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篇
第一章 暴風雨前夕
Ⅰ
億萬顆繁星閃耀著億萬道光芒。深邃的空間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中,那光芒看起來是那麼的有氣無力。
沒有盡頭的夜晚,無邊無際的虛無,超乎想像的寒冷——所有這—切,並沒有拋棄了人類,只是無視於人類的存在罷了。宇宙雖大,但在人類眼裡,卻成了咫尺天涯,因為宇宙早巳為人類所熟悉且被納入可以來往自如的範圍之內了。
人類將宇宙劃分得支離破碎,分可往區域和不可往區域,航行分可航行區域和不可航行區域;而那些最無可救藥的人們——職業軍人,則將所有的空間和星群,劃分成敵軍支配區域和我方支區域,應該據為己有的區域和值得固守的區域,或是容易攻佔的區域和不易攻佔的區域。
這些空聞和星群原本並沒有名稱,渺小的人類為了加以區別,便以自己的語言文字來稱呼它們。
這一片宙域叫做「伊謝爾倫迴廊」,像一條細長而隱蔽的隧道,貫穿了銀河系宇宙的險要之處。
一艘戰艦在其中航行著。在GO光譜型的恆星光芒中,流線型的艦體閃耀銀灰光澤,下面印著Uiysses的名稱。
尤里西斯——這艘以古代傳說中的英雄命名的戰艦,目前配屬於自由星球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的駐留艦隊。
大約半年以前,尤里西斯仍屬於同盟軍第八艦隊,在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亞姆立札會戰中,尤里西斯痛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兵和艦艇,同時,艦隊本身也癱瘓了,所剩無幾的生還者,不是重行編列入其它艦隊,就是分配在基地。
不論是戰艦本身,或是戰艦中的官兵,尤里西斯堪稱是浴火重生的驍勇戰士。
然而,在現實的生活裡,戰艦「尤里西斯」並沒有成為受尊崇的對象反而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在亞姆立札會戰當中,尤里西斯所受的損害還算輕微。它只是利用微生物的排水系統遭受破壞罷了,為此,官兵們的雙腳必須泡在四處逆流的污水中繼續作戰……
迎接尤里西斯而來的卻是一句「廁所壞掉的戰艦」這樣和期待相違的話。聽到別人很勉強的擠出一句「辛苦了」時,擔任艦長的尼爾森中校和擔任副艦長的亞達少校,不約而同地垂下頭來。
眼看著出征的三000萬士兵損失竟達七成以上,這個淒慘的打擊似乎令大家不拿尤里西斯來開幾個玩笑,在理性上的平衡就無法維持了。話雖如此,生還的官兵們可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藉慰……
現在,尤里西斯正背對著伊謝爾倫要塞,負責巡邏任務,順便也在這項任務中對官兵們實施訓練。
在滿佈變光星、紅色巨星、異常重力場等的宇宙區域前端,充滿了更為巨大的人為危機!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域延伸至伊謝爾倫的邊緣,向前便是銀河帝國廣褒的邊境領域。過去,這裡曾發生過多次大規模戰鬥,有時仍可發現幾世紀以來遭受破壞的太空船破片。
艦長尼爾森中校碩大的身軀自指揮席上站了起來,因為通訊兵來報,發現來路不明確的船艦。
尤里西斯的索敵系統和其它戰艦並無二致,雷達、質量計算器、能源計量裝置、先遣偵察星群等等,一應俱全。這些偵測系統全都有了反應!來方並非艦隊,而是一艘戰艦。
「在這個宇宙區域裡,現在不可能有我方的船艦!」
「沒錯!現在在這個宇宙區域中,我方船艦一艘也沒有。」
「依單純的推算,那一定是敵軍了!全體人員進入一級備戰狀態!」
警報響起!一百四十名官兵體內腎上腺素的分泌量急速上升,各部署準備就緒的報告起訖之間交相傳至——
敵我距離三十三光秒、磁力炮沒有異常、熱線炮準備完畢、螢幕入光量調整完畢……
艦長揚聲發出共通訊號的命令,聲音震天價響!
「停船!否則將受到攻擊!」
官兵們個個緊張得汗流俠背,五分鐘後,回音傳來。接獲回訊的通訊士官搔搔腦袋,將磁碟片交給艦長。上面寫著:「我艦無意交戰!並有事希望與貴軍商談。」
「商談?!」尼爾森艦長喃喃自問著。
亞達副艦長兩手交臂交叉於胸前。
「難不成是許久未曾有過的亡命者!」
「算了!容後再研究吧!備戰狀態還未取消呢。向對方傳達!令其停止動力、打開通訊螢幕!」
尼爾森艦長摘下配有白色五積星徽章的軍帽,抬頭看著。互相殘殺能避免盡量避免,否則即使勝利了,犧牲也在所難免。
其中一個螢幕浮現影像,艦長一面望著那艘與尤里西斯相當酷似的敵艦,一面思索著對方是不是也緊張得大汗淋漓呢?
※ ※ ※
伊謝爾論是位於銀河帝國領域與自由行星同盟領域交界的人工行星,環繞著亞爾榭那桓星。兩國的軍隊若不通過「伊謝爾倫迴廊」的中心處,便無法互相發動攻勢。
帝國建造了這個人工行星,卻被同盟奪占。其直徑六十公里,內部若加以細分可以分隔成數千層,表層以耐光束用的鏡面處理而成,是由超晶纖維及特製陶瓷所組成的復合裝甲,共有四層,牢不可破。
以戰略基地面言,其戰略機能可說樣樣兼備,攻擊、防擊、補給、保養,裝備,醫療、通訊、管制、情報……等,不一而足。宇宙港口可停泊兩萬艘軍艦,裝備工廠可以同時修復四百艘戰艦;醫院共可容納二十萬張床位;兵工廠—個小時可以生產七五00枚雷射核合成飛彈。
要塞和駐留艦隊的軍人數目,共計二百萬人;住在這裡的百姓更多達三百萬人,他們大部份都是官兵們的眷屬;此外,還有軍部委請前來建造生活及娛樂相關設施的工作人員。在這些設施當中,也有完全由女性經營的商家。
伊謝爾倫既是要塞,同時也是擁有五百萬人口的大都市。有人類居住的行星之中,人口數比伊謝爾倫少的還有,這裡的社會資本堪稱完備,而且各種設施俱全,從學校、戲場、音樂廳、高達十五層的運動中心、產科醫院、育兒所,到內部完成型的給水排水系統、淡水工廠既氫氣動力爐、可充作氧氣供給系統之一及森林浴場所的廣大植物園,以及最重要的水耕農場——此為植物性蛋白質和維他命的供給站。
兼任要塞的司令官及駐留艦隊司令官,並且是這個巨大宇宙都市的最高負責人,指揮全體官兵的人物——自由行星同盟軍的上將——楊威利提督。
Ⅱ
乍看楊威利,許多人都不會認為他是同盟軍首屈一指的重要人物。就連他穿著軍服時,還是沒有分毫軍人的架勢。
他不是舉止一板一眼、深謀遠慮的老派紳士,也不是肌肉結美、體格魁梧的男子漢,更不是冷靜俊秀的書生或面白肌淨的公子哥兒。
年齡恰是而立之年,但外表看起來則年輕了約兩三歲。黑髮、黑眼睛,體格中等,雖然不算是不英俊,但倒也不是那種稀世的俊男。
他最了不起的地方並不是頭蓋骨的外側,而是內側的思維。去年——宇宙歷七九六年,他一人囊括了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部軍事戰績。他使同盟軍不流一滴血,便將易守難攻的伊謝爾倫要塞自帝國軍的手中奪取到手;在亞斯提星域和亞姆克札墾域,同盟軍慘敗於萊因哈特,馮·加急嚴克拉姆的手下,楊憑著過人的沉著、巧妙的作戰智慧,將我方自全軍覆沒的危機中拯救出來。
沒有楊威利的話,宇宙歷七九六年,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記錄就只有「敗北」二字面已。這件大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楊也在一年不到的時間裡,由准將直升上將。這位一戰成名、特例晉升的青年提督,卻沒有特別的感動。
因為,儘管楊已伊然成為無人能出其右的戰爭名人,但戰爭在他眼裡,卻是一文不值!他曾不只一次地想從軍隊引身退隱,做一介默默無聞的平凡市民,但至今始終無法如願。
有一天,他在自己的房間內下立體西洋棋,下得正起勁時,尤里安·敏茲大嚷一聲:「CHECK!」
楊搔搔頭,承認輸了,下起西洋棋來,這位戰場名將也沒轍了。
「算了!算了!連敗十七次了!」他毫無倔色地歎了一口氣。
「十八次嘍!」尤里安笑著說道。
他正值少年期,年紀只有楊的一半,亞麻色的頭髮有微徽的自然波浪,配上暗褐色的眼眸,是一世所公認的俊美少年。
三年前,根據「戰時托孤法」的實施,戰亡官兵的子女必須送到軍人的家庭中撫養,於是尤里安便被送到楊這裡來。
尤里安在學校是優等生。在運動方面,是飛球項目的年度得分王,由他作為士官階級之軍眷來看,顯示他在射擊方面的敏銳度也總是高人一等。
身為監護人的楊看在眼裡,一方面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引以為自豪。
「尤里安唯一的缺點就是……」亞列克斯·卡價倫對他稍有微詞。
卡介倫是楊在軍官學校時代的學長,嘴巴上經常不饒人。
「太崇拜楊了!實在是個差勁的興趣!要是他沒有這個缺點,我就把女兒嫁給他!」
順便一提,三十歲的卡介倫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現在是七歲……
「再來一盤!」楊不甘心,再下戰書!
「想連敗十九場嗎?我倒是無所謂啦!」
教尤里安下西洋棋的是楊,但不到半年,這個弟子就青出於藍了,自此以後,兩人的實力差距漸漸拉開。不過,當尤里安對楊說「我比你厲害了」,也僅止於開玩笑而已。不只是在西洋棋如此,尤里安本身認為這並非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自己在根源上原本就遠遠不及於楊了。
鐘鈴的聲音輕快響起。
「司令官閣下,我是格林希爾!」擁有金褐色頭髮與淺棕色眼陣的美麗女軍官,自電視電話的畫面發出聲音,她從去年開始擔任楊的副官。
「我現在忙得很哪!什麼事?」楊的語氣顯得漠不關心。
「帝國軍的戰艦派來使者,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要麻煩司令官過目!」
「就這麼回事?」
楊並不感到驚訝,仍是一派鎮靜,停了一會,他放下棋子站了起來,隨後走出室外。
看見他的槍仍擱在桌上,尤里安連忙叫道:「您忘了帶槍了!閣下!」
「不用了!不用了!」
年輕提督怕麻煩似的揮揮手。
「可是空著手去,太……」
「你認為如果我帶著槍而開了槍,會打得中嗎?」
「……不會。」
「那麼,帶著槍也沒用!」
楊說畢跨步揚長而去,尤里安慌慌張張地追上前去。
與其說楊大膽,毋寧說他從某個角度上,看清了人類的能力問題。誰都想不到易攻難守的伊謝爾倫要塞竟然會在他的運籌帷幄下輕易得手。正因為如此,他體念了—個道理——對人類而言,沒有完全或絕對的事情。
原本志不在軍人,一心想成為歷史學者的他,也看清了世事的盛衰無常——再強大的國家終有滅亡的一天;再偉大的英雄一旦權力在握,日後必定腐化墮落。
生命亦然。許多戰場上勉力掙扎圖存的勇士,因一場感冒斷送性命;在血腥權力鬥爭中獲勝的人物,命喪於名不見經傳的暗殺者手上;還有,銀河帝國的皇帝——奧特佛列特三世「因噎廢食」,他惟恐遭到毒殺而很少進食,以致於衰弱身亡。
「憑你這麼小心,沒用的時候就是沒用!」
楊連護衛也沒帶,到伊謝爾倫就任之初,有十二名衛兵分四梯次跟在他身邊,竟連上廁所也如影隨形,因此他私下解散了他們。
但對於要塞內警備保全系統的運作,楊則十分注意。控制機能分散於三處,彼此互相監視,三處必須同步控制,否則將無法充分掌握機能;另外,空調系統也加裝大氣成份分析裝置,目的在不使要塞內部流入瓦斯。
所有這些構想並非出自楊的本意,但是,吹毛求疵的高階軍部單位、憂心仲仲的部屬、滿腦子只關心預算消耗的官僚、好整以暇專搞視察的政治家、製造新聞炒作的媒體——為了讓這些人也感覺要塞的警備體制方是萬無一失,因此,楊也不得不設下這些用以昭公信的體制。
「顯面易見的,地位愈高的人,想法愈複雜!」楊望向尤里安少年,哺哺自語道。
「您既然知道了,就不會隨波逐流啦!為了避免發生無謂的麻煩,這樣不是蠻好的嗎?」尤里安一付大人的口吻應道,接著補充自己的意見。
「這件事還好,我擔心的是地位提高了,您的酒量也增加了!請稍稍節!」
「增加很多嗎!」
「現在至少是三年前的五倍了!」
「五倍?沒那麼多吧?!」
尤里安把三年來家裡的收支記錄,放到滿臉懷疑的楊面前。酒類飲料的支出指標,從三年前的一00,驟升至目前的四九一,這還不包括在外面喝酒的部份,所以尤里安所說的五倍以上,是自有其來的。
楊自是無言以對,只得答應節制酒量,但是,這個允諾能夠持續到何時呢?不管是做此約束的尤里安或是受到此約束的楊己也好,可都是沒有一點信心……
※ ※ ※
二個小時之後,楊命令所有幹部到會議室集合。帝國軍支配這座要塞時,這裡是要塞司令官和駐留艦隊司令官洽談咨商的地方,當時,會議經常是以針鋒相對、惡言相向的爭吵收場,因此,衝突氣氛便成了這個會議室的傳統。
要塞事務監督——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要塞防衛指揮官——華爾特·先寇布准將;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少將;參謀長——姆萊少將;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少將;高級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此外還有戰艦尤里西斯的艦長尼爾森中校和副艦長亞達少校。
楊形式上地掃視一遍集聚一堂的軍官們,接著開口說話。鄭重嚴肅的口吻並不是他的一貫作風,他現在的語氣仍像與朋友在舉杯品茗、閒話家常一般。
「各位大概都知道了吧!帝國軍派出布洛肯戰艦作特使,送來一個相當有趣的消息——他們希望帝國與同盟雙方互相交換三百多萬名俘虜!」
「因為要彼此養活對方的俘虜可真不容易呀!」卡介倫少將調侃應道。
體格中等、肌肉健壯的他,與其當軍人倒不如做幕僚官員來得恰當,他在後方的勤務經驗也比上前線的經驗豐富多了。專搞事務工作,堪稱補給、組織運作及設施管理的專家。
亞姆立札會戰戰敗之時,肩負起補給計劃失控的責任——失事的原因在於帝國軍羅嚴克拉姆元帥的巧妙策略——因而—時遭到左遷,後來,透過楊的要求,才到伊謝爾倫來任職。
事實上,卡介倫可以說是這個擁有五百萬人口的都市——伊謝爾倫的市長。以他的行政能力對這個龐大而複雜的組織,仍是相當派得上用場的。
「這也是原因之一……如此說來,這件事有一半的責任在我身上!」
同盟軍攻陷伊謝爾倫時,楊捕獲了數目直達大都市人口的俘虜。
先寇布准將撇嘴一笑。
相貌英俊、現年三十三歲的他,是實行楊的作戰計劃,並促使其成功的一大功臣。出身貴族的先寇布,幼年隨祖父母從帝國亡命至同盟,勇氣與才智兼備,有時候,他那無所畏懼的性格也會對自己構成威脅,不論自身遭人攻汗或為人稱頌,他都能夠泰然處之,毫不引以為意。
「不過,事情本身並不好笑!『養活俘虜並不容易』這句話中隱含重要的暗示,頗值玩味!事情並不是『養活俘虜』那麼單純!」
「怎麼說?」
「換句話說,萊因哈特·馮嚴克拉姆已然決意要展開對帝國門閥貴族聯合軍的武力衝突了,大家應就這點來加以考量!」
當同盟軍的頭號大敵——金髮年輕人的名字自楊的口說出時,—陣悄無聲息。
此後的數個月,楊不斷地反覆思索著這個問題——該如何來對付這個逐步進逼銀河帝國霸權寶座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拇?
為了將權力完完全全掌握手中,萊因哈特必須打倒與他敵對的門閥貴族。看來,大規模的內亂不久即將爆發了!楊手邊握有的情報雖然並不多,但毋庸置疑的,萊因哈特已開始針對這件事,著手進行舖路工作了。
問題是萊因哈特的佈置計劃不僅限於帝國境內,範圍甚至擴及自由行星同盟。一旦貴族聯合組織與同盟聯手,或者是當萊因哈特和貴族聯合打得兩敗俱傷時,同盟軍便可乘虛而入,那可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因此,趁同盟軍在亞姆立札會戰後元氣大傷、無暇派兵出征之際,萊因哈特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究竟該怎麼辦呢?
楊試著分析萊因哈特所設定的情況,對他而言,尚有最低的條件限度,只要根據最低的條件限度來佈局,準錯不了!
他分析整理的結果如下:
一、萊因哈特的兵力要對付門閥貴族已經傾注全力,沒有剩餘兵力。
二、他無法同時兩面發動攻勢。
三、根據一、二的情況來研判,運用謀略比發動武力對付同盟更為恰當。
四、謀略之中,必定暗藏玄機——那便是使敵人分裂,進而互相殘殺。
按照這樣的推算來看,楊已經識破萊因哈特的計謀了。
由內部分裂同盟軍!
萊因哈特正是此意!他不得不如此做。換作是站在萊因哈特的立場上,楊也會這麼做,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一旦同盟軍內鬨四起,帝國軍便沒有腹背受敵的威脅,除去了後顧之憂,萊因哈特就可以全力討伐門閥貴族組織了!
接下來,他會採取何種具體措施呢?——楊進一步思考著,並獲得一個結論。
或許自己想得太多了……楊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楊對自己的自信,可不如別人對他的信心多。
不過,他現在所做的並不是追求人道或真理的工作,也不是要求絕對價值的工作,而是勝敗、是競爭——它們永遠是相對的,你永遠只能比對方搶先一步,才能穩操勝算。說起來簡單,事實上,要比萊因哈特·羅嚴克拉姆這樣的天才更勝一籌,有如難上青天。
楊覺得有點後悔了。
去年,亞姆立札會戰之際,楊創下無可比擬的實戰水準,但在開戰之前的作戰會議上,楊並沒有竭盡心力去參與。當強硬毫無責任感地高唱主戰論調時,即使會使事態陷及膠著,自己也應該加以阻止的!
(如果當時事態膠著,或許已未戰先敗了哩!)
楊想到這裡,不禁苦笑了起來。不管怎樣,楊必須將帝國方面所提出的交換俘虜要求,轉報同盟的首都——以國父之名為名的行星——海尼森。
政府應該會欣喜地答應吧!俘虜沒有選舉權,但交換回來的同盟兵則有,選票數目等於二00萬票加上其家眷的票數。看來,他們勢必會為此舉行盛大的慶祝典禮!
「尤里安!咱們大概是要走一趟久違了的同盟首都!」
楊的聲音充滿活潑的氣息,令尤里安微微感到不可思議。典禮、宴會、演講……,海尼森充斥著這些令楊反感的儀式。
可是,楊還是走一趟海尼森。
Ⅲ
俘虜交換並不是由「兩國政府」之間來執行,因為兩國的政府彼此都主張自己才是人類社會唯一的正統政權,互不承認對方的存在,也無意建立兩國間的外交關係。
這種情形若換作個人立場的問題,大家必須會對他們的頑固和愚昧,感到啼笑皆非,但站在國家的立場,人們就會以權威尊嚴之名,容忍這種惡德存在。
是年二月十九日,俘虜交換儀式在伊謝爾倫要塞舉行。雙方均派軍部代表出席,彼此交換名單後,在證書上簽名。
「銀河帝國軍及自由行星同盟軍,基於人道及軍規立場,決定釋回彼此扣留之官兵,並保證以榮譽之名確實執行。帝國歷四八八年二月十九年,銀河帝國軍代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將。」
簽名後,吉爾菲艾斯神采突變地笑著對楊說道:「形式上的儀式或許是有所必要,但卻也令人覺得是種傻事呢!楊提督。」
「我也有同感!」
楊觀察吉爾菲艾斯。楊算很年輕了,但吉爾菲艾斯更年輕,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紅寶石溶液染成般的紅髮,迷人的碧藍眼眸,高人一等的身材,這位俊逸出眾的美少年,是銀河帝國屈指可數的一員悍將,連伊謝爾倫的女性也對他仰慕不已。在亞姆立札會戰中,楊曾直接和他交手,也知道他是萊因哈特的心腹,但是楊卻難以對這年輕人產生厭惡。
吉爾菲艾斯對楊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辭別之際,兩人握手更是有力。
「真是令人抱以好感的人啊!」事後尤里安也說出他的感覺。
楊點了點頭,但想到自己竟然對敵軍的指擇官比對我方的政治家還有好感時,不由得感到有點莫名。許多時候你所面臨的敵人總遠較幕後的操縱者來得光明正大,這種情形並不稀奇,而且,現在的敵人未必是永遠的敵人,現在的夥伴也未必是你永久的夥伴!
不管怎樣,這下於楊便可以借舉辦「遣反官兵歡迎典禮」為由,暫時大大方方地返回海尼森了。
Ⅳ
離開伊謝爾倫四個星期之後,楊和尤里安終於抵達首都海尼森。兩人避開了二00萬的遣返兵、前來歡迎他們的家屬以及大批記者夾雜簇擁的中央宇宙港,而在次要旅客線和貨物線專用的第三宇宙港著陸之後,立刻搭乘無人駕駛的計程車直奔軍官宿舍。
途中,在倉庫和工人宿舍雜處的哈其遜街上,碰到禁止通行的號令。警官們揮汗如雨地疏導群眾,正是忙的不可開交,他們欲借人力來彌補地上交通中央控制系統的不足之處,禁止通行的原因何在則不得而知。
楊下了計程車,走向那還不熟練的年輕警官:「怎麼了,為什麼不能通行?」
「沒什麼事,不要靠近就是了,危險!」
警官的話前後矛盾,他神色慌張地把楊推回去。穿著便服,楊也變得毫不起眼了。突然間,楊有股衝動,他想明示自己的身份問個水落石出,不過,楊最後還是不發一語地回到無人駕駛的計程車上。因為討厭行使特權的憎惡感比好奇心更為強烈。
繞了一個大圈子,事情終於真相大白,那是兩人在回到位於希爾巴布利街上那空了四個月沒人居住的宿舍之後的事了。
鈕開立體電視的新聞專用頻道後,當時的情景立刻映人眼前。
「……最近,遣返兵接連犯下罪行,今天,哈其遜街角再度傳出慘案,目前尚未調查清楚,己知至少三人被殺害……」
播報員悲傷的表情和強加壓抑的聲音,顯得極不調和。
為擺脫戰場上死亡的恐劇陰影而吸食迷幻藥和興奮劑的士兵們,成了毒隱患者,重返市民社會。總有一天,恐怖和瘋狂勢必像無形的熔岩爆發出來,沛然莫能擊之。
楊靈機一動,叫尤里安從資料供應庫傳送關於犯罪的統計資料。楊沒有自己動手的原因是,不曉得如何操作電腦,並非特意要尤里安去做。
楊的猜測沒錯,和五年前相較之下,犯罪事件的比率增加了百分之四十五,相反的,犯罪的檢舉率則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二。不但人心頹廢,連警官的素質也日趨低落。
由於戰事曠日持久,許多官兵陣亡沙場,軍隊只得不斷補充兵員,結果造成社會上各行各業人力資源不足。醫生、教育家、警官、系統管理員、電腦技師……等,各類專業人才大量減少,空缺不是由生手接替,便是任其荒置。
於是,維繫軍隊根本的社會體制日漸萎縮,一個衰弱的社會,其軍隊必然隨之衰弱,而衰弱的軍隊又損失官兵,如來一來,勢必得再向社會要求補充兵員……
這種惡性循環,就是那名為戰爭的紡車所編織出的矛盾累積吧!
楊不禁想到,應該讓那些高唱「和平所產生的腐敗比戰爭所帶來的破壞還可怕」等論調的戰爭讚美者看看眼前的社會景象!他們已經加快了社會崩潰的速度了,卻還要辯稱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戰的!
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呢?放下手邊的資料,楊仰躺在沙發上,反覆思考著這個問題,因為,他個得不荊心自問,自己所做的事情意義何在?當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毫無意義時,楊的心情就輕鬆不起來了。
※ ※ ※
第二天下午的典禮,如往常般地在華麗空洞的詞藻和歇斯底里的軍國主義狂熱中,劃上句點。
「我覺得一輩子的耐心都在這兩個鐘頭以內消耗殆盡了!」
楊走出會場,對著在旁等候的尤里安大發牢騷。
「的確是讓人受不了!」
——尤里安心中頗有同感。以前,楊對這類的典禮,總是毫不避諱地表現自已的反感,有時甚至當全場都起立時,獨他一個人兀自坐著。這次,他只是嘴巴上咕噥幾句「不知所云!無聊透頂!」而已。
楊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像要把才纔在會場上吸進的「毒氣」都排吐出來似的。突然,他看到前面的街道上,有一為數約一百人的群眾。他們身穿滾紅邊的白色長袍,高舉「還我聖地」的標語,嘴裡不知在吟唱什麼,緩緩地向前走去。
「那邊是怎麼回事?」
楊問身旁的年輕軍官。
「噢!他們是地球教會的信徒啊!」
「地球教會?!」
「你不知道嗎?這個團體是在最近才形成氣候的!至於他們所崇拜的神體,便是地球……!」
「崇拜地球……」
「人類的故鄉是地球,也就是所謂的最高聖地,現在由銀河帝國所支配。他們希望藉著武力奪回地球,然後在上面興建引導全體人類的大聖堂!不計任何代價,也要為達成這個目標而共赴聖戰……」
楊錯愕不已!
「他們們不是認真的吧!?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嘛!」
「我倒不這麼認為!」年輕軍官正色應道。「……我們是正義的一方,最重要的是。楊提督!我們擁有像您這樣偉大的軍人,一定能夠消滅殘暴的銀河帝國,把地球奪回來,不是嗎?」
「咳!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啦!」楊一面掩飾心裡的厭惡,一面回答。
不論在哪個時代,總有狂熱的信徒。不過,儘管如此,這件事也太荒謬了!地球的確是全人類的母星,但是極端說來,它只不過是傷感主義的對象。八世紀之前,地球便不再是人類社會的中心了,文明的範圍日益擴大,其中心也隨之移動,歷史可資證明。
為了奪回邊境上一個古老的行星,犧牲數百萬人的生命也無妨!——這種念頭是從何產生的?!
「說到這個,倒是有一個類似的團體存在,憂國騎士團現在怎樣了?」
「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有很多團員都加入地球教了。啊!因為想法雷同嘛!這不衝突吧?」
「背後的靠山也是同樣的人吧?」楊聲音壓得很低,軍官似乎沒有聽到。
※ ※ ※
晚上的宴會時間未到,楊和尤里安想先回官邸休息,坐上無人駕駛的計程車後,楊陷入沉思。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有所謂的十字軍。他們以奪回聖地為由,假借神的名義,侵略他國,破壞都市,掠奪財寶,虐殺住民,他們非但不引以為恥,反而向世人誇示著迫害異教徒的功績。
這一塊歷史的污點,是由無知、狂熱崇拜、自我陶醉和心胸狹隘所產生的。事實上,那些信奉神與正義的人才是真正凶暴殘忍的人,這應該已是個慘痛的證明了。然而,二千五百年過去了,地球教徒在宇宙中再度演出這種愚昧荒唐之舉!
有一句警句如是說道——好施善行者喜歡一個人默默耕耘,盲信愚行者希望有同伴一起做。他可絕不願成為那種跟隨他人愚行的人!
而地球奪回運動其實和表面上所看到的自信愚行,根本沒有兩樣!
在十字軍背後操縱一切的是伯納喬、傑諾巴等的海上商人,他們的目的不外乎削弱異教徒的勢力,獨佔東西貿易。支撐著這個狂熱崇拜的正是這個包藏禍心的企圖!這段歷史倘若一再重演……
躲在背後的是第三勢力國……費沙?
這個想法閃過腦際,楊不禁為之愕然!計程車坐位本就不寬,他突然急促地挪了挪身體,尤里安不禁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他,問他怎麼回事,楊含糊應了幾句,又陷入沉思之中。
站在費沙的立場來看,當然希望帝國和同盟環伺在地球周圍來一場更加憎恨的廝殺!不過,一旦帝國與同盟垮臺,秩序破壞殆盡,這樣一來,對於以商業立國的費沙而言,反而是一大困擾吧!根據費沙的企圖和用心,如果不是在其控制的範圍之內,就毫無煽動的價值;但可以肯定的是,盲目信仰的精神張力,最後勢必突破控制防線爆發開來,費沙理當明白這層道理才是。
莫非……他們真的志在以武力奪回地球,恢復過去的光榮……
「實在搞不懂,費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楊喃喃自語,想著想著苦笑了起來。地球背後的主謀者未必是費沙哩!自己倒先杞人憂天了,豈不可笑?!
※ ※ ※
回到官邸,楊想喝一杯消除疲勞,他揚聲叫尤里安。
「給我倒杯白蘭地好嗎?」
「有蔬菜汁啊!」
「……嗯……你認為蔬菜汁可以消除疲勞嗎?」
「你認為它可以,它便可以!」
「咦?這句話是誰教你說的?」
「在伊謝爾倫,周邊都有老師啊!」
卡介倫、先寇布之輩的挖苦專家的臉一一浮現在楊的腦際,楊哼了一聲。
「少年時期的教育環境早該小心選擇才是呵!」
尤里安放聲笑了出來,「只能喝一杯!」——他打定主意後,端了白蘭地走過來。
Ⅴ
和先前的典禮比較起來,派對顯得有趣多了。
政治家、資本家和高級官僚繼續發表冗長而欠缺幽默感的致詞,不過,致詞內容畢竟不是那種歇斯底里式的高談闊論就是了。
在伊謝爾倫時,偶而有為了促進軍民交流的派對,但身為最高負責人的楊,始終都是一派個人作風。當大家要求致詞時,他只說了一句話「祝大家玩得盡興!」軍中或民間均不乏熱衷演說的名士,但像楊這樣位尊權重的要人,致詞都一句帶過而已,其他的達官貴人也只得長話短說了。「楊提督二秒致詞」成了伊謝爾倫的大特色。
這位傳說中的主角——年輕的黑髮提督,是各家名媛貴婦爭相矚目的焦點,除了用餐之外,她們的話題總是繞著他打轉。
「楊提督怎麼沒有配戴勳章呢?」
「因為勳章太重了戴著那些東西走路,我的腰就直不起來了。」
「哎喲!」
「我的監護人告訴我,走路彎腰駝背,看起來像個老頭兒。」
婦人們笑得開心,說話的人卻無動於衷。這不過是在對自己的職務薪水所做的妥協罷了。廣闊的會場一角,尤里安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多達一萬名的出席者,無一不是赫赫有名之土,可謂冠蓋雲集,氣勢非同凡響!
同盟的元首及最高的評議會會長——特留尼西特也在其中。他是大家公認的花言巧語能手。楊對他極其厭惡,厭惡到他出現在電視畫面上時,楊就關掉電視。非但如此,楊也盡量避免和地碰面。
「尤里安!咱們該溜嘍!」
「是!提督!」
兩人行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尤里安到櫃台領回背包,楊到廁所換上較不起眼的便服,將禮服塞進背包裡。隨後,兩人悄悄步出會場,誰也沒有注意到。
※ ※ ※
米海洛之家——名字是有點誇張!它位於勞動工人時常出現的下町一角,也就是克特威爾公園的入口處,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小店舖。
貧窮但卻擁有年輕和希望的情侶們,經常會來這裡買食物和飲料,坐在通宵軒亮的夜燈下細訴情衷。
同時也為軍隊包伙的米海洛,一忙起來,便無法逐一和上門的顧客打招呼。不管來的是老人、青年或少年,由於燈光很暗,大家也就不太在意。
三個人點了炸魚、法式烤馬鈴薯、法式乳酪派和奶茶後,同坐在一張凳子上。開始大啖起來。三個年代的人一同在這裡進餐,因為他們方才在派對上都沒能好好地享用餐點……
「喂喂!咱們這副德行,又要避人耳目,又得談話,在這裡不太方便吧!」
「我覺得很好哇!想到軍官學校時代的事,那時,常常為了想辦法打破關門時限絞盡腦汁哩!」
如果知道眼前這位老人是同盟軍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青年是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楊上將,米海洛的老闆和一座客人必定啞然失聲吧!這兩個軍隊幹部是從方纔的派對上溜出來,在這裡歇歇腳的。
魚和馬鈴薯之類的便餐,勾起了思鄉愁緒。軍官學校時代,楊經常和他的狐群狗黨——羅伯爾·拉普,溜出宿舍,到這種即便宜又可口的小吃店來,大飽青春期的食慾。
兩個人都是有酒喝就好,什麼事都不在乎,他們點了德國威士忌之類的蒸餾烈酒,大過酒癮後,走出小吃店時,醉倒在走道上,之後一動也不動。透過老闆聯絡,潔西卡·愛德華連忙趕到,為避免嚴厲的教官們發現,她把兩人移到店內看護。
「羅伯爾·拉普!楊威利!睜開眼睛,振作點!天亮以前沒有趕回宿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喔!」
潔西卡沖咖啡給兩個宿醉的年輕人喝下,咖啡沒有加糖,但喝起來卻有種甜甜的感覺……羅伯爾·拉普在去年的亞斯提戰爭中陣亡了。和他已訂婚的潔西卡·愛德華,當選為德奴仙行星區的議員代表,是反戰和平派的急先鋒,在同盟議會佔有一席之地。
一切都變了,時間的腳步依舊向前推進,小孩子長大成人,增加的只有無法換回的遺憾。老提督的聲音打碎了昔日的夢想。
「好了,在這裡誰都不認識我們。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是啊!」
幾條炸魚隨著奶茶流進胃內後,楊徐徐開口說道:「最近,這個國家有可能發生政變!」楊的語氣雖然顯示得蠻不在乎,但正待開口進食的老提督,手在半空中戛然停止。
「政變?」
「嗯!」
這是楊所下的結論。他語氣淡然但鉅細靡遺地說明自己對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意圖所作的分析,不知道引發政變的人是不是直接受到羅嚴克拉姆的控制云云,比克在明白其中道理後,點了點頭。
「的確!相當合理!不過,羅嚴克拉姆侯爵真的認為政變會成功嗎?」
「對羅嚴克拉姆侯爵而言,不成功也好,因為就他的立場來看,能使同盟軍分裂就算達到目的了!」
「沒錯!」
老提督兩手捏毀空的紙杯。
「只是……他既敢唆使政變,自是胸有成竹!事先必已擬妥一項縝密且達成度高的計劃了!」
「嗯!……」
「地方性的叛亂即使規模再大,只要其它地方不發出連鎖反應。自然不會動搖中央政權。最有效的手段是直入首都內部控制核心,一旦權力核心成為人質,我們便束手無策了。」
「言之有理!」
「最麻煩的是權力的中樞,也就是武力的中樞。叛軍雖然蜂湧四起,但若以強大而有組織的武力直接鎮壓,叛軍必敗無疑,所以即使叛軍成功,也不過是三日天下罷了!」楊把最後一塊炸馬鈴薯放進嘴裡。「因此,他必須使首都方面權力中樞的奪取與地方性的叛亂能夠產生有機性的相互配合!」
隨著年輕司令官的理論展開,坐在楊身邊的尤里安,目光益發炯炯有神。這是經過數月以來,智慧激盪的成果。
「也就是說,必須分散首都的兵力,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得先在邊境發動叛變,屆時,軍隊必定出動鎮壓。而在軍隊盡出時再以全力壓制首都。進行順利的話,結果將會如我們想像中的精彩哪!」
「你剛才也提到,羅嚴克拉姆侯爵並不一定要使政變成功,只要使同盟分裂混亂,同盟便無暇介入帝國內部的動亂,如此一來,他的目的也達到了!」
「想起來還真麻煩哪!」
「做起來才麻煩呢!不過,指使人去做的話,自己倒是不須費多少勞力!」
楊以為這對所向無敵的金髮年輕人而言,這件事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遊戲罷了。
「那麼連您也不知道誰在支持政變嗎?」
「要知道此事到底是太難了!」
「那麼,我必須對最近可能發生的政變防患未然才行了?」
「如果政變發生了,即使能鎮壓也得要派出龐大兵力及耗費相當的時間,亦會造成傷害,因此,若能事先防範,到時候只要一個宇宙兵中隊,就可以解決了!」
「沒錯!責任重大喔!」
「接下來,還有一事相托!」
「哦?」
楊的聲音壓得極低,老提督湊上耳朵。坐在近旁的尤里安少年,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他顯得有點沮喪,但如果是對他有益的話,楊一定會一五一十地告訴自己吧!他們現在的談話內容,急速地鼓動著少年的胸膛。
「好!我明白了!」比克古用力的點點頭。
「在你離開海尼森之前,勢必交到你手中,不過倒不知那東西會不會派上用場!」
楊把裝炸馬鈴薯的空紙袋吹脹,然後用手拍破,巨大的爆裂聲震驚了四周的客人。
「實在給您添麻煩!不過,請不要一時大意走漏風聲!」
楊將紙袋揉成一團,向外拋去,這時,半圓形的機器人清潔車響起了二十年前的流行老歌,他步伐輕快的走過去,將紙團拾起放進自己的身體。比古克也把紙袋扔進機器人清潔車,手撫摸著略微凹陷的下巴,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回去了!保重了!」
老提督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街道後,楊和尤里安也起身離去。
和楊並肩走向無人駕駛計程車的招呼站時,尤里安忽然想到,現在正在策商政變大計的人現在或許也在某個角落密談著這件事吧……
尤里安才說起這件事,楊就奇怪地露出微笑來,說道:「是啊!可能帶著嚴肅的表情,吃著比我們更高級的食物呢!」
Ⅵ
這是個沒有窗戶的房間,連顯示屋主個性的傢具也沒有,很是煞風景。光線昏暗,大約十個圍著會議桌而坐的男子,臉部也看不清楚。
「好了!再確認一次!」
聲音低沉,在座的每個人,頭都轉向同一方向。牆壁的一部份成了展示板,圖上所顯示的是由天頂向下俯瞰的自由行星同盟域。
「第一起攻擊基地是聶普帝斯行星。標準歷四月三日!」
星圖的右下方,有個閃閃發光的紅色小點。男人之間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距離海尼森一八八○光年。位於第四邊境星區的中心,是宇宙港和物資集散中心、恆星間的通訊基地。不要忘記!在四月三日!負責帶動這個地區暴亂的人是哈貝……」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挪了挪黑色的身影,緩緩地點點頭。
「第二起攻擊基地是卡佛行星,標準歷四月五日。距離海尼森二○九二光年,地點在第九邊境星區……」
「第三起攻擊基地是帕爾梅倫多行星,四月八日。第四起攻擊基地是尚普爾行星,四月十日。從星圖上看來,四處發難起點均在以首都為中心的假想球體表面附近、彼此相隔遙遠。政府的鎮壓部隊必須分別往各方向派出。」
「如此一來,首都海尼森便成了武力真空地帶。屆時,將可以少數的兵力控制基地。」
同盟最高評議會、同盟議會、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軍事通訊管制中心等各個佔據目標,一一被列舉前來,攻擊時刻、指揮官、人數等等也經過確認。至於細節部分,由於在此之前已討論了十次以上了,因此,出席人員對全盤計劃的內容和自身負責任務,均已瞭若指掌。在自由行星同盟面臨危急存亡的危機感下,在座的每個人都深具共識。一方面是因為去年的亞姆立札會戰敗北所帶來的巨大打擊,一方面則是因為政治的腐敗、經濟及杜會的衰弱現象急劇嚴重,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危機意識。
現在的政客們實在是不值得賦予大任的,把權力當撲克牌耍的傢伙,是應該剔除掉的。
主席環視列席的每一個人。
「我們必須親手淨化失去理想、腐敗惡極的愚昧政治!這是一場正義之戰,國家若不重建,只有走上滅亡之路!」
可以聽得出來,是一種極力壓抑的聲音,與瘋狂信仰者的自我陶醉,是有所不同的。在座的人莫不猛然點頭,對他表示信服。
「不過,在這裡有一個問題人物!」男子的聲音嚴肅了起來,其他的人心情也為之悚然。
「這個人就是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楊威利提督。他不在首都,所以未納他為同志,但是,如果各位有任何意見……」
男子止住聲音,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拉他進來好嗎,這個人謀略出奇,眾望齊歸,對我們大大有利,而目,伊謝爾倫的戰略價值也不容忽視!」
「若讓他成為同志,我們就可以挾海尼森和伊謝爾倫控制全部領土,發揮四兩撥千金的效能。」
「不過,沒有時間了!在三月末行動展開之前,計劃已經堆得滿滿的了,有辦法說服他嗎?」
「沒有必要讓那種人成為同志吧!」
在同座之中,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最年輕,但奇怪的是,語氣森然且欠缺活力。一意蠻幹的語調,和音聲的感覺略微突兀。在座其他人的熱絡討論一下子冷卻下來,主席像在教訓似的開口說道:「不要感信用事才好!只是,要想說服楊成為同志,時間上的確不夠,寧可在舉事之後再重新考量。以地理條件來看,鎮壓尚普爾一地攻擊行動的任務,必定是由楊負責……」
從伊謝爾倫到尚普爾,以最大的速度——脈衝跳躍航行方法,也要五天的時間。從這裡傳送首都發生政變的報告到那裡,再從那裡全速趕至首都,至少也要二十五天,合計是三十天。這段期間,首都已完全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而且,只要擁有那個厲害無比的防空系統——十二個戰鬥衛星所形成的「女神的項鏈」,即使是「奇跡的楊」,要拿下海尼森也沒有那麼容易。只會讓自已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罷了!
