娘說完這段結仇經過,不知道這武林怪傑是誰?」

 白衣少女道:「那是追魂判謝文。」謝雲岳聞得其父名字,眼中頓覺一黑,只感一陣天暈地轉,有如雷轟電擊一般。

 白衣少女見狀,道:「你怎麼啦。」

 謝雲岳急收斂激動的心神,笑道:「沒有什麼?姑娘請說下去。」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道:「謝文與穆雲彭灝本是同門,藝出一師,謝文居長!其師亡故後,三人同下山行道江湖,各奔來西,謝文獨來獨住,懲殺武林敗類、江湖宵小聞名喪膽,為此積怨不少,三人同那穆雲彭灝投身綠林,吃黑,坐地分贓,謝文聞聽之下大怒,找上門去,將穆雲彭灝閉住七處穴道,廢除一半武功,念在同門,寬貸一死,著令悔悟潛修,這樣彭灝恨謝文如同切骨,後來穆雲彭灝恢復功力,立意報仇,聞聽謝文結怨甚眾,正邪各派都有除去謝文之意,所以他們兩人紛紛遊說,由他們秘密主持暗襲,為防洩露,三與之人均蒙面換裝,彼此二不相識,分頭兒襲謝文,直至洞庭湖畔方才圍上………」

 說著嫣然一笑又道:「本來謝文父子兩人準死無疑,三與圍襲之人均是武林數一數二高手,但事誠有意外,穆雲自經謝文點住穴道後,潛修秘谷,深悟已非,知不可勸服彭灝復仇心意,乃佯裝與彭灝等人同進退,暗中助謝文化險為夷,中原至洞庭湖畔途中,穆雲不知在暗中擊斃了多少匪徒,洞庭湖畔也是穆雲有意網開一面,讓謝文父子從容逃去,就是武功山一雙老小屍骨亦是穆雲安排,本來是天衣無縫的事,怎奈三年前有次穆雲與彭灝發生爭執,酒後憤然洩露口風,一場拚搏之後,彭灝被穆雲掌擊重傷,靳釀輝亦在側,斥責穆雲忘義賣友,亦被穆雲一掌打斷七個肋骨,為此結下不解之仇。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了你,這總該心滿意足了吧。」

 謝雲岳聽得如癡如呆地,想不到自己這條性命,也是穆雲救回來的,聞得白衣少女說完,方如夢方醒,躬身謝道:「蒙姑娘見告詳情,銘謝不盡,謝文就是在下生父,還望姑娘告知盤龍峽在翠雲廊何處,在下沒齒不忘。」

 白衣少女一口氣說完了這多話,玉靨酡紅,微微氣喘,聞聽對方就是謝文之子,不禁星眸睜得又圓又大,道:「原來你就是……」忽然眸子突變幽怨之色,低聲說道:「我不知道盤龍峽在何處,但是我那玉哥哥知道,可惜他被靳文龍所害了。」說時眸子珠淚欲滴。

 謝雲岳詫道:「墨合英不是說過他有事閩越去了,這靳文龍又是誰?」

 白衣少女低垂粉頸,無限淒楚說道:「你怎可信墨含英的話,倒是羊崇盛的話是真的,我那玉哥哥誠實不欺,也最愛我,他說了來,定不會走向他處,定是那靳文龍所害,靳文龍你還想不出是誰嗎?」說時,白衣少女珠淚盈頰,斷線般滴墜地面,這少女一派率真無邪,純潔筠清,使人一見即生愛憐之念。

 謝雲岳心知這是一幕爭愛的悲劇,靳文龍也恍然知道是誰,於是他歎息一聲道:「姑娘無須悲苦,也許姑娘的玉哥哥如同在下一般,被靳文龍誘囚石室……」

 一言未了,白衣少女眼中突現出驚喜之色,嬌叫道:「怎麼我竟想不及此,你幫我救出玉哥哥,我一定叫石哥哥帶你去盤龍峽。」

 謝雲岳道:「墨含英等還在洞府麼?姑娘只指點在下出室之法,在下為你阻住他等,姑娘儘管放心去救人。」

 白衣少女格格一陣嬌笑道:「他們均相隨靳騰輝去盤龍峽去了,你只替我擋住靳騰輝的手下,讓我放手去救,至於這間洞穴本是依先天正反八陣圖而設,雖然幻離莫測,蔽人眼目,只謹記住門方位左走三步右走三步,當可通行無阻,來,隨在我的身後。」伸出一隻柔荑,拉著謝雲岳手腕,向嚴密合縫的石壁閃去。

 謝雲岳一愕之餘,暮然眼前一亮,已出得囚禁石室,只見已立在原來與墨合英等所立之石室中,不禁啞然失笑,又暗暗讚許諸葛武侯胸羅天人之學,淵深似海,可惜天不假年,致使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忽見白衣少女已穿出石室,謝雲岳緊隨身後,但見她向密如蛛的網腹道走去,身法輕捷無比。

 謝雲岳始終距這白衣少女身後尺許,防她意外被人突襲,忽左忽右馳進數十文遠近,突然閃出個持刀錦衣大漢,道:「柳姑娘何往?」一眼瞥見謝雲岳,兩大漢目中露出愕然神光。

 白衣少女嘴一噘,嚷道:「姑娘要去坎方石室中見玉哥哥,你們能管得著嗎?」兩錦衣大漢大吃一驚,不由面面相覷,齊皆納罕,怎麼被姑娘獲知真情,一時為難之極。

 其中一人垂手詭笑道:「非是小的膽敢攔阻姑娘,無奈奉了洞主之命,任誰不得入內。」「啪」地一聲脆響,那說話大漢右頰被姑娘二個耳光括得火辣辣地灼痛。

 「胡說。」姑娘嬌叱道:「姑娘豈是你能攔阻得住嗎?」嬌軀一扭,閃過兩大漢,逕自走去。

 謝雲岳見白衣少女出手飛快絕倫,以他的目光幾乎無法瞥清她怎樣出手的,不由大大驚佩。此時,另一大漢持刀向姑娘追來,口中喝道:「姑娘不留步,恕小的冒犯了。」

 挨耳光的錦衣大漢怒目視著謝雲岳,一腔怨氣看來要在謝雲岳身上。謝雲岳微微一笑,身形疾展欺向內去,大漢急將鋼刀一揮,刀勢乍出,大漢猛感腰眼一涼,唉得一聲,噗隆倒地不起。另一大漢聞聲回顧,又見眼前一黑,「期門」穴上被點了一指,連聲都未出,巳自撲倒於地。

 兩聲倒地大響,震得回嗡不絕,白衣少女回面瞥了一眼,嬌笑道:「墨含英說得不錯,你的武功卓絕不凡,由此入內的約還有十六名好手,我一生就怕殺人,就由你替我打發他們吧。」

 謝雲岳含笑道:「姑娘你率前帶路,何人阻攔自有在下替你出手……」

 突聞前面陰惻惻飄來一聲冷笑道:「柳姑娘你心意好毒,居然引來外人對付老朽等。」語音未落,橫徑中突走出六人來,為首一個面如蟹赤,蓄著一部長長紅須月中逼人寒電,緩緩走來。

 白衣少女格格嬌笑道:「朱叔叔,這哪裡怪得侄女,你還說最疼我,連玉哥哥被囚三月你竟忍心不與侄女知道。」

 老者神色一怔,繼而歎息一聲,道:「非是老朽不與姑娘知道,你知道少洞主用意較老朽清楚,如告知姑娘反而不美,說不定崔世玉一條性命無法保全,三月來老朽無不極力設法保全崔世玉。」說著重重咳了兩聲,笑道:「既然已被姑娘知道,老朽當然不能隱瞞了,姑娘要與崔少俠見面自是可以,待洞主返回,老朽一定晉言釋放崔少俠就是,柳姑娘,你自進去吧。」言下用意欲阻止謝雲岳不准入內。

 謝雲岳年來見聞增進不少,武林之內,均是鬼蜮藏險,笑裡藏刀,只顧利害,不認親疏,聽那老者咳音,就知有對白衣少女不利意圖,只聽老叟話音一完,白衣少女盈盈一笑道:「那麼侄女進去啦。」柳腰一晃,即將走入。