「在此前提下找楊商談,或許就可以輕易地說服他加入我們。目前,我們應照預定的計劃行動,掌握權力中樞之後,再擴大新體制的實力和權威!」
「提議……」和先前相同,年輕而附氣沉沉的聲音,再度吸引全場的視線。「我們應該送一位同志到伊謝爾倫去監視楊,如果他採取任何不利於我們的行動,就立刻殺掉他!」
過了一會兒,有幾個發出贊成的聲音。因為要成功必須排除危險的成份。
「有沒有人反對?好吧!我們就採用這個建議,速速找出適當人選!」話是這樣說,可是,主席的聲音卻顯得不太熱衷。
※ ※ ※
一位坐在角落裡,不發一語的男子,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氣息充滿酒味。男子手裡拿著一瓶羅瑟蘭威士忌,瓶內的酒已喝掉了一半。
這位男於名叫亞瑟·林奇。惡意的咒罵像啤酒的氣泡一般,浮現在林奇的心頭。跳吧!跳吧!讓大家在命運的掌握中瘋狂的跳吧!會在途中失足跌倒,或是會跳到死為止,就看你們個人能耐了!林奇自己也搞不懂,究竟是希望政變成功呢,還是失敗?自九年前以來,他對自身的未來,似乎也早已漠不關心了。
在這之前,林奇的人生並非如此悲觀消極的。不論在前線或處理庶務工作,盡皆成績斐然,四十歲便晉升中將,人人以閣下稱呼。但是他走錯了一步。
在艾爾·法西爾星域與帝國軍交戰之時,被一種莫名的恐怖攫住,捨棄部屬和百姓企圖逃亡時,被帝國軍俘虜,成為階下囚。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卻成了同盟軍的恥辱,從此,鼠輩的污名便如影隨形地緊追其後。
對了!事情轉變如何了呢?
林奇閉上眼睛。酒精與虛無感交織成厚重的簾幕,簾幕的另一端映像了一個行星的模糊輪廓。
那個行星——一萬光年之隔的銀河帝國首都——奧丁,在那裡,賦予他一項任務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那銳利而野心勃勃的目光,正穿透遼闊的星海,疾射而來!
第二章 起火點
I
林奇被傳喚晉見銀河帝國軍宇宙艦隊司令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在去年十一月的事,此時距萊茵哈特在亞姆立札大破入侵帝國領域的同盟軍一役不遠。
在艾爾‧法西爾星域被捕蒙羞之後,林奇便在銀河帝國一個邊境星域的某個矯正區過著生活。
帝國境內沒有所謂的俘虜收容所,「叛軍」的官兵,一概被視為反對帝政的嚴重思想犯,為了「矯正其思想、道德」,便成立了這類的設施。
在廣大的設施內部,糧食自給自足,帝國軍嚴密監視著境界線,每四個星期供應一次醫藥用品和衣服,並不太干涉這些收容犯的殖民地。帝國軍並不是對他們特別寬大,而是礙於預算和人手的不足。
即使是實施徵兵兵制,但人力資源實在有限。事實上也無力治理這種邊境星區的各個角落。如果「思想犯」之間起內哄互相殘殺起來,帝國軍反而樂得省事,高興都來不及呢。
在自由行星同盟這邊,剛開始時,對帝國軍的俘虜相當禮遇,這是一種心理戰術使他們體會到自由社會體製的好處,進而加以洗腦;但經過一個世紀半以來的戰亂,自由行星同盟也無力再「擺排場」了,最近,俘虜們的待遇相當於一般社會與監獄之間的中間值。
……林奇和他昔日的部屬,一同住在其中一個殖民地。後來搬進矯正區的士兵們說出他在艾爾‧法西爾的醜聞,其他俘虜便開始對他冷眼相向。
林奇借酒逃避現實,只能任人臭罵、毫無辯解余地的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由新進的俘虜們口中,他也得知妻子已和他脫離關系,帶著兩個孩子搬回娘家了。他日漸沉溺酒中,聲譽更是一落千丈。現下甚至連昔日的部屬看到他時,也會表現出露骨的輕蔑和嫌惡的目光。
這時,一艘驅逐艦出現了,把他帶往帝國首都奧丁。
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和楊威利不同,乍見之下,外表氣勢非凡。
此時他二十歲,修長而勻稱的身軀散發著優雅與精悍的協和感,耀眼的金黃色頭髮比去年長了許多,看起來就像是獅子的鬃毛。潔自無瑕的肌膚和秀麗端整的眼睛,仿佛集造化女神的寵愛於一身。只是,在他那天使般的冰藍瞳眸裡,總不時放射出銳利而令人不敢正視的目光,或許,那應該說是一雙熱切凌駕於眾神之上的墮落天使的眼眸。
"林奇少將嗎?"
他的桌子前方放著一把椅子,衛兵們扶著一個男子坐到椅子上。萊茵哈特的聲音欠缺親和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但他不想改變。因為眼前這個人是人人唾棄的無恥之徒。
"……你是……? "
"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
林奇睜開濃濁泛紅的眼睛。
"啊? 是你啊! 你就是那個帝國的少年英雄……真是年輕啊,太年輕了。知道艾爾‧法西爾戰役嗎? 幾年前的事了……你……那時還是個孩子吧……我卻已是個少將了……"
一個高頭英俊、紅色頭髮的青年軍官站在萊茵哈特的左方,碧藍色的眼睛裡充滿厭惡、憐憫的複雜神色。
"萊茵哈特閣下,這種人對我們有用嗎? "
"當然有用。吉爾菲艾斯,如果沒有用,這個男人也沒有活命的價值了。"
金髮的年輕元帥注視著林奇。視線宛若一道疾射而來的劍光。
"好好聽著! 林奇。我只說一遍,不再重覆。有個任務要你去完成,事成之後,我會給你帝國軍少將的地位。"
林奇一時回應不過來,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他那濃濁泛紅的眼睛深處,似乎有燈炬閃爍一般,發亮了起來。像要擺脫盤據腦中的酒精毒霧似的,林奇猛力地甩了甩頭。
"少將……哈哈哈! 我已很久沒有做過少將了……"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上下的嘴唇。
"聽來倒是不錯。那麼,你要我做什麼?"
"潛進你的祖國,煽動軍隊內部那些不滿份子,策動政變。"
隔了好一陣子,一陣怪異的笑聲在空氣中震蕩了起來。
"嘿哩嘿……不要做白日夢了。那怎麼可能! 看來你醉得比我還要厲害啊!"
"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裡有份計畫書,你按照計畫去做,必定可以成功。"林奇的眼中再度泛著遲滯的目光。
"但是……萬一計畫失敗的話,我會死的! 一定會死的! 他們會殺了我……"
"那麼你就去死吧! "萊茵哈特的聲音像長鞭撕裂空氣。
"你認為現下的你還有生存價值嗎? 人人都說你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你舍棄了應該保護的百姓、丟下應該指揮的士兵,自顧逃亡,厚顏無恥! 沒有人會為你說話,無論你怎樣解釋,但還有人肯聽嗎? 事到如今,你還珍惜生命? "
這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利刀刺激著林奇那被酒精侵蝕的薄弱意識,他驀地醒轉過來。精神的質與量真有天壤之別,林奇全身打顫,冷汗浹背‧
"沒錯! 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他喃喃自語著,聲音很微弱,但卻很清晰。
"現下也沒有機會可洗刷污名了。那麼倒不如做個徹徹底底的卑鄙小人! 恬不知恥地活下去……"
他抬起頭,眼中的混濁尚未消失,但是眼眸深處卻燃起熊能烈焰。
"好吧,我了解了。幹就幹吧。事成後你真的會給我少將的地位嗎?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十年前的雄勁銳氣。
Ⅱ
"計畫若能成功,楊應付國內情勢尚且自顧不暇,根本無餘力插手這裡。"
林奇離去後,萊茵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來到後花園,萊茵哈特在長椅上坐下,抬頭望著紅髮的好友說道。
"是的。"
"吉爾菲艾斯,你和楊威利見過一次面,你認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
吉爾菲艾斯想了一下,答道︰"老實說,我摸不清他在想些什麼,他外表看起來滿不在乎,但很有可能他已知道我們這個計畫。"
"什麼? 那麼他為什麼還要接受我們的提案呢? "
"我也不明白,或者他已想到解決的辦法,又或者他很有信心,不怕我們采取任何行動,楊威利始終是個神秘莫測、難以捉摸的人,萊茵哈特閣下,我以前還未遇過這麼難以捉摸的敵人……"吉爾菲艾斯欲言又止,萊茵哈特奇怪地望著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 "
"如果和他做朋友,他會是很好的知己。"
萊茵哈特沉默著,若有所思的仰望長天,心裡想道︰"楊威利……你是個人才,我真的很想見一見你…… "
吉爾菲艾斯見到萊茵哈特不發一言,打破沉默道︰"一旦同盟國內的和平被搞亂,我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和平?吉爾菲艾斯,所謂的和平啊,那是指無能並非是最大罪惡的那種「福祉」的時代。看看那些貴族! "萊茵哈特辭鋒辛辣。
表面上,帝國與同盟間的戰爭仍然持續著,但在背後,貴族階級卻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壁壘內的和平」。相隔數千光年黑暗的虛空,士兵們傷的傷,倒的倒,籠罩在死亡的恐怖中,惶惶不可於終日之際,皇宮的水晶吊燈下,卻大開華麗的舞會,上等的香檳、用紅酒腌過的烤鹿肉和巧克力點心,還有純白的波斯貓、藍珍珠髮夾、琥珀壁飾、傳承數個世紀的白瓷花瓶、黑貂毛皮、鑲綴無數顆寶石的長裙,以及光澤色彩耀眼的彩色玻璃……。
此情此景這種悲慘而又荒謬的對照,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嗎?是的,這就是現實!那麼,現實必須加以改變!
第一次參加舞會時,冰藍色瞳眸的少年便有這種感慨。
這種感覺隨著年齡的增長轉化成堅定的意念,以後,每次參加舞會或派對,就成了找出敵人的機會,後來,經過多次的觀察,萊茵哈特得到一個結論衣香雲鬢、光華奪日的大貴族們,無一值得費煞心機去防範。
他只對吉爾菲艾斯表達過自己的這個看法。
"我也認為貴族並不足懼。"此時此刻,吉爾菲艾斯對萊茵哈特采取了謙順的態度。
"但是,對貴族『們』則必須注意。"萊茵哈特聽了,驚訝地望著好友。
集團統一起來的意識即使無法統一,對共同憎惡的敵人產生利己的聯合也是不可輕視的。當和正面的敵人刀劍相交之時,或許有人會從背後暗中殺至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萊茵哈特應道。隱藏在他體內那道利如細劍的銳氣,總是在這位好友的遮蓋下,轉趨和緩。
另外一位能抑製他那鋒芒銳氣的人,便是大他五歲的姐姐安妮羅傑。
十五歲時被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納進後宮的她,自那時起,就對自己的未來放棄了希望。蒙皇帝恩賜格裡華德女伯爵的封號後,她便極力從性格幾近破裂的父親身邊提攜萊茵哈特,並且也成為情感與萊茵哈特勝似兄弟的吉爾菲艾斯的後盾,對他們兩人而言,是強而有力的保護者。
而如今,曾是被監護的兩人,身高已高過她許多,而且掛著提督的頭銜,縱橫馳騁在宇宙戰場上了。不過,當他們出現下她面前時,兩人都會忽兒仿佛回到那逝去不遠的少年時代那一段隱約透著甘美甜蜜、多姿多彩的日子。
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生活極其放蕩糜爛,自他粹死以來,銀河帝國的統治階層便斷斷續續地掀起變動的波濤。
首先是五歲的幼兒艾爾威‧由謝夫登基為新皇帝。他雖是佛瑞德李希四世的直系嫡孫,但在即位之後,即招至兩大貴族的憤怒和嫉妒。
兩大貴族就是歐特‧布朗胥百克公爵和威爾罕姆‧立典亥姆侯爵。他們分別與已故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兩個女兒結婚,並各自生下一個女兒。他們企圖讓自己的女兒即位為女皇,好讓自己成為攝政王,進而支配整個帝國。
當他們的野心夢破碎,便連袂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發願報仇。他們的敵人便是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以及在幕後支持他的兩大重臣七十六歲的帝國宰相克勞斯‧立典拉德公爵和二十歲的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
因此,銀河帝國的統治階層分裂為兩派。一是保皇派,以立典拉德及萊茵哈特為核心;另一為反保皇派,由布朗胥百克及立典亥姆聯手主陣。
許多對帝國未來憂心忡忡,同時也擔心自身安危的達官貴人,都希望保持中立立場,但是日益險惡的情勢卻使得他們無法置身事外。
到底該依附哪一方以求生存呢?哪一方才名正言順? 又或者,哪一方勝算較高呢? ……所有這些都實實在在地考驗著他們的判斷和洞察能力。
在感情上,他們從一開始便倒向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這一方;但是,萊茵哈特是戰爭天才,人盡皆知,因此,他們很難下定決心,不斷在感情和私心之間隨風轉舵。
"貴族們一會兒偏右,一會兒偏左,舉棋不定,絞盡了腦汁也分辨不清究竟該站在哪一邊,真是一場最近以來最有趣的諧劇! "
有時萊茵哈特會這樣和帝國宇宙艦隊參謀長巴爾‧馮‧奧貝絲坦交談。
"最後若不以快樂的結尾收場,就不能稱為諧劇了吧? "
奧貝絲坦或許並非是輕浮易動之輩,但一般人咸認為他欠缺幽默感。雖然年僅三十多歲,但頭髮已半白,左右假眼內部裝著感光電腦,不時放射著冷峻的光芒,嘴唇薄而緊閉,他的表情使人無法對他產生敬愛之意,而且,不管別人對他作何批評,他也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無論如何,閣下只管靜觀其變,等著敵人兵慌馬亂的景象吧! "
"是啊,我會慢慢地等著看好戲的。"
當然,萊茵哈特並沒有坐著空等。他運用各種毒辣的策略,迫使大貴族們陷身在毫無勝算的盲目憤怒之中。他們歇斯底裡的舉動,對萊茵哈特來說是正中下懷。他對這些策略的運用,就好比追逐美麗蝴蝶的少年一般,傾盡滿腔熱誠全力以赴。
"是沒有必要真的把貴族們逼到死角去的。"
萊茵哈特一面用靈巧的雙手把好友的紅髮當做玩具把玩一面說道︰"只須使他們深信自己已走投無路就行了。"
事實上,所有貴族若能團結一致,他們的武力和財力絕對遙遙領先於萊茵哈特。但盡管如此,他們也擔心一旦發生戰爭,所有的財力和武力將化為烏有,這種自相矛盾的回應,令萊茵哈特覺得可笑之極。
萊茵哈特的頭腦不再僅止於少年時代的智力,但多少仍殘留著少年時代的感情成份。他相當憎惡敵對的人,但假使對方的言行舉止有特殊之處,縱然談不上具有任何美感,他也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大感興趣。可惜現下,在貴族當中已找不到這樣的人了,萊茵哈特不免有點悵然若失。
Ⅲ
瑪林道夫伯爵是一位溫和而明智的人物,不僅貴族,連領地內的民眾也都對他愛戴有加。
關於目前國內日益惡化的局勢,他也茫然不知該如何自處,每日唯有抱頭沉思。若能保持中立就好了,可是,有可能嗎?
在這一天,他的長女希爾德自奧丁的大學特意回到莊園探望他。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馮‧瑪林道夫,她是弗蘭茲‧馮‧瑪林道夫伯爵的愛女,年方二十歲。
深色調的金色秀髮,短俏而飛揚,臉上輪廓分明,帶有陽剛之氣的美貌,若不是她有一對墨綠而靈巧生動的雙眸,會讓人覺得她美得不像人類。
雙眸散發著躍動的智慧與生氣,看起來像個富有冒險精神的少年。
"小姐! 您看起來精神很好呢! "兩頰紅潤的管家走到宅邸的大廳歡迎她,弓著他那肥滿的身軀。
"你也是啊! 漢斯! 我爸爸呢? "
"在日光室,要我去通知他嗎? "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啊! 請沖杯咖啡好嗎? "
除了脖子上圍著一條粉紅色的絲巾外,伯爵愛女的穿著打扮看來和男孩子並無兩樣,她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過走廊。
廣大的日光室內,靠窗的地方放著一組沙發,陽光下,瑪林道夫伯爵拱背思考著。聽到女兒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笑逐顏開地向她招招手。
"您在想什麼啊? 爸爸。"
"嗯……沒有啊,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這可真叫人放心了銀河帝國的命運和瑪林道夫家族的未來,竟也不算是什麼要緊的事呢? "
給愛女一語道中心事,瑪林道夫伯爵吃了一驚,全身為之一震。
他面容僵硬地望著女兒。希爾德一臉淘氣地回望著父親,但表情似乎還在追問著什麼。
管家漢斯端來銀質咖啡組,在他退出去之後,室內依舊一片沉寂,女兒首先打破了沉默。
"現下,您決定怎麼做呢?父親大人。"
"可以的話我希望盡量保持中立。不過,如果非得站在哪一邊的話,我會選擇布朗胥百克公爵這一邊,身為帝國貴族,我……"
"爸爸! "女兒認真的聲音和表情打斷了父親的話。
父親訝異地看著女兒,只見她墨綠色的眼眸閃耀著強烈的光芒,仿佛在寶石中燃起了灼灼起舞的火焰,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有一個事實是所有貴族都不敢面對的。就好像人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死,國家也有滅亡的時候。自從在地球這個小小行星上出現人類衣冠文物以來,沒有一個國家最後不是走上滅亡之路的,這是事實也是必然,難道唯獨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能夠成為唯一的例外嗎? "
"希爾德! ……喂! 希爾德……"
"高登巴姆王朝建國至今已有五百年歷史了。"膽大的女兒使用了過去式。
"在這段期間,高登巴姆王朝統治全人類社會達二○○年以上,集權力和財富於一身,無所不用其極,殺害無辜的人、強奪人家的女兒,製定對自身有利的法律……"她的氣勢逼人,只差沒拍桌子了。
"這個王朝一味地為所欲為,既然已經偏離了正常的統治,即使是即將落幕,又能怪得了誰呢? 不! 渡過了繁榮升華的五百年,已經值得感謝了! 失去了這一切,也是自然的道理所致。"
溫和的父親驚愕於這一番革命派式的激烈彈劾而表情木然,一時回應不過來,不一會兒之後,便漸漸鼓起反擊的力氣。
"你的意思是要我支持羅嚴克拉姆侯爵,是這樣嗎? 希爾德。"
"是的,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支持羅嚴克拉姆侯爵。"
"什麼理由? "
父親的聲音中充滿了懷疑,同時,也隱含著尋求支持的訊息。
"理由有四,您愿意聽嗎? "父親點點頭。女兒所說的四個理由如下︰
其一、現下的皇帝是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擁立的,遵照皇帝的旨意討伐背叛皇帝的人,可說名正言順。相對於此,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的陣營方面,他們很明顯是為了滿足個人的野心,而處心積慮地想挑起私人戰爭罷了。"
其二、布朗胥百克公爵集合了大部份的貴族,兵力強大,瑪林道夫家即使加入,也輕如鴻毛,他是不會重視的。相對的,羅嚴克拉姆陣營屈居劣勢,如果我們加入這一邊,不僅大大助長其勢力,同時更掌握了政治實效,其日後對瑪林道夫家族必定會禮遇有加。
其三、最重要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只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暫時聯手,毫無同心協力的誠意,雖然他們的兵力比羅嚴克拉姆侯爵要大得多,但他們的內部根本不團結,指揮也不統一。對軍隊而言,指揮系統步調不一是最嚴重的致命傷。相對的,羅嚴克拉姆陣營則在統一的指揮系統和意念下行動,不管中間過程如何演變,最後的勝利屬於何方就不辯自明了。
其四、那些貴族根本不懂得打仗,而戰爭是要靠士兵們來打的。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不是門閥貴族出身,主子、部下們皆然,自然廣受下級貴族和平民階層的愛戴。兩邊陣營的士兵都是平民,光靠軍官無法作戰;反觀布朗胥百克公爵等人的陣營,士兵們愈來愈厭恨貴族出身的軍官,最後勢必導致暴動或造反,內部很可能完全崩潰……。
"如何? 父親大人。"希爾德下達結論時,瑪林道夫伯爵不發一語,只一個勁兒的擦著汗珠。他無法反駁女兒的結論。
"我認為瑪林道夫家族應該站在勝利者羅嚴克拉姆侯爵這一方,為了表示我們的忠誠,應該獻上我們的領地和人質。"
"領地倒沒問題獻上也好,可是,人質就有點麻煩了。這件事……"
"有人愿意的話……"
"可是,有誰……"說到一半,瑪林道夫伯爵大吃一驚!
"難道……你……"
"嗯,我去! "
"希爾德! "父親張口結舌,女兒卻若無其事的把奶精和砂糖加進自己的咖啡,然後充份地攪拌著。她的身軀並不肥滿,但自信卻漲滿一身。
"我要感謝父親大人,我覺得生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很有意思的。"
"我不能改變歷史,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歷史如何演變、歷史中的人物如何生離死別。"
喝了口咖啡後,希爾德站起來,兩手輕抱著父親的頭,讓自己的臉頰貼近他那亳無光澤的頭髮。
"爸爸! 不要為我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護瑪林道夫家族。"
"你是這個家族的繼承人,應該怎麼做,就由你作主好了。"父親的聲音恢複沉穩,愛憐橫溢地撫著女兒的臉蛋。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反悔也不會後悔。最重要是你自己的福祉,沒有必要為了瑪林道夫家族而犧牲了你,反倒是該為你自己設想,以瑪林道夫家族為工具,替你鋪好未來的道路。好嗎? "
"爸爸……"希爾德緊緊擁著父親,眼中隱現淚光。
"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女兒轉過臉來,吻了吻父親的額頭,然後像只翩然飛舞的蝴蝶,轉身離開日光室。
Ⅳ
經過六日的旅程,希爾德抵達了首都奧丁。她的感覺反而比較像是回家,因為希爾德已在奧丁整整生活了四年。
從宇宙港到萊茵哈特的元帥府,希爾德搭乘機器人車直接前往。或許是由於情緒高揚吧,她一點也不覺得疲累,反正事後要休息多久都可以。
"您有預約會面的時間嗎? 小姐! "
窗口上一個看起來像個小少年般的年輕軍官,身掛著「流肯中尉」的名片,向她詢問道。
"沒有。不過,這關系著許多人的生命和希望,元帥閣下一定會見我的,麻煩您代為轉達,好嗎? "
美麗的姑娘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不過,有三分是演技……看到她的模樣,流肯中尉一時像是充滿騎士道精神似的,請她稍待一下,並聯絡了好幾個地方,過了一陣子,他像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一般,興高采烈地走過來。
"您可以見他了! 請搭四號電梯上十樓。"
"謝謝,真是麻煩你了。"希爾德由衷地說道,並走進有武器探測裝置的電梯。
是日,適逢萊茵哈特正在等一份報告,而那份報告又遲遲未送過來,再加上他聽說有位美麗的姑娘前來拜訪,心中也甚感好奇。其實對他而言,並不把美麗的女人看在眼裡。只是,當他看見希爾德那脂粉不施、自然生動的美貌時,仍不免訝異於她一點也不像貴族人家的女兒。
"很可惜,吉爾菲艾斯剛好不在。"在接待室的沙發上坐定之後,萊茵哈特開口說道。
"他和瑪林道夫家也算有點緣份,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去年的卡斯楚普動亂中,他救了家父一命,雖然我們仍未曾謀面。"
"……對了! 伯爵千金找我有什麼事嗎? "
像國小生般的少年端來咖啡,萊茵哈特拿起奶精罐子時,希爾德說道︰"我是來表明立場的,一旦發生內戰,請讓瑪林道夫家與萊茵哈特元帥閣下並肩作戰。"
剎那之間,萊茵哈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但他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
"你說內戰? "
"就是來日與布朗胥百克公爵及立典亥姆侯爵之間即將發生的戰爭。"
"你真是個相當大膽的人哪。假設真的發生內戰,我並不一定會勝利,即使如此你也要站在我這一方嗎? "
"我知道元帥您一定會取得勝利的。"萊茵哈特微微一笑。
希爾德調整呼吸的頻率,將九天前對父親說過的觀點,向年輕的元帥再重覆一遍。萊茵哈特靜靜的聽完,藍色的瞳眸,閃過一道光芒。
"你的確很有遠見。很好,值此之際,我也需要盟友,我會回報你的盛情的。瑪林道夫家自不待言,就是對我方表示友好的其他家族,我也保証將特別禮遇。"
"羅嚴克拉姆侯爵如此寬大為懷,真令人高興! 有您這些話,我們將更容易說服其他的親戚朋友加入。"
"快別這麼說,難得你們願意站在我這一邊。我也做不了什麼,但對於你的辛勞與勇氣,理所當然地應有所回報。如果有我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請直說無妨,不要客氣才好。"
"既然元帥這麼說,那麼我有一事相求。"
"請說。"
"就算是對瑪林道夫家付出忠誠的報酬吧,我希望能得到元帥親筆簽字的一份保証瑪林道夫家族及領地安全無虞的保証書。"
"哦?保証書? "萊茵哈特的語氣變得煞有戒心,他那略顯異樣的視線轉向希爾德身上,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則毫無懼色的迎視著這位年輕獨裁者銳利的目光。
萊茵哈特若有所思,指尖在桌面輕彈幾下,不消片刻工夫‧便開口道︰"好吧。今天之內,我就會派人把保証書交到你手上。"
"太感謝您了。"希爾德喜形於色,恭恭敬敬的鞠了躬。
"瑪林道夫家發願對閣下絕對效忠,不管什麼事,只要是有利於閣下的,我們一定全力以赴。"
"我希望有這麼一天。不過,瑪林道夫伯爵千金……"
"是。"
"你說要說服其他的親戚和貴族,那麼是否也需要更多這樣的保証書呢? "
"這點讓他們自己去考慮就得了。自動提出要求的人,就給他們吧。其余的人我認為沒有必要。再說……"
希爾德頓了頓,目光筆直地正視著萊茵哈特。
"如果元帥您要完成您的霸業,這種要求多了,我想對您不是太方便。"
"哦? ……"萊茵哈特怔了一怔,忍不住縱聲笑了起來。
"想不到你這麼厲害,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
他是在笑高登巴姆王朝的舊體製將完全消除。他並不想讓那些貪圖特權長達五世紀之久的貴族們,還能在新的體製下苟延殘喘。在掌握絕對權力的同時,除了那些具有利用價值的人外,其余人等必須加以整肅,否則便是將他們交給欲置其於死地的民眾手上。沒有生存能力者終亦必自取滅亡……他們的祖先們所侍奉的魯道夫大帝便是信奉這個信念。因果報應啊!
希爾德就是看透這一點,才前來要求萊茵哈特下達親筆保証書。公文文件和口頭約定不同,不能出爾反爾,因為對公文不信守,不但損及萊茵哈特自身的聲譽,更會使眾人對權力體製的公信力產生懷疑。
希爾德言下之意是在表明,這是針對自家所打的如意算盤,「至於其他的貴族,生殺予奪但憑處置」。這倒不是純粹「只要自己好」的利己主義,最主要的是,她在試圖向萊茵哈特表明舊貴族間並沒有橫向連結的意圖。
這個女子的政治和外交敏感度銳利驚人!
數千家帝國貴族之中,值得令人贊賞的人才終於出現了,而這個人才不但才二十歲,而且還是個女子,萊茵哈特也不過大她一歲而已。
萊茵哈特不禁想起一些象征性的事物。老人支配的時代已漸漸沒落了,不僅帝國如此,其它諸如自由行星同盟的楊提督,也不過三十歲而已,而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也不過四十多歲。
而這個女子……。
萊茵哈特再度打量著希爾德,正待開口。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聲音,一位興奮不已、滿臉紅潤的高級軍官飛奔進來。他那碩大軀體幾乎可以堵住整個門。
"閣下! 那些心中不滿的貴族們終於有所行動了! "他聲如宏鐘,與魁梧的體格極為相稱。
凱爾‧古斯塔夫‧坎普是直屬萊茵哈特元帥府的提督之一,以前曾被譽為「擊墜王」,現下是勇猛的提督,英名遠播。
萊茵哈特站了起來,他在等待的便是這個報告。希爾德不禁瞪大了墨綠色的眼睛,動作也危危顫顫起來。
"瑪林道夫伯爵千金,今天很高興認識你。找個時間一起用餐吧! "追隨在萊茵哈特之後的坎普,好奇地瞥了希爾德一眼。
Ⅴ
反對羅嚴克拉姆侯爵和立典拉德公爵陣營的貴族們,紛紛前往位於奧丁布朗胥百克公爵別墅所在的利普休塔特森林集合,集合的名義是古代名畫的拍賣會與園游會,在地下的大廳之內,反對羅嚴克拉姆侯爵和立典拉德公爵獨裁專製政治的愛國簽名活動,正在秘密進行之中。
這項運動通稱為「利普休塔特盟約」,根據盟約所建立的貴族軍事組織,便稱為「利普休塔特貴族聯合軍」。參加的貴族有三七四○名,正規軍及私人專屬士兵,兵力共計達二五六○萬。
盟主是歐特‧布朗胥百克公爵,副盟主是威爾罕姆‧立典亥姆侯爵。近四○○○個貴族的名字所串連的署名狀,以激烈的論調,抨擊立典拉德與羅嚴克拉姆。另外,還對外揚言守護高登巴姆王朝的神聖使命,已賦予在「天選之民」的道統貴族階級身上。
"大神奧丁守護著我們! 正義的勝利非我們莫屬! "這便是盟約全文的結尾。
"哦? 大神奧丁保護得了他們嗎? "聽完坎普的報告,萊茵哈特譏諷地說道,然後環視了聚集一堂的部屬們。
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有奧貝絲坦,還有其他幾位提督,個個都是全軍首屈一指之選的優秀提督。
"一開始就求神保佑,大神一定不勝其煩吧! "
"用美麗的少女作供品,那就另當別論。不過,如果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話,他自己大概會先橫刀奪愛吧! "
米達麥亞、羅嚴塔爾、畢典菲爾特等人放聲大笑。渥佛根‧米達麥亞身材短小,緊繃而均稱的體格,堪稱英挺,擁有一頭雜
亂的蜂蜜色頭髮和一對活力充沛的灰色眼晴。用兵神速,無人可與之並駕齊驅。
去年的亞姆立札會戰中,在追擊逃跑的敵艦時,由於速度太快,己方的前鋒竟迫進到了敵艦隊尾部之中。自此以後,他便得了個榮譽的名號「疾風之野狼」。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身材高碩,頭髮是接近黑色的暗褐色,為一罕見的美男子,不過,他那不同顏色的左右雙眸,卻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由於遺傳的作弄,右眼是黑色,左眼是藍色,「金眼妖瞳」之名不逕而走。亞姆立札會戰等歷次戰役中,建立功勛無數,大家對他的作戰指揮能力評價極高。
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蓄有一頭橙色的長發,眼睛是淡褐色。臉部削瘦,和壯碩的體格對照之下,顯得不甚協調。他是一員驍勇無比的猛將,旗下的「黑色槍騎兵」艦隊遠近馳名,連敵人也聞之喪膽。不過,他用兵稍欠缺彈性,亞姆立札會戰時,這個缺點確實曾對友軍造成不利。
其他還有克涅利斯‧魯茲、奧格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艾爾尼斯‧梅克林格、奈特哈爾‧繆拉、伍爾利‧克斯拉等提督們,都是萊茵哈特軍隊的幹部。個性因人而異,但個個都很年輕,他們是萊茵哈特最珍貴的資產。
就國家財政方面來說,經過長年的戰爭和宮廷內部的傾軋,財政危機古今俱存。
但是萊茵哈特卻說︰"財政危機是可以一舉解決的! "
他並不是無的放矢。因為帝國內部除了帝室財產以外,尚有鉅額的財源流落在外。貴族財產……。
如果把以布朗胥百克公爵、立典亥姆侯爵為首,及唯他們馬首是瞻的貴族們所有的財產,均予以徹底沒收。對於其它的貴族則課以遺產繼承稅、不動產稅、累進所得稅等等,綜合這些收入,據估計國庫的數額將可爆增至十兆有余的帝國馬克。
但是,對於依附己方的貴族,在政治上則是必須略為斟酌的,以這個角度來看,倒希望與自己為敵的貴族還是越多越好。
榨取貴族的財產,並不單為滿足財政上的需要。對那些坐擁萬貫家產、免付稅金、生活極盡奢華之能事的貴族們,廣大的老百姓在這五百年來已積聚了極大的憤怒與反感。
萊茵哈特必須平息他們的憤怒,同時,也必須加以妥善利用。
萊茵哈特的確有改革政治和社會的意向,不過對他而言,這項工作必須是打倒高登巴姆王朝之後的附屬產物。他絕對不願因為透過政治及社會變革,而反倒促使高登巴姆王朝復甦。
魯道夫所建立的高登巴姆王朝,應該是在流血和烽火中消失。早在幼年時代,當姐姐安妮羅傑被老年的當權者奪去時,萊茵哈特便發下這個堅定不移的誓言。這是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共有的約定。
歐根‧李希特和凱爾‧布拉格,一般被視為改革派或稱開明派組織的領導人物。雖然出身貴族,但他們卻自動去掉「馮」的貴族稱號,以顯示開明的作風。
時序邁入三月之後不久,萊茵哈特任命他們兩人起草極進步的「社會經濟再建計畫」立案,此為「利普休塔特盟約」締結之後一個月的事。
從萊茵哈特殿前退出之後,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是想打著改革者的旗號,以贏得民眾的支持,這是對抗門閥貴族的一大利器啊! "
布拉格對李希特所說的話表示贊同的點點頭。
"沒錯,我們只是他實現野心的利用工具罷了。談不上是件令人愉快的任務。可是,我們又不便拒絕,那麼要略做敷衍嗎? "
"等等。我認為眼前之際,互相利用一下也無妨,等到時間一長,我們期待已久的改革付諸實施後,屆時,不論執行的名義是誰,不也都算是件好事嗎?"