謝雲岳遂大喝道:「姑娘,且慢進去,不怕他們騙你麼?你那玉哥哥安知不是被他們所誘?」

 白衣少女聞言呆了一呆,暗道:「這話不錯,玉哥哥武功絕高,並不遜於靳文龍,不是騙誘哪能將他擒住。」不由停下步來。

 老者立時色變,兩足一點,疾逾飄風地閃過白衣少女落在謝雲岳面前,厲喝道:「你是何人,擅闖洞府就該死罪,又在柳姑坡面前挑技是非,你還個納命來。」右掌倏地揚起,逕劈一掌,朝謝雲岳胸前擊去,勁風沉渾凌厲。

 謝雲岳暗哼一聲,身形疾閃,竟貼在洞壁之上,讓過掌力,左手五指穿出,迅如電光石火,向老者未曾回撒的右臂抓去。老者眼見對方身法神速,出手之快,大吃一驚。他本身也是武功絕倫之輩,應變捷迅,矮身一挫,右腕如電一翻,反向謝雲岳抓來手臂攫去。

 他哪知謝雲岳「軒轅十八解」千古絕學,當今之世,恐怕未有數人能化解,老者一手反攫而去,只見謝雲岳抓來五指迅變無數指影,攫勢競然抓空。老者一愕之間,謝雲岳五指已扣至右臂「極泉穴」上,只覺半身二陣酸麻,宛如萬蟲湧穴,不禁身形顫戰,喉中呻吟出聲。

 謝雲岳朗笑一聲,五指鬆開,倒腕閃電出指,在老者胸前「陰都」穴上戮了一指,冷冷說道:「你快領柳姑娘前去釋放崔少俠,若妄逞內力,則臟腑離位,七竅噴出鮮血,還不能即時死去,全身慢慢縮小則嬰兒,畢受縮骨蝕筋之苦,你當諳曉「搜陰穴脈」手法厲害。」

 老者不禁膽魂飛落,只見謝雲岳語音甫落,長身一躍,落在五個老少不一面露懾容的人面前,兩手疾揮之下,連續幾聲喚叫聲出,紛紛倒下,更是膽寒,只有苦笑一聲道:「柳姑娘,請隨老朽來。」目中竟然滿出二點淚珠。

 白衣少女目但謝雲岳出手之快,不但玄詭絕倫,而且變化莫測,眸中泛出驚奇光輝,笑道:「想不到你身手比我玉哥哥還高。」轉身隨在那步履踉蹌的老者身後走去。

 謝雲岳隨在白衣少女後,來到一間石室內,忽聽白衣少女一聲嬌呼,驀然驚醒過來,只見白衣少女擁抱著一個藍衣少年,伏在少年肩頭嚶嚶啜泣,不勝淒楚。這少年一頭亂髮,長長垂肩,面色顯然為三月禁囚,憂愁悲苦瘦削不少,但掩不住他那朗眉星目俊秀豐儀。赤須老者已然不支倚在壁上,似軟蛇般頹然仆地,瞳孔內呈現痛苦之容。

 謝雲岳心知這少年就是崔世玉,微微笑道:「柳姑娘,崔少俠已然被救,應該歡喜才是,在下相求崔少俠之處,還望姑娘細為轉告。」白衣少女聞言收住悲泣,回面望了謝雲岳一眼,面上紅紅地,附著崔世玉耳旁悄語了一陣。

 崔世玉哦了一聲,跨前兩步,長施一揖,謝道:「承蒙兄台搭救,如需用我崔世玉之處,無不應命效勞。」說時,急轉目注在蟹面赤須老者身上,冷笑道:「老賊,你也有今天。」隨起一拳擊去。

 老者此際已是耳目昏花,只感胸前如受重擊,聲都未出,張嘴噴出一股鮮血,仆地氣絕身死。崔世玉擊出一掌後,面色蒼白如紙,謝雲岳在懷中取出一粒色如琥珀丹藥來,微笑道:「崔少俠,你久疲之身,不可妄用內力,使真元虧耗過巨,這粒丹丸雖不是仙丹妙藥,卻功能益元提氣,望崔少俠笑納。」

 崔世玉大為感激,伸手接過服下,道:「在下與柳姑娘稍為收拾一下,洞中尚有餘黨容在下一併收拾,免得後患無窮,請謝少俠稍待,在下當同至盤龍峽。」

 謝雲岳道:「二位請便,你我一見如故,還宜兄弟稱呼,小弟先去洞外立候。」

 白衣少女道:「你能出去嗎?」

 謝雲岳不由一怔,繼而─笑道:「蒙姑娘方才點破先天正反八陣圖奧秘,在下自信勉可出得洞府。」抱拳一拱,身如行雲流水般向洞外走去。

 謝雲岳駐足洞口,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白衣少女與崔世玉雙雙走出。崔世玉神儀煥然一新,白衣少女嬌顏如花,盈盈含笑,與崔世玉倚肩而立,明眸皓齒,婷婷玉立,謝雲岳有感於胸,感歎一聲道:「兩位一雙壁人,在下預祝月圓花好,鷥鳳和鳴。」崔世玉朗聲大笑,白衣少女白了謝雲岳一眼,羞不自勝。

 大笑聲中,三人聯袂出得峽谷,循劍門棧道如飛向劍閣縣城弄出。謝雲岳與崔世玉一見投機,傾腹暢言,謝雲岳得知崔世玉亡師與斷騰輝本為總角之交,為隱世武林高人,他去之前托靳騰輝照顧,是以崔世玉對靳騰輝一如其師,尊敬備至。

 白衣少女名柳翠蘋,與靳騰輝之子乃中表兄妹,七歲時父母亡故,靳騰輝撫育長大,被視為未來愛媳,但柳翠蘋見靳文龍心術不端,又覺自己不愛他。男女之間,情愛二字本不可勉強,柳翠蘋對靳文龍若即若離,從不假以顏色,使靳文龍心癢難熬,自崔世玉一來,眼見柳翠蘋與崔世玉形影不離,喁喁情話,是以靳文龍醋火中燒,誘囚崔世玉,想活活將他困死,使柳翠蘋斷了這條心念,再不然逼迫成婚後,再放崔世玉出來,木已成舟,崔世玉也只好徒喚奈何。靳文龍心意打得滿好,豈料為謝雲岳一言點破柳翠蘋,頓成幻夢泡影。

棧道迤儷劍門群山中,雖險峻萬分,卻處處奇峰層巒,疊翠蓊翳,古柏聳入雲霄,怪松天矯,石斛蘭垂掛老樹,嫣紅艷紫,散出淡淡幽香,泉聲淙淙,天風嘯吟,引人入勝,劍門稱為蜀中六大名山,風景絕佳,不身入其境,否知其幽勝於萬一。

 謝雲岳目不暇接,有感於胸,慨歎一聲道:「浮生難得一日閒,一入煙霞夢亦清。兄弟但求報得大仇後,在此劍門山中擇一常人不到之處,牽蘿補屋,種竹留雲,安享餘年。」

 崔世玉朗聲大笑道:「只要能除身外浮名,這還不容易。」

 劍關以南,峽壁如削,四望群山削立如鋒刃,一至劍關來,削壁中斷,兩崖相連如門,險峻萬分,是為劍門稱謂來敵,東控嘉陵峽谷,西望龍門群山,天生危險,一線羊腸,昔張載劍閣銘所云:「一夫受險,萬夫趑趄。」信無虛誕。

 三人疾行如飛,由劍關至劍閣縣城幾八十餘里,棧道路徑險絕,多鑿石架突成閣,兩側松柏蓊鬱蔽日,翠雲龍回,沿途甚多蜀漢遺跡,風景絕佳。黃昏日落,瞑雲漸合之際,三人抵達劍閣縣城。謝雲岳道:「兄第尚有一友人在客棧等候,此人昔年身為盜惡妖邪,如今已改惡向善,不知二位可願一見麼?」

 崔世玉含笑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善入惡易,去惡向善難,其人非有大智大慧,何可臻此,如此崇高的人品不見,還要見誰?」