"話是沒錯,不過……"
"以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算是我們利用羅嚴克拉姆侯爵啊! 我們空有理想和政策,卻沒有將之實施的權力與武力,羅嚴克拉姆侯爵則有。至少,他比布朗胥百克公爵等一乾反動派好多了。不是嗎? 布拉格? "
"的確。若讓布朗胥百克奪取了政權,只會促使政治和社會倒退,這是不爭的事實……"李希特拍拍布拉格的肩膀。
"總之,我們和羅嚴克拉姆侯爵必須互相配合,明白了這層道理,應該團結一致,即使是一小步,只要能將社會向前推進就行了。"布拉格對李希特這番話略顯猶疑。
"不過,一旦羅嚴克拉姆侯爵掌握了最高權力,他還會保持開明的作風嗎?而且我們也無法保証他會不會搖身一變,成為專製的獨裁者啊。"
"是啊! 為了預防那一天的到來,我們更要推展改革。在羅嚴克拉姆侯爵拋卻改革者的姿態前,我們必須先培養出具備批判及抵抗能力的市民來! "
Ⅵ
「利普休塔特盟約」中集結在一起的貴族們,當務之急便是將眾多複雜的武力系統予以組織化,為了對抗戰爭天才萊茵哈特,一致的司令部、一致的戰略構想、一致的管理及補給系統,缺一不可。
就順序而言,首先必須決定實戰部隊的總司令官人選,再由其決定部隊的編製和布署。
起初,布朗胥百克公爵打算親自擔任實際作戰的總提督,不過,立典亥姆侯爵則主張總提督應由用兵專家出任。
"我建議由實績和聲望卓越的梅爾卡茲提督出任總提督。盟主您親自出陣前線,不是太妥當吧? "
立典亥姆的意圖很明顯,無非是要避免布朗胥百克公爵建立超越於自己的功勛,但就形式上來說,他的主張是正確的,因此布朗胥百克也不得不采納他的意見。
"梅爾卡茲提督的話……"其他貴族也一致表示贊成,因此布朗胥百克公爵只得暫時壓下內心的想法,証明自己是個有容人之量的人物。他禮節周到地把梅爾卡茲請到自己府中,
並懇請他擔任貴族聯合軍的實戰總司令。
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一級上將是一位年屆五十九歲的精練武官,功績輝煌,經驗豐富,用兵堅實無懈可堅。亞斯提星域會戰時,與萊茵哈特並肩奮戰同盟軍,成了第一位認定萊茵哈特是個戰爭天才的人。他對萊茵哈特的處事態度和軍事才能非常欣賞。
對於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央請,梅爾卡茲一口拒絕。因為他原本就反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戰爭,倘若衝突無可避免,他寧可嚴守中立。
梅爾卡茲拒絕了,但布朗胥百克公爵並沒有打退堂鼓。因為盟主親自出馬交涉被拒,實在有損盟主的威信。
公爵采取緊逼盯人的戰術,軟硬兼施。
"公爵,我是不會幫你們但也不會加入羅嚴克拉姆那方的! "
"為什麼? 既然你對陛下一片忠心,為什麼不過來幫助我們? "
"道理很簡單,我不會背叛皇上,做一些對陛下不利的事情。"
"但事實正好相反啊! 我們正是要從立典拉德和羅嚴克拉姆那幫奸臣手中把皇上拯救出來,早日回複國家的道統和秩序才揭竿而起的,我們是不能讓高登巴姆王朝衰落的! 這個神聖的任務就由我們這些道統的貴族來擔當,我相信魯道夫大帝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我們正義這一方的。"
公爵大有深意的望了梅爾卡茲一眼,接著道︰"提督,你看看那些年輕的貴族,你有信心能說服他們嗎? 他們曾發願要處死那些不肯合作的人去祭奧丁大神,初生之犢不怕虎,我知道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到時恐怕連我這個盟主也阻止不了他們,不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堅持下去對你沒有好處,他們喜歡用少女來祭神,聽說你家中有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吧……"
"……"
"怎麼樣? 提督,我再問多你一次,難道你不想報答先帝對你的大恩大德嗎? "
言語間已漸漸帶有威脅的色彩,當談話內容牽扯到家人的安全時,梅爾卡茲終於屈服了。
"那麼,不才之身只好領受此番重任了。不過,有兩件事請公爵務必答應︰首先,有關實際作戰的事,要由我全權負責,指揮系統必須加以統一。還有,不論是誰,也不論他身分地位有多高,也要遵從我的軍令,違背軍令者,一率按軍法製裁。這兩點公爵必須答應。"
"可以。我答應你! "布朗胥百克公爵點點頭,並大開宴會,款待新上任的司令官。
身為主賓的梅爾卡茲,在宴會結束後的深夜,坐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他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樣子,副官貝倫哈特‧馮‧舒奈德少校不禁感到奇怪。
"閣下,請恕我多嘴,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布朗胥百克公爵是否已親口答應您提出的兩個條件了? "梅爾卡茲點點頭。
"那就好了。帶兵殺敵不是一件易事,如果事事受到製肘,敵人就會有機可乘。既然公爵已經答應了,閣下為何還心事重重呢? "
梅爾卡茲黯然苦笑。
"少校,你還太年輕了啊! 不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確是答應了我的要求,不過,只是口頭應允罷了,不久之後,他必然會不理會軍令,親自介入作戰無疑。而且,依據軍法製裁他們,他們也不會遵從的。到了那時,他憎恨我的程度,恐怕比之於對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
"怎麼會……"
"腐朽的人,本來就是需要特權的,特權是腐蝕人類精神的劇毒。那些大貴族在長達數十代的歲月裡,一直活在自我陶醉中。一切以自己為本位,他們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不懂得反省和改過,只知要求他人,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這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了。做人的話,是需要他人提點的,這樣才能避免重犯錯誤。以我自己為例,雖然是下級貴族,但畢竟仍是貴族,因此,在軍隊中接觸到那些低下層的士兵之前,也並沒有發現這些事情。我現下只希望在羅嚴克拉姆侯爵舉劍砍下他們的頭顱之前,貴族們能事先看清這個事實……"
"少校。"
"是! 長官。"
"有關我出征的事,我會寫一封信讓你交給我的家人,麻煩你代我和她們說一聲。"
"遵命! 但閣下為什麼不親自跟她們說呢? "
"見到她們,還不是依依不舍? 還是不見好了。"
對他忠心耿耿的金髮青年軍官退出之後,梅爾卡茲轉向書桌,不熟稔地開始操作文字處理機。他在寫信給妻子。
這是一封別離的信?
Ⅶ
在布朗胥百克公爵旗下的軍官當中,不乏有人亟欲回避與萊茵哈特一派之間的全面沖突。並不是因為他們主張絕對的和平主義,而是他們覺得與萊茵哈特正面交戰時,他們一點勝算也沒有。
修特萊準將首先「發難」,他晉謁布朗胥百克公爵,勸諫應該忍受一時的污名,派人暗殺萊茵哈特,以避免正面的戰爭。
"不要胡說八道了! "公爵勃然大怒,一口回絕。
"可是,閣下……"
"我要率領數百萬大軍,從正面堂堂正正的擊敗那個金髮小子。這樣對立典亥姆侯爵、對帝國全土,才能展示我的威勢和實力! 什麼暗殺! 豈不是使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嗎? "
"雖然難以啟齒,但我還是要說。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確是用兵的天才,就算我們最後能獲勝,也會造成莫大的犧牲,並將全國捲進戰火,連累廣大民眾。公爵,請您三思! "
修特萊的請願換來了一陣咆哮。「就算勝利」?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還沒有開戰,你們就失去必勝的信心了?那麼珍惜生命的話,就隱居到邊境的行星去種菜好了!
修特萊失望地退出後,菲爾納上校又向布朗胥百克公爵陳述自己的意見。
他也主張以少數人發動恐怖襲擊來避免和萊茵哈特正面決戰,他舌燦生花地游說道︰"修特萊準將說得沒錯。沒有必要動員數百萬大軍。只要公爵給我三○○名士兵,受過破壞工作訓練,就可讓羅嚴克拉姆侯爵一命嗚呼。"
"閉嘴! 連你也認為我贏不了那金髮小子? "
"閣下,我的意思是說,一旦帝國分裂為二掀起大戰,不但災禍慘重,勝利的一方也必定元氣大傷。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目的在於在破壞後建立新秩序,而公爵您是要維持原來的體製,有鑒於此,大戰之後一切都很難恢複舊觀了,這已經不是輸或贏的問題了。"
"不要自作聰明了! "遭來一陣怒斥後,菲爾納退出了,但他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雖然他瞧不起頑固而又迂腐的主君,但他不願像修特萊那樣就此悄然引退。他的觀點是︰戰爭除了實力,最重要是懂得如何運用策略。
"既然這樣,我就自己來幹吧。即使殺不了羅嚴克拉姆侯爵,也要把他姐姐格裡華德女伯爵抓來當人質。"
他集合了三百名部下和火力,在一個晚上,瞞著主君暗中偷襲萊茵哈特居住的史瓦齊別館。
但是,行動完全失敗了。原來,吉爾菲艾斯早己經親自率領五○○○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嚴守萊茵哈特和安妮羅傑所居住的官邸,根本沒有偷襲的空隙。
死心了的菲爾納當場解散部隊,自己則消失了行蹤。因為他知道,未經布朗胥百克公爵允許隨意調動軍隊,行動又以失敗告終,公爵現下必定暴怒如雷了。
從無功折返的士兵們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布朗胥百克公爵果然怒不可竭,除處罰這幾個貧嘴多事的部屬外,同時下令追查菲爾納的下落。
不過,並沒有找到他。
"哼! 算了。反正宇宙雖大,也無他的容身之地。他也只能慢慢地等死了,隨他去吧。"
目前事態危急,無暇追緝菲爾納,必須先離開危機四伏的首都奧丁,回到自己的領地。安森巴哈準將擬妥計畫。他命人到處宣揚將舉辦園游會,款待皇帝,並四處散發招待券,然後在前一天夜裡,公爵帶同所有家人、還有少數部屬再秘密逃離此地‧
獲悉此事的萊茵哈特深知,這是籌謀已久的計畫附諸實行的最佳時機。
萊茵哈特以獲悉有人意圖謀反為由命畢典菲爾特率領八○○○名武裝士兵,率先占領軍部,拘禁軍部尚書艾倫博克元帥,這意味著同時也控製了帝國全軍的指揮文書發送功能。
反萊茵哈特派的人大部份都已離開首都奧丁了,所以畢典菲爾特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只有尚書室的一個上校,由於在門前阻擋,因而被畢典菲爾特開槍打成重傷而留了下來。
戴著舊式單片眼鏡的白發元帥,看到大步邁進來的畢典菲爾特,絲毫不為所動,鎮靜的態度幾近妄自尊大。
"豈有豈理! 不知天高地濃的黃毛小子! 誰允許你擅自闖入的? 你要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絲毫不懂得遵守禮節! "
畢典菲爾特眼中泛起冷笑,他收起槍,畢恭畢敬地向元帥敬禮。
"失敬了,元帥閣下。我只是奉上級命令行事! 我所要求的是希望所有的人都應該知道時代變了。"
兩人之間的年紀差了半個世紀,老人背負著道統的包袱,而青年人則屬於破壞道統的陣營。
兩人互相睥睨一會兒後,老元帥垂下肩來……。
其他的提督也按原定計畫獲分派了重要的任務,魯茲去占領統帥本部,坎普負責守衛元帥府,克斯拉去布朗胥百克公爵府,繆拉去立典亥姆侯爵府,羅嚴塔爾負責保護立典拉德公爵辦公的行政府,梅克林格去新無憂宮……
於是,統帥本部和其它重要地方也被占據了,本部總長史丹赫夫元帥也被軟禁起來。
這時,奧丁行星大氣圈外的衛星軌道,已完全在吉爾菲艾斯艦隊的監視之下,外圍的宇宙區域則由瓦列的艦隊負責備戰警戒。
知道奧丁為萊茵哈特一派所控製之後,貴族當中仍有人企圖逃走,但是趕往各宇宙港的人,也被負責封鎖宇宙港的米達麥亞麾下的衛兵逮捕了;搭乘專用太空船起飛的人,也難逃吉爾菲艾斯和瓦列布下的天羅地網。雖然吉爾菲艾斯小心地對待這些成為階下囚的貴族們,但仍無法淡化他們的挫敗感。
直奔弗蘭茲‧馮‧瑪林道夫伯爵府邸,要求保護和說情的幾個人,算是最識時務的人了。出來接待他們的希爾德,以清楚而充滿自信的說法,贏得他們的信賴。她盡量裝得絲毫不勉強的樣子,但又不著痕跡的賣了人情給他們,處理得相當漂亮。
修特萊準將也是逃亡失敗者之一,他的主君暗中離開奧丁時,沒有帶他一起走。布朗胥百克家的人並非有意棄他罔顧,而只是忘記了。
遭到逮捕的修特萊手上銬著電磁石裝置的手銬,被衛兵押送到萊茵哈特跟前接受問話。
"聽說你曾唆使布朗胥百克暗殺我,是真的嗎? "
"是事實! "顧念使然吧,修特萊一點也不覺得有罪惡感。
"你為什麼要勸他這麼做?"
"讓你好好活著,遲早都會發生和今天一樣的事情,如果我的主君有決斷力能夠采納我的提議的話,現下銬上手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這對布朗胥百克公爵家和高登巴姆王朝而言,都是一大遺憾! 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戰爭,老百姓會很痛苦,雖然殺了你會有損我的名節,但我想會對民眾好一些! "
萊茵哈特並沒有動怒,反而非常欣賞其勇氣般的凝視著他,片刻之後,他命令部下解開修特萊的手銬。
搓揉著疼痛的手腕,修特萊不禁感到意外。
"殺了你可惜。不如這樣吧,我給一張通行証你,讓你回到布朗胥百克身邊克盡你的忠誠,如何? "
面對這樣寬大的處置,不能光憑口說感謝了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留在奧丁這個首都。"
"哦? 你不想回去主君身邊嗎? "
"是的。因為……"修特萊的聲音充滿抑郁如果我安然無事的離開奧丁,回到布朗胥百克公爵那兒,主公也不會高興的。他一定會懷疑我,認為我與閣下串通好之後才得以釋放回來。甚至還有可能被他逮捕入獄或處以死刑。公爵離開奧丁的時候,丟下許多部下和家臣不管,就是因為他懷疑部下對他的忠誠之故。
"他就是如此的人,雖也絕不是愚昧……"準將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明白了,那麼你來做我的部下如何? 我可以給你少將之職。"
"感謝之至! 不過,我不能夠這麼沒有本心忘恩負義,也不希望今日的主君變成明日的敵人,請您諒解。"
萊茵哈特點點頭,賜予修特萊証明書,還他自由之身。
另外,菲爾納也來不及逃走。他潛伏在貧民區,雖然沒有遭到逮捕,但也落得進退兩難。思前想後,他決定出面向憲兵隊投案,直接謁見萊茵哈特,寄望為自己的命運打開一條出路。
他遠比修特萊靈巧多了,他向萊茵哈特表態道︰" 我已經背棄了主君布朗胥百克公爵,元帥,請讓我成為您的部下吧。" 對於自己如何策兵、企圖何在等等,也都毫無隱瞞地向萊茵哈特稟明。萊茵哈特大感有趣。
"我想知道你這個人的忠誠心是用什麼來做標準的,才使得你背棄了跟隨多年的主君? "
"談到忠誠心,我認為它是針對那些能夠理解其價值為何的人而設的。如果效忠於一個不能知人善任的主君,等於是將寶石丟進污泥中,事實上對社會來說,也是一大損失! "
"好個厚顏的家伙! "
萊茵哈特頗為意外的搖搖頭,但他認為菲爾納的言行並無蹊蹺之處,便答應讓他成為奧貝絲坦手下一員幕僚。像他那麼精神強固的人,即使是在素以「冷若冰霜」聞名的奧貝絲坦面前也不會有所萎縮吧。
奧貝絲坦並不是有意虐待部下,但由於他是個敏銳而冷靜的人,因此,年輕的參謀們,也不能在他跟前隨便開玩笑。
剛來到這裡不久的菲爾納,經常遭人白眼,但他很快便找到立足之地。他對自己的立場和角色相當清楚。他必須成為一種解毒劑。必要的時候,他會是那種足以變成猛藥的男人。
"……我們已經占領了軍部和統帥本部,但很可惜抓不到布朗胥百克公爵,連立典亥姆侯爵也走掉了。有份簽定「利普休塔特盟約」的貴族三七四○人,我們已抓了其中的六二五人。"
聽完奧貝絲坦的報告,萊茵哈特滿意的點點頭。
"這個成績已經很不錯了。"
"我想布朗胥百克公爵那些人可能會以其它的要塞為根據地,然後等機會和我們決戰。"
"嗯……他們會以那裡為根據地呢? "
奧貝絲坦走向戰術電腦,大螢幕上顯示出銀河帝國廣大領域的星圖,他讓指示在其中一點上停下來,並將這點放大。
"可能會是……海斯波要塞「禿鷹之城」! "
正如奧貝絲坦估計的一樣,貴族聯合軍果然是以禿鷹之城為中心集結。這時萊茵哈特一個人擔任帝國軍三個最高職位,在身為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同時,兼任軍務尚書和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全面掌握軍事獨裁。
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頒贈「帝國軍最高司令」的稱號予萊茵哈特,當然這並不是六歲孩童的意思,而是接受稱號者的意思。
皇帝同時也對萊茵哈特下達聖旨,命他討伐聚黨營私、陰謀反叛皇帝的布朗胥百克等一乾國賊。標準歷四月六日,同盟國內接連發生動亂的消息傳至萊茵哈特耳中。
戰鬥的時機已經成熟,萊茵哈特將平定邊境星域一帶的叛亂交給姬兒菲艾斯全權負責,自己則親自率領主力開赴貴族聯合軍集結的禿鷹之城,兩人握手暫時言別。吉爾菲艾斯將帶同瓦列和魯茲兩員大將,率領占全軍三分之一的大軍,編製為別動隊,展開活動。
"萊茵哈特閣下,請您放心全力以赴地和布朗胥百克公爵等人進行決戰吧,我會令普天下以及邊疆一帶都服從您的統治。"
萊茵哈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為時不久了,吉爾菲艾斯,再過不久,宇宙就是我們的了。"
萊茵哈特一臉無所畏懼的表情‧這種表情,這種眼神,正是吉爾菲艾斯少年時代最彌足珍貴的記憶。
宇宙歷七九七年,帝國歷四八八年,將帝國一分為二,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內戰終於爆發,這也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始。
第三章 楊艦隊緊急出擊
Ⅰ
自由行星同盟所遭受的第一次打擊是在三月三十日那天發生的。當時,楊威利的艦隊才剛從首都海尼森出發前往伊謝爾倫要塞沒多久。
楊早先就曾暗示過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請他提升警覺,因為隨時可能會有不測事件發生。可是比克古根本沒有時間進行「叛變計畫之調查」工作。
對於這位老提督而言,指揮統率大艦隊才是他的看家本領,要他做些行政管理上的工作,就要讓他傷透腦筋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慎重地挑選出一些人材出來組成調查小組,在軍隊中明查暗訪,進行第一步的調查。
楊威利也知道自己向司令官所暗示的話缺乏充份的証據,所以他從未向旁人提及此事。
"這個年輕人深信,只有我不會去參加那種愚行,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該辜負他對我的信賴才行。"
比克古上將在久經戰亂之後,失去了他心愛的兒子,兒子也沒為他留下一男半女,現下只能和他的夫人相依為命,共渡余生。看到楊和尤里安兩人的生活模式,他不禁懷念起那種充實溫馨的感覺。當然,這種事他絕對不會向別人吐露的。
而後三月已接近了尾聲。
第一次慘遭不測的是庫布玆裡上將。
庫布玆裡於去年底才上任為自由行星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部長,原先擔任本部長的是在位長達五年的席特列元帥,他因為亞姆立札星域的戰敗事件而辭職下野。
席特列本身雖然在那次的戰敗事件中扮演了反對出兵的角色,但身為軍人之首席的他,卻依舊難辭其咎。席特列現下已經離開首都,回到故鄉凱絲那星球去養蜜蜂了。
就在三月三十日這一天,庫布玆裡本部長剛剛視察完畢首都鄰近星區的軍事設施,從軍用宇宙港搭乘專車回到統合作戰本部大廈。當時隨侍在側的人包括一名高級副官和五名衛兵。
當他們一進入休息室,會客席中立即有一個人緩步朝他們走來,衛兵們馬上緊張了起來,而那個未滿三十歲的男子面無血色的臉上正掛著形式的笑容向本部長搭話道︰ "庫布玆裡本部長,您好! 還記得我嗎? 我是霍克。"
"……喔! 你不是待在療養院裡嗎? "
貿然入侵帝國領域這場無謀作戰的直接責任者霍克準將,在開戰前由於轉換性歇斯底裡症的發作,一時失去了視力,敗戰後他被編入預備役,並且強制送入療養院。這件事對於他這個以軍官學校第一名畢業的年輕精英而言,無疑地是一個沉重之極的打擊。
"我已經出院了,今天就是想來拜托您讓我回復現役的?"
"回復現役? "
庫布玆裡歪了歪腦袋。其實像霍克這樣,在大廳中攔住人說話,是一種很無禮的行為。可是,一來庫布玆裡認識他,二來庫布玆裡也向來都是以平易近人的態度對待部屬的,故而他能耐著性子問霍克一些話。
"醫生是怎麼說的? "
"本部長請放心吧,他說我已完全康複了,恢復現役完全沒有問題。"
"是嗎? 那你就按規定辦理手續吧。請你向國防委員會人事部繳交醫師診斷書及保証書,並且提出恢複現役的申請。去辦理一些正式的手續不是比較好嗎?"
"那樣做太花時間了。我明天就想恢複現役,為國家服務。"
"霍克準將,光是辦理手續都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我才想拜托閣下您幫忙……"
庫布玆裡上將的眼神突然嚴峻了起來。
"準將,我想你搞錯了吧? 國有國法,軍隊也有軍隊的規定。我身為統合作戰本部長,就有職責去維護這些規定和製度,不能任意讓人破壞。如果你要求特別照顧,那麼還能公私分明嗎? 我以前就曾聽人說過一些關於你的事情,你似乎有點本位主義的傾向,照我看來,其實像你這種情況,就算恢復現役也很難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我真懷疑你的病是否真的好了,你應該找醫生再檢查一下比較妥當?"
霍克的臉色完全變了,他那蒼白的臉龐看起來更加駭人。
"你還是按照規定來辦理手續吧。否則你到新的單位去也一定會有麻煩,這對你、對各單位而言,都不是好事。我不想多說了,你回去吧! "
對於霍克所患的「轉換性歇斯底裡症」這種病症,庫布玆裡顯然不是太了解‧這是一種追求完全滿足的自我意識性神經失調症狀。不管庫布玆裡的忠告多麼富有誠心,對霍克而言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霍克的個性就好像古代的暴君一樣,他希望自己所要求的,別人都能完全辦到,不能說一個「不」字。
"本部長! "
正當高級副宮威迪上校感到不妙,高聲呼喚警告時,霍克的手上已發出了一道白色的閃光,無聲無息地穿入本部長的右腹中。
庫布玆裡表情愕然,他那寬濃的背膀頓時失去平衡。威迪上校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霍克準將馬上被衛兵們制伏了,藏在他袖內的小型光束槍也被奪了下來。
"快! 立即叫醫生來! " 威迪氣急敗壞地對衛兵們吼叫著。
"為什麼動作那麼慢! 沒有在他出手之前就制止他? 安排你們這些衛兵是做什麼用的? 不中用的東西! "
衛兵們驚恐萬分,怒氣全發泄到霍克身上,左右挾持著霍克的雙手,不禁又更加用力起來,深怕他逃走。
霍克披散了頭髮,汗水泌滿額頭,失去了焦距的兩眼,執拗地注視著失去的未來。
比克古一聽到這件事,驚訝得當場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怎麼想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突發事件。他認為這一次的事件,絕不能視為一個完全獨立的個案。
"本部長目前情況如何? "
"性命是保住了。不過,要痊愈恐怕還得花上三個月的時間,在這三個月裡,他需要絕對的安靜來養傷。"
"哎,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比克古在心中嘀咕著。在亞姆立札會戰之前,嚴厲斥責霍克的無能及不負責任,使得霍克發作的是他。霍克若要泄恨,也應該找自己泄恨才對,沒想到竟然會拿庫布玆裡來當犧牲品。
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玆裡上將遭到預備役準將霍克突襲受傷的消息,立刻傳遍首都,震驚全國。此刻這項消息正透過超光速通信,飛進同盟全國的大街小巷中。
有人認為,這種事情無疑會嚴重損害軍部在民眾心中的威信。「如果是在帝國的話,就有辦法封鎖消息,禁止傳媒的報導了。」有人心中起了這種危險的念頭,並為了抱憾。
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挑選一個代理人出來,因為統合作戰本部是不可一日無主的。
如果說統合作戰本部長是自由行星同盟軍人心中的最高職位的話,那麼,第二位就該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了,於是,就有人想到由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暫時代理統合作戰本部長的職位。
比克古受到國防委員會征詢自己是否要代理本部長的職位之時‧當下就懇辭了。他認為若由一個人身兼一個組織中第一和第二把交椅的話,開了這個先例,這個組織勢必會走向獨裁的道路。這是老提督的一個正當理由,不過,他的內心深處所想的是認為有必要分散恐怖份子的目標。
比克古並非害怕成為恐怖份子下手的對象,他只是不希望當一個部長被襲擊時,宇宙艦隊司令部和統合作戰本部這軍方二大組織同時群龍無首,以致失去應有的機能運作‧其實,光是其中一方失去運作機能,都有可能會導致同盟軍全體動彈不得。
結果,被選為代理本部長的是現職的三名次長中,年紀最大的德森上將。
當比克古知道這個消息後,心裡不禁想道︰" 早知道是他,還不如由我來接任比較好。"
德森這個人,與其說他是個性小心謹慎,還不如說他是個神經質的男人。
他曾經擔任過國防委員會情報部長及憲兵隊司令官,他擔任第一艦隊後方主任參謀的時候,為了規戒士兵不可浪費糧食,他甚至去檢查各部隊廚房的垃圾桶,當發現有幾十公斤的食物被奢侈丟棄後,就指名道姓地把這件事公開發表出來。
是一個使得士兵們為之厭惡的小役官宦人物。有人更批評他專記私怨。說他在軍官學校就讀時,有一個唯一成績比他好的人,後來因為某種過失而遭到降級處分,因而屈居在他之下,德森便乘機對他公報私仇。
不過,這件人事案到底還是大概抵定了。 就在人事命令決定後的隔一天。
首都防衛司令部的地上基地又發生了一起事故。就在一次例行檢查行星間彈道飛彈的發射之時,整備中心突然爆炸了。
爆炸原因據說是某部件絕緣不良,使得電流流入飛彈本身的控製系統裡去,擾亂了正常的發射程式。很明顯的,這暴露出兵器製造系統的缺失。而這個事件最令人震撼的是,當場死亡的十四名預備兵全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兵。
人力資源難道已經短缺到要使用十幾歲的孩子來擔任這種工作的地步了嗎?民眾的心裡都已明白原因,並且感到駭然了。這都是因為長期戰爭的結果,由於這個緣故,軍隊中除了前線之外,成年人的人數都在銳減之中……
在同盟議會中,楊威利的好友,在亞斯提星域會戰中陣亡的拉普少校的未婚妻反戰派的代表潔西卡‧愛德華首先表達了對於死難者的哀悼之情後,接著即嚴厲抨擊軍方管理上的嚴重過失,以及整個社會因持續戰爭所造成的災禍。
"我們現下這個社會的青少年們,看來都注定要為了國家的未來而犧牲生命於沙場了。這樣的社會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這還算是一個正常的社會嗎? 各位若再不從這個可怕的夢魘中醒過來,回歸現實的話,那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現在唯有和平兩字才能根本解決問題啊……"
比克古是在他的宇宙艦隊司令部辦公室中看見這一段轉播發言的。和他同時觀看轉播的副官法伊芳佛爾,相當不以為然地表示︰ "這個女人根本不能體會我們的辛勞就隨便亂說話。等到我國受到銀河帝國的侵略之後,什麼反戰和平及什麼言論自由可都不會有了,她說得倒輕鬆。"
"不,我覺得這個女人所說的話很對。"老提督反駁了少校的話,正色道。
"民眾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死亡的社會,才是個正常的社會。若像我們這樣,老年人還苟延殘喘,年輕人卻都死光了的社會,根本就是不正常的。這種情形若是沒有人站出來加以制止的話,情況會更糟糕。所以像她這樣的女人,對於我們的社會而言,是有其存在意義的。不過,我可不想娶這種雄辯滔滔的女人為妻呢! "老提督的最後一句話當然是開玩笑的。
比克古說起話來就是這樣,若不開上一兩句玩笑就好像渾身不舒服似的。
次日,比克古循例向新任的統合作戰本部代理部長打招呼致意,但是這位比他還小十四歲的德森上將卻對老提督擺出一幅趾高氣揚的樣子,好像是在暗示他「我的官階比你大,一切都得聽我的命令行事。哼!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
如果這時老提督向他提及叛變事件的可能性及因應對策的話題,這位目高於頂的代理部長可能還會不屑與之討論呢。
昏暗的密室中,有人低聲的交談著。
"霍克準將刺殺庫布玆裡本部長失敗了。本部長的一條命,算是檢回來了。"
"霍克這個人只會空口說大話。在亞姆立札會戰時,他不也是這個樣子嗎……"
從這些話語之中,可以聽出摻雜了一絲絲的泠笑和失望的味道。其余的人也都同聲附和著。
"無論如何,本部長受了重傷,最起碼我們要削弱統合作戰本部機能的基本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說,霍克的行動也可說是成功的。"
"不過,他應該不會對外人泄漏我們的軍事機密吧! 我們的憲兵隊很可能會違法嚴刑拷打他來問供呢? 說不定還會給他服用自白劑讓他自願說出來。"
"應該會如此吧。不過,各位請放心,他們不會問出什麼來。我們已經對霍克做了徹底的深層催眠暗示,霍克這次的行為,完全是憑個人意識所做的,並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
這件事可以滿足霍克唯我獨尊的自我意識,所以在接受催眠之後要使他深信此事是非常容易的,而且根深蒂固。除非使用能對人類的深層意識做探查、分析,並且重新做具象化構成的那種機器,否則是絕對不會被分辨出來的。
"霍克大概要在療養院中以瘋子的身分終其一生吧。雖然他也蠻可憐的,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比他可憐的人還多著呢! 我們有義務要解救祖國、消滅帝國,為全宇宙伸張正義。傷感是無濟於事的。"
說話的人好像在自言自語似的,聲音越來越大。
"庫布玆裡本部長的性命固然是救回來了,但在往後的兩三個月之中,他就好像是個死人一樣,對軍部沒有任何作用。而代理的德森上將,又是個既沒人望,又沒辦事能力的人,統合作戰本部的工作可能要有一陣子呈現混亂的局面。這是我們的好機會,也就是說,一些已經決定的計畫沒有理由延期執行,只要時機一到就付諸行動。
Ⅱ
從這一年的三月末到四月中旬裡,自由行星同盟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許多令一百三十億市民震驚不已的事故。
三月三十日,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玆裡遭暗殺未遂。
四月三日,行星聶普帝斯的部份軍人以武力發動叛變,並占領了這個行星。
四月五日,銀河帝國發生大規模內戰。
四月八日,行星帕爾梅倫多被叛亂勢力占領。
四月十日,行星香普爾也納入了武裝叛亂份子的控製之下。
楊威利人在伊謝爾倫要塞,他一直觀察著這些事件的發生經過及演變情形。
自從庫布玆裡本部長被刺殺事件發生以後,事情就都如同楊所預料的一樣,一件件的接踵而來‧這次他大概可以因為自己料準了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的手法,而足以引以為豪了。
但是,這個計策對於萊茵哈特而言,不過只是一種預防手段罷了。即使失敗了,也有挽回的余地,對萊茵哈特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而就這樣,整個自由行星同盟就為之動蕩不安。羅嚴克拉姆侯爵可說是個用兵天才吧? 楊威利聳了聳肩。但這一次,這位金髮的年輕人卻不費一兵一卒,就已經把同盟內部搞得這樣天翻地覆了!
雖然看穿了萊茵哈特的手段,也只是件無奈的事實罷了。楊並無法阻止,而今後將如何發展呢? 除了首都的政變之外,他也無法預測,大概是幕後兼任導演和編劇的萊茵哈特也沒有準備往後的劇本吧!
以後的發展,就全看演出的各演員們相互較勁了。楊一直在想,進場演戲的主角是誰呢? 也就是實行政變的主謀者到底是誰呢? 反正以後就會知道的,但他仍然很在意。
四月十三日,由海尼森傳來超光速通信,帶來了代統合作戰本部長德森上將的命令。
"請楊提督率領伊謝爾倫駐留艦隊,將聶普帝斯、卡佛、帕爾梅倫多及香普爾等地的叛亂,速速弭平。"
"要我們把四個不同地區的叛亂全部整肅?"
連楊都嚇到了。他原想即使下達出動命令,應該只有一個到達站,平定其它的三個區域的任務應該會動員在首都海尼森的艦隊才是。
"這樣的話伊謝爾倫要塞不就成了空城嗎? 這樣子行嗎? "楊心裡想著。
"據情報銀河帝國現下正處於大規模的內戰狀態,所以伊謝爾倫絕不會有招致大規模部隊攻擊的危險。楊司令官,請您不要有任何顧慮,放心去執行軍令吧!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
楊心裡想,的確是如此。像他這樣說也沒錯,原因和結果本來就是互有關連的‧不過,或許還有其它原素是他們所不知道而未被考慮進去的。
另外,楊也感到有點意外,因為統合作戰本部的代理部長德森上將是個平庸的用兵家,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見解,也許這一點是偏離了萊茵哈特的想像了‧
首都的大批部隊如果不調去平亂,長期駐留的話,在首都的叛變計畫就不大可能會得逞,甚至這些叛亂份子恐怕連動都不敢動。或許敵人會因此而另定陰謀也說不定,但是,軍隊留駐首都應該算是最保險的應對模式了!
不過再怎麼說,要同一支艦隊去鎮壓四個地方的叛亂是相當艱難的事情,簡直是疲勞轟炸。德森上將的意圖明顯是要盡可能地利用楊和他的部下。雖然明白這點,但怎麼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楊威利素來耳聞德森是個愛記私怨的人,可是自己和他完全素未謀面,應該不致於會跟他結下什麼仇怨才對啊。
楊心中有疑問卻又不願直接說出來,於是故意在尤里安面前自言自語著,希望能聽聽他的看見。結果,尤里安果然為他解答疑難了。
尤里安在聽完之後,馬上就笑著說這個問題很簡單。
"請問德森上將現年幾歲?"
"大概有四十多歲吧。"
"提督您現下是三十歲吧? "
"是啊! 差不多滿三十歲了呢。"
"這就是了。你們兩個人年紀差了十歲,可是軍階卻同為上將,他當然要嫉妒你了! 難道你忘了,他連對比克古提督都不太服氣呢! "
楊搔搔頭髮。
"哎呀! 原來如此! 我怎麼沒想到呢。"楊威利在戰場上洞察敵人心理的能力是絕頂優秀的,但是在人事方面就沒有這麼敏銳了。
楊威利在去年一年不到的時間內,一下子由準將三級跳晉升為上將,這件事對他本人而言,只覺得有點憂慮,怕會做不好自己的工作而已。但是對於那些有權力欲望、無時無刻想要向上爬的人而言,這種三級跳只會引來他們的羨慕和嫉妒。
像這種老是會嫉妒別人的人,他只會認為別人的想法一定和自己的一樣。如果你告訴他,楊威利的願望是馬上自現役退伍,只靠著養老金過活,並且窮畢生之年寫成一本歷史書,這些人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德森一定認為,既然別人稱你是「奇跡的楊」,那麼你就去平定四個地方的叛亂,弄點奇跡給我看看吧! 如果成功了,那是應該的,如果失敗了,我就有理由處罰你了。
楊正在想,照這種想法,如果被打敗的話,搞不好就可順理成章地退役了。此時,尤里安又說話了。
"要將四個地方的叛亂一一平定,需要花的時間及人力物力,不可計數。"
"不錯,去一個地方平定一個叛亂,一個一個的平定,那樣做太浪費資源了。"楊用力地點頭表示同意。
"這個傢伙,當然不希望我能輕輕鬆鬆地就獲得勝利啦。尤里安,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樣應付呢? "
尤里安的身體動了動,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他最近對於用兵方面的問題,感到相當高的興趣。
"嗯,我會把四個地方的敵人集中起來,然後再集中兵力將他們一網打盡。"
楊把帽子脫了下來,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 "這主意還真不錯啊! 不過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你怎麼樣杷分散在四個地方的敵人集中在一個地方呢? 敵人之所以會同時在不同的地方發動叛亂,目的就在於想分散我們的兵力,他們怎麼可能會放棄目前這種優勢,而集中到一起呢? 他們若走到一起的話,我們不也就可以將兵力集中起來,全力鎮壓他們了嗎? "
楊輕輕地把扁帽戴回頭上。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把敵人集中在一處,他們的戰鬥力會增強,基本上是違反分散敵人兵力然後各個擊破這項兵法基本原則的。"
"行不通嗎? "尤里安看來相當失望。對於這位少年,這已經是他腦細胞全力運轉的結果了。
楊微微笑著。
"方法是對的。關鍵是怎麼去運用。嗯怎麼樣才能把他們乖乖地引出來呢? "楊思索了一會兒。
"把敵人從據點裡引誘出來,這想法不錯。但是沒有必要等到他們在一個地方集結完成。我們可以推算敵人集結的路線,而在途中予以各個擊破。假設在這種情況下‧敵人和我方的總兵力相當,我方可以分成兩個集團,利用時間差一方攻擊敵人的A、B集團,另一方則分別攻擊敵人的C、D集團。以我們的二份之一兵力對付敵人的四份之一,勝利的機率應該會大得多吧。"
尤里安充滿興趣地點著頭聽著。
"也有別的方法。以整個艦隊行動,先分別各個擊破敵人的A、B兩集團,再前往敵人的集結地點‧和敵人的C、D兩個集團對戰。在這時候,我方可以略施小計讓敵人誤認己方為敵人,或者讓艦隊分成兩部份挾擊對方,都可以提升戰果。這個方法,先以四倍的兵力再以兩倍的兵力和對方作戰,勝率應該更高吧。"
尤里安聽得不禁贊嘆了起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自嘆弗如。楊提督在軍事方面的智謀,真可說是如泉涌一般地取之不盡。想到自己和楊提督相比起來的話,那真是差得十萬八千里了。還說什麼想幫助他呢! 連一點點微薄的力量恐怕都付不出來啊!
尤里安雖然身為楊的被監護人,但他從來不會以被保護者的身分無憂無慮地過日子。自己的地位固然不可與楊相提並論,但是他希望對楊而言,自己至少是個不可或缺的好幫手。
"不過,我這次這兩種方法都不會使用。因為對方同為同盟軍,就算戰勝,傷殘戰死的也都是自己同胞,我們還是不要做得太絕了。"
"話是沒錯。"
"我看,最好我們能想個不戰而降服敵軍的方法。若真能如此,皆大歡喜。"
"士兵們當然高興啦! 不過可就苦了司令官了。"
"喔! 你終於明白了嗎?"