 燈火明滅,炊煙裊裊,山城居民稀少,石板街道行人寥寥,二人漫步瀟灑進入一家屋簷低垂客棧。謝雲岳本投宿過這家客棧,故店小二認得,一面垂手哈腰迎人,一面恭順笑道:「姓靈的客人在此已守候一天了,茶飯無心飲用,神情甚是不寧,想是憂心爺台安危之故。」

 謝雲岳漫應謝了一聲,心中疑念頓生,莫非他已遇見彭灝等人,發現他們已離去,是以不寧,若然如此,一番心意,又呈夢幻泡影了。店小二已飛越入內,報與喪門劍客靈飛知道,三人一跨入院落中,即見靈飛長鬚飄飄,立在廊外恭候,微笑道:「少俠一路飽受風霜,老朽則偷了一日懶了。」

 雖然暮靄昏沉,謝雲岳卻瞥見靈飛眼中神光游離不安,眉帶緊蹩,深知靈飛有著很沉重的心情。當下暫不追問,四人跨入室內,與三人再為引見,寒暄一陣後,謝雲岳連聲催促店小二送上一桌酒席。靈飛望了謝雲岳一眼,歎息道:「數日來,老朽連日奔波於群山峽谷,抱歉未能覓出盤龍峽……」

 謝雲岳微笑道:「靈老師無須耿耿於懷,這位崔兄已知盤龍聽在,非但如此,連隱居之人崔兄俱巳知道……」繼說出經過詳情。

 靈飛聞知,驚喜萬分,笑道:「恭賀少俠仇跡已明,大化當能得報,難怪昔年見穆雲神情冷冷,不讚一詞,亦不反對圍襲令尊之舉,原來他是陽和陰遠,意在保全。」說此眼中神光突轉黯然,長歎了一聲道:「只可惜老朽不能奉陪少俠翠雲廊,親眼目睹少俠手刃仇人了。」

 謝雲岳驚愕得跳了起來,道:「方纔入店之際,在店伙舊中得知員老師心情不寧,在下猶是不信、但一見面卻瞥清靈老師眉宇之間含有隱憂,莫非有事令靈老師困擾麼?在下當代你分憂,可否使在下恭聆詳情麼?」

 靈飛張口欲言,突見店伙二人送入酒席,遂笑道:「待酒醉飯飽後,老朽自當─一稟明少俠,現在說出徒增煩惱而已,崔少俠柳姑娘遠來是客,老朽極盡地主之誼,把盞接風。」

 崔世玉忙道:「在下武林末學,靈老師如此相待,實在有點不敢當。」靈飛朗聲大笑,豪風雄氣,復又洋溢面上,催請三人入席,自己坐於下首,推杯敬酒。

 片刻之後,謝雲岳又舊話重提道:「我輩身入江湖,自應胸襟開闊,伺事不可與人言,也無不可解決的事,靈老師腹中隱憂請快說出,在下似乎有點食不甘味,否則靈老師酒入愁腸愁更愁了。」

 靈飛苦笑一聲道:「少俠一定要聽,老朽敢不盡情告知,只是老朽昔年所行所為,都是些大悖人情之事,固然曲不盡在我,一次為惡,終生洗刷不清,縱然少俠有心相助,老朽也是不肯,深恐少俠為人指責大悖俠義道。」

 謝雲岳皺了皺眉道:「在下向來行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武林是非難論曲直,善惡之分僅限於一線,靈老師且說出詳情,看看有無辦法可想,縱然在下不能明中相助,難道一你忘了在下有千面之稱」?說著取出一張人皮面具套上。

 靈飛愁眉一軒,道:「老朽豈能忘懷,只是需求少俠相助,問心有愧而已,老朽只能簡略說出,兩月前豫省七大鏢局聯合護送一批重鏢,均是價值連城之物,只因他們事前安排慎秘,黑道中鮮有人知,由豫入隴,間隔千里,行程日久,消息總免不了走漏,為兩撥綠林巨魁獲知了,紛紛追蹤,相好地點下手,老朽正在陝甘邊界隴山作客,隴山盜魁金戈鐵鞭沈鎮奎最先獲知,強邀老朽相助,待老朽趕到扶風金雞嶺上,只見屍骨狼藉,但是鏢局中人,已然有人走在我等頭裡,沈鎮奎深恐替人背上黑鍋,傳令疾退,然金雞嶺上尚隱藏得鏢局能手,星月皓潔之下,老朽形像已被人認清……」