楊笑了笑,隨即止住笑容說︰ "不過,世上大多數的人還是認為有本事致眾多官兵於死他的司令官才是最辛苦的人呀。"
此刻楊的耳邊似乎也響起了類似的一些話楊威利真是不勞而獲就得到了今天的地位啊! 他贏得太容易了! 說不定德森就是散播這種論調的「功臣」之一。事實上,楊只要稍微留意這類不負責的謠言,他應該當場就能明白德森這道命令背後的用意了
Ⅲ
楊將幕僚們集合到會議室中,轉達德森上將的命令。
"叫我們將四個地方的叛亂全都弭平嗎?"楊的幾位慕僚們都感到相當意外和惶恐。
其中只有先寇布最早恢複冷靜,他說︰ "德森是想保存首都的兵力,故而要我們去送死吧! "
他的洞察力和尤里安一樣正確而有把握。接著他又看著楊笑著說,看來德森這傢伙還蠻嫉妒你的。楊並未回答,他發現自己的洞察力比不上尤里安和先寇布的敏銳。
參謀長姆萊輕咳了一聲, 開口道︰ "總之,這是統合作戰本部的命令,我們必須遵從,暫時不要管誰是誰非了。距離伊謝爾倫要塞最近的是香普爾行星,我認為應該從那裡開始下手"
突然警報器響了,牆壁上的螢幕出現了一名通信官。
楊注意到這位通信官的衣服前胸部位有一塊很大的污漬。看來‧他應該正在喝著咖啡,可能驚嚇過度,手無無措之下不小心將咖啡倒了出來,衣服才弄髒的。
"首都出了大事了! 剛剛收到了令人震驚的情報……"
"出了什麼事? "大家喝問著。這名通信官吞了吞口水,顫聲道︰ "是政……政變! 或者……大家先看看廣播! "
在場的人聽了都摒息望著楊威利。大家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從座位上坐直了,甚至有人從椅子跳了起來。
接著畫面中的影像呈現出首都的超光速通信中心。中心播報人已不是往昔那張和靄可親的臉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中年軍人,他驕傲地坐在播報台的位子上。
"本人在此再重申一次宣言。從宇宙歷七九七年四月十三日開始,由自由行星同盟救國軍事委員會來接管首都‧自即日起中止同盟憲章,一切有關法律都要由救國軍事委員會來決定。"
伊謝爾倫的高級軍官們看了這個報導後都面面相覷。接著大家一齊望著楊這位黑髮司令官。
楊默然地盯著螢幕看,大家都覺得他異常的冷靜。
楊心裡在想,德森的如意算盤最後還是給叛變組織的計畫破壞了。他們的行動實在太迅速了,而德森的回應則顯然不及自己原先預期的來得快。
"救國軍事委員會……這個名稱可真非同小可呢! "
楊以極為不屑的口吻念著這幾個字。他認為這些人口口聲聲稱救國、愛國及憂國等等,其實根本無法讓人感到他們有任何誠意。他們毫不知恥地高喊這些口號,實際上卻躲在安全的地方,大搖大擺地過著逸樂的生活。
接著,救國軍事委員會公告他們製訂的新綱領,取代目前的同盟憲章。內容如下︰
一、以打倒銀河帝國為崇高目標,確立舉國一致的體製‧
二、禁止一切違反國家利益的政治活動及言論。
三、賦與軍人司法、警察權。
四、全國實施無限期的戒嚴令。另外,禁止所有的示威及罷工活動。
五、恆星間的運輸及通信系統全面國營化。所有的宇宙港皆由軍部直接管理。
六、所有具反戰及不同思想的人都不得擔任公職。
七、中止最高評議會的職權。
八、拒服義務兵役者將遭嚴厲懲罰。
九、政治家及公務員涉有貪污和瀆職行為的,一律予以重罰,情節重大者處以死刑。
十、禁止一切有害的娛樂活動,關閉娛樂場所,重建善良健康的風俗。
十一、廢止國家救濟貧病的行動,防止社會的弱質化。
"這些傢伙,真是的……"
楊一直盯著畫面,看呆了。救國軍事委員會所製訂的這些規章,根本就是反動的軍國王義體製嘛! 它和五世紀前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主張幾乎完全一樣。這些人居然還稱要打倒獨裁主義的帝國,而自己又重新實行魯道夫大帝那套舊製度。楊禁不住笑了笑。他覺得這是一出誇張的諧劇,也是一齣醜惡的鬧劇。不過,它雖以諧劇進行,卻未必能以諧劇收場。
"現下我向各位市民及同盟的士兵們,介紹我們救國軍事委員會的主席"
當畫面中的人提及此人的名字時,室內的空氣整個都變得凝重了起來。
楊終於在通信畫面中看到了這個人的臉孔,他發現自己和他相當熟識。此人的頭髮白棕混合,面目端正,他曾和楊有過數度的交談,也曾一起吃過飯,他還有個女兒……
楊回頭探視背後那陣低沉的驚叫聲。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臉色蒼白,站在楊的身後。
在畫面上出現的這個人就是德維特‧格林希爾上將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父親。
Ⅳ
費沙自治領區。
費沙自治領位於銀河帝國及自由行星同盟之間,是處於「費沙回廊」的一個商業貿易國家。其領土及人工殖民地上的總人口數約二十億左右,和帝國及同盟相差甚遠,但富有的程度則相當於帝國及同盟。費沙目前的情報搜集系統正以全力運作著,任何搜集到的情報,都必須蓋上關防,第一時間送至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手中。這次在同盟國內發生的叛變事件,自然也被稱為「費沙的黑狐」的魯賓斯基透過情報,得知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這天是四月十八日。
宇宙艦隊司令官比克古上將在辦公室中收到了以國防委員會查閱部長的名義發的通知︰
"今天首都即將舉行一項大規模的陸上戰斗部隊軍事演習。由於這是年初就預定的重頭戲,而現下邊境局勢又相當緊張,它的意義自然非比尋常……。"
這段話也透過廣播,傳送至軍部上上下下的人及全體市民們知道了。
如此一來,民眾們如果看見滿街士兵全副武裝地在街上走來走去也不會覺得奇怪恐慌。若是還有人感到不安而打電話去向憲兵等單位報告的話,所得到回答也只是簡單的一句「演習」而已。因為這項活動是身為最高負責人的查閱部長格林希爾上將所下達的命令,他是一個很有威望的人,民眾都很信任他,政府高層也沒有懷疑,沒有人想到他就是政變的主謀。
即使是比克古自己,由於忙於監督宇宙艦隊以應付邊境叛亂,早己焦頭爛額,又那裡會想到有重兵駐守的首都也會發生叛變的事件呢?
而就在事發當天的中午,老提督剛得知消息後不久,就被人用槍抵著身體去見叛變的主謀者了。
老提督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些叛軍中,竟有這麼多軍中的高級將領,包括了查閱部長格林希爾上將,以及情報部長布倫滋中將。
"原來如此。查閱部和情報部也被污染了啊。"
比克古嗤之以鼻。他在想,查閱部所司的任務是部隊的訓練、救援、調度等有關軍隊管理運用的事宜,如果查閱部長本身參與叛變行動的話,調度起軍隊來自然相當的容易。
老提督忽然在圍繞著自己的幾個人之中,聞到了其中一人特殊的酒精氣味。
"嗯! 我認得你! "滿頭白髮的司令官以極其銳利的眼光射向這個人。
"你不就是數年前在艾爾‧法西爾星域中被帝國軍俘虜的林奇少將嗎?"
對方笑了一笑,聲音沙啞︰ "難得比克古司令官還記得我。"
"我怎麼敢忘記呢?你就是那個只圖自己安全,而拋棄保護民眾義務及忘記應對部下負責任的鼎鼎有名之人啊。"
林奇聽了這話倒也不以為意‧他微微地笑了笑,拿了一小瓶的威土忌酒,打開瓶蓋仰頭便喝。旁邊一些禁欲的軍官們都皺起了眉頭。很顯然地‧林奇並不很受到這些同志們的敬重,可是他們又為什麼會讓他加入叛變組織呢?
老提督又不好直接問,於是轉向格林希爾上將道︰ "我想閣下的軍隊之中,都應該是一些有理性、有良知的人吧? "
"不敢、不敢。"
"不過,看來我太高估你們這些人了,會輕易地參加這種叛變行動的人,根本就是毫無理性與良知可言! "
"這件事我們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去做的。提督‧請你細心想想看,現下的政治如此的腐敗,社會上怨聲載道,當局者假借民主主義的美名,實際上卻施行愚民政策,獨行專斷,禍國殃民,根本就無法改善社會現狀。他們幾時曾提出過卓有成效的改革及肅貪的方案來了? "
"你說得沒錯,目前的政權和社會現狀的確是腐敗到了極點,所以你會說必須用武力來打倒這些無能的當權者。可是試問,如果這些持有武力的人將來也走向腐敗時,又有誰能治得了他們? "
比克古的語調相當尖銳,對方楞了一下。
"我們是絕不會走向腐敗的。"此話說得斬釘截鐵。
"我們都是有理想、有羞恥心的人。絕不會像現下的當權者一樣,為了迎合一己的私欲,就打著民主自由的口號,妄顧國家利益,一味討好選民以贏得選票,也不會和資本家勾結野狼狽為奸,卻口口聲聲喊著要打倒帝國,解放民眾。我們只是為了自己滿腔的救國熱情,所以才不得不站出來為民請命的。腐敗的產生源自於人的私心,我們沒有私心,所以絕不會走向腐敗。"
"喔! 原來如此。因為你們是懷有救國大義的人,就可以將一場非法的軍事政變合法化嘍! "
老提督這些毒辣的言語,已深深的剌傷了在場這些自命「愛國」,並以此深以為豪的軍官們的心。忽然有個人粗暴地說︰
"比克古提督,我們這次的行動也是想要盡可能保持著紳土的作風。不過如果場面失去了控制,我們也不得不采取必要的行動! "
"紳士的作風? "室內響遍了比克古諷刺挖苦的笑聲。
"這是人類進化到現下,有史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稱武裝暴動者為紳士。如果有人費盡心機而得到人人覬覦已久的權力之後,還希望被人尊稱為紳士的話,最好趁大權在握時,趕快編一本新辭典流傳千古吧。"
軍官們聽了個個都氣得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格林希爾上將用眼神製止他們即將暴發的怒氣。
"我們之間的見解似乎不太相同,就讓歷史來為我們做個評判吧! 多說無益。"
"或許歷史根本不會為各位作注解呢! 格林希爾上將。"救國軍事委員會的主席故意聽而不聞,他向衛兵說︰
"將他帶走,不得無禮。"
此時,首都海尼森內各個重要的據點,都已經被叛軍所占據了。統合作戰本部、技術科學本部、宇宙防衛管製司令部等軍事中樞單位,以及最高評議會大樓、恆星通信中心等等,都在不流血的狀態下落入叛軍的手中。
統合作戰本部代理部長德森上將如今亦遭到監禁。
不過,叛軍們搜查的首要目標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特留尼西特本人並不在其官邸之內,有人猜測他很可能已經從緊急秘密通路潛入地道逃走了……
Ⅴ
楊最近深感命運就好像是一個又醜又老的魔女一樣,她恣意地為所欲為。
命運本身要是也具有人性的話,它也會抗議上帝竟然安排它如此作弄人吧。但這是不可能的。其實命運不過是偶然地積集了無數個人的意識所產生的結果,並非一種超然的存在。
尤其當楊威利想到自己竟然會為了要維護特留尼西特這種人的權力,而被迫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的父親作戰,真是造化弄人啊!
楊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走了幾十回了,腦中卻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想不出來。尤里安靠著牆壁站著,呆呆直望著他瞧,深棕色的眼眸中充滿了關懷的神色。他心裡感到相當難過,因為自己沒有辦法幫上楊威利的忙。看來楊現下所面對的問題,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別人能為他解決了。
楊忽然猛嘆了一口氣,笑了笑說︰ "尤里安,給我一杯白蘭地。還有,召集所有幹部在十五分鐘之後到會議室去開會。"
"好,馬上去。"
"等一下,請順便叫格林希爾上尉過來一下。"少年轉身離開了。
一個人在遇到該做決定卻難以下決定時,如果可以就此不做決定,那該有多好啊。但偏偏這是不被允許的,古人說這就是生命的滋味,但這次的調味料似乎放得太多了。
二分鐘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進來了。她的面部表情沉著,但並不能掩飾眼中的愴然。
楊對於自己的立場相當清楚。當他十六歲時,父親就死了,他為了就讀免費的歷史學校,所以進入到軍官學校的戰史研究科,從來也沒想到過要當一名軍人,更料不到如今竟然會面對如此棘手的難題。
然而,菲列特利加的情況彷彿更証明了上天安排的反覆無常。和親生父親處於敵對的立場,對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子來說,是太過於嚴苛了。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向提督報告。"
"……嗯,你看來精神還蠻好的。"楊笨拙地和她打了個招呼,這令菲列特利加覺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是這樣的,待會兒要開個幕僚會議,麻煩你幫我們布置一下,有請你準備開會要用的文件和操作電腦。"
菲列特利加似乎有點意外。
"我想,我應該辭去副官這個職務了。因為……"
"哦? 你想辭職?"楊像是完全不明白似的,率直地反問道。
"也不是,不過……"
"第十三艦隊是不能沒有你的,如果沒你在的話,我可就要感到困擾了。你知道,我的記憶力不好,做事又很大意,很需要一位像你那麼能幹的副官在旁協助的。"
"……是! 那麼我就留下來繼續為您辦事。閣下! "她的表情雖然仍是嚴肅的,但仔細看卻可觀察到她眼中那瞬間閃過的一種
感動得想哭的神色。
"多謝你了。那麼,請先到會議室去吧。"楊應該還有更多話要對她說的,但這時卻什麼也沒提。
菲列特利加走出去後,楊在門口遇到先寇布,他們相互地行禮致意。
先寇布笑著對楊說︰ "我想格林希爾小姐應該不會被革職吧。"
"當然不會。像她那麼優秀的人才到那裡去找。"
"實在說得不夠老實啊! "他無禮地談論著。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
"也沒什麼意思啦………。我只是想,這個女孩子對閣下你到底有什麼看法呢,當然是作為部屬的看法,這純粹是同為部屬的我,自己私下揣測而已。"
"你認為呢? "楊以笨拙的模式追問他。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您實在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哩! 很難讓人了解。"
楊似乎聽不懂先寇布的話,不解地望著他,催他說下去。這使得先寇布好像有點得意起來。
他說︰ "為什麼說你是個充滿矛盾的人呢? 因為你比任何人都討厭戰爭,你清楚戰爭會帶來什麼壞影響,認為它是一種愚蠢無比的行為。但是,又很難找到第二個人打起仗來比你更厲害。你說,這不是很矛盾嗎? "
"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這個人又如何呢?"
"你們兩個都是同樣出色,較量看看,大概會很有趣吧。這位舊帝國貴族似乎越來越放肆了。
"你們兩個如果有同樣的條件,相同的軍力,打起仗來,我想你在戰術上會比他更勝一籌。"
"這種假設根本毫無意義。戰爭除了戰術,其它的原素也同樣重要,如果排除戰略問題,單以戰術來論勝敗,實際戰爭根本是不可能的。羅嚴克拉姆侯爵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經常在戰略上處於上風,未開戰之前他已經取得了勝利,開戰之後他就更加有把握了。"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啦! "
所謂戰術,指的是在戰場中,如何調度兵馬以贏得勝利的技倆。而戰略指的是,如何讓戰術能夠完全有效地發揮其效能的整體技術而言。先寇布剛剛所說的假定‧完全無視於戰略這個要因,因此等於是沒有意義的。
"那麼好吧,我們就談論另一個問題。你也知道目前的自由行星同盟,其權力體制是多麼的腐敗,可以說已病入膏盲了,在位的人既無才能,又無道德。這些事實,相信你也清楚得很,但是你卻不管這些,還是想要盡全力去維護它,你說吧,這不是相當矛盾的事情嗎? "
"可以選擇的話,我會選一個『較好的』。雖然目前同盟那些領導人在能力和道德上的確差得很離譜,但是你也看到救國軍事委員會所發布的宣言吧,他們實在是比現今的當權者還要糟糕啊。"
"依我看……"先寇布的眼中忽然綻放出一種奇妙的光芒。
"我們乾脆把救國軍事委員會的那群小丑及當前的當權者都一並推翻掉好了。因為,不論是由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方掌權,都無法解決目前破敗的國事。不安定的局面隨時都可能出現,與其這樣下去,不如你就挺身而出,將這些禍國殃民的傢伙都趕走算了。從此由你來掌握國家權力,你可以和羅嚴克拉姆平起平坐,只要國家治理得妥善,民眾就會安居樂業,不用受戰爭之苦,這難道不是一件美事嗎? "
伊謝爾倫要塞的年輕司令官楊威利,一面聽他說這番話,一面雙眼盯著他瞧,呆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先寇布則一改平時嘻皮笑臉的態度,表情嚴肅地說︰
"你覺得如何呢? 什麼樣的形式並不重要,以獨裁者的形式去守住民主政治的實踐面吧! "
"獨裁者楊威利? 這種事我真是連想都從來沒想到過。"
"你本來也不適合當一名軍人,可是也乾得很好啊! 也許連當個獨裁者也會像你現下當司令官那樣做得同樣出色呢。"
"先寇布准將。"
"怎麼樣? "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除了我之外,剛才這番話你可曾對別人提起過? "
"當然沒有。"
"這就好……"楊只對地說了這句話後,就轉身走了。
先寇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笑著。他在想‧楊應該知道沒有一個高級將領能容許自己的部下這麼隨意說話吧。做先寇布的上司真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呢!
住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他們對於最近國內所發生的政變事件及內亂,感到相當不安。有一次尤里安還在住宅區內,碰到幾個市民問他,楊是否能打贏這場硬仗?
尤里安很有自信地望著他們回答說︰ "楊威利提督絕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
……這句話沒多久就傳遍了伊謝爾倫的大街小巷。楊提督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的確,楊提督是長勝將軍,是我們的大英雄! 以往勝利總是與他為伴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啦! 民眾心裡這樣想著,心中的不安於是漸漸減低,表面上也逐漸恢複平靜了。
楊知道了之後,半開玩笑地對尤里安說︰ "我沒想到你也有演說家的才能啊? "
"可是我說的是事實呀,並非在虛張聲勢。不是嗎? 閣下! "
"嗯,話是沒錯,但願這次也是這樣。"楊在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頭。
"希望以後也還是一樣啊……"
尤里安出外做斯巴達尼恩的操縱練習之後,楊馬上把先寇布叫來。
因為楊最近決定將自己麾下的艦隊分編成由自己直接指揮的高速機動部隊,以及以補給和防御火力為中心機能的後方支援部隊,但想來想去,卻不知道要把先寇布安置在那一邊才好。所以乾脆找他本人來商量商量,最後決定讓他當自己身邊的幕僚,不屬於前述的任何一個單位。
他們談完之後,楊接著向先寇布詢問有關尤里安的事情。因為先寇布以前曾經擔任過尤里安的射擊及肉搏戰老師。
"若是身為一名戰士,尤里安相當優秀,他已經能獨當一面,說不定他的表現比你還好哩。"先寇布毫無顧忌地說。
"不過,我想閣下對尤里安的期望可能並不是如此吧? "楊對他的問話只回答了一半。
"……人類的能力雖然有限,但是自己也可以盡量發揮潛能,挑戰命運。我希望尤里安能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的潛能,突破自己的命運。"
"突破自己的命運? 那麼你自己又如何呢? 提督。"
"我是不行的了。我在自由行星同盟已經陷得太深,對於付薪水的人,我總得盡我的義務。"
先寇布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在開玩笑。
"想來也是如此,你之所以不想讓尤里安當正式軍人,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可是你也不需要對自由行星同盟講什麼道義啊! "
"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楊搖了搖頭。其實,他並不是一個能夠深謀遠慮的人,可是大部份的人卻這麼認為。這對他究竟是禍是福呢? 恐怕連楊自己都不知道。
目前位於首都的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已經變成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大本營了。
現下,在這棟大樓的地下室中,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幹部們正在集合開會。
"剛剛收到伊謝爾倫來的答覆,楊威利已經正式拒絕加入救國軍事委員會了。"
格林希爾上將此話一出,在座的人立刻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這樣的話就只有與他一決死戰這條路可走了。"
"那麼就讓我們看看,『奇跡的楊』到底是不是如同傳聞一樣的厲害! "倔強的聲音或許是為了要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吧。
格林希爾上將卻沒有迎合他們所製造的熱情。
他絕不會去要求自己的女兒來加入他們的,他想,自己也絕不會去乞求她的同意。他是憑著自己的信念去做事。如果自己不借軍隊來重建國家的話,這個國家就要腐敗下去,直至滅亡的境地了。這番道理楊威利若不能明白,那就真的只有一戰了! 要下這樣的決定是頗為困難的,可是一旦決定就絕不會再改變。
"魯格拉希提督。"隨著這個聲音響起,一位淺棕色短髮、國字臉龐的中年人馬上站了起來。
"我想請您率領第十一艦隊前往伊謝爾倫要塞,與楊威利決戰。"
"遵命! 但是,主席,令媛那方面…… "大家都知道上將的女兒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是楊身邊的副官。
"這件事不是問題。"他的口氣雖硬,但聽得出是在強行壓抑著。
"當我立定計畫之時,早已拋開了骨肉之情,而且現下楊應該已經撤了她的職,軟禁在伊謝爾倫要塞裡。所以你們也不必掛慮她了。"
"我明白了。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設法打敗楊威利的,不論是生擒或殺死,總之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第十一艦隊是同盟軍宇宙艦隊中,少數未受損傷的部隊,現下加入叛軍的行列‧即將以它強大的軍力來封鎖楊威利的去路。
宇宙歷七九七年,帝國歷四八八年,標準歷四月二十日,楊任命卡介倫為伊謝爾倫要塞的臨時代理司令官,並下令全艦隊出擊。這是他成為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及駐留機動艦隊司令之後的第一次出擊,這同時意味著自由行星同盟建國二百七十年以來的第一次內戰正式爆發。
當他被問及到達站為何方時,他的回答是︰"最終到達站在海尼森。"
同一時間,在同盟首都海尼森的一個墓地上,格林希爾上將撐著傘在雨中靜靜站立著,那是他的亡妻,即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的母親長眠的地方,他在墓前放上鮮花,默默地在心中說道︰" 我希望菲列特利加能夠原諒我,這麼腐敗的政治是需要有人出來糾正的,就意義上來說,我們這一次並沒有做錯。
軍中年輕的一代,他們實在是太過於急進了,如果沒有我的領導,又怎能壓制得住他們? 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不過,我擔心的是我的乖女,她是否能夠了解我的立場呢? ……"
第四章 流血的宇宙
Ⅰ
正當萊茵哈特即將登上旗艦伯倫希爾梯口的時候,軍務省的書記官急急忙忙地跑來拜見他。
"有什麼事嗎? "
書記官雙眼直盯著這位軍服畢挺的英俊年輕司令官,心中不禁暗暗贊嘆起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敵人的名稱還沒有確定,所以跑來問您。
"名稱? "
"是的。因為叛軍們自稱是正義派諸侯軍,但公文上不能這樣寫,若要直接稱他們為叛亂軍的話,那又和自稱為自由行星同盟的叛軍名稱相同,無法區別,因此特來請教您如何稱呼他們比較好。"
萊茵哈特聽了這些話之後,用他那修長的手指輕撫著額頭想了想說︰
"嗯,我想到了。有個適合不過的名稱,就叫他們賊軍吧。公文上面就直接稱他們為賊軍好了,可以吧? "
"是,遵命! "
"你把這個名稱發布給全帝國的民眾知道吧。同時也可讓那些貴族們知道自己的身分地位,讓他們知道自己就是『賊軍』。"
萊茵哈特笑了起來。雖然是種不懷好意的笑,但是笑聲聽來仍然清脆動人。
"你就只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吧! 我要出發了。方才交待你的話別忘了。"
他說完立刻轉身離開,動作之快好像一個沒有體重的人似的。在他身後還跟著奧貝絲坦、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坎普及畢典菲爾特等提督,看來大艦隊不久即將出發了。
留守的部隊提督摩頓中將和副官們都在一旁行禮恭送他們。
萊茵哈特在奧丁只留了一點點兵力,防守皇帝寢宮「新無憂宮」的軍隊,以及防守元帥府、軍務省和他自己與姐姐居館的軍力,加起來也不過三萬人而已。奉命留守的摩頓中將年紀已經不小了,在用兵方面,他並不是個很優秀的人,不過他為人忠誠可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
書記官回到軍務省後,馬上執行萊茵哈特的命令。他以超光速通信的模式發布此一消息,沒多久全帝國的人都知道了「賊軍」這個稱呼。
這個稱呼,對於這些自命正義和自尊心強的大貴族而言,實在是一種很大的傷害。他們受到這樣的屈辱,心中感到說不出的憎惡,有的人甚至氣得摔玻璃杯洩憤,自此以後,對這個「金髮小子」更加深了無比的敵意。
而根據梅爾卡茲的副官舒奈德的說法,大貴族們也同樣說過萊茵哈特的壞話,此舉不過是彼此彼此而已。
聯合軍作戰會議也往往受貴族們感情上的喜惡而影響其行事。
布朗胥百克公爵想出了一個戰略。他想從帝國的首都奧丁開始,一直到要塞「禿鷹之城」的路上,分別設置九個軍事據點,各據點上都布上重兵,等到萊茵哈特一個個地進攻這些地方時,其兵力及艦艇一定會漸漸耗損,到時我方軍隊再從禿鷹之城出擊,一舉將之消滅。
對於這個戰略,梅爾卡茲相當懷疑。因為萊茵哈特如果能夠照他們所預期的,一個接一個地攻打這些據點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可是,如果他不這樣做,反而先將各據點的補給線和通訊網都破壞掉,使之失去應有功能,然後再揮軍直指禿鷹之城的話,這個戰略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了。而若在這九處據點上駐以重兵,對於禿鷹之城而言,反而削弱了兵力。
梅爾卡茲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後,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臉色馬上變了。在場的人都察覺到了。
他的部屬們看了,無不立刻跪倒在地請求主人赦免他們惹他生氣的罪行。只有梅爾卡茲沒有這樣做。
"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布朗胥百克終於出聲了。梅爾卡茲好像完全罔顧主人心意似的自顧說著自己的意見。
他認為沒有必要放棄那九個據點,但卻不需要設置強大的兵力在那裡。只需在各據點安置偵察機,透過電子情報來監視敵人即可,實戰的機能則完全集中在禿鷹之城。
"等那個金髮的小子接近禿鷹之城時,再和他決一死戰。因為他們的軍隊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的,必定疲憊不堪,我們以逸待勞,豈有不勝的道理?"
布朗胥百克看來也並非完全不懂得用兵學。
"嗯,就是這樣嗎? "正當大家都同聲贊同梅爾卡茲的方案時,忽然有人出聲了︰ "不,我還有更好的辦法! "
這人正是自認為戰略理論專家的斯特汀提督。
亞斯提星域會戰時,斯特汀曾和梅爾卡茲一起在萊茵哈特的麾下任職,但和梅爾卡茲不同的是,他從不認為萊茵哈特有軍事上的才能。
"你有什麼意見? 斯特汀提督。"
"我只是想修改一下梅爾卡茲總司令官的戰略而已。"斯特汀斜眼看了看梅爾卡茲。梅爾卡茲卻早就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麼了。
其實他早就想到這個點子,但是卻因為某個原因而作罷了。只聽斯特汀繼續說︰
"我們可以組成一個大規模的特別行動隊,誘使那個金髮小子接近禿鷹之城,然後再進攻並無重兵防守的首都奧丁,那麼皇帝陛下就變成是我們所擁立的了。此時他再兼程趕赴首都救駕,也已經來不及了! "
"嗯……"
"如此一來,只要再下個敕令,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自然就被視為逆賊,那麼局勢就完全改觀了。這個金髮的黃口小兒立刻會變成宇宙中無家可歸的孤兒! "
梅爾卡茲的視線落在自己還未喝過的咖啡杯上,心中想道,果然是這條計策。看來斯特汀只是個理論家,對於現實的情況則缺乏足夠的觀察能力。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的確是沒有分出重兵防守首都,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冷靜地想一想就知道了。要是大家都清楚這個道理,就會明白斯特汀所提出的策略根本無法成功地實現……。
"這策略太棒了! "
年輕的貴族蘭滋貝克伯爵阿弗列特叫了起來。他看起來相當興奮,並天真無邪地贊美斯特汀的作戰方案,認為這是個積極、偉大、完美無缺的提案。
"不過,要由誰來指揮這個特別行動隊呢? 這個職位不但聲譽很高,要負的責任也是相當大的喔。"
室內頓時又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蘭滋貝克伯爵阿弗列特此言一出,四周的人和空氣立刻都好像陷入泥沼瘴氣一樣,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這次誰能成功地進攻首都奧丁,挾持幼帝,那麼他就是此次內戰中功勞最大的人,在禿鷹之城誘使萊茵哈特上鉤的功勞就沒這麼大了。前者就好比恆星的光芒一般,後者則好像小行星一樣,在恆星面前黯然失色。
在處理戰後問題時,功勞最大的人一定最有發言權。事實上,只要能挾天子以令諸候,即使是一場形式上的君臣關系,但對至尊之位仍舊能操控自如。因此只需一道「敕令」,屆時獨占地位及權力均為輕而易舉之事。
這就是特別行動隊的提督。獲得最高權力的踏腳石。
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的眼中,都浮現出異樣的光芒,他們同時在想,這麼樣一個職務怎麼可以拱手讓人呢?
其實問題的症結早已脫離了戰略與戰術,進而演變至政略的層面上了。但是這些人並不這麼想,他們好比是愚蠢的獵人,才剛看見一片森林,就急著在計算裡面藏著的黑貂的毛皮價值有多少了。其實他們根本還不見得能夠獵到這些黑貂哩!
梅爾卡茲早就想到這個方法了。單就純粹的軍事戰略而言,它的確是相當值得一試,可是梅爾卡茲卻毫不猶豫地放棄這個計畫。理由很簡單,因為這種作戰方法,要在高度團結的軍隊組織配合下,才有可能成功地實行。各軍隊的提督之間,都要能夠相互倚賴,互相合作。
然而貴族聯合軍卻做不到這一點。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也就是因為看清楚此一事實,所以才放心大膽地以少數薄弱的軍力來防守首都。
其實,將貴族們結合在一起的力量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上下一致地憎惡萊茵哈特,這是唯一使他們團結的力量。若是有人挺身而出,想要獨力打倒萊茵哈特,奪取權力和地位的話,必定會讓人不服,從而破壞他們彼此之間的團結和合作。
現下斯特汀既已提出了這個會引起內部不團結的戰略,結果當然是利敵不利己。很顯然的,貴族們表面上團結的現象,現下已被某些人露骨的權力欲望給破壞掉了。梅爾卡茲察覺到在場的許多貴族們早己散發出以自我為中心的欲望之火,這種強烈的火藥味兒,簡直使人窒息。
不過,他們真的打得贏萊茵哈特嗎?如果嬴了的話……又究竟是為了誰的勝利呢?
Ⅱ
自此以後,梅爾卡茲於作戰上只能在妥協或被忽視這兩種已知的結果中去貫徹自己的思想了等於是在兩種不好的結果中作選擇‧
以前,當他剛上任為作戰總提督時,年輕而好戰的貴族們對他頗有歡迎之意,但是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們不習慣聽命於人,要他們自我抑製,實在頗為困難。年長的貴族即使在行動上稍有收斂,私底下卻不斷地煽動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以達到對自己有利的目的。
梅爾卡茲第一次向別人妥協的經驗,就是讓對自己有明顯競爭意識的斯特汀當先鋒的這件事。年輕的貴族們總是主張先與之一戰,以便刺探敵軍實力。
「讓他們吃一次敗仗也是必要的」,梅爾卡茲只有如此想了。
這次,年輕貴族們準備作戰的消息並未刻意封鎖,因此「賊軍」即將出的情報也傳進萊茵哈特的耳中。
"傳米達麥亞進來。"短小精乾的渥佛根‧米達麥亞提督,不一會兒就出現下萊茵哈特的面前。
萊茵哈特問他︰ "我聽說你以前在軍官學校中,曾經上過斯特汀所授的戰術論這門課程,是嗎? "
"是的,有什麼問題呢?
"貴族們賊軍的第一波軍隊好像是由斯特汀所率領的。大概是想先打一仗看著吧。"
"喔,要開始了嗎? "大膽的提督毫無懼意。
"如何? 能打贏嗎? "米達麥亞的眼眸浮現出笑意,但是眼神卻讓人覺得銳不可當。
"斯特汀教官在戰略方面的知識相當豐富,可是,當他在遇到實際狀況與理論不一致的時候,他寧可相信理論而不相信事實。我和同學們常說斯特汀是個不切實際的人。"
"好,我現下命令你率領艦隊前往亞爾提那星域,去和你以前的老師對峙。我會在五天之內趕到,在這五天之中,你可以和他打一仗,也可以只守不攻,全由你來決定。"
"遵命! "米達麥亞敬完禮後,就快步走出伯倫希爾艦橋。再怎麼說,對一位軍人而言,被任命為先鋒是一件榮譽的事。
帝國歷四八八年,宇宙歷七九七年,標準歷四月十九日。這場歷史性的戰役即將登場。
斯特汀所率領的一六○○○艘艦隊和米達麥亞所指揮的一四五○○艘艦隊,正逐漸向對方的所在地接近中。戰鬥是他們的目的,但是這一仗卻沒有什麼戰略的意義。要說有,應該也只是「旗開得勝」這種心理效果,及測試對方的戰術能力吧!
兩軍最後在亞爾提那星系附近的恆星間對峙。不過,米達麥亞卻始終按兵不動‧只是在自己艦隊的最前方設置了六百萬個核融合宇宙機雷以防御敵人的攻擊,整個艦隊成球型列陣,就這樣守了兩天還是不動聲色。
這樣的舉動引起了斯特汀的懷疑,因為被人稱為「疾風之野狼」的米達麥亞,一向都以敏捷剽悍著稱,這次被任命為先鋒,卻一反常態地固守一地,按兵不動,這是什麼原因呢?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就因為心中存疑,斯特汀也跟著不發一兵一卒地在一旁觀望著。
斯特汀身邊的貴族們看到他這樣裹足不前,都不禁感到焦躁起來。要知道,這些年輕的貴族們生來就是享有無數特權的,他們的人生旅途一向平穩順利,所結交的朋友也多半是有權有勢之人,他們心裡想得到的東西,多半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輕易獲取的,也因此他們認為自己可以打勝仗,就一定會打勝仗。
有人甚至露骨地恥笑斯特汀的謹慎態度是膽小如鼠的表現。這些人簡直是自我膨脹到極點,完全無視於別人存在的價值。
斯特汀不但一面要承受他們無心的誹謗,還要忍氣吞聲地安慰他們,阻止他們做出有勇無謀的事情來。這份耐力實在非常人所能者。
"看樣子應該差不多了。可以準備好好報答斯特汀教官舊日的恩情了吧。"
米達麥亞這樣想著,他命令部下只守不攻,到現下已經過了三天了。
……此時,斯特汀得到一位通信軍官的情報,這份情報是從米達麥亞艦隊的通信之中探聽而來的,情報內容提及米達麥亞正在爭取停戰中的時間,等待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艦隊的到來。等他們兩方面的艦隊一會合之後,就要以壓倒性的多數兵力展開全面性攻擊。
斯特汀心裡在想,這個情報會不會是米達麥亞故意散布出來的?如果這情報是正確的話,那麼米達麥亞只守不攻的戰略意圖就不值得懷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米達麥亞又為什麼要故意泄露情報呢?
斯特汀不禁迷惘了。他不明白米達麥亞到底在耍什麼花招。他只是深怕自己的艦隊將會遭受某種奇襲,於是下令全面性警戒。
年輕的貴族們已經快要受不了了,他們心中盛滿不服的情緒。他們認為斯特汀太過消極優柔寡斷。這次他們大舉進攻亞爾提那星域的目的,就在於要一探敵人的虛實,挫挫敵人的銳氣,結果斯特汀卻如此地膽小怕事,裹足不前,實在讓人感到失望之至。既然斯特汀這麼不值得信賴,那就只好靠自己了。
年輕的貴族們眾議一決,就脅迫似地向斯特汀提出作戰的要求,如果他不肯的話,就把他監禁起來,自行投入戰局。
斯特汀不得不屈服在他們的無理要求之下同意出兵。不過,他還是親手擬出了一份作戰計畫,以期在可能的範圍內控製這些年輕貴族們。他的作戰計畫是將全軍分為左右兩翼對敵軍所布下的機雷陣作包抄,左翼部隊先和米達麥亞軍正面交戰後,右翼部隊再伺機從敵人後方進攻,緊擊敵人的側面及背面,並將敵人逼入機雷群,這樣的作戰計畫大而無當,要實行如此致密的作戰計畫,很顯然的,友軍之配合是不足的。
其實斯特汀在率領這支艦隊出發之時,心裡就開始後悔了。此時真是騎虎難下,只好先硬著頭皮先將米達麥亞的艦隊擊垮,以免在萊茵哈特的艦隊趕到時,更措手不及。他決定由自己率領左翼部隊,由另一名青年貴族希德斯哈姆伯爵率領右翼部隊,展開這項軍事行動。
希德斯哈姆伯爵所率領的艦隊行動相當快速,難掩其好大喜功及好戰的本性。由於行進匆匆,他所率的這八千只艦艇完全不理會要迂回包抄到敵後的行動計畫,毫無團契秩序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著。
就在此時,米達麥亞已將軍隊陣式做了大幅的變動,移動到機雷群的極外側之處。從空中鳥瞰,希德斯哈姆軍正好被米達麥亞艦隊和機雷陣所包圍。
"三點鐘方向、能量波及彈道飛彈,正急速接近中! "
當希德斯哈姆所率領的各艦隊雷達監察員正在大感恐慌,甚至還來不及做任何應變措施時,最初的一陣核融合爆炸所發出的白光已經擴散開來。在這陣白光還未消失之前,第二次、第三次的爆炸又接連發生。核融合的彈道飛彈能量束、磁力炮的巨彈等等,以飛快的速度的雨點般襲來,一旦爆炸,整個世界都似被一層彩色的光芒所籠照‧飛彈爆炸所及之地轉眼之間化為烏有,生命也將全數被奪走‧留下的屍體也將還原為原子回歸宇宙虛空。或許在經過數億年後,才會有個以這些原子塵為核心所形成的新恆星誕生。
希斯德哈姆伯爵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戰死了。他是這場內戰中,首先陣亡的大貴族。
米達麥亞在粉碎了這支絕望而無秩序的希德斯哈姆軍之後,立刻加速前進,以順時針方向繞過機雷群,直接從斯特汀艦隊的背後襲擊。此時的敵軍力量己經銳減一半,自然是穩操勝算。這樣迅捷的身手,除了「疾風之狼」辦得到之外,還有誰有這份能耐。
當萊茵哈特的艦隊到達前線時,「亞爾提那星域會戰」早就結束了。萊茵哈特大加贊賞米達麥亞用兵神奇,而米達麥亞則為了沒能捉到斯特汀而致歉。
另外還開玩笑地說︰" 那些當作背景用的機雷要收拾起來還真不容易。
Ⅲ
帝國和同盟內部的叛亂和殺戮,仍然持續不斷地進行著……。
而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商業國家費沙自治領卻充滿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他們不但沒有受到戰爭慘禍的牽連,反而因為鄰國的戰事,發了一大筆戰爭財。包括所有戰爭中所需要的兵器、糧食、軍服、情報、礦石,甚至於佣兵販賣人口等等的大宗買賣,幾乎全數都由費沙自治領獨占了。
在首都宇宙港附近有家「朵拉庫爾」,它非一般船艙,而是在宇宙中做買賣的獨立商人們時常聚會喝酒的地方。
波利斯‧高尼夫是「貝流斯卡」號商船的船長,今年二十八歲,也是個獨立商人。他的為人頗有氣概,但周遭認識他的朋友,也不過是些小商人而已。這一天,當他來到「朵拉庫爾」,正喝著黑啤酒,享受他絕無僅有的休息時間時,有朋友告訴他︰
"我最近聽到一些很有趣的傳聞。"
"傳聞? 很有趣嗎? 說來聽聽! "高尼夫一口喝乾了黑啤酒,一面問他。
"聽說啊,自治領主魯賓斯基閣下好像想做一番大事業喔。"
"那個禿頭啊? "高尼夫的腦海裡浮現出魯賓斯基那張其貌不揚的臉孔來,忍不住就諷刺地這麼說。
"他根本就是想趁帝國和同盟兩大勢力互相傾軋之時,坐收漁人之利。這種事也只有他這種人做得出來。"
"所以我才說是個很有趣的傳聞啊! 你自己不也覺得很可笑?
"誰說的? 我可沒說很好笑啊! "高尼夫伸手握往啤酒杯,嘴巴不自覺地撇了一下,雖然魯賓斯基至目前為止,還可算是個能幹的領導者,可是事實上,他可能患有誇大妄想症,說不定有一天,他真的會突然精神錯亂做出蠢事來也不一定。
高尼夫一直覺得費沙是個寄生的國家。沒有了它所賴以生存的寄生主人的話,它就沒辦法活下去了。如果有一天,帝國和同盟滅亡的話,費沙也將跟著消失。因為費沙不論在軍事上、政治上,都極端仰賴著這兩個國家。
"你最近有沒有什麼買賣要做? "高尼夫轉移了話題。
"最近要載三萬多名地球教信徒去地球,他們好像要舉行聖地巡禮之類的活動。"
"聖地? "
"就是地球啊! "
"什麼? 地球是聖地? "這位年輕的船長不禁笑了起來,宗教或神明之類的字眼對他們來說,都只是一種笑話而已。若說神是全能的,那它能不能創造出一個聽話的女人出來?
如果做不到,那它就不是無所不能的了,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相信宇宙中有全能之神存在著。
話雖如此,最近地球教信徒正以驚人的數字倍增,卻是個不爭的事實。高尼夫自己也無法判斷這件事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高尼夫在喝完第二杯啤酒之後就和朋友道別,走出酒吧往宇宙港大樓走去,接著走進他那狹窄的辦公室中。
"事務長,這一回的工作是什麼? "
馬利涅斯克事務長只比船長大四歲,可是看起來卻比船長大了十歲之多。
年紀輕輕的,頭卻禿了一半,身上裹著一圈不必要的肥脂肪,臉色蒼白,表情呆滯,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他的生活相當不規律似的。不過,這個男人若是沒有非常扎實的事務處理經驗的話,也不可能會擔此大任,總理這艘獨立商船‧
"這次是載人喔。"
"是不是那些有錢人家的年輕小姐? "船長的口氣不像是詢問,倒像是在期盼著似的。
"是一群要去地球做聖地巡禮的人,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高尼夫失望的嘆著氣,一面皺眉頭,一面翻著相關文件,沒看多久就不悅地將它合上了。
"送他們去地球之後,船不就要空空地回來了嗎? 那可是一顆什麼資源也沒有的行星哩。"
"我們可以再從地球把他們載回來啊。還可以叫他們先付定金。直到現在為止,只剩下三個人還沒繳錢而已,因為我們的價錢壓得很低,較具競爭力。"
這位年輕的船長一時為之啞然。所謂的戰爭景氣就是這樣嗎? 想起以前生意好的時候,自己的船隊滿載著金屬、礦物,在各行星恆星間飛來飛去地送著貨,船長室裡還掛著「航運獎」的紀念獎牌呢! 沒想到昔日意氣風發的事務長馬利涅斯克,如今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令人太意外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高尼夫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同意這樣做的。因為不只是他自己,連同他船上的二十幾名船員也都必須混口飯吃啊。
就在「貝流斯卡」號載送著去地球朝聖的客人離開費沙自治領後的第六天,這艘船遇上一支由數萬艘軍艦所組成的大艦隊。宇宙世界雖然廣大,但可供作航線使用的空間卻很有限,因此船與船會遇上也不是偶然的事。當高尼夫收到對方「立刻停止前進,否則將予以攻擊」的警告時,「貝流斯卡」號早就被團團包圍住了。高尼夫此時只有暗暗祈禱艦隊提督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否則,他若誤以為他們是間諜的話,那麼整條商船裡的人就有全部被炮轟而死的危險。
這支艦隊是由吉爾菲艾斯指揮的,它遠離萊茵哈特的軍隊,身處邊境星域中。
當通信螢幕上出現吉爾菲艾斯沉隱的面孔時,高尼夫心裡真是暗自慶幸,於是從容不迫地向他解釋說︰
"船上所載的人都是一些去地球朝拜的善男信女,主要是老人、婦女及小孩,完全沒有士兵。不信的話,您瞧瞧就知道了……"
"不用了,這樣就行了。"
吉爾菲艾斯放眼望去,只見這些善男信女們可憐兮兮的坐在船艙裡。他們似乎都很窮,或躺或臥地倒在簡陋的床鋪上,身邊帶著三餐糧食,光是前往地球就需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用貨船來載人所收的費用,比用客船來載人所收的費用要少十分之九。可是在法律上搭乘貨船的一律都被視為貨物,所以一旦有事故發生,船公司可免除人命補償的責任。
"船上的糧食和醫藥用品足夠嗎? "
吉爾菲艾斯詢問巡禮團的長老。長老答稱,嬰兒奶粉、人造蛋白和洗衣粉都有短缺的現象。吉爾菲艾斯立刻命令辛查上校將部分的軍用物資提供給他們。
長老不住地滿口稱謝,吉爾菲艾斯則笑著向他們說︰"請保重! "然後就消失在通信畫面上。
馬利涅斯克覺得相當感動,他輕撫著額頭。
"吉爾菲艾斯提督真是個難得的好人。"
"可惜啊! 可惜! "
"可惜什麼?"
"好人不長命啊! 尤其是在現下這種時勢裡。"高尼夫看了看馬利涅斯克,沒有再說什麼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事務長目送著吉爾菲艾斯的艦隊遠去,心裡不禁想到,我們的船長如果沒有這種突然會蹦出廢話的怪癖,那該有多好……
此處距離地球還有一段很長遠的路要走呢。
Ⅳ
當斯特汀被米達麥亞擊敗,繼而被萊茵哈特的軍隊乘勝追擊時,他為了保存殘餘兵力,拼命地逃回向連典貝拉克要塞去,他的身心俱疲,實在需要好好地休息。
連典貝拉克要塞是以布朗胥百克公爵為盟主的貴族聯合軍所設定的第三處據點,位於弗利亞星系裡的一個小行星上。它的規模雖比不上伊謝爾倫要塞或禿鷹之城的龐大,但也可容納一百萬名將兵和一萬艘以上的艦艇。內部還包括了戰鬥、通信、補給、整備,以及醫療等多方面的功能,對於貴族聯合軍而言,戰略位置相當重要。
本來萊茵哈特根本就不重視連典貝拉克要塞的存在,他不過當它是一塊路旁的小石頭罷了。可是現下他發現這個要塞裝設了許多偵察衛星、浮游雷達管製中心、超光速通信中心、通信干擾系統,以及艦艇整備設施等等,其兵力更比開戰以前要多得多。
如果無視於它的存在,繼續追擊敗兵的話,搞不好會背面受敵,增加自己的危險。有鑒於此,不如趁早把這個禍害除掉算了。
"以全力攻陷連典貝拉克要塞! "
萊茵哈特下了這道命令。他把提督們都集合起來,向他們解說要塞的平面圖和剖面圖,並且告訴他們作戰的策略。
當首都奧丁的軍務部被接收時,有一大部份的機密文件都落入萊茵哈特的手中,而連典貝拉克要塞的平面圖和剖面圖也包括在內。因此萊茵哈特能夠清楚地了解這個要塞的缺點和優點,他明白敵人此時想要補救要塞的弱點也已太遲了。
不過,第六條進攻路線似乎還有問題。因為要塞的中心在核融合爐,此處是供給全要塞能源的地方。而第六條通路是由外通至核融合爐的最短捷徑,若從這裡奪下核融合爐的話,便可快速地置要塞於死地。可是若直接使用火力攻打核融合爐的話,一定會有引起核爆的危險。
一想到此點,真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要避免使用光束槍等熱武器,看來只有以肉搏戰來占據第六通道了。
三天後,萊茵哈特艦隊逼近連典貝拉克要塞,開始了總攻擊行動。這場戰役的實際指揮是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
在最初的炮彈攻擊中,要塞中的駐留艦隊也曾想要突圍作戰,但都被萊茵哈特所布下的火力給封鎖了。這道由堅強的戰艦群所組成的陣列既長又濃,襲擊自兩側突圍而出的高速巡防艦,將他們封得死死的。空中飛彈密集而交錯,好像一面沒有極限的電網一樣,只見閃爍的火球在黑暗裡灼灼發光,亮得有如寶石一般。
戰鬥發生不到一小時,敵軍就己傷亡泰半,另一半則飛快向要塞內竄逃。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則毫不放鬆,緊追其後。守在要塞口的炮手們害怕敵人的攻擊‧都趁機逃到艦炮射不到的死角裡去。
穿著宇宙服的工兵們,不停地用雷射氫彈轟炸要塞的銅牆鐵壁,一艘艘的艦艇更是不斷地送來進攻要塞內部的裝甲士兵。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就在其中的一艘艦艇上成立了臨時指揮部,一面利用監視攝影機觀察戰況,一面指揮最前線作戰。
第六通路的淪陷只是時間問題。但兩位提督卻顯得很緊張的樣子,因為把守第六通路的貴族聯合軍提督不是別人,而是銀河帝國的裝甲擲彈士兵總監奧夫雷沙!
裝甲擲彈士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漢,身材粗壯,肌肉堅實,孔武有力,好像一頭被鬥牛士挑撥得全身是勁的公牛,讓人覺得他充滿活力和戰鬥意識。
他以前和自由行星同盟軍作戰之時,曾經被敵軍在近距離處以雷射光重傷臉部,甚至有一部份的骨頭都被削斷了,到現下他的左頰骨上還留下了相當明顯的紫色疤痕,這是猛將的象征標志。據說,當時那位殺傷他的士兵也遭到了報應,他被奧夫雷沙巨大的戰斧一劈之下,當場斃命。
奧夫雷沙在肉搏戰時所使用的戰斧,是由高硬度炭素水晶所製成的。這種戰斧的標準型全長八十五公分,重六公斤,一只手即可使用。可是奧夫雷沙的戰斧全長一百五十公分,重九‧五公斤,要雙手才能掄得動。
使用巨大的戰斧,再加上像奧夫雷沙這種格鬥奇才和天生的腕力,其所產生的破壞力,可想而知。也許頭盔和盔甲還可以抵擋得了這致命的一擊,但被包裹在裡面的人體肉身,卻非得要骨折頭斷、五臟俱裂不可。即使暫時不致死亡,卻也毫無戰鬥能力可言了。
"如果要你和奧夫雷沙一對一地單打獨鬥,你會怎麼樣? "
"我會立刻拔腿就跑! "
"換作我也是這樣,這個男人好像天生就是為了鬥毆和殺人似的。"以上是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的對話。
他們兩人論射擊和肉搏戰的功力,平心而論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水準,但是面對毫無人性的奧夫雷沙,卻都不敢有過分輕忽之意。他們一致認為,碰上像這樣的厲害對手,就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也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如果有人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的話,若不是有勇無謀,就一定是個白痴。
話雖這麼說,但是他們卻不能對自己的部屬說︰" 你們若打不過,逃走也沒關系。" 若不突破第六通路,是沒有辦法占領要塞的。而各裝甲兵所穿的衣服都有濾淨空氣的功能,就算敵人施放瓦斯毒瓦斯也沒有關係。
看來,唯一攻入第六通路的辦法,就只有肉博戰了。
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在想,為了占領第六通路,萊茵哈特的軍隊可能要因此而血流成河了。因為敵人的肉搏戰部隊是由奧夫雷沙所率領的,相當不好對付,這兩位提督不敢掉以輕心,下了一道語氣強硬的命令︰
"不管付出的代價有多高,我們一定要占領第六通路! "這一場極其原始而慘烈的戰鬥,於是開始。
在接下來的八個小時之中,萊茵哈特軍隊的裝甲擲彈兵接二連三地來回進攻第六號通路,毫無進展,在第九次進攻之後,他們還是被奧夫雷沙給擊退了。
奧夫雷沙的勇猛,無人所能及。在帝國軍的高級軍官中,無論是擁萊茵哈特派或反萊茵哈特派,可以說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直接殺死他。這位男子是下級貴族出身的,他之所以能夠升到今日帝國軍一級上將的地位,靠的不是政治背景強,也不是因為有用兵之才,而是靠著他勇往直前,流血流汗所得來的。
這次他死守第八通路也是這樣,連輕型火箭器都未使用,只一味地施展自己的腕力和體力,盡數殺死來犯的敵軍。
他的那柄戰斧早已染滿了鮮血,血肉模糊的人體組織還可怕地沾滿在整個斧頭上,那都是萊茵哈特的士兵們殉職而留下的。
米達麥亞和羅嚴搭爾雖然都是勇敢無畏的軍人,可是當他們看見自己的士兵雙腳被齊膝砍斷,切牙切齒忍痛用雙肘拼命地向前爬行,而奧夫雷沙卻亳不放鬆地緊追在後,並且舉起他那把沾滿血跡的大斧頭,往他們的頭部無情地劈下去之時,心中都不禁顫抖起來,並忍不住背轉身去,不愿意看見這種殘忍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
奧夫雷沙全身裹著甲衣,只露出兩只眼睛‧由他的眼神可以感覺得出,他正因殺人而流露出猙獰的笑容。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原本對他的勇猛相當佩服,但是現下對他是打從心底裡感到厭惡,因為他是那麼的殘忍。
不過,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因為有這位猛獸般的男子奮勇抵抗,所以才使得他們的作戰計畫遭到嚴重的阻撓。他們對奧夫雷沙除了厭惡外,更加生氣了。
"這傢伙真是難纏! "
米達麥亞嘀咕著,雖然眼神和語氣相當強硬,可是也奈何不了他。一提到指揮大艦隊的能力,在這廣大的宇宙空間中,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這兩位指揮官都算是相當頂尖的人物了,沒想到如今受到客觀環境的條件和限制,面對眼前具有原始戰鬥意識及力大無窮的對手時,竟然連連失利,無計可施。
面對萊茵哈特軍隊一波接一波的攻擊,奧夫雷沙所率領的肉搏戰部隊居然能夠死守不敗,而且沒有其他士兵來交替支援,難道他們的身體是鐵鑄的? 有用不完的體力能夠支持到永遠?
論常理,士兵們穿著裝甲服持續八個小時地作戰,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裝甲服有完全隔熱的功能,如外表的氣溫是零度的話,被包在裝甲服中的人完全不覺得氣溫有這麼低的。可是同樣的,人體所散發出來的熱氣也無法散發出去,士兵們穿著裝甲衣時必須忍耐高溫的煎熬,這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雖然在不妨礙戰鬥的情況下,他們的裝甲衣中都裝有溫度調節器,但也只能使體溫降低七、八度而已。
這些士兵們對萊茵哈特的憎惡和敵意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他們在穿著裝甲衣作戰時,不但要忍實高溫、還有其它引人不快的原素,如汗水、皮膚癢、不能排泄、空氣不流通……等種種的不便加起來,一個人對它忍耐的程度頂多也只能達兩個小時,而他們竟然一忍再忍,撐過了八個小時。
"他們是不是服用了什麼藥物? "兩位提督不得不作出這個結論。若不是他們吃激勵劑或振奮劑等藥物,又怎能夠如同超人一般地作戰這麼久呢? 就在此時,萊茵哈特要求他們兩人報告戰況,他們只好暫時由前線撤回。
"奧夫雷沙是個勇者。不過,他只是石器時代的勇者! "萊茵哈特聽完報告後,冷笑地批評道。他並沒有叱責兩位提督。
"反正他活著也是多餘的。其實他自己根本就不打算活命,那麼就讓他轟轟烈烈的去死吧! "
參謀長奧貝絲坦突然打斷元帥的話說︰ "我建議要生擒這個人,如此他對閣下將會有所幫助。"
"你也知道他有多麼頑固,恐怕生擒了他,也不會效忠於我啊。"
"您不必擔心他的意志問題。"萊茵哈特聽到這句話,眉頭皺了起來。
"你是說要把他洗腦? "萊茵哈特對於化學上的洗腦模式並沒有好感,參謀長無聲地笑了。
"您放心,我不會做那種愚蠢的事,一切請交給我。您就等著看貴族們起內鬨吧。"
"好吧! 就由你處理。"萊茵哈特才剛說完話,通信軍官也傳來最新的報告。
接著,奧夫雷沙的身影出現下通信螢幕上。他的表情得意,似乎在誇耀自己的勝利。
他說︰ "金髮小子,你敢透過通信螢幕來正視我的臉嗎? "奧夫雷沙穿著裝甲服,戴著頭盔‧他那龐大的身軀,將整個螢幕都塞滿了。
裝甲服上沾滿人血,顏色已轉紅為黑,上面甚至還牢牢粘著人肉的碎片。他聲如洪鐘,恐怖和憤怒的聲音,似乎籠罩在萊茵哈特的四周。
他就以這種令人作嘔的樣子,透過通信系統,開始侮辱萊茵哈特。
他說萊茵哈特是靠皇帝的特別提拔,才能晉升到如今的地位,其實他是個卑劣無恥的人,只懂得投機鑽營,忘恩負義,若不是運氣好,憑他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就不是當提督的料,他還說︰ "姐弟倆都只是靠著美色來迷惑先帝……"
萊茵哈特那秀麗的臉龐突然爆發出憤怒的火光,原先他還在冷靜而理性地看著螢幕,才一瞬間就立刻變臉了。
他的臉色氣得蒼白,眼光銳利如雷電,開口 說話時,聲音是從牙縫中迸出來的︰ "羅嚴塔爾! 米達麥亞! "
"是! "
"把那個下流的混蛋抓到我的面前來! 你們一定要將他活捉,就算斬斷他的手腳,也絕不要將他殺死。我要親手把他那骯臟的嘴巴撕爛! "
兩位提督面面相覷,他們覺得這實在是個天大難題,不過,他們又更加確認了一層道理,那就是人類的確是感情的動物,連萊茵哈特也不例外。
Ⅴ
萊茵哈特的軍隊在攻擊行動進行到第十回時,死傷的屍體已經築成了一道高牆,奧夫雷沙的部隊就在牆的另一邊,他們流著血,身體好像被藥物麻醉一般,雙眼仍不住地盯著迎面而來的敵人。
"來啊! 你們這些膽小的老鼠! "他們的笑聲中充滿了凶暴。
"看來我們可以把這些屍體放進鍋裡去煮,作個白肉料理大餐哩! 雖然這些賤民的肉想必也不太好吃,可是在這戰場之中,有這種東西吃也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這個野蠻人! "羅嚴塔爾聽了都快吐了。
"看來最高司令說的沒錯,奧夫雷沙真的是石器時代的勇士,只不過他晚生了兩萬年。錯生在我們這個時代。"
"就因為他晚生了兩萬年,害得我們現下要打得這麼辛苦! "米達麥亞非常不高興地回答。接著他傳喚副官,命令他拿兩套裝甲服來。
副官問道︰ "兩位提督要親自披掛上陣嗎? "
"我們只不過是誘餌,希望敵人能落入我們的圈套……你那邊進行得如何呢? "
"是! 已經快辦好了。但是司令官也不至於要親自出馬啊。"
"我們兩個只是上將,而奧夫雷沙那個怪物則是一級上將,算起來也是公平的。"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心想,如果他們兩人出現下奧夫雷沙的面前時,奧夫雷沙心裡會有什麼樣的回應呢? 按照他的心理及精神狀態來分析的話,他必定會覺得這兩人是最貴重的戰利品,絕不可讓別人搶了去吧! 因為自石器時代以來有一個很有吸引力的道統就是兩軍的主帥單打獨鬥。
為了誘使奧夫雷沙上當,所投的誘餌還必須是相當美味可口的,誘餌若非這兩位提督,恐怕還引不起對方這麼大的興趣呢! 這就是為什麼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要親自出馬的原因。
他們兩個一穿上裝甲服走出來,上至奧夫雷沙下至他的部下們都為之精神一振,因為眾所周知,這兩個人的生命價值連城,若能捉拿到他們,那就身價暴漲了。
奧夫雷沙制止了士兵們的騷動。大聲說︰ "你們以為兩人一起上就能勝得了我嗎?哈哈! 真要感謝那個金髮小子,他等於是送我一個大禮呢! "
"是嗎? 不打打看可還不知道誰會被放倒呢! "米達麥亞大聲回敬道。奧夫雷沙聽到如此出言不遜的挑戰‧立刻暴跳如雷,踏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向他們兩人衝去。他的步伐巨大,殺氣騰騰,即使身穿裝甲服,那猙獰的氣息仍然讓人清楚感覺得到。
現下他正兩眼充滿飢渴的血絲,大步地飛身而來。
就在這剎那間,奧夫雷沙龐大的身軀突然縮小了。他原本是個身高兩百公分的大漢,如今站在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的羅嚴塔爾和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米達麥亞之間,卻比他們還要矮小,兩邊的士兵們都看傻眼了。難道這是在變魔術嗎?
定神一看,原來是地層陷落,奧夫雷沙的身體整個迅速地掉了下去,只剩下頭和兩只手還露出地面而已,他以雙手勉強地撐著,而他那把需要兩只手才能揮得動的戰斧,早已飛離到距離自己有一公尺之遠的地面上。
奧夫雷沙掉下去的地方是一個洞,這個洞是由複合結晶纖維所組成的。其實米達麥亞他們早已算好位置,在第六通道的地底下用氫和沸氣對著地面的甲板層反複照射了三個小時,使得這個位置上的纖維分子結合力減弱,再經過奧夫雷沙穿著裝甲服的龐大身軀在上面用力地踩過,地層承受不了,於是就裂開下陷了。
米達麥亞看到敵人受困,迅速回應,馬上跳到他的身邊,把他的戰斧一腳踢開。奧夫雷沙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呆了,他的臉漲成紫紅色。羅嚴塔爾大喊︰
"奧夫雷沙已經被捕了,剩下來的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裝甲擲彈兵,全員突擊! "
羅嚴塔爾撿起了被朋友踢開的戰斧,面對眼前這頭完全被制伏的猛獸,他不禁冷笑了起來︰ "要想捕捉野獸,設陷阱是必要的,你也果真上當了。換作是別人大概還不容易中計呢,這陷阱太寒酸了嘛! "
"卑鄙膽小的混蛋! "
"你是在贊美我嗎? "
奧夫雷沙的部下們看到自己的提督被活捉,眼前又有一大群殺也殺不完的敵人不間斷地湧來,他們一個個都害怕起來。這些失去了人間少有的勇猛指揮官的士兵們,他們的戰鬥意識就好像烈日下的一灘水似的,逐漸地被蒸發消失了。
反觀萊茵哈特的士兵們,一個個都豁出了生命,掄著戰斧逼近敵人,不斷地砍殺著。這一波的攻擊行動,終於成功了。
第六通路總算被攻了下來但抹上了一層血紅!
當奧夫雷沙再度出現下萊茵哈特的通信螢幕上時,他的雙手已被雙層手銬銬住,頭頂戴著電刑帽,身邊還被一排雷射步槍牢牢地抵住。
面對著萊茵哈特的滿面怒容,奧夫雷沙明明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卻仍然是一付傲然不可一世的模樣。這個男子雖然有許多令人討厭的地方,可是他那勇敢的性格,是不容置疑的。
通信螢幕上的奧夫雷沙突然消失了,只見伯倫希爾艦橋上的參謀長說道︰
"要殺這家伙很簡單,可是他又不怕死,而閣下現下若殺了他,在敵人的眼裡看來,他會是一個不屈的勇者,反而更鼓勵了對方勇敢殉難,捨身忘死。絕不是我們所樂於見到的,也不是閣下原先想殺他的本意吧? "
"……"萊茵哈特的眼神冰涼,內心正抑制著狂怒。最後終於開口簡短地問道︰ "那要怎麼處置他? "
"將奧夫雷沙送回到貴族們的大本營去,而且不可傷害到他的一根毫毛。"
"什麼? "這次換米達麥亞叫了起來,他看起來既激動又憤怒。
"為了要抓這頭野獸,我們費盡了千辛萬苦,死傷了多少的同僚士兵,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完成任務。
你現下卻輕鬆地說要把他放了。你對他這麼寬大,搞不好下次在戰揚上再度碰面時,他一樣又要掄著戰斧,殺死我方的無數士兵了。這種賭注所冒的風險太大了,根本就是只輸不贏,應該立刻將他處死! "
"我也有同感。"羅嚴塔爾簡短而強硬地附和著。所謂放虎容易擒虎難啊!
可是參謀長卻不為所動。他說︰ "如果讓奧夫雷沙毫髮無損地回去,你們說,貴族們看了心裡會作何感想?他們之間,本來就是相互猜疑的,如果我們把生擒的奧夫雷沙的十六名部下全部處刑,並以超光速通信告知貴族們。而此時奧夫雷沙卻是單獨平安地歸去的話……。"
"……我明白了。"
萊茵哈特恍然大悟地打斷了參謀長的發言,眼神中的激動也漸漸平復了下來,他看著兩位心猶不甘的功臣說︰
"你們兩位也應該了解其中的道理吧。這次就聽參謀長的話,還有沒有意見? "
"沒有了,悉聽閣下決定。"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異口同聲地回答。他們也已了解參謀長的用意,只不過有些不甘心而已。
就這樣,奧夫雷沙被釋放了,還送給他一艘附有跳躍飛行能力的大空梭。
雖然他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有說,可是已經沒有原先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了,臨走時還點了點頭。
接著,奧夫雷沙的部下共計十六名,都被公開判處死刑後槍決了。斯特汀則是在病床上遭到俘虜的,年輕的元帥甚至連看都不願去看這位戰俘一眼。
Ⅵ
奧夫雷沙雖然並不期待英雄式的歡迎場面,但當自己回到大本營禿鷹之城時才發現事實超出他所想像的。
當通信軍官報告奧夫雷沙生還的消息時,大家都相當地驚訝。來到港口迎接他的,不是捧著鮮花的美女群,而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們。
"你就是在連典貝拉克要塞中奮戰不懈的奧夫雷沙一級上將嗎? "
這位刻意詢問的人,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心腹安森巴哈准將。
"混帳! 你認不出來嗎? "
"只是要確認一下而已。好了,盟主已經在等著要見您了! 這邊請。"
這位英雄被領進一間廣大的殿堂中,裡面早已有許多貴族和將兵們等在那裡,看見他走了進來。眾人都不住地盯著他看,可是卻毫無一絲柔和的眼光。
大廳最前端的石階上‧擺了一張相當豪華的椅子,坐在上面的人正是布朗胥百克。他驕傲地坐在那裡,動作有些僵硬,看來像個還不大習慣的實習皇帝。
"你生還歸來,太好了! 奧夫雷沙! "
接著,他以露骨的質問口吻問道︰ "你的十六名重要部下都被敵人公開槍決了,可是你卻得以生還,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
"被處以槍決?"
奧夫雷沙因過分驚訝而張大了嘴巴。他那滿嘴的假牙和臉頰上的傷痕,同樣都是在肉搏戰中奮勇殺敵的最好証明。布朗胥百克看見他呆滯而訝異的表情,半嘲笑半生氣地喊道︰
"你這個傻瓜,讓你看看這個吧! "
牆上的畫面忽然出現了影像。那些全是奧夫雷沙所熟悉的面孔,他們被押解到連典貝拉克要塞外,萊茵哈特的軍隊們正在公開處決他們,而他的部下們由於是敗軍之將,馬上要被槍決、臉上都浮現出害怕而沮喪的表情,緊接著雷射光束射穿他們的腦門。奧夫雷沙不覺低下了頭,腦海中一片空白。
"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話要解釋嗎?奧夫雷沙! "
"……"
"我看,你之所以會生還一定是背叛了我,將自己的良心出賣給那個金髮小子了。你這不知羞恥的家伙,是不是還答應他要取我的首級去送給他啊? "
奧夫雷沙那嚴肅的臉龐上,忽然出現了憤怒和恍然的表情,他開口說道︰ "我懂了! 陷阱,他們故意設的陷阱啊! 你們這些低能兒! 白痴! 竟然還不知道! "
他近乎咆哮地吼著。站在附近的將官們都被那吼叫聲嚇得跳了起來,很多人本能地掏著腰間的佩槍,嚴陣以待。
"開槍! 給我打死他! "
布朗胥百克氣急敗壞地叫喊著。這道命令一出,大廳中便亂成一團。大家手握著槍,又害怕會誤傷自己人,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突然,有一名士兵的上顎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隨即發出異樣的聲音,原來他的顎骨已被這只手捏碎了,施暴的人就是奧夫雷沙,他一把就將這名士兵摔得老遠。
這個發狂的大漢,口中不住地喊著「陷阱! 」一面奔向布朗胥百克的座駕前。此時就算他希望別人能聽他解釋,也沒有人會相信他了。安森巴哈一聲令下,已有數十名士兵衝向前去,擋在奧夫雷沙的前面,這位手無寸鐵的大漢一轉眼間,就因為無數柄槍托的圍毆,皮開肉綻,混身是血。如果換作是普通人的話,早就昏過去了,甚至於當場斃命。可是奧夫雷沙卻不因此而卻步,他仍飛快地往前跑去,口中一面發出痛苦的叫聲,一面將台上的士兵打下來。
安森巴哈也被他摔了出去。他被摔在地下後,立刻站了起來! 吐了吐摻雜著血水的口水,一面撥了一下自己散亂的頭發,一面掏出了手槍。
安森巴哈手握著槍,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踏著腳步走近奧夫雷沙。
奧夫雷沙此時已經像個血人一般,張著遲鈍的眼神對著眼前的敵人打殺。安森巴哈輕輕地移動著腳步‧突然以閃電般的速度舉起了槍,貼著他的耳朵,扣下板機。
奧夫雷沙的另一邊耳朵中迸放出鮮血和閃光。
他那巨大的身軀好像抽筋一般,在數秒鐘之內,這一大塊失去生命的筋肉,就直直地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由於他的額頭剛好碰在台階上,額頭上的血也一滴一滴地流了出來,好像在無聲無息地演奏著這段瘋狂交響曲的最後一篇樂章一樣。
大家都圍著這具屍體驚懼地看著,許久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
"叛徒! "
布朗胥百克終於忍不住地高聲漫罵著,臉上仍留著驚魂未定的恐怖表情。
"這只瘋狗! 還否認他想加害於我的陰謀,最後不是露出馬腳來了嗎? ……"
安森巴哈故意清了清喉嚨說︰ "不過,他真的背叛了嗎?
"廢話! 事到如今,還要懷疑嗎?如果他沒有背叛我,你為什麼要殺他呢?"
安森巴哈搖了搖頭,又弄亂了他那一頭才剛整理好的頭髮。
"我完全是為了要保護閣下您的安全。這名男子剛剛發狂的樣子,大家都見到了,不過,您難道不能明白他所指的『陷阱』是什麼意思嗎? "
"或許這真的是個陷阱,不過,也不需要再提了,因為他人死都死了,再也不能拿斧頭殺人。所以他到底是不是背叛我,或者他根本是被陷害的,這已經沒有什麼差別,也不值得再討論了。"
"我明白了。不過,要如何處置他呢? 我的意思是,要如何對外界宣稱奧夫雷沙一級上將的死因呢? "
剛剛大廳中一連串的打鬥慘況,對於貴族聯合軍的秩序和形象而言,都是相當不名節的事情,大家心裡都暗暗想著,不如說他是病死的好了。
布朗胥百克突然從座位中站起身來,表情和動作都讓人覺得他相當生氣。甚至連青筋都暴露了出來。
"沒什麼好隱瞞的,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你去向所有人傳達,就說奧夫雷沙是因背叛友軍而處以死刑的。"
他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這個大廳。安森巴哈聳了聳肩,命令士兵們將這位勇猛凶殘、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漢的屍身搬走。死者的眼睛仍舊睜得大大的怒瞪著安森巴哈。
安森巴哈看了,口中疲憊地念著︰ "你別這樣瞪著我啊……我還不知道明天自己會怎麼死法呢。或許你還會在天上感謝我,讓你能在今天就死了。"
准將的身子顫悚了一下。因為他自己也感覺到這句奇妙的預言所包含的回音。
這事件的後遺症相當大,因為大家都知道,奧夫雷沙是反萊茵哈特派的急先鋒。像他這樣的人,尚且會與敵人勾結反叛,那麼還有誰的操守是堅定不移,不容懷疑的呢? 貴族們原本就是互不信賴的,現下則更加互相猜忌了,有人甚至連對自己都失去信心……。
奧夫雷沙慘死的消息傳出之後,萊茵哈特的心情才稍微好轉起來‧他認為這是羞辱姐姐的人應得的報應。
萊茵哈特隨即任命狄科爾中將為連典貝拉克要塞的司令官,命令他以此處為根據地,不斷進行作戰演習,以便隨時進攻禿鷹之城。
萊茵哈特的軍隊中,也隨之產生了一個後遺症。
那就是每當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兩位提督在用餐時,只要看見白肉料理就會作嘔得吃不下去,因為這道料理使得提督們想起了在第六通路上堆積如山的屍體。
第五章 德奧裡亞星域會戰
Ⅰ
楊起初的作戰計畫也是不理會香普爾星域的動亂,只顧著匆匆往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趕去,企圖一舉將軍事革命派的主力部隊擊垮,如此一來,斷了根的軍事革命派,其枝葉也必定枯萎而死。
不過,楊威利最後還是改變計畫,決定先行攻擊香普爾星域上的叛軍。因為他認為,這些叛軍可能會利用游擊戰術,破壞伊謝爾倫要塞和自己楊艦隊之間的補給和聯絡路線,這對自己的艦隊來說是相當危險的。
楊威利心想,如果自己是香普爾星域的軍事革命派提督的話,當自己被討伐部隊追擊時,就趕快逃之夭夭,而如果討伐部隊一離開,自己就從背後偷襲他們,並且破壞其補給路線,如此反覆來回地消耗對方的戰力,一定可以打敗他們。
萬一香普爾星域的提督和楊的想法一樣的話,那就真的吃不消了。
"可是他們的提督又不是楊威利,根本不可能會那樣做啦。"
尤里安陳述著自己的意見。楊笑著回答說︰ "搞不好他就是未來的楊威利啊。"
每個人在成名之前不都是個無名小卒嗎?在艾爾‧法西爾之役以前,又有多少人知道楊威利的名字呢?
楊說道︰ "如果我是生在太平時代,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歷史學人罷了,搞不好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呢。"
而這也是楊心中最渴望的。可是事情偏偏卻不如他所願,目前他已是個舉世皆知的知名人士了。雖然他一再被譽為不敗的名將,可是楊威利心中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這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楊威利對歷史上的人物和事件相當有興趣,所以他一直希望能成為一個歷史學人。但自己如今倒是成為被別人研究的對象,真是始料不及。
目前包括銀河帝國、費沙自治領及他所面對的敵人軍事革命派等在內,都在竭力研究他的用兵技巧。各類書籍如「楊威利的領導能力研究」、「戰略的思考及戰術的思考楊威利的四次戰爭」、「現代人材論楊威利」……等,一大堆書名輕薄,內容又無毫無責任感的書本和錄影帶,充斥於各個星球之間。光采奪目的英雄楊威利。
"楊威利啊! 楊威利! 你是個十足真金的大英雄呢! 我不過是個和你同名同姓的傢伙,和你比起來可差多了。"
楊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道,語氣中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你真的是很偉大啊。"尤里安在一旁熱切地說著。
"是嗎?偉大在那裡?"
"若是普通人,碰到別人這樣稱揚他的話,一定會變得不可一世,自以為是,這樣做起事來就不會有客觀的判斷能力了。"
楊威利微歪著頭聽他說話,不禁苦笑了起來。
"你也不必這樣當面誇人。再說,一個人是否真的偉大,連他自己都不一定了解呢。"
說著說著,楊威利竟然板著臉,對尤里安說起教來了。他說,千萬不能對長輩或上司做當面的贊美。因為若對方是個軟弱的人物,可能會使他自以為是,如果對方是個個性剛直的人。他則可能會認為你是在曲意奉承而故意疏遠你。
這種事是千萬要注意的……。
"是,我明白了。"尤里安口頭上是這麼回答著,心裡卻感到奇怪,怎麼楊會說出這種與自己個性不符的陳腔爛調呢?