「事後聞訊,鏢貨並未失去,而鏢局中鏢師當場擊斃達十九人之多。攔截蘭人均是黑衣黑巾蒙面,無法辨出是誰,只知來者均是武功玄桅,卓絕群倫的黑道高手,但他們誤認老朽三與,昨日在鶴鳴山中遇上中州鏢局總鏢頭神拳姜申等人,一時分辨不清,約在五鼓夭明時分在距此二十里處武侯祠內理論。」

 謝雲岳朗笑道:「靈老師只說未三與其事就夠了,此不過僅是適逢其會而已,那麼由在下代你出頭就是。」

 喪門劍客靈飛還未答話,戶外忽傳出了一聲冷笑道:「靈飛任你舌翻蓮花,也難洗脫罪名,淆惑視聽,煽動別人去死,豈是大丈夫行徑了?」

 謝雲岳不等此人話音落定,立時身如閃電穿窗而出,已瞥見三勁服中年武師,一列橫立在屋面上。只見謝雲岳身形未朝下落,反往上飛,疾如鷹隼般在三人前落下,悄無聲息。三中年武師,見謝雲岳這種神化玄詭身法,畢生罕睹,不由相顧失色,目中露出驚異光芒。

 謝雲岳逼視了他們一眼,沉聲道:「是非曲直,總有真相大白之時,靈飛已允在武侯司五鼓天明時當面理論,到時自會前去,三位來此監視,豈又是英雄豪傑行徑?」

 三人面色顏對一紅,中立二人道:「閣下一言九鼎,我等在武侯司恭候就是。」三人同時轉身,穿空躍飛而起,落下屋面身形杳然。

 四更不到,謝雲岳與靈飛二人已到達武侯祠內。月已西科,祠內一片膝黑,闃無人叫蹤,謝雲岳火折中刷地然著熊熊火焰。閃閃光輝中,映出祠中諸葛武侯塑像,羽衣綸巾,星目隆準,三綹長鬚,儒雅凝重,栩栩如生。兩席壁間滿留墨痕字跡,均是千百年來騷客詞人游經於此所留吟詠佳作。

 謝雲岳笑道:「想此時尚早,不妨暫候片刻。」目中落定武侯塑像座前一隻殘燭,嗖地竄前取過,只覺觸手微溫,笑道:「不久之前,尚有人來過。」繼搖搖頭道:「且莫管他是誰,反正五更時分當可分曉。」說時將殘燭就在火折子燃亮,漫步眺賞壁間所留琳郎詩詞,其中不乏膾炙人口之佳句,其中一闋更是佳絕,謝雲岳不禁朗朗出口吟道:「劍江春水綠云云,五丈原頭日又飫,舊業未能歸後主,大星先已落前軍。南陽祠芋空秋草,西蜀關山隔暮雲,正統不慚垂萬古,莫將成敗論三分。」

 不禁頷首再三道:「的確是佳作,自古英雄生前不論成敗,千秋萬世之後,自有定論。」正在忖念之際,突聞祠外傳來數聲長嘯,劃破沉寂的夜空,四山回應不絕。

 謝雲岳回面向靈飛道:「我們立在祠外,瞧瞧來的是什麼人物?」雙雙躍出祠外,斜月光輝之下,只見側面不遠一片峻嶺上十數條黑影,疾如閃電凌空撲下。

 來人中一五旬老者,炯炯虎目暴射怒光喝道:「靈朋友一身抵十九命,似嫌委曲,還要拉一個墊背的是麼?」

 靈飛正色道:「姜老師,靈某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身死又何足惜,只怕正凶逍遙法外,死者不能瞑目,含恨於地下,諸位於心何忍。」

 神拳姜申怒喝道:「靈飛,事到如今,你還撒賴做什麼?」呼地一拳,撞向靈飛胸前而去,勁風凌厲迫人。

 突然,謝雲岳閃身而出,攔在靈飛身前,右掌微微向外一送。姜申立時如受重擊,踉蹌倒出數步,不禁大駭。謝雲岳目光卻落在一人身上,一朗聲喚道:「司馬老鏢頭,別來無恙,可記得在下麼?」