楊威利是個剛滿三十歲的未婚男子,但對待尤里安的態度,卻儼然一副老爸的樣子。
香普爾星域的叛亂被楊部隊平定的那一天,剛好就是同盟軍軍事情報部的巴格達胥中校自首都叛亂區逃至這裡的同一天。
楊的軍隊自四月二十六日開始進攻香普爾行星,經過了三天的戰鬥,就閃電般地把這裡的叛亂部隊降伏了。
雖然這場仗算不上什麼規模,卻也不是很容易打的。香普爾星域的人口武裝都比不上首都,但是行星登陸作戰有一定的作戰模式,提督通常無法照自己的個性充分發揮其作戰能力。
楊的軍隊先破壞敵人的雷達及防空武器以確保其在衛星軌道上的制空權後,大批的陸戰隊隨即登陸,朝目標據點猛烈地進攻。
如此一來,對地對空的控制權都掌握在手中。
上述的作戰只持續了三天就順利達成,指揮陸戰隊的先寇布可說是功不可沒。提督如果換成一個平庸之輩的話,說不定要耗上一個星期以上的時間。
先寇布的作戰方法是,先集中火力確保已有據點,並由橫列展開的裝甲車陣構成斷續的戰線,再藉著戰線的推進擴大戰面。
但是,在持續一日這樣的攻勢後,在敵人正開始熟悉應付這種作戰模式之際,突然又改變了攻擊的順序。他們從確保的據點出擊,直接向著目標急迅推進,如利劍一樣突破了敵人無防備或防守薄弱的區域。
這種忽橫忽縱的急速變化,令叛亂部隊無法及時回應過來。在軍事革命派的根據地同盟軍管制司令部大樓中固守的兵力失去了半數之後,勝敗便已決定了。經過兩小時的激烈槍戰和肉搏戰後,叛亂部隊的提督馬龍上校對著自己的嘴巴扣下了板機。
殘存者舉起了白旗。
"了不起! "
楊贊賞著回到艦隊來的先寇布,他此時正和艦隊的主要幹部們一起坐在會議室裡,更意外的是他發現這位陸戰隊提督的臉、手和衣服上,布滿無數人的吻痕。由此可以想像得出,香普爾星域當地的居民在淪陷了半個多月的日子後,如今得以解放的那種心情。
"哇! 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意外的斬獲! 哈! 哈! " 他掃視了一下在座的眾位同僚,奇怪地道︰ "怎麼啦? 你們都在這裡,不是在歡迎我吧? "
參謀長姆萊一本正經地答道︰ "前方部隊報告說遇到從首都逃出來的人,我們正在等他。"
不久,巴格達胥中校出現了。
在驗明正身之後,他馬上被帶到旗艦休伯利安的會議室裡來。大家都對首都的情報需求甚殷,不過,此時在座中最有資格首先發問的當推司令官楊威利。
就在大家的注視下,楊親口詢問他,是否已有什麼人被整肅了。
"沒有,我只知德森上將、比克古上將等都被拘禁了,政府高官中也有很多人被捉,但被整肅的人倒是沒有,但以後的事可就不知道了。"
"是嗎? "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閣下報告。第十一艦隊加入了政變,目前已從首都出發了,正朝著這個方向前進,意在殲滅你們的艦隊。"
在座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楊一言不發地盯著巴格達胥,並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司令官魯格拉希中將希望能一豉作氣地與你決一死戰,他不想耍什麼花招。"
"這樣是最好不過了。"楊的語氣中沒並沒有諷刺的意思。他沉吟了一陣,隨即將發問的權利讓給他的部下們。
費雪、姆萊接著相繼發問,巴格達胥都一一作答了,但視線卻好像在搜索著什麼似的,隨後他似乎若無其事地開口問了楊威利。
"閣下的副官格林希爾上尉好像不在這兒……"
"嗯,由於本身立場的關系,她現下還留在伊謝爾倫。"
就在楊回答的同時,先寇布突然「啊! 」地叫了一聲,大家一齊轉頭望去,只見他的咖啡杯不知何時已打翻了,咖啡液洒在他前胸的軍服上。
只聽見先寇布唉聲嘆氣的喃喃道︰ "哎呀! 這些得來不易的吻痕就這麼被蹧蹋了。……對不起! 失陪一陣! "
他嘴裡一面說,一面看了看楊的眼睛,然後離席走出會議室。
一出房門,看到尤里安正站在走廊上。尤里安雖然還沒有資格進去開會,可是有楊在的地方,尤里安一定會跟隨著他的。
"你知道格林希爾上尉在那裡嗎? "
"在醫務室,她今天早上就開始頭痛,好像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大概是精神上的疲勞吧。先寇布一面想,一面走向醫務室。尤里安遲疑著,看了看先寇布的背影,又看了看房門,大概是想到楊沒有那麼快開完會出來,同時也想探望一下格林希爾上尉,他快步跟了上去。
當衣服上滿是吻痕及咖啡跡的先寇布出現下醫務室時,身材矮小的護士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
"講問格林希爾上尉在嗎? "
"在呀,不過,我們拒絕讓一個衣衫不整的人進去探望她。"
這名護士的身高還不及先寇布的肩膀,可是態度卻相當堅定,她毫不懼怕地站在他面前,連厚顏如先寇布也不禁大感為難。還好,有人出了聲,解決了准將的窘境。
"沒關系,讓他進來,先寇布准將,請進。"
護士好像還不太願意的樣子,只得讓在一旁,一聲不吭地讓他走進去。
菲列特利加本來穿著軍服躺在躺椅上,現下已經坐起身來。
先寇布先慰問了一下,然後向她簡述了剛剛在會議室發生的事情之後說︰ "我想楊提督也感到奇怪吧,畢竟他逃出來的時間未免也太巧了,所以當他問起你的事時,提督沒有把實情告訴他。當時我聽到楊提督那麼說,就故意把咖啡洒了滿身,讓巴格達胥看不到在座的人意外的表情,使他無法判斷提督是否在騙他。"
菲列特利加想了想。
"我以前只見過巴格達胥中校一面而已。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當時我看見他在我父親的書房中,大聲地陳述他對當時政治體製的不滿。"
菲列特利加的記憶力之強是有名的。
"原來如此,格林希爾上尉,他在注意你的事呢,也就是說他是救國軍事委員會派來的間諜無疑了。"
"准將……"
先寇布留意到菲列特利加擔憂的眼神,他笑了笑道︰ "不必擔心,我們會處理的,你要好好休息。"
走出醫務室,先寇布還在思考著菲列特利加的話。其實菲列特利加的父親政變的領袖格林希爾上將所信賴的人也不多了,他喃喃自語著︰
"幸好格林希爾上尉還記得這麼一個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他們的目的是想要趁早謀殺楊提督吧。"
跟在他身旁的尤里安聽得身子劇烈一震,眼睛睜得大大地駭然望著他。
"如果在和第十一艦隊交戰之前成功執行了這個暗殺計畫,那麼楊的艦隊將會變成一盤散沙,不足為懼,政變也就成功了。這種暗殺計畫照理說起來,也還算是一種相當便宜的投資啊! "
尤里安緊張地問道︰" 准將,你打算怎麼做呢? "
"政變成功與否,自由行星同盟的未來會怎麼樣,這些對我都不重要,但我是絕不會允許楊威利被人白白害死的,如果他死了,就有很多老百姓要受苦了,而這個世界的歷史也不知道將如何地改寫了。" 先寇布很快地下了一個決心。
楊在吃晚餐前問先寇布︰ "巴格達胥中校現下如何呢? "
"在睡覺。"
"你是不是暗中做了什麼手腳?"楊的語氣似乎己知道了點什麼。
先寇布眨了眨眼,輕松地說道︰ "我只不過在他吃的飯菜裡加了點特殊安眠藥,然後讓他急凍睡眠,在兩周之內他的眼睛是絕不會睜開的。沒辦法,像情報局人員這種人即使是被監禁,只要他還醒著就不能大意,所以最好還是讓他睡到這一仗打完之後。"
"有勞你了。"楊苦笑地回謝他。
Ⅱ
在這緊張的氣氛中,月歷已經進入五月份。
第十一艦隊正以三千光年的速度逼近楊的艦隊,在這一點上巴格達胥的情報是正確的。
楊的艦隊向著德奧裡亞星系前進,他每天都要看一大堆的情報和分析。不幸的是五月十日那天,奉派至鄰近艾爾剛星系去偵察的驅逐艦,在發現一支大艦隊而緊急向本艦隊發出通報後就失去聯絡,再也沒有音訊了。這可以說是會戰之初,我方部隊的首次犧牲。楊心裡在盤算著,按照目前的情況,即使和敵人正面打起來,他也有打贏的把握,可是他正在等著偵察艇進一步的情報資料,若能擁有較完整的敵方情報,才能獲得全面的勝利,否則就算在此地擊潰第十一艦隊的話,己方的損失也會很大,那時恐怕也很難將政變組織盡數弭平了。
五月十八日這一天,楊威利在他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當時他已經看了十九封偵察情報書,可是這些情報似乎對他一點用都沒有,他把這些資料全都扔到地上,心煩氣躁地走來走去,直到尤里安送上第二十封情報書給楊看了之後,他才興奮地叫起來︰ "太好了! 我知道了! "
這位年輕的黑發司令官又叫又跳,他把情報書拋向空中,雙手搖晃著尤裡安的兩只臂膀,在房間裡樂得手舞足蹈。尤里安被他搖了幾搖,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也跟著叫了起來。
"你可以打勝仗了是不是? 你可以打贏了?"
"沒錯,這一仗我們贏定了。楊威利絕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不是嗎?"
突然間,門口有人故意發出咳嗽聲。楊威利馬上停止跳叫,轉過身看去,原來是先寇布、菲列特利加、費雪三人,他們正站在那裡目瞪口呆地望著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官。
楊的手立刻將尤里安放開,順勢摸了摸頭,把剛剛弄亂的頭發撫平。
"高興一下罷了,立即召開作戰會議,作戰計畫決定了! 這場仗看來我們是贏定了。"
三十分鐘之後,楊向全體幹部宣布作戰計畫‧在他得到了自己所要的情報之後,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訂定作戰計畫,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以下就是作戰計畫的內容,第一項就是他剛剛得到的情報。
一、敵人將兵力一分為二。意圖繞過德奧裡亞星系,對我軍進行左右挾擊。
二、有鑒於第一項情報,所以我方要比敵人提早六個小時行動,將一分為二的敵人各個擊破。首先,我們要先襲擊自右側而來的部隊,然後再迎擊自左側而來的敵人。
三、阮文紹提督為本次作戰的先鋒,於今天二十二時開始行動,先橫越第七行星的軌道,在德奧裡亞恆星的背後布陣。
四、後衛部隊由艦隊副司令費雪提督指揮,明天四時以前駐扎在現下所處的宇宙空域,之後橫越第六行星的軌道布陣。以牽製自左側而來的敵人。不過,目前的陣地及警戒法一直到明天四點以前都不作變動,特別注意收集情報及防範敵人的偵察。
五、艦隊其它的戰鬥集團跟在阮文紹提督之後開始行動,向指示的目標左右移動布陣。
六、亞典波羅提督指揮炮艦和彈道飛彈部隊,駐守在第七行星軌道上,以確保我方艦隊與伊謝爾倫要塞之間的聯絡路線,同時,如果有從其它星系而來的遠處攻擊,也能較早有所警戒。此外,若有敵人要逃往其它星系,也能及早阻截。
七、楊司令官為本中央戰鬥集團的總提督。
楊威利一傳達了上述這些命令之後,艦隊的全體人員都既緊張又興奮起來。
"我前一陣子到首都去的時候,就曾經請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給了我一紙命令書,命令書中明示,如果有叛亂發生,就要我們去討伐它,以恢複法律秩序。所以我們這次的征討是師出有名,而不是於法無據的。"
會議中的幕僚人員們一聽見這一席話,無不豎起大姆指稱揚楊的先見之明。
可是楊卻不因此而得意。因為,雖然他所做的預測是對的,可是卻沒有辦法去防止事情的發生,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首都的市內公園中,向比克古要一張正式的命令書罷了。
召開完作戰會議之後,楊回到房間去,並把尤里安叫了過來︰ "你還記得嗎?在亞姆立札會戰時,比克古提督想面見羅波斯元帥,但卻因為羅波斯元帥在午睡而無法見到。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羅波斯元帥太過份了,跟本就是沒有責任感嘛! "
"就是啊。不過……尤里安。"
"是。"
"我現下要睡午覺了。從現下開始,兩個小時之內,我誰也不見,無論是提督或將軍都一概回絕。"
第十一艦隊的旗艦雷歐達上。
"有沒有巴格達胥中校的消息? "
魯格拉希中將盯著情報主任參謀的臉問著。然而,他所得到的回答仍是「沒有」。當他正為此大皺眉頭時,通信軍官剛好出現下他面前,他說︰ "已經準備好向全艦隊作開戰前廣播的工作了,請您開始吧。"
中將點了點頭,暫時將巴格達胥的事情拋在一邊,開始念起稿子來︰ "各位勇敢的戰士,我們救國軍事委員會這次革命的成功與否,祖國的振興或衰亡,完全在此一戰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我們偉大的祖國,各位一定要同心協力,全力以赴,毫不猶豫地克盡對國家的責任。在這世界上最令人尊敬的莫過於為了真理和正義無私地獻身和犧牲,最令人可恥的莫過於膽小
和自私。期待大家要有熱愛祖國的忠誠和勇氣。為了祖國的未來,大家一定要努力作戰,消滅敵人! "
就這樣,第十一艦隊帶著高昂的士氣,朝向未來不可預測的虛空前進。
楊威利輕輕打了個呵欠,從椅背上爬起來‧尤里安馬上送來熱毛巾和一杯冰水。
"我睡了多久? "
"差不多一個半小時。"
"真想再睡半個小時。算了,現下已經沒有時間補眠了……謝謝你,好舒服呀! "楊一口氣喝完冰水後,把杯子還給尤里安,然後整理一下衣服。接下來他必須要發表一項連他自己都很懶得發表的演說,可是身為一位提督,他又有此義務要召告全艦隊的官兵。楊站起身來往艦橋上移動,第十三艦隊各艦艇上的全體人員都以緊張的表情來聆聽司令官即將說的話。
"戰爭就快要開始了。雖不是愉快的戰鬥,但不打勝則毫無意義。我們已經勝券在握,請各位輕鬆地作戰,別太勉強。這場戰爭雖關係著國家的存亡,但和個人的自由及權利相比的話,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好了,各位‧差不多要開始準備一下了。"
當楊對著麥克風說完這段話後‧螢光幕上忽然閃出一道不詳的白色光芒。螢光幕上出現第十一艦隊的七千艘船艦,背景是充滿星光的夜空。
"已捕捉到敵艦隊! 全體人員進入備戰狀態! "
Ⅲ
楊威利並不屬於猛將那一型,可是每當戰爭時,他總是最適合待在最前線,尤其是當己方處於戰敗的危急關頭時,他總是能化險為夷,在敵軍面前全身而退。
而楊自己認為這只是身為一名提督最起碼的一項義務而已。否則又有誰願意把生命交給一個年方三十的年輕小子呢?
阮文紹少將所指揮的三十艘軍艦正在等待著攻擊的命令。而圍繞在其左右和背後的己方其它部隊也正在等待著。
“敵方距離六點四光秒,一九三萬公里……”監控人員低聲地說著。
“敵人正以垂直的方向自右邊向我軍移動,速度是0.0012光速,速度相當快……。”
此時整個艦橋上除了監控人員的聲音之外,只剩下一些微薄的呼吸聲而已。
楊雙眼緊盯著螢光幕,右手舉至與肩同高的地方,這是他們軍隊中的手語。
“炮擊﹗”
這道命令下達至全艦隊的炮手。不一會兒‧數萬支艦炮在黑暗的宇宙空間中響了起來。這些炮都瞄準了毫無心理準備的的敵艦隊的中央集中炮擊。
楊的戰術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集中火力向一點猛攻,如此才能增加其破壞力。在去年的亞姆立札會戰中,帝國軍就曾經吃過類似的苦頭。一旦敵方某部遭到強力的攻擊,其防御能力必定減弱,這樣就容易攻下來了。
第十一艦隊的監控人員開始發出驚惶的警告,但一切已晚。就在這一瞬間,艦隊的側面已遭到重擊而毀損。接著更有數百只船艦被消滅,還間接引起了更多的船艦開始發生爆炸。核融合爐爆炸所發出的白色光芒在短時間內擴散開來,整個螢光幕看起來就好像被漂白過一樣。
尤里安坐在楊威利的指揮桌旁,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直接親眼目睹宇宙空間的戰鬥,他並不感到害怕,相反的,他心中充滿興奮的感覺,這種感覺才剛剛開始呢﹗
“聯絡阮文紹,要他按計畫馬上全速前進,突襲敵人的側面。”
楊下這道命令時,並不是坐在椅子上說的,他是盤著雙腿坐在桌子上說的。
部下們看到他這種樣子,心裡都有一種奇妙的安定感。
接收到命令後,阮文紹馬上抖擻精神,全速前進。
阮文紹是屬於猛將型的,如果能夠配合總司令部冷靜周全的計畫,一定能夠發揮最大的破壞力。在這一點上他和萊茵哈特的部下畢典菲爾特倒是蠻相似的。
"全艦隊突擊﹗”阮文紹的命令總是明快而有力。
“突擊﹗突擊﹗”阮文紹的艦隊以最快的速度向敵艦隊疾沖,同時打開所有炮門襲擊擋在面前的敵艦。飛彈爆炸所發出的聲音和閃光充斥整個太空。由於火力相當強大且集中,阮文紹的艦隊已成功地將敵人的艦隊分斷了。
第十一艦隊的幕僚們各個都緊張了起來。如果阮文紹的艦隊再繼續攻擊下去,恐怕第十一艦隊就要被切成兩半了。其實,如果他們將計就計,在自己的艦隊被一分作二後,再順勢左右挾擊對方,也是很有希望能夠反敗為勝的。
可是提督卻必須要有相當洗練而沉著的戰術能力才行,像楊威利這種人才是適合的人選,但是第十一艦隊之中卻沒有這樣的人物。
第十一艦隊的幕僚們越打越沒有自信,只能隨著戰局的變化,被動地憑常識來應對。突然間魯格拉希中將下了一道嚴厲的命令第十一艦隊加速前進,不分東西南北任何方向向敵人炮轟,就算戰到只剩一兵一卒也不停止。
這個時候,阮文紹艦隊的前、後、左、右、上五個方向都有敵人的炮火襲來。炮彈所至,火光四起,包括旗艦在內的所有軍艦都搖晃得相當厲害。
阮文紹提督在艦橋上放聲大笑。他說︰“這太好了﹗不管哪個方向都是敵人。也沒有必要特定瞄準某個目標了﹗打啊﹗要打就打個痛快吧﹗”
第十一艦隊的士兵們,有人認為提督如此指揮作戰大過草率,有人則認為相當大膽,甚至有人認為他的頭腦有問題。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 目前唯一能確定的事實是,如果不將他們眼前所面對的敵人殺盡,他們是不會有明天的。
現下也沒有人會有時間去細想戰爭的意義和殺人的理由。
“鎖定目標,彈道飛彈發射﹗”
“第四炮塔全力開炮﹗”整個戰場充滿了瘋狂的殺戳聲,士兵們的耳朵完全被人聲和炮聲塞滿了。
視線所及的宇宙空間也都閃著白光,似乎飛彈永遠也炸不完似的。
開戰經過三十分鐘後。楊艦隊算是將第十一艦隊的側面艦隊都控製住了。
楊在螢光幕中看到自己的旗艦籠罩在一片紅色的霧氣之中,那是能量中和磁物,証明著敵人對本艦體的破壞受到了防止。
"沒想到這場仗要贏還真得費一番功夫呢﹗”
楊威利一面看著螢光幕,一面自言自語著。他現下才知道第十一艦隊的抵抗力相當強,他們的司令官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站在他身旁的先寇布有同感地道︰“魯格拉希提督的確是一個很勇敢的提督。”
“巴格達胥這個沒用的東西﹗派他潛入楊的艦隊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雖然魯格拉希中將知道巴格達胥目前人在楊的艦隊中,不可能聽到他說話,但仍忍不住切牙切齒地暗罵起來。因為巴格達胥很顯然地並沒有按原計畫暗殺楊威利,否則他們現下就不會陷入苦戰之中了。而且很奇怪的是,對方好像早知道我方要以分進合擊的模式進攻似的,竟然兩方人馬都受到出奇不意的突襲,眼看著就要淪為敵方各個擊破的犧牲品了。
難道他們早就識破我的戰術了?魯格拉希鼓起雙頰,憤恨地咬著牙。或許自己是倚賴了一個不值得信賴的人了。他的心中充滿了不安和悔恨。
突然監控人員的聲音響起了,這才把他從思考中拉回現實。
"什麼事?”
“中央已被突破了。目前我軍分成前後兩部份,敵人正在包圍艦隊的後半部。”
阮文紹以強大的火力突擊敵人,雖然自己也遭受到相當的損傷,可是卻也達成了將敵人截為一半的目的。現下馬上就將敵軍的後半部包圍起來了。
魯格拉希一聲不吭地瞪著螢光幕看,他試著想猜測楊威利的作戰計畫。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奇跡的楊』果然老奸巨猾,太厲害了”。
第十一艦隊為了實行分進合擊的戰術,分成了先頭部隊和本隊兩個集團,而楊是派一部份艦隊牽製住第十一艦隊的先頭部隊,同時以主力將敵軍的另外一半,以戰術再將之截為一半,然後再把這一半完全擊潰。
在這種情況之下,雙方的戰力比例為四比一,很明顯地,楊的艦隊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對方,並且將之一一擊破。
對於楊威利而言,這種戰術根本談不上是什麼奇謀,這只是用兵學中一個很初級的理念“以自己的多數來對付敵人的少數”。說它是什麼魔術或奇跡。
根本就是大高估他了。
一旦兩軍的主力在近距離接觸,一大堆的艦艇就全出籠了,接著是炮戰,近距離格鬥戰等等,隨即登場。此時,戰鬥艇是最活躍的武器了,休伯利安旗艦的飛行隊長波布蘭少校也率領部下似機而動。
“威土忌,約翰走路,拉姆,亞普爾雪克等各中隊,要聽從中隊長的指揮。雪莉和柯尼克繼續留守,保持原編組形式,不可亂掉。”
這位飛行隊長竟然將自己麾下各中隊的名字以酒名來取,他說︰“男人的主食就是酒和女人,戰爭時,它們就是午後珍貴的點心了,沒有辦法時常品嘗到。”
為了望梅止渴,所以他將自己的各個中隊都取了酒名,據說他本來還想拿女性內衣來取名,多虧他沒有這麼做。
波布蘭少校所搭乘的單座式戰鬥艇,此刻正在宇宙中聘馳,其它六個中隊也都各自向自己的目標前進。
空中戰鬥艇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交叉發射的炮火到處亂飛。這些戰鬥艇的的性能其實都不相上下,輸贏的關鍵就在飛行員的技巧而已。此時這些飛行員的血液完全處於興奮的狀態下,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是在殺人。
波布蘭的戰鬥艇出發不到二分鐘就擊毀了三架敵機。這些被擊落的飛機都在極高的速度中墜進了一片無限虛空。波布蘭目前也處於精神亢奮狀態。他覺得自己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快速躍動著。
單座戰鬥艇之間慘烈的戰鬥直到八點才打完。
這時楊艦隊已徹底突破第十一艦隊的中央,並將其後半部的部隊全數剿滅,魯格拉希提督所在的前半部艦隊也被包圍,很多軍艦都不戰即降,還剩下一些艦艇仍在抵抗之中。
拒絕了楊艦隊的幾次招降後,魯格拉希提督終於自殺身亡。這場戰鬥也隨之告一段落。不過,魯格拉希手下仍有一些提督率領著一小部份殘存兵力在一邊負隅頑抗,
透過旗艦上通信士官的口中,楊得知了魯格拉希臨終的最後一句話是︰“楊威利果然名不虛傳,作為一個軍人,能與這樣高明的對手較量,實在是一種榮幸。自由行星同盟萬歲﹗救國軍事委員會萬歲﹗”
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大聲地嘆息著︰“這場戰爭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
盡管這場仗打得如此激烈,不過勝負仍然很快就見分曉了。其實楊的艦隊在數量上本來就比敵人多上一倍,再加上突襲成功,要打贏這場仗實是太容易。若不是碰上對手是勇猛的提督魯格拉希,早就輕而易舉地打贏了。由此也可以証明第十一艦隊還是相當善戰的。
“魯格拉希提督若是無能之輩,敵我雙方的死傷人數就不會這樣大了。”
楊聽到先寇布這樣說,也默默地點頭稱是。戰鬥告了一段落,他自己也突然覺得身心俱疲。
先寇布看著他,心裡在想,第十三艦隊難道就只有楊威利是個人材嗎?或者仍未至於,但如果沒有這位年輕而有智謀的司令官,楊艦隊也一定不會這麼強的。它充其量不過個新舊兵混雜所編成的烏合之眾罷了,如果楊是個無能的提督,這個艦隊很可能在一次小規模的戰鬥中就被擊垮。以這場仗為例,沒有楊這個提督的話,高奏凱歌回故鄉的,很可能就是敵軍了。
這個問題不僅關乎過去,也同樣關系著未來。因為在這個銀河系宇宙中,除了楊之外,還另外存在著具有常勝不敗名聲的人。
那就是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終有一天,他和楊威利勢必會在戰場上一決雌雄的。巨星與巨星的碰撞,不管是宿命論也好,是命運也好,到時候歷史一定會作出一個結論來。可是到底是怎樣的結論呢?是楊威利的艦隊打敗萊茵哈特?還是萊茵哈特的軍隊打贏楊威利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先寇布所知道的只是若論能力,萊茵哈特手下的大將如米達麥亞,羅嚴塔爾等都比楊威利手下的大將如阮文紹等要強多了。
楊威利大概就是想到這一點吧,所以對於打勝仗他一點也沒有高興的表情,和他先前在得到他所想要的情報就高興得跳起舞來的樣子相比,真是差太多了。
是身為一個高超的戰爭藝術家或有良心的歷史學家?這個問題時常在他內心激烈交戰著。現下戰爭剛結束,先寇布明白到仍然是後者成為一個歷史學家,這個念頭在支配著這位黑髮的年輕司令官。
“楊司令官﹗”
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向司令官提醒道︰“敵人的先頭部隊尚未剿滅。我們這邊雖已擺平,但費雪提督的負擔卻加重
了。請下指示吧﹗”
她的發言是正確的﹗楊眨了眨眼睛,伸伸雙臂說。“全艦隊重新整列﹗大家往第七行星軌道方向前進。”
在得知本隊受到敵人襲擊後,第十一艦隊的先頭部隊曾分作兩派在激烈辯論著。一派主張立刻調頭和楊的艦隊作戰,援救本隊。另一派則主張援救的話在時間上已來不及,應暫時先到德奧裡亞星系的外圍去,等到楊的艦隊去包圍首都時,再趁機從背後偷襲他。這樣。或者能挫敗他們也說不定。兩派就這樣一直辯論下去,一時之間竟然無法作出決定,顯然他們的提督欠缺當機立斷的能力。
最後,他們決定要立刻和楊的艦隊作戰了。全艦隊於是調轉方向,開始前進。
此時,一直在旁監視這只部隊的費雪提督發現他們的艦隊排列順序相當雜亂,於是馬上發出攻擊命令。費雪的攻擊模式和楊相當相似,都是以集中火力炮擊局部目標為特征。隨著炮彈像狂風驟雨似的轟擊,第十一艦隊的先頭部隊在卒不及防之下馬上損傷無數。
費雪在艦隊的運用上具有相當高的手腕,只要有他在,不論征途有多遠多久,他的艦艇也絕不會失散,隊伍也一定排列的整整齊齊。身為一位戰鬥指揮官,他算是具有相當高的水準了。不過,他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對自己的戰鬥力沒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費雪希望能藉自己的攻擊行動來牽製第十一艦隊的殘留部隊,以免楊威利的艦隊在急速向前行進時遭到敵人偷襲。這一招已成功了,這些殘餘部隊不得不轉而攻擊費雪,可是費雪的部隊反而又撤退了。
就這樣,他們一前進,費雪就自後攻擊,他們一轉向要與之一戰,費雪的部隊卻又馬上撤退,如此反覆了幾次,楊的艦隊已經趕來,這些殘餘部隊就被前後挾擊,進退兩難了。
在無人可統一指揮作戰的情況下,這些有勇無謀的殘餘部隊終於被剿滅了。
由於此次楊采取迂回作戰,集中炮火把敵人各個擊破,使得損傷達到最低。
Ⅳ
“第十一艦隊大敗。魯格拉希提督自殺身亡。”
“楊艦隊在補給和整備後,即將進攻首都。”
“同盟境內各行星的警備隊和義勇兵們都陸續往楊威利那邊集結了﹗"
首都內救國軍事委員會收到上述這些情報後,都感到事態嚴重,連空氣都似乎凝固在一片沉重之中。
“真是內憂外患啊﹗”有人在嘆息著。因為首都目前的情勢也不太穩定,他們雖然下了戒嚴令,全面以軍事力量來控制政治、經濟和社會,可是仍無法防止混亂的局面。由於有外出禁止令,一般的犯罪案件故然減少了,可是物價卻節節高升,消費物資
明顯不足。市民們籠罩在不滿和不安的恐怖氣氛中,救國軍事委員會不得不展開調查,同時也意圖聽取從費沙自治領來的商人的意見。
“你們都是軍人,經濟到底是什麼,你們是不懂的。”這名商人說的話直接而嚴厲。
“目前首都處於和外界隔絕的狀態,是個完全屬於自給自足式的經濟單位,然而社會上的消費行為卻比生產行為多,當然物價會居高不下了。現下首先要做的是解除對流通機構的管制,以及放寬新聞尺度。如此才能安定並緩和人心。否則整個社會和經濟都會因不健全而崩潰﹗”
負責實施經濟管制的艾乾思上校聽了這番話後,卻相當不以為然。大家都知道,救國軍事委員會之所以能夠以少數人來支配整個首都,主要就是因為他們控制了整個通信、運輸、貿易及各個軍事基地等等,他們認為這也是使經濟健全化的方法,而且軍人們總是習慣使然地認為對所有事而言管制都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卻沒想到這樣已經步入國家社會主義了。
這位費沙的商人明白眼前的這位上校也是心存如此的想法。
“經濟其實是一種生物,你若是要強行管制它,要它照你的意思作息,那必然會使它生病,動彈不得。在軍中,軍人有絕對服從長官的天職,可是這種理論卻不能套用在經濟上。如果我們費沙自治領也實行……”
“一派胡言﹗”
上校打斷他說︰“我們的目標是打倒銀河帝國的專製主義者,還給人類社會一個自由和正義的空間,這種崇高的理想又豈是你們費沙自治領這種拜金主義者所能明白的呢﹗你們心裡一定認為人心和社會都是由金錢所支配的吧﹗”
“說得好﹗”這名商人的目光內滿是嘲弄之意。
“不過,您最後那句話可以修改一下。我想你們大概認為人心和社會是可以用暴力來支配的吧﹗”
艾乾思上校好像是被激怒了似的,他的手按著槍,眼看著就要拔槍射殺該名商人,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只招手叫士兵把他趕出辦公室去。
商人是被趕走了,可是物價高漲和消費物資不足等問題卻是怎麼也趕不走的,最後也只能隨便抓幾個奸商出來,沒收他們的物資以補不足,然而,這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的徹底辦法。
接著有謠言被傳開來了,說救國軍事委員會中有人和特留尼西特政府互通聲息。
其實早就有很多人在懷疑為什麼特留尼西特議長能夠安然逃脫?政變發生後,統合作戰本部代部長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都被拘禁起來,為何單單只有議長成了漏網之魚呢﹗
難道特留尼西特早就得知即將有政變要發生嗎?救國軍事委員會中若是沒有通風報信的人告訴他何時將會有政變發生,那才是奇怪哩﹗
關於上述這個謠言,格林希爾上將已經命令貝伊芳上校盡量去辟謠,並調查謠言的來源。畢竟這種事除了會引起同志間互相的猜疑之外,是不會有其它好處的,不過,謠言既已傳開來,多少都會對整個團結合作的氣氛有些影響的。
就在一片焦慮和不安的日子中,事態好像慢慢緩和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沒想到又突然發生了一件事,頓時把整個社會推向一個極端緊張和恐怖的狀態中,那就是“國家廣場大屠殺”。
六月二十日。
在這個約可容納三十萬人的首都國家廣場中,市民們正陸陸續續往這裡集結著,人潮從早上一直到中午從不間斷,總共已聚集了二十萬人之多。
戒嚴令中明白規定禁止民眾集會。但是今天卻有人公然聚眾,完全無視救國軍事委員會製定的法規的存在,這使得救國軍事委員會感到震驚,尤其是當他們得知這次集會的目的及口號竟然是“反對暴力支配,回復自由及和平”之後,更是震怒不已,他們認為這是對救國軍事委員會的一個大膽挑戰。
政府的高官們都被拘禁了,誰是集會的發起人呢?派人打聽的結果,原來是在野的國會議員潔西卡‧愛德華。
“是那個女人﹗”
她是個女議員,也是反戰派的代表人物。她曾經在公開場合中彈劾過當時的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並且嚴厲地譴責戰爭的愚蠢和軍隊的劣行。這次她又罔顧戒嚴的禁令,公然發動民眾聚眾集會,若是再不拘捕她,事情一定會愈鬧愈大的。這次正是救國軍事委員會臨時政府表現威信的時候,一定要給這些議會的在野黨團一點下馬威不可。
救國軍事委員會經過商量之後,決定派克力思齊上校趕赴廣場驅散群眾並逮捕愛德華議員。克力思齊上校在收到命令之後,立刻率領了三千名武裝士兵氣勢洶洶地前往廣場抓人。但到事後,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幹部們才後悔不該派此人選來執行任務。
克力思齊上校在領兵趕到廣場後,馬上向空中鳴槍示警,以鎮壓驚惶的人民,使得在場的氣氛變得騷動而狂亂起來,集會的主持人潔西卡立刻現身在克力思齊上校的面前,她毫無懼色,以義正詞嚴的語調質問克力思齊,為什麼要率領武裝士兵來打擾手無寸鐵,和平集會的民眾?
“為了要恢複國家正常的秩序﹗”
“秩序?什麼秩序?上校先生,你不覺得很可笑嗎?當初用暴力來破壞國家正常秩序的不正是你們救國軍事委員會的這些人嗎?到底所謂的秩序是什麼呢﹗”
“什麼是秩序,是由我們來決定的﹗”克力思齊上校驕橫地回答道。他雙眼充滿狂傲之氣,好像自己手中握有無限的權力似的。
“我們是為了打倒銀河帝國的專制獨裁制度,解放全人類,才挺身而出的,這需要全國上下的團結一致,不怕犧牲,全力以赴。而你們這些傢伙,卻只會高唱一些不負責任的和平論調,找我們的麻煩,拖我們的後腿﹗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你們能夠明白嗎?現下給我找十個人出來排成一行。”
士兵們接著把群眾們之中的十個人拉了出來,排成一行,同時封鎖廣場入口,不讓群眾逃走。雖然有人大聲抗議,上校卻置之不理,他只顧著拔起槍來,
走到這一排十個人面前,指著其中的一名市民,諷刺地問道︰“各位擁有崇高理想的市民啊,你們認為和平的言論會勝過武力嗎?”
“沒錯﹗”這名青年大聲地回答。上校突然翻過手以槍柄打碎了這名男子的頰骨。
“下一個﹗”對那個倒地不起的男子看都不看一眼,上校又走到另一個瘦弱的男子面前。
“你跟剛剛那個人也是同樣的主張嗎﹗”上校一面問,一面把槍抵在這名面無血色的男人的太陽穴上。只見這個男人全身顛抖,豆大的汗珠從面頰邊流了下來,他哀求地喊著。
“求你別殺我,我家裡還有老婆等著我回家﹗求你……”
克力思齊上校狂聲大笑,他用槍柄猛地往這名男子的臉上敲下去,只見這個男人上唇裂了開來,門牙和血也一起噴出。他大聲慘叫了一聲,在他似乎要倒地時,上校忽然對他補上一槍柄,響起了鼻梁碎裂的聲音。
“沒有必死的覺悟還敢說大話……你們誰不怕死的?誰敢再說說看,沒有軍事力量就能夠擁有和平嗎?只有武力才能支配一切﹗說說看啊﹗說呀﹗”
“振作一點﹗”潔西卡雙手扶著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子,愈看愈是悲痛。她終於忍耐不住,大步走到克力思齊上校的面前,雙目瞪視著他,厲聲罵道︰“住手﹗你以為手中有槍,就可以對民眾為所欲為了嗎?”
“住口﹗你這傢伙……”
“我現下終於明白這世界上竟有人假借自以為是的正義來殺害他人,統治社會了。以前銀河帝國的魯道夫是這樣,聽清楚了嗎?是銀河帝國的創始人魯道夫大帝﹗他以武力壓製民眾,強迫民眾服從他的思想。現下中校你也是這樣。你正是魯道夫的追隨者啊﹗和他完全沒有分別﹗難道你還不覺悟嗎?你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對民眾說話﹗”
“……你這個女人﹗”突然之間,上校的臉上已完全沒有剛剛驕傲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因狂怒而變得可怖的臉孔,他的兩眼布滿血絲,那剛殺了兩個人,還留有血跡的手槍,朝著潔西卡頭部擊去,轉眼間,潔西卡頭破血流,濺出來的鮮血一點點沾在上校的身上。
上校好像瘋了似的,竟然還用軍靴猛力踐踏著倒在地上的潔西卡,周遭的市民們看了都激動地叫了起來,許多人淚流滿面,其中有一位市民忍不住衝上前去抱住上校,想阻止他繼續行凶,上校一個踉蹌,氣得轉身過去打那名男子,還用槍托狠狠擊打他的背部。此舉更引起現場民眾的憤怒和怒吼,怒火如活火山一樣爆發了﹗更多的人衝了出來,群起圍攻這個殘暴的軍人,一場軍民衝突於是展開。
當救國軍事委員會得知國家廣場上發生大暴動後,起先是大為震驚,再而冷靜一想,反正市民們都已奪走數十把的來幅槍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多餘的話好說。為防上暴動擴大,唯一可使用的方法就是武力鎮壓﹗
於是大批的軍隊開入廣場對民眾使用催淚瓦斯彈,雖然瓦斯本身不會直接殺死人,可是卻有些人頭部遭到瓦斯彈的強力直擊倒地身亡。有的人在吸入過量瓦斯後被救國軍事委員會以違反戒嚴令為由逮捕入獄,不過也有許多人成功地當場逃走。由於人員的不足,連警察都加入了搜捕人犯的行列。這件事情盡管事先已封鎖相關的傳媒,禁止消息泄漏。可是仍像紙包不住火似的傳遍全國,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名聲一落千丈。除了首都以外,各地都有人舉行悼念活動,甚至有人發起罷工以示抗議。
這次的國家廣場大屠殺,光是死者就有兩萬多人。其中士兵死了一千五百人,而民眾方面的死亡人數則是這個數字的十倍以上,達兩萬人。
“萬一同盟所有行星上的市民都公然起來反抗,那會是什麼樣呢?難道要把他們全部殺……”
救國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們到現下才明白,原來支持他們的人只是一小部份而已。
Ⅴ
吃了安眠藥的巴格達胥睡了幾天之後終於醒過來了。當他知道在這幾天之中所發生的事情後,不禁啞然愴惘,自己該怎麼辦呢?先見見楊威利再說吧﹗
當先寇布帶著巴格達胥出現下楊的面前時,楊正好剛喝完飯後的菜蔬果汁。
見到他悠閑的樣子,巴格達胥心裡念念不忘地想道,自己當初到這裡來的終任務就是要刺殺眼前這個人。
他說︰“我之所以會參加政變,就是因為自以為能夠成功。沒想到我的估計是錯誤的,你的智謀遠非我所能想像,被你打敗也沒什麼話好說的了﹗”
楊一邊聽著他說話,一邊默默地看看手中紙杯。巴格達胥繼續道︰“要是沒有你,我們救國軍事委員會的革命早就成功了,你可以說是壞了我們的大事。不過事到如今,說這些話都是多餘的。”
楊威利聽了這些話,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你來求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話抗議嗎7’’
“不是﹗”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我要投誠。我想在你手下做事……”楊威利毫無意識地捏著紙杯。
“哦,一個人可以這麼容易就放棄自己原先所抱持的觀點和立場嗎?”
“觀點和立場算什麼呢?”巴格達胥毫不知恥地說道。
"俗語有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況我這麼做又不是害人,與其痛苦地生活下去,我寧願選擇開開心心地過完下半世。”
楊威利大感有趣,而一旁的先寇布則則摸摸下巴,似乎也對他這種論調頗感新鮮。楊威利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於是就把他交給先寇布,暫由先寇布派人好好看管,理由是讓他反省一下。
之後,巴格達胥成為一名投降者而被軟禁起來,沒多久就有監視的人向楊威利告狀,說巴格達胥時常抱怨沒有酒喝,還要求送幾名美女給他。
楊竟然不生氣,他說︰“嗯,美女是不行的,送一些酒去倒無妨。”
楊威利對這種濃顏的男子如此寬大,這一點和萊茵哈特倒是很相像,也算是一種巧合吧﹗
過了兩三天之後巴格達胥又來見楊,楊這時正在辦公室中處理會戰後的許多事情,同時也正著手重新編組艦隊以因應未來的戰爭。這些事都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我不想光吃飯不做事,請給我工作做吧。有沒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啊?”巴格達胥問楊。
“目前還沒有適合的事讓你做。不過,遲些可能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嗯,有一樣東西倒是可以交給你。”
“是什麼呢?”楊從抽屜裡拿出一把槍,遞給巴格達胥。
“我的槍交給你保管好了。反正我自己帶在身邊也沒什麼用﹗”楊威利的射擊技術之差是沒話說的。
“真是多謝你啦﹗”
巴格達胥口中稱謝,雙手接過這把槍。
當他確定這把槍已有子彈上膛之後,臉上的表情似乎有著微許的改變,他把槍調轉過去,對準正在埋頭處理公文,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楊。
“楊威利提督﹗”
楊威利應聲抬起頭來,看到他把槍口指向自己,也完全不當一回事,馬上又低下頭去整理文件,口中說道︰
“我把槍借給你是個秘密。讓姆萊少將他們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希望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等到你的官階身分確定後,我再正式發一把槍給你吧。”
巴格達胥聽了微微一笑,馬上收起了槍,把它插進隱蔽的口袋裡去,接著他向楊敬了禮,朝門的方向出去。當他轉過身來時,臉色突然變了。
原來尤里安‧敏茲正站在門口,以銳利的眼光瞪著巴格達胥,而他手中的槍正對準了巴格達胥的心口。
巴格達胥大吃一驚,雙手不住地搖著。
“喂﹗不要生氣啊﹗誰看了都知道我是在開玩笑的,我怎麼會殺害提督呢?他是我的恩人啊﹗”
“你敢說你從來沒有起過要殺害楊提督的念頭嗎?"
“……”
“殺死楊提督一定會在歷史上留名的即使是臭名。你敢說你不曾被這種誘惑驅使嗎﹗”
“喂……”巴格達胥叫喊著。尤里安毫不放鬆,不讓他有逃走的機會,巴格達胥只好乖乖地站在那裡。
“楊提督,請你解解圍吧﹗”他向楊求救。
楊正想開口說話,尤里安卻搶先說︰“提督,我不相信這個人。就算他現下發誓要永遠效忠,也難保以後不會反叛﹗”
楊威利放下手中的文件,把兩只腳擱在桌上,人往後仰,雙手托住後腦勺。
“你不能拿將來不可知的危險來作為現下殺死他的理由啊﹗尤里安。”
“我知道,不過我還有更充份的理由﹗"
“什麼理由?”
“他以一個俘虜的身分膽敢搶奪楊威利提督的槍,繼而把槍口對著提督,意圖殺害。就憑這一點,我就可以殺了他﹗”
"哦,這可是非常小可呢﹗”
尤里安毫不寬赦的表情,使得巴格達胥的額頭滲出一粒粒的冷汗。他所說的理由,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自己死有餘辜,看來自己是死定了。
楊笑了起來。
“好了,不要再胡鬧下去了。你看巴格達胥都嚇壞了,他汗流浹背的樣子多可憐﹗”
“可是,提督……”
“夠了,尤里安,收起你的槍。巴格達胥,你可以走了。”
尤里安放下手槍,兩眼仍然毫不放鬆地盯著巴格達胥中校。
“我知道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尤里安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隨時都在監視著我﹗”
巴格達胥說著走了出去,尤里安馬上心有不甘地向楊威利抗議。
“提督,我聽從你的命令,可是你為什麼要放他走呢?”
“這樣就夠了,巴格達胥是個聰明人,只要我表現出有領導他的能力,他就不會背叛我,這也就夠了。”
楊把腳從桌子上放下來。
“而最主要的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在我面前殺人。”
楊知道這才是自己的心聲,因為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殺人。如果換作是別的孩子,恐怕他就不會那麼堅持了……
首都“國家廣場屠殺事件”的報導,由於受到新聞封鎖的影響,當楊收到此一消息時,已是七月份了。當楊威利從臉色蒼白,眼中隱有淚光的副官菲列特利加口中得知潔西卡‧愛德華的死訊時,只覺得腦海裡面一片空白,他一言不發,內心悲痛不已。
當天,他戴著太陽眼鏡掩飾表情,一直未曾取下。
七月下旬,楊威利開始著手重整艦隊,準備向巴拉特星系的第四行星前進。
作戰前夕,除了楊威利之外,每個人的心情又都陷入緊張的狀況中。
第六章 勇氣與忠誠
Ⅰ
與萊茵哈特分別後,一直指揮著占全軍三分之一的其它機動艦隊,負責平定銀河帝國廣大邊境星域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再度接收到命令,大約是七月左右的事。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用兵方面也好,在占領地的行政治理方面也好,均得到萊茵哈特充分的授權,出因此竟有人戲稱他是“邊境星域之王”,當然,這個稱呼並沒有人用來當面稱呼他。這位紅髮的年輕人獲得帝國元帥全面信賴之後,果然也不負所托地平定了一個一個的邊境星系。
在這其間一共打了六十多場仗,場場皆勝,雖說並沒有什麼堪稱大規模的戰役,但要在這麼多戰鬥中做到常勝不敗也是難能可貴的事。
而在所平定的行星上,他除了將該星球交給本地的民眾自治外,還盡心盡力地維護星球間的治安,嚴禁欺凌擄掠,這不啻是將本軍和貴族之間的差異明白地公諸於世,因而普遍得到了民眾的愛戴和擁護,獲得了相當大的政果,邊境的局勢也逐漸穩定下來,使得盤據在禿鷹之城的貴族聯合軍更形孤立了。
在這樣的時刻中,萊茵哈特再度下達命令也是有其原因的。宣讀命令書時,吉爾菲艾斯召來了瓦列與魯茲兩位副司令官。
這兩位副司令官均較吉爾菲艾斯年長,不過其實不管是在帝國軍或同盟軍內,都沒有任何一位提督比萊茵哈特或吉爾菲艾斯來得更年輕。
“請問司令官有何吩咐?”紅髮年輕人的言行舉止表現出對年長者非常客氣和有禮。
“據報,敵方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與布朗胥百克公爵因小事發生了爭執,私自帶領了五萬艘的艦隊朝我們這方向來了。名義上說是要奪回邊境星域,但事實上可說是一種分派叛離,擁兵自立的行動。元帥希望我們作好準備,將之擊敗。”
魯茲與與瓦列聽後緊張了起來,因為在此次的內戰中將首次遭遇上真正的大軍。
在快速的情報收集中,不久即獲得立典亥姆侯爵的軍隊開進奇霍伊芳薩星域的消息。該星域上有帝國軍的要塞格爾米遜,而該處亦成了立典亥姆侯爵的根據地。
“就讓決戰在奇霍伊芳薩星域進行,到時我將帶領本部大約八百艘戰艦迎擊敵人。”
“只帶八百艘戰艦?”瓦列與魯茲驚訝得張大了眼睛。而吉爾菲艾斯則冷靜沉著地點了點頭。
雖說敵方艦隊總數有五萬艘之多,但並未依艦種性能有組織地配置,高速戰艦旁邊是炮艦,大型戰艦隔壁是宙雷艇,不管是在火力上或者是在機動性能上,所有的艦艇都毫無秩序地交雜在一起,這種情形正表示敵方的戰術構想與指揮系統缺乏一貫性。
“也就是說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任何值得我們畏懼的地方。”吉爾菲艾斯作了上述的結論。
到時魯茲與瓦列的艦隊於敵方的正前方展開布陣,但並非成一橫向的直線。
而是由魯茲突出於左翼,瓦列稍退於右翼,形成斜線陣的戰術構圖。
而敵方如果一舉攻擊的話,魯茲艦隊將首先進入戰鬥狀態。吉爾菲艾斯則利用瓦列與敵方接觸前的時間差,指揮八百艘的高速巡防艦包抄向敵方的右側面,等瓦列進入戰鬥狀態之後,即一舉攻入敵方中樞地帶予以全面突破,進而直達敵方的左側面。趁敵方混亂之際,魯茲和瓦列全力配合攻擊。
“如此一來,就應該可以取得勝利了。而後要注意的就是『窮寇莫追』。”
兩位副司令於是見到紅髮的年輕提督臉上泛起微微的笑容。瓦列與魯茲雖盡力隱藏內心的驚愕,但終究無法抑制。這位看似溫順忠厚的年輕人在向他們二人提出由司令官親自帶頭進行「一擊離脫戰法」這種可怕用兵之計的同時,竟全無緊張畏懼之色而面露微笑。
二人心裡暗自忖度,這年輕人不愧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不二心腹,他之所以受到重用,並不是因為他是羅嚴克拉姆侯爵孩提時的同伴,而是確有其驚人的才幹,至此二人對他更有一番新的認識並心生感佩。
事實上,吉爾菲艾斯的戰術應用就是將整個艦隊分成高速機動集團與後方支援集團,和楊威利的艦隊運用模式是一致的,並且以一種最為猛烈的戰術層次將之表現出來。
奇霍伊芳薩星域會戰就在立典亥姆軍主炮的齊射聲中拉開了序幕。
當立典亥姆侯爵被部下問及應采取什麼戰術攻擊時,他不耐煩地道︰“怕什麼﹗我們人多勢眾,管他什麼戰術不戰術﹗蟻多咬死象,全部給我上﹗”
只見數萬條光線在黑暗的虛空中架起了一座戰橋,並且開始侵蝕姬兒菲艾斯艦隊上方所籠罩的能源中和磁場,粒子區蝕現象後所產生彩虹色的霧,包圍著吉爾菲艾斯軍的戰艦。
立於陣前的魯茲凝視著螢光幕,見狀不禁冷哼一聲道︰“還未到有效射程範圍之內就開炮,他們未免太心急了。”
吉爾菲艾斯軍的戰艦小心謹慎地保持斜線陣型前進。不久,突出的魯茲左翼艦隊於距離六百萬公裡處開始了準確而猛烈的炮擊。
具壓倒性的能源射線如豪雨一樣降落在立典亥姆軍隊的戰艦上。艦艇爆炸時所產生的怪異模樣宛如彩色鑽石一般輝映在交叉的光線當中。
不久,魯茲艦隊隨即與敵方戰線接觸,展開了一場王爾古雷戰鬥艇的近距離格鬥戰。
此時,瓦列的艦隊與敵方的距離尚遠,尚未進入真正的炮戰當中。
吉爾菲艾斯則站立在旗艦巴爾巴羅沙的指揮席上,適時地對八百艘直屬的高速艦隊下達攻擊命令。在持續前進的瓦列艦隊掩護下,利用時間差呈弧狀突入立典亥姆軍的側面。
立典亥姆艦隊此時正忙著與前方的敵方大艦隊交戰,卻又意外地受到來向不明的攻擊,全軍驚慌失措。應戰的指令四處紛飛,一些戰艦試圖將艦首調向這支突如其來的奇襲艦隊,但又在這個時候,來自前方的粒子光束和飛彈的攻擊更加猛烈了,因為瓦列艦隊在此時已進入射程距離,開始展開攻擊行動。
立典亥姆軍頓時一片混亂,不知應對付那一個方面的敵人。雖說是一時的混亂。但對吉爾菲艾斯而言,已經足夠了。
巴爾巴羅沙的主炮連續三次齊射,劍一般的光線將前面立典亥姆軍的艦列攔腰砍下,當一連串的爆炸火光消失後,因船艦之間存在著速度差異而使得敵方艦隊中央部分在一時之間產生了一個空洞,巴爾巴羅沙隨即利用那空洞突入敵方的核心地帶,八百只的艦艇亦立刻跟進。
立典亥姆軍的中心地帶被敵方宛如一只巨梭般打穿,而且那巨梭正以極高的速度移動著,立典亥姆軍的提督們亦曾試圖將入侵的敵人包圍,但無奈受限於速度與彈性上的不足而無法如願,結果只是徒增損失罷了,吉爾菲艾斯的旗艦接著深入到敵方的左側面,所施展的一擊離脫戰法己完全成功。隨後整個艦隊又轉換方向,再度進入敵方的內部,吉爾菲艾斯的八百艘高速戰艦就好像旋風一般地橫掃敵方大軍的心臟部份,所向披麾。
看到敵方手忙腳亂的場面,瓦列不禁感嘆著︰“吉爾菲艾斯提督真是有有膽識,只用八百艘艦艇就完全打亂了敵方的陣腳﹗”
魯茲似乎也抱持著相同的想法。
“他早就看出敵方的編製是有問題,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當內部的混亂逐漸擴大而波及到艦隊的外緣時,魯茲和瓦列立即把握機傾全力攻進,內部的混亂又與外部的混亂相結合,立典亥姆軍立即就面臨敗北的命運了。這時,巴爾巴羅沙在非常近的距離內發現了敵方的旗艦奧斯托馬克。
“看著,那就是立典亥姆侯爵所乘坐的旗艦,立刻將那戰亂的元凶拿下﹗”
吉爾菲艾斯利用超光速通信下達捉拿的命令,全艦隊為達成全面的勝利,向著敵方的旗艦全速前進。
在一面倒的強大氣勢面前,立典亥姆侯爵恐懼畏縮了,透過螢幕看到己方的戰艦沐浴於集中炮火之中,白熱化而化成了雲,以致完全消滅。當他知道這一幕幕的景象就發生在旗艦的旁邊時,畏縮恐懼更化成了切身的淒厲恐怖,侯爵如哀嚎一般地發布命令,也罔顧正在苦戰中的己方其它艦艇,奧斯托馬克旗艦瘋狂般地向著格爾米遜要塞的方向逃逸遠走,其它的艦艇見到主帥率先逃跑,也無心戀戰,一哄而散。
在與吉爾菲艾斯交戰之前,立典亥姆侯爵曾大言誇口說道要和那些毛頭小孩作戰的話,寧可和那個金毛的交手。只和他那紅毛的走狗打實在不過癮,充其量只算是小菜一碟,不過這時候沒辦法也只好將就將就了。
但在作了如此豪言壯語之後的此刻,立典亥姆侯爵早已不知將這番話拋到戰場的那個角落了,此時的他只管逃命,但在逃走的前方卻出現了無數的光點群,使得如驚弓之鳥一般的他幾乎嚇破了膽。一查之下發現原來是屬於立典亥姆方的輸送艦隊,為使已方艦隊在長期作戰中能得到補給,一直默默地尾隨在主艦隊後方,但此時這支部隊對立典亥姆侯爵而言,無異是逃脫時的障礙。
“炮擊﹗打沉它們﹗”聽到命令的炮術士官不禁懷疑自己的聽覺。
“但是,侯爵大人,那是我方的輸送艦隊呀﹗為何要攻擊呢?
“既然是我方的話為何要擋住我的去路,想阻礙我轉進嗎?別管那麼多,立刻給我打﹗聽到沒有,我說給我打﹗”
就因為這樣,奇霍伊芳薩星域會戰中最為悲慘的一幕發生了。
非武裝的輸送艦隊因立典亥姆侯爵為確保逃亡的路線而慘遭己方炮火的襲擊。這一幕將戰爭本身的無情與冷酷表現得淋漓盡至。
事實上輸送艦隊已獲知己方即將敗走,正緩慢地在變更方向當中,但就在同時,傳來了駕駛員驚愕的叫聲。
“能源波,飛彈正急速接近中﹗無法回避﹗”
“是敵方嗎?”士官們自然而然地叫了起來,本來一直以為自己是處於戰場後方,難道附近竟然有敵人隱匿著?
“不,是自己人”
那時遲那時快,話還沒說完,那閃光已全部消失。最先犧牲在己方炮火底下的是帕塞伍 3號,遭磁力炮發射出的中性子彈頭擊毀。
粗暴狂亂的中性子暴風瞬間充滿了艦內,所有的乘員皆應聲而倒。
幾乎全部人都是立即死亡。只有一名碰巧在船內中央的倉庫當中負責檢點貨物保管系統的克裡昂士官,因當時受到濃寬內壁與貨物包圍,多活了數十秒的時間。
克裡昂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跌落在台座上,他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前方的不是我方的艦隊嗎?究竟受到誰的攻擊?還是說有其他事故發生了?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站起來,到外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活著回去,妻子與雙胞胎的孩子還在家裡等著呢﹗”
但是,克裡昂終究還是沒能站起來,士官那扶在牆壁上的手指甲逐漸生出紫色的斑點。並且逐浙擴大覆蓋了全身的皮膚,最後起泡,侵入了生命體組織。
輸送艦德連 8號的副艦長林查上尉,在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被撞擊到牆壁上,接著右手臂感到一股銳利的的灼熱感,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當再度恢複意識時,周遭充滿了煙霧與屍體。他焦慮地站了起來努力使自己的身體恢複平衡,當他往下看到自己的身體時,視線不由得固定在右手臂上,赫然發現他的右臂自手肘以下竟全部消失了,是爆炸發生時機器的碎片將手臂切斷的吧?只不過是因為速度太快,筋肉瞬間收縮,使得出血與疼痛意外地減少許多。
“還有沒有人在?”
林查上尉跌坐在台座上叫著,叫了三次之後,給於有了微弱的回音,一個小小的人影怯怯地走近過來。
林查揚起眉頭,看到一個一頭金黃色的亂髮,滿臉血污和炭屑,但有著一張非常年輕臉龐的少年。
“你一個小孩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是幼校學生。是正要配屬到格爾米遜要塞上的上等兵。”
“哦﹗是這樣啊﹗現下幾歲啦?”
“再過五天就十三歲。”
“真是世界末日到了,連孩子都得上戰場。”
上尉不禁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但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還是得先治療自己與少年身上的傷。於是他讓少年到放有急救用品的地方取得必須的藥物。
先用冷卻噴霧麻痺痛感神經然後消毒,再用得護濾網包扎起來。
少年身上所受的僅有跌打撞傷,擦傷以及輕度的燒傷,命運對他真是翼庇有加,少年從未受損壞的螢幕當中望去,忽然發出一聲叫喊
“敵人好像接近了﹗”
“敵人?”上尉的聲音中有著難以抑製的悲憤。
“敵人指的是誰?使我們陷入如此慘況之中的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林查於是吃力地讓自己的身體平衡地站起來,啟動緊急信號彈發射系統,並押下綠色的按鈕。
“我們投降了,我們艦上有負傷者,請就人道立場加以援助﹗”
人道上尉的嘴唇扭曲了,拯救敵人的行動如果稱之為人道的話,那麼殺害自己人的行為應稱之為什麼呢?
“我們要投降嗎?”
“很不願意吧﹗小傢伙﹗”
“請不要叫我小傢伙,我叫肯拉特‧馮‧摩德爾。”
“哦﹗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叫肯拉特,肯拉特‧林查。那麼,年輕的肯拉特,如果你不願意投降的話,打算怎麼做呢?”
年長的肯拉特逗弄似的這麼一說,少年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願意投降,但現下這種樣子也沒辦法再打下去了,應該怎麼做我真的不知道。”
“這樣的話,那就看我的吧﹗”林查一面說,一面用左手笨拙地將消毒用的酒精瓶子拿了起來。
“我可比你長十四歲,多少也有些智慧。雖然那也只是連自己所追隨的司令官是什麼樣的一個真面目都無法看清的智慧……”
上尉於是將消毒用的酒精當作是酒一般地喝了下去,此時,站立身旁的小肯拉特又驚訝又害怕地注視著上尉的動作。
“哎呀﹗你這是什麼表情,這酒精是藥用的喲,對人體不會產生壞處的。”
警報器的聲音在上尉說畢之後交互地響了起來。是救援到了﹗是“敵”方的救援到了。
Ⅱ
立典亥姆候爵的艦隊逃到了球型人工行星格爾米遜要塞上時,幾乎已是潰不成軍。五萬艘艦艇當中,能隨著司令官逃到格爾米遜上的還不到三千艘,而約有五千艘的艦艇自脫離戰場後,就毫無目的不知逃竄到什麼地方去了,完全遭到破壞的有一萬八千艘,其餘的則被俘擄或自願投降,顧著自己一人逃走而不惜攻擊自己人的立典亥姆侯爵的醜行無疑大大地削減了將官士兵們的作戰意願。
就在吉爾菲艾斯包圍了格爾米遜要塞,並進而準備進攻的同時,有一名俘虜求見。那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軍官,衣服的右方袖子因尚未裝上義肢而空蕩蕩的掛著。
這人就是林查上尉。
“我想我或許能幫助閣下您作戰。”上尉一開口便如此說道。
"怎麼幫呢?”
“立典亥姆侯爵為了自己一人的逃亡而殺害了很多的忠心的部下,我就是他這種行為的活証據。”
“原來如此,當時你是在輸送艦隊當中。”
“我這只手臂就是遭到我方的炮擊而喪失的,請讓我將這項事實傳達給在要塞中的伙伴們知道吧﹗”
“那是否意味著你對立典亥姆侯爵的忠誠心已經不存在了呢?”
“忠誠心?”林查上尉慘笑著,聲音當中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多麼美麗的字眼啊﹗這個詞在為求方便的時候被濫用了,這一次的內戰,給了大家一個重新評估忠誠心的價值究竟是什麼的機會,事實証明有些人根本就沒有資格要求部下的忠誠,立典亥姆侯爵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已經有幾萬人親眼目睹了。”
吉爾菲艾斯點點頭,認同了上尉這一番話,確實在這世上,忠誠並不是沒有條件就能夠隨便給予的。接受他人效忠的人當然也必須要有相等的資格才是。
“那麼就拜托你了。就利用超光速廣播對格爾米遜上的將兵們招降吧﹗”
“事實上……”上尉的眼中浮現著內心複雜思緒的影像。
“可能不必費這番功夫,如果要塞當中有五個以上與我有相同心情的人,那麼此刻立典亥姆可能早已身首異處了。”
格爾米遜要塞籠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當中,立典亥姆不僅被自己本身的恐懼與失敗感所打倒,再加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的羞恥心,以及無顏以對布朗胥百克公爵等複雜心理原素,終致消靡逃避於醉酒之中。
在立典亥姆侯爵抵達格爾米遜大約過了半天之後,一艘自吉爾菲艾斯軍的進擊中脫逃的戰艦,好不容易終於逃到要塞當中,艦中一名軍官要求面見侯爵。
這名軍官頭上包扎著被血浸濕的繃帶,右肩上扛著一具屍體,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半具屍體,自腰部以下全部被切除了。
在一片異樣的沉默中,這名身材高碩的軍官沉著地走到衛兵的面前站住了。
“維傑爾狙擊兵大隊勞弟茲中校,要求親見立典亥姆侯爵。”衛兵長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您有什麼事的話,我會替您轉達給侯爵知道,可是這渾身血污骯臟的屍體是不是可以請您……”
“骯髒?”中校的眼中露出了兩道危險的凶光,在深吸一口氣後,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什麼叫骯髒﹗這可是一個為侯爵肝腦塗地的忠臣遺體啊,他為了侯爵賠上性命與敵人作戰,卻因司令官逃亡而喪失了寶貴的性命﹗”
中校大步地往前踏進,衛兵們立即閃躲到左右兩邊,中校臉上的表情與右肩上所扛的屍體令人寒悚不已。
當門打開時,可見到坐在桌子對面的立典亥姆侯爵的身影。
“你來做什麼,無禮的傢伙……”只見桌上散置著酒瓶與酒杯,候爵的肌膚已失去了往日的彈性與光澤,呈現出灰黑的顏色,兩眼充滿了血絲,連斥責怒罵的聲音也欠缺生氣。
“帕爾斯一等兵……這個人就是你拼死效忠的立典亥姆侯爵。去跟侯爵大人要個感謝的親吻以作為忠誠的獎勵吧﹗”
中校嘶聲減著,隨即用力將他右肩上扛著的士兵屍體拋向他的司令官。
立典亥姆候爵走避不及,反射動作似地張開兩臂,接住了向自己飛來只剩下上半身的士兵屍體,宛如互相擁抱一般地。
“……﹗”立典亥姆侯爵發出了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慘叫聲,連同那豪華的座椅一起滾落在地氈上,但即使跌落在地,都始終還抱著士兵的屍體‧立典亥姆侯爵像突然察覺了什麼,又發出了怪異的叫聲,使勁推開那士兵的屍體,中校放聲大笑。
"殺死他﹗殺死這個無禮放肆的傢伙。”立典亥姆侯爵大聲喝斥著。
中校卻沒有試圖逃走,只是靜靜地佇立著,那布滿血漬與油污的臉上竟泛起一種怪異的笑容。好幾把的光束槍就在此時向他集中射過來……。
這時在吉爾菲艾斯的旗艦巴爾巴羅沙的艦橋上,所有的成員都同時將視線集中到艦上的主螢幕上。在那畫面的中央,只見到格爾米遜要塞好像銀灰色的球體一般地浮著,但外壁上的一部分卻在發出了白色的閃光之後碎了、散了,接著又見到紅與黃交錯的氣體緩緩卻又極具壓迫感地升起飄蕩在空中。
操作員將所發生的事實正確地報告出來,但在已看到螢幕影像的的情況下,令人感覺像是慢半拍了。
“好像是在要塞司令官室的附近發生猛烈的爆炸。”林查上尉不知所以然地低聲解說著。
“是嗎?好﹗”吉爾菲艾斯沒有讓這個天賜的良機跑掉,隨即號令全艦隊立即緊縮包圍網,在密集炮火的掩護下,派出登陸艦將裝甲兵送上要塞。
雖然也有遭遇到些許抵抗,但大部份鬥志已盡失的士兵們,無視於軍官的喝罵,紛紛棄械投降。一些軍官也終於放棄了毫無益處的反抗‧舉起了雙手。
吉爾菲艾斯順利占領了要塞。正確地說,應該是占領了要塞在大爆炸後倖免下來的其餘四分之三的部分。立典亥姆候爵的屍體沒有被找到,據推測可能是在傑服粒子導火或人為的爆炸事故當中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Ⅲ
貴族聯合軍至此失去了一位副盟主與三成的兵力。
“貴族聯合軍的戰鬥意志過高,但戰略思考過少。”那位生有金銀妖瞳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曾經作過這樣的評論。
其它甚至還有像「血氣旺盛而低能」這種極為辛辣刻薄的批評,但到目前為止的各場戰役似乎都像在一一証實羅嚴塔爾評論的正確性,頻頻為他和同僚們帶來許多戰功。
但是,當他勢如破竹地進逼到香陶星域與敵方大軍遭遇時,羅嚴塔爾看到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使得他不得不修改過去的一貫的看法。
雖然還是一樣地血氣旺盛,但他察覺到敵軍的組織非常地有效率而且進退有據,控製得非常巧妙,雖然敵方接連三波的攻勢均被羅嚴塔爾擊退,但敵軍在攻擊時所表現出來的粘著性與整齊劃一的行動著實讓他大吃一驚,而所受到的損失也比預料中大得多,羅嚴塔爾應要好好地省思一番了。
敵軍的行動之所以變得如此有效的原因,羅嚴塔爾立刻已明白,因為敵軍的提督換人了。此時站在前線指揮作戰的八成是梅爾卡茲一級上將。除了他以外,貴族聯合軍內沒有一個人能如此地調兵遣將。
這樣一來,就兵力的差距上對羅嚴塔爾而言是不利的,他畢竟不是一個自我陶醉的幻想家,而是有理智兼且有能力地對敵方的實力作出適當的評估。
“放棄香陶星域就此撤退嗎?”在應當撤退的時侯有當機立斷馬上撒退的能力,亦是之所以能成為名將的資質之一。
即使放棄香陶星域,對整個的戰略並沒有什麼影響,而且香陶星域並不是作戰計畫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只是隨著勢力範圍的擴大而順理成章地要拿下的一個地方而已,在這個時候,即使把這個地方讓給敵人也無關緊要,羅嚴塔爾唯一猶豫的是這麼一來可能會給敵人帶來的心理上的效果。
保住了香陶星域,對開戰以來節節戰敗後退的貴族聯合軍而言是一個首度勝利的象徵,無疑是給敵人打了一支強心針,敵方的士氣可能因而大振,並且乘勝前進。在歷史上以乘勝追擊的氣勢去壓倒敵方致密的作戰而得到最終勝利的例子也是不勝枚舉的。
想到這裡,陷入思考中的羅嚴塔爾,那黑與藍的眼珠裡不覺地泛起了邪惡的微笑。
“好,就此撤退,既然缺少有必要作出絕大犧牲來死守的價值,那麼是否該奪回此地之事就交由羅嚴克拉姆候爵來親自決斷吧。”
有道是如果上司使部屬所占領之地方失陷的話,那麼上司將臉目無光,無立足之地。但如果是上司將部屬所失掉的地方奪回,那麼結果將顯示這位上司確實具有較部屬更為卓越的能力,一時的失敗可能會令上司感到不悅,但如果對上司表示說“以屬下的能力,無法負此大任,遂請明示用兵的真諦”,那麼就長遠的眼光看來,不僅滿足了上司的自尊心,而且也可以改善部屬給上司的印象。
羅嚴塔爾如此地盤算著。既然無法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倒不如換另外一個更為委婉聰明的方法,而這已經絕不是一個剛強單純的武人所能想出來的了。
一旦作了決定,羅嚴塔爾立即開始著手準備全面撤退,但對方是梅爾卡茲這麼一個非同小可的提督,要在他面前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現用兵家才能的緊要關頭就在這個時刻了。
七月九日,羅嚴塔爾在全戰線發動攻勢,他將兵力全部集中投注在幾個重點上,所到之處,均給敵人迎頭痛擊。但貴族聯合軍並沒有因此而像以住一樣陷入混亂,反而整齊而從容地迎戰,而且不久之後,還抓住羅嚴塔爾軍力伸展至戰線邊界時的時間差予以反擊。單憑這一份回應已能看出,梅爾卡茲確實是位優秀且卓越的提督。
但羅嚴塔爾對敵人的反擊並未作勢再度進攻,而是將中央部隊整個撤離戰場,另一方面,左右兩翼的部隊則是巧妙地變換角度向兩邊伸展開來。
在這些動作連續進行的同時,還不斷地蓄意向敵人挑舋。在這個時侯,如果自上空往下俯瞰的話,可以見到羅嚴塔爾的艦隊,全軍構成一個凹字形,似乎試圖將敵人誘進,然後自三個方向予以合擊。
梅爾卡茲的參謀們確實也都是這麼認為,故紛紛向司令官進言,要求將己方進攻的速度減低下來,勿中敵方戰術的圈套。
梅爾卡茲在旗艦的艦橋上交抱著兩臂。他心中尚存疑慮,在他的眼中看來,羅嚴塔爾艦隊的動作極為不自然。屈指可數的用兵專家羅嚴塔爾是不是在玩什麼把戲呢?譬如表面看來是作勢攻擊但實則卻是伺機逃跑……
不過,梅爾卡茲最後還是採納了參謀們的意見。已方軍隊的血氣過盛一直是梅爾卡茲最憂心的地方,因此在用兵的時候,得隨時以慎重為第一優先考慮原素,如果羅嚴塔爾的目的是逃走的話,那麼不用付出太大的代價便可輕易地取得香陶星域了。如果這回的對手是萊茵哈特本人,則另當別論,既然不是萊茵哈特,那麼這種危險的賭博游戲最好還是可免則免。
貴族聯合軍追擊的速度放慢了。
羅嚴塔爾在確認之後,並未立即采取行動,而是深思熟慮地持續使凹字形的陣形柔軟地動作緩緩後退。不久到達香陶星域的外緣與敵軍的距離拉開之後,立即將全軍編成球形陣,用最決的速度撤離。
香陶星域就這麼落入貴族聯合軍的手裡。
“羅嚴塔爾這傢伙竟然出了這麼一個難題來考我。”
萊茵哈特在獲悉報告之後,苦笑地說著。他並沒有感到不悅,實際上羅嚴塔爾未死守香陶星域的心理對他來說,就像完全掌握於手中般地容易了解。
但比起其他只能靠戰術層次來掌握事態的單純武夫,萊茵哈特仍備受像羅嚴塔爾這般思考與視野範圍廣闊的男子推崇。但對這樣的男子是無法要求其具有不求回報的忠誠心的,作為其上司者,得時時展現出足以作為其上司的才能與器量,萊茵哈特並不憎惡這種上下之間隨時的緊張感,相反地,也唯有他有這種器量,像奧貝絲坦這種不受歡迎的人,才能在他底下做事。
奧貝絲坦就說了以下這樣的話︰“梅爾卡茲一級上將在元帥您還沒誕生以前,就是一個名聲響亮的軍人,如果這時能讓他隨心所欲地自由發揮,那麼對我們而言會非常不利。”
“自由發揮?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我不認為布朗胥百克公爵能有讓梅爾卡茲盡情發揮的器量。”
“誠如您所言,與其要將梅爾卡茲當成對手,不如將目標轉向那些可能在他背後加以阻撓或使之困擾的無用之輩吧。”
Ⅳ
因香陶星域的獲勝而沉浸在狂喜當中的貴族們,用盡一切所有美麗的言辭來贊美回到禿鷹之城要塞上的梅爾卡茲,但梅爾卡茲的臉上卻出找不到絲毫微笑的蹤影。
“這星域並非我軍戰勝所獲得,而是敵人主動放棄的。過度的高估自己的實力是戰爭的大忌。”
梅爾卡茲無視他們空洞的贊美,獨自地說著陳腐的教條,而心中也如是地想著。但他眼看著大貴族們身處險境而不自知,如果不潑點冷水,從初步開始穩固陣腳,那麼到失敗時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是嗎,提督你是謙虛了。”
那看來笑容滿面的布朗胥百克如此說道。但在他的心中一定是在暗忖著“這男人真是無趣之至。”
即使別人這樣認為,梅爾卡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而這樣的性格究竟是利是弊,他自己也無法分辨。雖然有著無數的赫赫戰績,到現下為止,卻仍然無法升為元帥,或許就是因為這種無趣的性格所致,但在陰險狡詐的宮廷權力鬥爭中,卻也未曾遭受過陷害,這是否也是拜性格所賜呢?
後來,萊茵哈特派人送了一份古典式的決戰書到禿鷹之城來,大約是在七月底的事,即吉爾菲艾斯剛在奇霍伊芳薩星域擊破了立典亥備侯爵的艦隊不久。
決戰書經由超光速通訊出現下貴族聯合軍首腦們的面前,確實充分收到了激怒這些大貴族的效果。
萊茵哈特說無知又膽小的貴族們,如果你們還有像老鼠尾巴尖那麼一點的小勇氣,那麼就走出要塞來堂堂正正地和我們決一死戰吧﹗如果連這麼一點小勇氣都沒有的話,何不拋棄你們有名無實的自尊心投降呢?不僅可保住你們的狗命,同時我們也會允許你們這些無能的白痴能夠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相信你們也知道了,前些日子,你們那位尊敬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終於走上了絕路而且還死得很慘。如果你們不想也有相同命運的話,何不選擇一條苟且偷生的路來走呢……?