 奔雷劍客司馬仲明已早發現謝雲岳體形甚熟,只是為一張人皮面具蒙住,及至聽得口音,恍然憶起是誰了,眼中陡露驚喜之色,飛步搶出,執住謝雲岳雙手道:「真是老弟麼?想死老哥哥了。」謝雲岳就在司馬仲明耳畔低聲說了片刻。

 奔雷劍客司馬仲明哈哈大笑道:「就憑老弟一句話,無不可解決之理。」急急轉身走入群雄中商量了一陣,姜申奔了過來,抱拳施禮道:「久仰少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倘得少俠為助,則可迎刃而解,姜某當在成都武侯詞恭候蒞臨。」

 司馬仲明也走了過來,長施一禮道:「老哥哥喜獲一雙孫兒孫女,皆老弟回春聖手之功。」

 謝雲岳朗聲大笑道:「此皆老源頭盛德所致,天降樣麟,在下何可言功。」說至此一頓,又道:「在下還有要事待辦,急需趕去,好在相見非遙,敘闊有期,諸位請珍重。」說著同靈飛雙雙一鶴沖天而起,撥出四五丈高下,弓身平射,疾如流星奔矢,一前一後,落在蒼茫月色中,轉瞬,身形杳然……

晨霧霏霏,岫雲飄浮,陽光迷濛若幻異常,垂棧道上兩列柏樹三天,隱蔽天日,回柯垂枝,綠雲橫空,蒼翠欲滴。

 只見綠雲深處,石築馳道上,謝雲岳等四人震飛馳來,突然四人身形止住,崔世玉閃眼四顧了一陣道:「是這裡了,盤龍峽是穆雲老前輩自取之名,故山民土著亦茫然無知,靈老師更不消說找不到了,依在下之見,到達穆老前輩所居洞府之前,暫不現身露面,只藏在暗處,彭灝等人必來,謝兄只全力搏擊彭灝,在下非除得墨含英靳文龍兩人誓不甘休,這幾人都是武功絕倫之輩,稍縱即逝,不可與他們有後手之機,謝兄意下如何?」謝雲岳略一沉吟,點首道好。

 崔世玉用手一指不遠處兩峰之間道:「這兩座峰頭之下,就是盤龍峽,此刻已是雲封峽谷,不可瞥見,請緊隨在下下得峽谷,露浸苔滑,慎加小心。」說時當先走去,穿出柏叢之外,奔向峽谷入口。

 四人手足並用,攀落谷底,只見雲霧繚繞,撲面潮濕,谷底亂石峨峋,稜角鋒凸,饒是四人武功蓋世,也要摸索而行了。半個時辰過去,只聽崔世玉悄聲道:「到了。」

 謝雲岳凝目望去,隱隱辨出這片谷底甚為開曠,約有六十丈寬,洞穴只在三丈外遠處,仰面上望,陡峭壁立,岫雲封橫不見天日,峭壁之上俱是石茁老樹,橫丫垂攫,枝葉翳密,隱蔽異常。崔世玉道:「你我四人分做兩起,藏身老樹攫枝上,來人無所遁形,亦可互為聲擾。」

 謝雲岳當即同意,與靈飛衝霄而起,身形一翻,落在濃柯密葉中。謝雲岳只覺心弦無比的緊張,谷中一片死寂,幾乎可聽得自己心臟跳躍聲。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驀然聽得峽谷中步履聲傳來,由遠及近,空谷足音,分外清晰。

 謝雲岳就知他們來了,步履凌亂迭起,來的人數顯然不少,兩臂蓄勢待擊,眼中露出欣悅堅毅的神光。只見勒發頭陀當先走來,謝雲岳雙手食中兩指緩緩伸出,朝頭陀胸前左右兩「乳中」穴點去。那頭陀做夢也未料到頭頂樹上藏得有人,更未曾猜到謝雲岳展出的,竟是千古絕學「軒轅十八解」中從未一用之「凌空點穴」手法。驀感兩乳一冷一麻,神志立時一昏,栽倒於地,峽谷中立生轟然震音,嗡然不絕。

 霧中一聲大喝,道:「孫賢弟,你是怎麼了。」

 陡然現出龐眉皓首,銀鬚飄拂的彭灝,謝雲岳一見,不禁怒心如焚,疾如鷹隼一聲不發地撲下,挾雷霆萬均之勢,宛如星河下瀉,巨飆狂湧,聲勢剛猛駭人。彭灝一見勒發頭陀情狀,便知受了暗算,暗呼了一聲不妙,驀感勁風壓體,心中一怔,疾如飄風閃出三丈,雙掌迴環擊出一片內家罡氣,身形跟著掠了過來。

 謝雲岳掌勢未撤,如影隨形撲至,掌力一接之下,只聽得一聲驚天霹靂似的大震,氣流迴旋渦湧,山石濺飛如雨。兩人各各震得身形搖晃退出三步,霧中迅快捷倫地掠出墨含英等七人,見狀驚愕止步。彭灝當穆雲藏身樹上,先發制人,及至定睛一瞧,原來是一面像甚怪的青衣少年。立時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穆雲貪生畏死,竟邀來小輩相助。」

 口中雖如此說,其實心中甚是駭然,這少年所使的掌力,竟幾乎震散他護身罡氣,因為普天之下堪當自己一擊的,還沒有幾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謝雲岳既認他是傷父的罪惡魁首,非親手刃之而後稱快,也不說話,手掌望腰旁一搭一翻,烏光一閃,已亮出出道以來從未使用的烏金軟劍。輕飄飄地起手式一晃,彭灝已看出玄奧非凡,不禁心中更是凜駭。

 彭灝大喝道:「你是什麼人?」喝音中,謝雲岳已一劍電漩星飄揮來,略不帶出風聲。

 一近彭灝胸前,驀然散出無數碗大烏星,襲湧彭灝環身諸大穴。彭顧怒哼一聲,駢掌推出一片排空駁雲的內家罡力,宛如巨浪澎湃,谷底巨石激飛飆出如雹。靳騰輝墨含英等人本有心相助彭灝,經此一來,立時閃退十數丈。

 彭灝駢拳擊出,哪知謝雲岳「玄天七星劍法」與「玄天七星步法」均是武林曠世奇學,隻身面前人影一晃,已失去對方蹤影。他心中一凜,驀感三縷勁風透破護身罡氣,向自己左肩後抓來,忙挫身一挪,左手迅快無倫旋出扣去。手才一出,右肩腫突覺一涼,烏金軟劍巳貫穿而人,只見謝雲岳狂笑一聲,劍勢猛沉,彭灝一條石臂被切下噴出一股鮮血。

 彭灝究竟功力精深,橫身一挪疾閃出三丈,閉住斷臂附近穴道止血溢流,身還未落定,只見謝雲岳如附骨之蛆般跟到,不由機伶伶一個寒噤,張口欲喝問對方與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怨。謝雲岳存心制他於死,左手五指攫出,如同電光石火,彭灝身形連閃,卻不能讓開謝雲岳那奇幻不測的軒轅十八解制龍手法,左臂「曲池」穴已被對方五指攫住,只感全身氣血激翻,逆竄飛走,如同由行蟻走,骨骼鬆散卜卜作響,這感覺比死都要難耐,禁不住呻吟出聲,目中露出慘厲之色。

 謝雲岳冷笑一聲,手中烏光一閃,一條左臂齊肩截下,帶出一蓬血雨。彭灝身形搖搖欲墜,緊咬鋼牙迸出一聲大喝道:「朋友,武林之內強存弱死,本是常見之事,但老朽並無與朋友有不解之仇,總要令老朽死得瞑目。」

 謝雲岳震天狂笑,一張死人面龐愈顯得猙獰駭人,手腕疾翻,劍尖已觸在彭灝的胸口之上,沉聲說道:「你要知道,也好,讓你死得明白。」忽低聲道:「你當記得追魂判謝文之事,子報父仇,現在你該死得不冤吧。」

 彭灝聞言如受雷擊,歎息一聲道:「罷了,成全豎子之志吧。」猛往前一僕,劍尖已貫胸而入,只聽一聲淒慘的厲嗥,蕩谷揚空,奔回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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