“混帳,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
“金髮小子﹗難道你忘了香陶星域的事嗎﹗”
年輕的貴族們憤怒得幾乎發狂。全如萊茵哈待所期望的一般。對於如此容易失去理性的對手而言,這種程度的挑弄已經是足夠了連梅爾卡茲亦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那些年輕的貴族當中,竟然有人因而用皮鞭痛打士兵來發泄心中的怒氣。據說這名青年在孩提時代,就時常用皮鞭鞭打父親領地上的農奴來作為消遣、解悶。
之後不久,萊茵哈特軍的先鋒米達麥亞艦隊的軍艦不時地在禿鷹之城要塞的附近出沒。極盡所能地挑舋戲弄,有時還故意地在要塞主炮的射程範圍之外大搖大擺的行進,時而接近時而走遠,走遠之後又靠近過來,一切舉動都故意讓要塞內的人瞧見。
深識兵法的梅爾卡茲當然嚴令禁止出擊。在米達麥亞看似兒戲的行動中,
目的不外乎只有一個,就是要引他們出戰,而其中必然隱藏著恐怖的暗著。
他雖然竭力地對貴族們說明這一點,但對這些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的貴族們半點效果都沒有。
到了第三天,貴族們的怒氣終於無法壓抑地爆發了。
有一群年輕貴族無視禁止出擊的命令,自個帶領著本部軍馬走出要塞,對米達麥亞的艦隊加以攻擊。
原本大模大樣的米達麥亞艦隊似乎卒不及防,措手不及之下不一會兒即被打得潰不成軍,而身為司令官的米達麥亞更放棄了大量的軍需物資,自顧著落荒而逃。至少,在那些年輕貴族們的眼中看來是如此。
“這傢伙逃得可真快啊﹗難怪他被稱為『疾風之狼』,原來意思就是說他逃命時跑得比誰都快﹗”
“哪有什麼詭計啊﹗不也就是如此而已﹗梅爾卡茲是人老沒膽了﹗”
年輕的貴族們於是掠奪了敵人留下的大批艦艇和軍需物資,得意洋洋挺胸昂然地凱旋歸來。但在要塞上等著這群誇耀勝利的年輕貴族回來的,卻是一道嚴峻的命令。
“總司令官明令禁止出擊,你們但卻違背軍令,擅自出擊與敵軍交戰,罪行重大,應按軍法予以製裁。違犯軍規者交出階級章並繳械之後,立即到軍法會議報到候訊﹗”
梅爾卡茲之所以下達如此嚴厲的命令,是維持軍隊組織秩序理所當然勢在必行的。否則若因一點小勝而不予以追究,那麼今後違背司令官命令的行為,都有了一個前例可循,從而造成惡劣的影響。
但是年輕貴族們的心中卻充滿了憤恨與不忿。所有的人都陶醉在一時的勝利當中,自以為是不用一世的英雄。擁有少將階級的菲爾格爾男爵,扯下了自己的階級章,憤力地擲到地上,宛如古典悲劇中主角一般地大聲喊道︰“死,我並不害怕,但若不是與敵人作戰而戰死沙場,卻是死在一個分不清是非黑白,連勇氣與自尊心是什麼都不懂的無能司令官之手的話,我無法忍受﹗
不需要什麼軍法會議,我寧可現下當場自殺﹗
“菲爾格爾男爵說的沒錯﹗”年輕的貴族們異口同聲一致表示贊同。
“不只他一個人死,我們所有的人都當場自殺以維護身為帝國貴族的尊嚴和榮耀,傳頌後世。”顯然到了自我陶醉的極點。
布朗胥百克公爵此時不但沒有規勸之意,反而說道︰
“梅爾卡茲司令,這件事已經與戰鬥無關,我看就這麼算了,畢竟他們是打了勝仗,這是很難得的。身為盟主的我有權利也有義務來作出一個最終的判決。”
自從立典亥姆侯爵死去以後,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盟主架勢越來越讓梅爾卡茲等人覺得難以消受。他站起來走到情緒激昂的年輕貴族面前,如朗誦詩歌一樣用極為響亮的聲音作了一番演說。
“諸位青年這一次的行動,不僅充份表現出我們帝國貴族無比的勇氣,更將帝國貴族這種精神的精華昭示給千千萬萬的人們,可以說是給了那些狂妄自大的平民一記當頭棒喝,不只是米達麥亞,就算是那個曾稱侯爵或元帥的金髮傢伙也不足為懼。我們將會獲勝。而後經由我們的勝利將會証明正義的存在。奧丁大神萬歲﹗銀河帝國萬歲﹗”
"奧丁大神萬歲﹗銀河帝國萬歲﹗”年輕的貴族們熱烈呼應著,叫喊著。梅爾卡茲見到這幅情景,再也沒說過任何一個字。
他由失望轉變成絕望,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吧﹗
“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奧貝絲坦。”萊茵哈特問道。是差不多了,那裝著義眼的總參謀長點了點頭。
於是所有的提督們均集合在伯倫希爾旗艦上,在接獲精密的指示之後,便各自率領其所屬的艦隊,出發前往戰區。
Ⅴ
“米達麥亞艦隊又來襲了﹗”
八月十五日,在禿鷹之城上接獲了這樣的情報。但與之前所不同的是,這次米達麥亞采取了用長程雷射飛彈來攻擊的積極攻勢。
“敗軍之將,竟然還聒不知恥地敢再度來自取其辱。讓我們來好好地教訓他,讓他明白不管打多少回合,他都不過是一個永遠無法取勝的廢物﹗”
梅爾卡茲的命令及軍規,早已被置之不理。年輕的貴族們紛紛奔上戰艦,在接獲港口管制官指示之前,早已迫不及待爭先恐後地乘艦出擊。
米達麥亞此時真是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了。
“這些貴族的笨兒子們,如果乖乖地縮在要塞當中還可以活得長久一些,但卻偏偏不見棺材不流眼淚,急著要出來送死,還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事實上,米達麥亞在年齡上是與他口中這些”貴族的笨兒子”是同輩的,但在戰歷與功勛上確實是有資格來罵這些年輕貴族為“貴族的笨兒子”。
在他眼中看來,跟這些竟然無法識破他前回是故意詐敗的蠢人作戰非但無聊且毫無樂趣可言。他略有點失望地喃喃自言道︰
"他們竟然連這種最基本的戰術都不懂,老實說,和他們打實在沒什麼意思,如果有機會跟楊威利打那就不同了,或者元帥閣下也是這麼想的呢﹗”
但這一次有點不一樣,在確認了貴族聯合軍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也親自出擊之後,他知道自己所背負的任務顯得至關重大,連續兩次,甚至三次的作勢敗逃也不得不忍耐。
雙方軍隊爆發了強烈的衝突。
無數艦炮吐著無數的光舌。具指向性的能源光束交互地將雙方艦艇予以轟炸、擊碎,而後續發出的光舌又把爆發時所湧現的光芒切開。
但是這情況並未持續太久,米達麥亞艦隊似乎不堪重擊,又逐漸開始後退,貴族聯合軍見狀便傾全力跟進攻擊,但對方似乎已放棄了抵抗,加快了後撤的速度,形成一副狼狽敗逃的景像。
“看吧﹗瞧他們那副醜態。自上次敗逃之後,已經不把羞恥當一回事了,我們就送他歸西,然後再把那個金髮混球抓來千刀
萬剮吧﹗”貴族們歡聲雷動,爭先恐後地驅艦追擊。
但也有人對米達麥亞艦隊的軟弱抱著懷疑的態度,那就是在貴族聯合艦隊的後部一直與布朗胥百克公爵保持著等距離的法倫海特中將,他曾與萊茵哈特,梅爾卡茲同在一個戰場上作戰,是一位熟練老成的提督,他適時地向友軍提出警告︰“可能有陷阱﹗”試圖喚起一心想著要乘勝追擊的己方的注意。
在意識到陷阱的可能性之後,一些貴族們停止了昂然前進,停下來整頓陣勢。
但這時米達麥亞艦隊卻又回頭反擊,這使得貴族們氣得切牙切齒,發願不殲滅這支討厭的米達麥亞艦隊誓不罷休,於是又促使了速度已放慢下來的貴族聯合軍再度前進,像這樣的狀況,重複了好幾次。米達麥亞對於時間點的掌握真可說是出神入化。
如此一來,貴族聯合軍便不知不覺地一步又一步,逐漸地被引誘到萊茵哈特與奧貝絲坦所精心擺設的縱深陣當中去了。
當貴族聯合軍的戰線往前後兩個方向愈拉愈長,彼此之間的通信和支援也出現困難時,米達麥亞知道時機到了,遂下令全艦隊停止前進,回頭全力反擊。
貴族們見其又再度回頭,以為又是狼來了的把戲,並末予以重視,但此時的米達麥亞艦隊卻和之前判若兩人,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與壓迫力向聯合軍逼近,在最初的凶猛一擊下,即完全粉碎了敵方的先鋒集團。
許多貴族們就在不知其究竟的情況下,連著戰艦一並化為火球。躲過了第一擊的各艦艇操作員因戰況的急劇變化,紛紛驚慌失措,但周遭在此刻早已成了一個充滿破壞的殺戮戰場。遭受粒子光束炮直接攻擊的戰艦,頓時破片四處紛飛,又受到光束射線的照射,好像彩色鑲嵌玻璃般地閃耀著。很多艦艇受到核融合爆炸所發出的能源影響而搖搖欲墜。
“明白了吧﹗你們這些愚蠢的貴族,就讓我來教教你們真正的戰爭是怎麼打的,趁沒死之前,用你們那比豬狗還不如的笨腦袋,能記多少就記住多少吧﹗"
米達麥亞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復仇的樂趣。與年輕貴族們拙劣的表現比較起來,他的戰鬥指揮真可以稱得上是一件藝術品。
貴族聯合軍的艦隊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原本統一的指揮系統也全然喪失。
面對米達麥亞應用巧妙的戰術,他們只能將命運寄托在各艦獨立的一對一應戰上。
當然,以這樣的模式是無法對抗的,艦艇一艘接著一艘地浸浴在血祭當中。
“撤退﹗撒退﹗沒時間顧及友軍了,再不撤退只有白白死在這裡。”
看出戰況失利的法倫海特,此時立即開始急速後退並且發出指示,貴族們也紛紛跟隨著逃脫。但在這場宇宙戰鬥中拋棄了己方而逕自逃走的貴族聯合軍,卻又受到來自兩方側面的炮火的襲擊。
左方的坎普艦隊,右方的梅克林格艦隊藉著龐大的火力給予痛擊。貴族聯合軍的艦艇一艘接著一艘地被消滅了。
艦隊顯得愈來愈單薄,艦艇的密度也愈來愈小了。
貴族聯合軍繼續拼命敗逃,正當以為擺脫了坎普和梅克林格的猛烈攻擊時,馬上又有畢典菲爾特與繆拉的艦隊自兩側殺了過來。在上回合戰鬥中狼狽逃竄幸存下來的貴族聯合軍艦艇不一會兒工夫,已化成金屬的殘骸,開始飄蕩在宇宙之中。
這時的萊茵哈特在伯倫希爾旗艦的艦橋上,臉上洋溢著會心的微笑。
這事實上是一種極為辛辣的戰法,亦即在事先便設定敵方脫逃的路線,然後將多數的兵力埋伏在那裡守株待兔。
在這種情況下逃走的路線亦即為最初進擊的路線,所以非常容易設定。而且如果在逃走敵人的面前加以正面攔截,在無路可
走之下,那麼很可能將會招致其破釜沉舟式的誓死的反抗,所以應故意留點路讓敵人的先頭部隊過去,然後再從背後加以攻擊,這樣一來,不僅在地理上占著較有利的位置,而且也可以讓敵人存有僥倖心理而把注意力放在逃跑而不是戰鬥上,對己方所造成的傷害也就少很多了。
“不論是死是活,能將布朗胥百克公爵帶到我面前來的人,即使是普通士兵,也一律升為提督,並且有加菜金作為獎賞。各位好好地把握住機會吧﹗”
萊茵哈特如此地激勵己方的士氣。
相對於窮追不捨,戰鬥意志因為欲望而加速提升的萊茵哈特軍,全然失去鬥志一味顧著逃命的貴族聯合軍此時無異是相當於被狩獵。
Ⅵ
“為什麼沒盡早前來救援?我差點就要命喪黃泉了﹗”
當在要塞中見到歸來的梅爾卡茲時,這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講的第一句話。
但梅爾卡茲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名將,臉色不但一點也沒變,甚至可以說是以一種早已預料到的表情,只是靜默地低著頭,不發一語。但在一側的舒奈德少校卻難耐心中的怒氣,不禁憤怒地往前邁了一步,但被他的上司拉住了胳臂。
退出到他室之後,梅爾卡茲對怒不用抑的副官,教誨似地說。“不需要生氣,因為布朗胥百克公爵事實上是一個病患。”
舒奈德驚訝地瞪大了眼晴。“病患?”
“是精神方面的,他的身體雖然很健全,但這種精神上的病卻是由來已久,根深蒂固。”
梅爾卡茲所說的病,指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那無意識且極易受傷的所謂自尊心。其本人或許根本毫無察覺,但由於他深信自己是一種最偉大,最光榮的存在。所以無法感謝他人,甚至無法認可與自己有不同看法的人。於是看法與他不同的人就被視為是叛逆者,忠告被當作是誹謗。因此,修特萊也好,菲爾納也好,即使是為著他的利益而出謀獻策,但仍不為他所容,而終究棄陣營他去。
當然,像具有如此性格的人,也無法接受社會上是存在著多種的思想與多樣的價值觀,也不可能察覺到時代的巨變。
“這種病情的根源已經存在多時,那就是長達五百年的貴族特權道統,五百年來所有的貴族都患有這一種病。公爵也是這道統之下的受害者,如果他在一百年前這麼做的話,或者會很成功,但是現下……我就不敢說了。唉﹗從某方面來說,他其實也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年紀尚輕的舒奈德,並未能像上司這般寬容,或者應說是達觀。自梅爾卡茲面前退下之後,他乘著電梯來到了要塞的遼望室,在半球體透明的外壁對面,無數相互重疊的恆星群正在遠處閃耀著光亮。
“或許就像司令官所說的,布朗胥百克公爵也許真是個不幸的人,但是不得不將自己的未來托付給這種人的人,豈不是更加不幸……”
對於年輕軍官這番悵然若失的疑問,群星依舊沉默。
除了布朗胥百克之外,逃亡到禿城之城要塞上來的,還有來自另一個方向的人。那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侄子,代理伯父負責防衛並統治公爵的領地斯塔特行星的賽德男爵。
偉玆塔特是一個缺乏綠色與水份的乾燥性行星,住有二百萬人口,在邊境地區算是多的了。由於地質肥沃,在為數甚少的綠洲上,進行著集約農耕與希土類元素的開采。在和平的時代,自其他行星運來了數兆公頓的水,以支持開發工作。
賽德男爵其實也並不是一個全然無能的統治者,或許是由於年輕的緣故,在政策的實施上缺乏了必要的彈性。而且為了要能夠自背後暗中提供物資援助伯父布朗胥百克公爵,對於民眾的壓榨便愈是變本加厲。這種行為在從前是可以行得通的。但隨著萊茵哈特的急劇抬頭,大貴族的支配體製逐漸鬆動,甚至已發展到內戰的情況,民眾也都有所了解。於是反抗的情緒逐漸地在蘊釀。
賽德男爵得知後又驚又怒,繼而對之加以鎮壓,終究導致民眾的反抗。
在類似情況發生幾次之後,最後民眾終於發起大規模暴動,對賽德男爵的鎮壓政策加以報複。賽德男爵控製不了局面,最後只能單獨一身,駕著太空梭逃亡,但由於自己身負重傷,到達禿鷹之城之後,不久即傷重死亡。
“這些該死的賤民……膽敢用骯髒的手殺死我的侄子﹗”
擁有特權的人很容易就會把其他並不擁有特權的人的存在及人格加以全面否定。布朗胥百克公爵不但認為民眾沒有反抗鎮壓政策的權利,甚至認為沒有大貴族的允可,民眾是沒有權利活下去的。民眾當中的病患或老人等等,無能力侍奉貴族的,比家畜更加不如,當然也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他如此地深信不疑。
但現下這樣的賤民不僅反抗大貴族,甚至還殺了他的侄子,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經到了狂怒的地步,他相信自己的憤怒是絕對正確的。
“這些忘恩負義的賤民,必須要用正義之刀來加以懲罰﹗”他作了這樣的決定。
“對偉玆塔特施行核子攻擊,對這些賤民不得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在這個決定上‧很多人包括一些貴族在內都無法表示贊同。
所謂核子攻擊,也就是使用熱核子武器,同時將導致死灰大量散布。這種攻擊模式自過去幾乎使地球人類瀕臨滅絕的”十三日戰爭”以來,就沒有人動用過。而禁止使用這種可怕的武器,已經成了宇宙間一種共同的約定。那以深思熟慮而聞名的安森巴
哈準將,試圖說服失去冷靜的主君。
“你的憤怒是理所當然的,但偉玆塔特是閣下您的領地,對之施以核子攻擊的話是不是合適?
“……”
“而且在我軍正與羅嚴克拉姆對峙的此刻,實在沒有餘力再抽調兵力。況且要將所有的住民殺死似乎於理不合,有損公爵你的威信,是不是只處罰主謀者就可以了呢?”
“住嘴﹗”公爵大聲喝罵。
“偉玆塔特是我的屬地。我有權利決定將那個行星連同那些賤民們全部一起消滅。魯道夫大帝不也是殺了幾億個暴徒之後才將帝國的基礎穩固下來的嗎?”
放棄了勸說的安森巴哈自主君面前退下後,忍不住嘆息著喃喃自語︰“看來高登巴姆王朝也就要這麼滅亡了,一個自己將自己的手腳都砍斷的人,如何還能夠站得起來呢?”
但卻有人將他這幾句話拿去公爵面前告密,布朗胥百克公爵大為震怒,於是逮捕了安森巴哈,因為顧慮到他的功績與聲望,且又一直對自己忠心不二,故只是將之加以監禁並未立即處死。
梅爾卡茲也要求面見公爵,希望能阻止對偉玆塔特施行核子攻擊的計畫,並且要求釋放安森巴哈,但公爵拒絕了他的求見。
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複仇即將開始了。
Ⅶ
有一名出身自偉玆塔特行星的士兵,在核子攻擊計畫即將實施的前一天,千方百計自禿鷹之城逃了出來,來到了萊茵哈特的陣營當中。
萊茵哈特聽完他的話之後,本來要立即派遣艦隊到偉玆塔特去阻止攻擊行動,但被奧貝絲坦參謀長阻止了。
“不如我們就滿足一下那發狂的布朗腎百克公爵的獸欲,讓他如願以償去進行那殘忍的攻擊行動吧﹗”
冷酷無情的參謀長說道。
“然後我們將整個情景拍攝下來公諸於世,作為是大貴族們毫無人性的罪証,如此一來,不僅全銀河帝國的民眾會看清楚貴族聯合軍的真面目,而且在他們領地內的民眾以及平民出身的士兵們也必然早晚叛離。與其派人去阻止,這樣順水推舟的效果不是更好嗎?”
從不知恐怖為何物的金髮青年,在這時候竟然露出了恐懼畏怯的神情,他緊緊盯著木無表情的總參謀長,一字一句地道︰
“難道你是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二百萬人被殺死嗎?其中又有多少是婦女兒童啊﹗”
“這場內戰如果長久持續下去的話,死的人或許就不只這個數字了,也許是二千萬,甚至是二億,兩相比較,那一種比較合算呢?”
“不要用人命來作這種簡單的數字比喻﹗”萊茵哈特怒道。
但參謀長並沒有因而退縮,反而繼續進言道︰“元帥,我只想你明白一點,身為一個霸主,不能有婦人之仁,只要有大貴族們的權力存在的一天,類似像這樣的事情不管多少次都可能會陸續發生。我們要做就是盡早作個了斷,即使是不擇手段,因此有必要讓帝國境內每一個地方的民眾都知道他們的惡行,同時廣為宣傳,他們並沒有統治宇宙的資格……”
“那麼是要裝作沒看到嗎?”
“為了帝國二百五十億的民眾,同時也為了早日迅速地確立元帥您的霸權。”
“好了,不必多言……我明白了﹗”
萊茵哈特無力地點了點頭,但在他的表情當中,卻缺乏了以往那股獨特的神采。
在旁邊的如果是吉爾菲艾斯,絕對不會作如此的進言。萊茵哈特在心中如是自問著︰“吉爾菲艾斯,我知道你和姐姐一定會反對我這麼做的,難道這一條就是我必須要走的路?……”
偉玆塔特行星上散布著有五十多個的綠洲。在綠洲以外的地方是因日晒褪色而變成紅褐色的岩山,灰黃色的沙漠與無限地延伸至地平線的白色鹽湖,連一個人影都找不到。
也就是說,如果用核子飛彈對各個綠洲加以攻擊的話,那麼就可以將行星上全部二百萬的居民殺得一個不留。
當天,在其中的一個最大的綠洲上,有民眾集會在進行著。在憑借著起義排除掉貴族的統治之後,對於以後的方向還沒有確定。以後應如何是好呢?所以這一次的主要議題是,應如何確保居民以後的和平與福祉。對於長久處於貴族的統治之下,久未舉行自主性討論的人們而言,集會是一件大事,甚至可以說是值得紀念的節日,所有的人都來參加了。
“我聽說羅嚴克拉姆元帥是個好人,對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一向照顧有加,不如我們就求他幫助,他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當有人熱心地提出這樣的意見時,其他人也熱切地立即表示贊同。其實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當所有的意見被歸納總結之後
“媽媽,那是什麼東西呀﹗”有一名在母親懷抱中的幼兒,指著劃破天空中的一條線問道。接著其他的人也都看到了,有一道不詳的軌跡,正斜斜地橫過那灰藍色的天空。
那隨之而起的純白色的閃光,似乎使所有的景物都褪色了一般。
接著看到的是火紅色的半球浮上了地平線,並且加速地連續膨脹,變成了一朵高達一萬公尺蘑菇狀的雲。
緊接著一陣爆風湧到,速度達每秒七十公尺,溫度超過八百度的熱浪席卷而來,燒毀了地表面,燒毀了植物,燒毀了建築物。也燒毀了每個人的身體。
身上穿著的衣服和頭髮都起火燒了起來,燒得漬爛的皮膚上布滿了水泡。活活被燒死的嬰兒,最後的哀嚎在熱風中蕩漾著忽然消失了。
母親呼喚著孩子的呼聲,父親憂慮著家人的叫聲,不一會兒全都聽不到了。被熱風卷起旋蕩在高空中的大量塵土,好像沙瀑似地流泄回到地上,埋葬了死者那被燒得不似人形的軀體。
自螢光幕上看到這幅景象的年輕軍官,臉色蒼白地離開座席,忍不住蹲在位子旁,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但是任誰都沒有對之加以斥責。
自監視衛星上所傳送回來的畫面,強烈地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線,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
他們現下終於更加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會像人類之間恃強凌弱所表現出的殘暴一樣玷污宇宙的法則。
"把這些影像傳送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貴族與我方究竟何者才是正義,連小孩子都明白了。這些貴族無異是在自取滅亡。”
奧貝絲坦以冷靜的語調解說著,但並沒有引起任何立即的回應。
“您認為如何呢?元帥閣下。”萊茵哈特的表情極為痛苦凝重。
“是你要我裝作沒看到,結果變成如此的悲劇。現下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或許有,但是我的智慧僅止於此而已,無法找到其他更理想的方法。如您所說,到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能把目前發生的事作最大程度的利用。”
萊茵哈特盯著冷漠的參謀長。冰藍的瞳孔裡浮現出嫌惡的顏色,但已分不清這究竟是對著站在跟前的這個人,或者是對自己本身。
偉玆塔特行星所發生的慘劇,此時正透過超光速通信呈現下帝國的各個角落。各地都引發了相當大的憤怒與震撼。民心加速地自貴族所控製的舊體制中脫離,甚至連一些原本反對萊茵哈特的貴族們也一致強烈地認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經沒有所謂的未來了。
吉爾菲艾斯在完全平定了邊境的星域之後,接下來就是與萊茵哈特會合,於是艦隊便朝著禿鷹之城前進。他自然也看到了傳送的影像,在知道了在偉玆塔特所發生的事後,對於大貴族們的憤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但是有一天,瓦列的艦隊捕捉到了一艘太空梭。
梭上乘著一名士兵,曾經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因被迫參與對偉玆塔特行星的核子攻擊,而於中途逃亡。
這無疑是值得
贊賞的行為,但是接著下來,在他所說的話當中,有著讓人無法聽過了就算的內容,吉爾菲艾斯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為了確認這一點,他重複地問了好幾次。
“我已經說了好幾遍了。羅嚴克拉姆侯爵聽說過貴族聯合軍要殘殺偉玆塔特行星上二百萬居民的消息。但是他竟然置之不理,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所有居民被殺害,這是為了要作為政治上的宣傳。”
“會不會是侯爵沒有採信那個消息的可靠性才導致如此的下場,你難道有証據可以証明侯爵是故意眼睜睜地任由偉玆塔特上面的居民被屠殺的嗎?”
“証據?”
那名士兵冷笑地說那影像本身的存在不就是証據嗎?這麼清晰的影像能夠說是湊巧偶然拍到的嗎?那是由大氣圈的附近,以高倍率鏡頭近距離對地上拍攝而得的。”
吉爾菲艾斯一語不發地要那名士兵退下,並且對知情的人下達緘口令。
這真是件令人難以至信,也不想相信的事情,這難道會是事實嗎?他只覺得內心中混亂一片,理不出半點頭緒來。
“就快要見到萊茵哈特閣下了,到時再直接當面問他是否真有其事。但如果萬一這是真的又應如何是好呢?如果是謊報的話也就算了,但是如果是事實的話,我又該怎麼辦呢?……”
吉爾菲艾斯捫心自問著,但終究沒有任何的答案。
一直到現下,萊茵哈特的正義也就是吉爾菲艾斯的正義。難道是到了無法一致的時候了?照理說來,自己和萊茵哈特之間應該是密不可分的,但是……
第七章 屬於何人的勝利
年輕的費沙獨立商人波利斯﹒哥尼夫滿臉不悅,他不但要冒著通過宇宙戰場的危險載運地球教徒的朝拜團去地球,而且利潤微乎其微,在還清債務,支 付船員薪水,再把“貝流斯卡”號送進船塢修理之後,所剩無幾的生活費連買 十平方公分的字宙船外殼也不夠了。
“你好像不大高興喔!”
桌子對面的人粗聲粗氣地問道。哥尼夫連忙解釋道:
“沒有啊!我的臉一直都是這樣子的,不是在閣下面前才這樣的!”
後面這句話顯然畫蛇添足,說話的人後悔不已,但這句話似乎沒有影響到
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心情。
“是你負責運送地球教的信徒到聖地的吧?”
“是的。”
“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我不太清楚,不過就宗教而言,我認為窮人較相信神的公正,非常矛盾呢!不正是因為神不公正,所以才有窮人的嗎?”
“言之有理!你不信神嗎?”
“根本不相信!”
“喔。”
“想要升天為神的人,都是歷史上的大騙子,他值得讓人欽佩的地方唯有其構想力和商業才幹。從古代到近代,不論是哪一個國家,有錢人不都是貴族,地主和寺院的僧侶嗎?”
自治領主魯賓斯基興致勃勃地望著年輕的獨立商人,哥尼夫有種不舒服的
感覺。自治領主看起來是一精悍的男子,才四十歲出頭,但頭上一根頭發也沒
有。當然被這種長相怪異的男人盯著,和被美女盯著的感覺大不相同。
“這個見地相當有趣!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不是……”
哥尼夫應道,心中甚是遺憾。
“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其實大部份是現學現賣得來的,大概是在孩提時
代吧!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魯賓斯基沒作聲, 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成長的過程中,我隨著父親從這個星球旅行到那個星球,有一次,碰到一
個境遇和我相像的小孩,那時他才二歲左右,但我們卻成了好朋友。和他交往
了兩三個月,我發現他領悟力強,心思縝密。剛才那些話便是他說的!”
“那小孩叫什麼名字?”
“楊威利!”
哥尼夫現下的表情十足像個成功地作秀出新戲法的魔術師。
“現下,這傢伙是自由行星同盟大名鼎鼎的軍人,想必日子不會太好過,身為自由人的我,不禁替他感到同情啊﹗”
年輕的船長有點失望,因為身為觀眾的自治領主好像並不欣賞他作秀的魔術,臉上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
沉默良久後,魯賓斯基語氣嚴肅地說道︰“波利斯‧高尼夫船長,自治領政府有一項重大任務要委托你﹗”
“啊。”高尼夫一時回應不過來,但不是因為驚訝而是用心聆聽所致。
帝國和同盟一致稱之為“費沙黑狐”的自治領主,在他那寬而濃實的壯碩身軀中,填滿了像千層派一樣的一層又一層的企圖和策略人人都這麼說。高尼夫本身完全沒有否定這項傳說的本錢,他也不明白身為一個普通商人的自己為何會被自治領主請來。既然不是為了要聽他回憶過往,那麼究竟是要派給他什麼任務呢?
……不久,走出官廳大樓後,高尼夫使勁的揮舞兩臂,仿佛要掙脫無形的枷鎖似的。
剛好一位老婦人帶著的小狗向他吠了起來,高尼夫對著小狗揮拳作勢,仿佛那小狗就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本人,挨了老婦人一頓責罵後,他才負氣似的跨步離去。
回到船上,事務長馬利涅斯克那上了年紀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因為能源公營機構給他們發出一份通知往後不必再擔心“貝流斯卡”號的一切燃料問題了﹗
“到底是施了什麼魔法?對我們這種小得像個房子的商船,政府如此特別照顧,簡直是個奇跡嘛﹗”
“我賣身給政府了。”
“什麼?”
“畜牲﹗那只黑狐﹗”事務長慌慌張張地環顧一下四周,說話的人則毫不避諱地高聲咀咒。
“一定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了﹗竟把我這個善良的市民也拖下水﹗”
“到底怎麼了?賣身給政府,那就是說,我們成了公務員了?”
“公務員?”聽了行事獨特的事務長的話,高尼夫就像鬥敗了的公雞,怒氣頓消。
“也算是公務員的一種吧﹗我們將成為情報人員被派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任務是接近楊威利,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 ﹗”
“我們高尼夫家……”年輕船長大聲抗議道︰“在二千年間,最自傲的就是家族中沒出現一個罪犯或公僕,是真正自由的
民眾啊﹗自由的人﹗什麼東西嘛﹗竟然要我去當見不得光的間諜﹗一下子兩種人都感染上了﹗”
“不是間諜,是情報從業人員啊,即情報員。”
“只是換個好聽的說法罷了﹗把癌症稱為感冒的話,癌症就會變成感冒了嗎?把獅子叫成老鼠的話,即使被咬了也就死不了嗎?”
馬利涅斯克沒有回答,但心裡覺得他的比喻太極端了。
“那傢伙早把我在小時候和楊威利是好朋友之事調查得一清二楚,這可一點也不有趣﹗倒不如我把這一切都告訴楊好了﹗”
"可是,不太妥當吧?”
“為什麼?”
“為什麼?你以為情報員是那麼好當的嗎?為確保你沒有做出一些損害國家利益的事,你的背後可能還有一雙監視的眼睛啊﹗正確的說,應是監視和制裁的眼晴﹗”
“……”
“喂,把事情經過說清楚吧。”
馬利涅斯克攪拌著咖啡,一股強烈的腌味撲鼻而來,不消問也知道一定是便宜貨。他花了兩倍於高尼夫的時間,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聆聽事情經過。
“的確﹗不過,請恕我直言,船長,你沒有必要在自治領主閣下的面前提起楊威利的名字啊,當然即使船長沒有這樣說,領主那邊也會提出此事的,但至少這樣的話就不會太被動了。”
“我懂了﹗真是禍從口出啊﹗以後要謹言慎行一些才是﹗”
高尼夫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但盡管如此,他也無法把魯賓斯基的命令看成理所當然,進而無條件接受它。雖然眼晴看不見,但那無形枷鎖卻如影隨形,無時不在,在他的感受中,那伴隨而來的不悅,比無錢可賺不知要痛苦多少倍﹗
如果說像波利斯‧高尼夫這種人尚有幾分存在價值的話,那便是他那獨立不羈的自由身分。但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卻將他那唯一值得自豪之處,輕輕地踩在腳底下,並且還將這種對當事人而言是一種侮辱的事視之為故施恩惠﹗
擁有權力的人似乎很容易認定將市民置於其權力機構之一端是其一種特權。
即使是魯賓斯基,也無法擺脫這種錯覺。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有時候應該隨遇而安,不妨把這種錯覺當成是真的嗎?”高尼夫露出苦澀的笑容。
馬利涅斯克若有所思似地看著年輕的船長,並提起平底壺。
“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Ⅱ
進入八月以後,楊威利到達巴拉特星域的外緣地帶,隨即展開艦隊布置,伺機進攻海尼森。
這裡距離海尼森六光時,約六十五億公裡,對於在星際之間航行的宇宙艦隊而言,只是咫尺之隔罷了。
楊進入這個區域,不但具有軍事上的意義,更包含了重大的政治意義。
占領海尼森的救國軍事委員會,連在巴拉特星域也無法完全發揮其支配能力,其勢力範圍不過是侷限於海尼森一個行星的水準而已。第十一艦隊的戰敗,導致他們徹底喪失宇宙空間的作戰能力,由於這個緣故,救國軍事委員會的破產,政變的失敗,以及恢複同盟憲章和法律秩序都只是時間的問題此次行動正是把以上的種種誇示在全體同盟軍民的面前。
效果驚人﹗當然,是由於楊的名聲他本人所謂的虛名使這效果大幅提升的,因此,本來還在評議會政府和政變派之間搖擺不定的人,都陸陸續續舉起鮮明的旗幟,投靠到楊這一邊。此外,從各個行星的警備隊,駐留地方的巡邏艦隊、退役的官兵,到有志參加義勇軍的民眾,也都紛紛加入楊的行列。
剛從一開始,義勇軍的編組工作就進行得頗不順利。因為楊不願意意把民眾捲入戰火,而且老實說,他也很懷疑那些未經正規訓練,單純是為了滿腔愛國熱枕而想參加戰爭的老百姓的作戰能力,不過,無可否認的是,他們的參戰意願意是出自於自發性的。他們甚至搬出同盟憲章中的“抵抗權”
“民眾對不正當的行為有抵抗的權利”來應付這位固執的青年司令官。
因此,楊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下令義勇軍的參加資格必須有年齡限制,尚未滿十八歲及超過五十六歲以上的人均不得參加,但是,許多怎麼看年紀都超過八十歲的老人,卻堅稱自己才五十五歲;另外,有一個十六歲的志願意者看到了尤里安,以“怎麼看也不像比自己大”這樣的話來對負責辦理此事的軍官抗辨,辦事官只得說︰ “參軍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哦﹗”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聽在耳裡,為之苦笑不已。
唯一使楊感到欣慰的是,引退還鄉的前統合作戰本部長西德尼‧席特列元帥帶頭表聲明支持己方。楊在軍官學校就讀時,他是當時的校長,楊非常尊敬他,但同時也覺得他是個不好應付的人。有了他的公開表態支持,便不致於與他為敵,此誠可喜﹗其實,單是和格林希爾上將處於敵對的立場已讓他難受極了。
以前曾與救國軍事委員會互通聲氣的一些人當中,有許多也轉投入了楊的陣營。
特別是“國家廣場大屠殺”事件傳開後,他們便開始大加撻伐政變派,抨擊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耿直不阿的姆萊參謀長等人,嚴厲地批評他們的見風使舵和牆頭草作風。楊卻有另一番說法︰
“只要是人,誰都有謀求自身安全的權利。以我而言,如果責任可以更輕一點的話,我或許也會選擇有利的另一邊,更何況他人?”
反觀歷史,動亂時代的人們無一不是如此。不這樣做的話,就無法繼續生存下去了。只要具有判斷狀況的能力和彈性的表現,就不會遭致非難,對社會也不會造成什麼反作用。反倒是那些堅持己見,一意孤行的傢伙,往往容易對他人或社會造成莫大的傷害。
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廢除民主共和制,自封為銀河帝國皇帝,屠殺了四十億反對專制政治的民眾,他那強烈的信念無人能及﹗現下占據海尼森的救國軍事委員會一干人等,也是出自強烈的信念,把拯救天下蒼生視為己任而一意孤行的吧﹗
人類的歷史上,沒有所謂的“絕對的善與絕對的惡”的鬥爭,有的只是主觀的善與主觀的惡之間的爭鬥,正義的信念與正義的信念彼此相克罷了﹗
甚至在單方面的侵略戰爭中,發動侵略的一方也認為自己才是正義的一方,戰爭因而永無止境,只要人類一天還相信著有所謂的神及正義,世界也將永無寧日﹗
談到信念,楊只要一聽到“必勝的信念”云云時,便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雞皮疙瘩。
“如果擁有必勝信念就能獲得勝利的話,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了﹗因為誰都想要獲得勝利﹗”
楊是這樣認為的,在他的理念中,信念不過是強烈的願意望而已,毫無客觀的根據可言。信念愈強,視野就愈小,也無法對現實作出正確而客觀的判斷和分析。大致地說,信念是一個可恥的名詞,只要放在字典上就夠了,不是用嘴來說的。
“這種說法的本身就是閣下你的『信念』哩﹗”尤里安等人故意挑他的語病。
本來打算回嘴,但少年心中已經明白楊所要說的是什麼了。
無論如何,在同盟歷史上首度發動武力攻擊首都以建國之父海尼森為名的行星的人,並不是帝國的人。
“沒想到竟是這個楊威利啊﹗”
楊靜靜地對尤里安露出笑容,他現下也只能笑了。秉持著堅持民主政治的信念,他毫不猶豫地含淚攻擊故鄉這種在外人看來是悲壯的美感和說法,楊無福消受。
取代拙劣的安慰,尤里安答道︰“至於攻擊銀河帝國首都的任務,請等到我足以擔此重任時再做吧﹗我會盡快督導自己的﹗”
“奧丁嗎?那兒就交給你了﹗我對付海尼森就已經夠了,希望能早日引退,過著嚮往已久的退休生活。”
“啊﹗那麼你是答應我可以做軍人嘍?”
楊連忙否定方才說的話。尤里安一直希望能成為一名軍人,率領大艦隊在星際之間聘馳。不過,楊對這件事始終沒有下定結論。
從尤里安之事進而聯想到的,由大艦隊之間的決戰所進行的霸權戰爭,其形式本身不也非常老舊陳腐了嗎?這時,楊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一言以蔽之,必須在必要的時候確保必要的空間。一定的宇宙空間,只要在一定的時間內使用就好了﹗為了確保永久的空間,必須設定航路地帶,戰場也必須加以限制,戰爭自然無可避免。
但是沒有敵人的地方,必須在沒有敵人的時間內使用,不是嗎?
楊暫將此戰略構造命名為“宙域管制”,由此引發的艦隊決戰稱為“宙域支配”,他想將一些更為彈性化的合理戰略思想加以體系化。
先寇布會挪揄他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楊雖然討厭戰爭,但對戰略戰術這種知性遊戲卻又非常熱心。
這時,海尼森統合作戰大樓的地底深處有一個人正對著同志們大聲疾呼。
“事情還沒有完結﹗我們還有“處女神的項鏈”﹗有了這十二顆無與倫比的攻擊衛星,即使楊威利有多厲害,也無法突破海尼森的重力圈﹗”
格林希爾上將聲嘶力竭地說道。看見在座上的同志們臉上開始微微泛著光彩,他再一次加重語氣地說道︰“我們還沒有輸﹗”
Ⅲ
“我們還沒有獲勝﹗”螢幕上浮現著翡翠色的美麗行屋,楊望著它,內心暗暗想著。
其實在他的思考中並沒有把“處女神的項鏈”當成是一回事,不管她的威力有多強大,“雷神之錘”也好,“處女神的項鏈”也好,他從未對那些兵器、要塞之類的硬體設施有過絲毫畏懼。摧毀“處女神的項鏈”的手段實是多不勝數。
另外,占領有人居住的行星也非易事,行星本身為一巨大的補給、生產基地,攻擊行星的一方必須具備大量的軍需物資。
亞姆立札會戰初期,同盟軍之所以能夠占領眾多的有人行星,是由於帝國軍欲擒故縱,運用戰略性的後退技倆所致,也就是說,在通往陷阱的路上撒下誘餌,讓敵人掉以輕心,乖乖落入陷阱之中。
海尼森的情況則不然,不過,海尼森有一個弱點,這個弱點便是對於“處女神的項鏈”的硬體信仰。若能粉碎他們信仰的對象,抵抗的意志必然消弭於無形。
具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攻擊能力的十二個軍事衛星,雷射炮,負電粒子光束炮,中子光束炮,熱線炮,雷射核融合飛彈,磁力炮……各種武器裝備應有盡有,利用太陽能可半永久性地補給動力,純完全鏡面裝甲的十二個球體。以銀色為中心,四周閃耀著動人的霓虹光彩,顯得近乎高貴優雅,但實質上卻是一個破壞力巨大的殺人裝置。
但是,大概要在它還未立下足以誇示的功勳之前,就會被楊威利徹底摧毀吧﹗
令楊威利憂懼的是,不分百姓和軍人,在海尼森行星上有十億人口,對政變派來說,他們是重要的人質。
如果政變派以殺死全部住民或使海尼森行星自爆相威脅……或者以光束槍押著比克古提督前來要求談判……,到時楊也恐怕束手無策了。
他並不認為格林希爾上將會這樣做。可是,他會成為政變派的首謀之一,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超乎楊的想像範圍了。
為了應付這種局面,必須彩取一些對策。要怎樣做才能粉碎他們的痴心妄想,使他們放棄無益的抵抗呢?
很顯然的,撇開當事者的本意不談,此次政變可以說是由銀河帝國的羅嚴拉姆候爵萊茵哈特一手策動的。
雖然沒有物証,不過目前帝國發生大規模的內戰,可以以此作為條件証據吧?或者政變平息之後,也許就可找出物証了,總之,當務之急是找一個人証出來。
楊選定了一個人。
被傳喚的巴格達胥中校,步履輕鬆地來到楊的辦公室,待副官菲列特利加離座後,楊開口道︰“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是什麼事呢?”巴格達胥一面回答,一面環視室內,確定尤里安不在後才放下心來。
印象中那位美少年似乎很難對付,聽起來雖然荒謬,但正如俗語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一旦曾被他人占了先機,這種記憶便揮之不去,久久繚繞在心頭了。
“我還能做些什麼呢?若有什麼命令的話,即使是要我潛入海尼森也……”
“然後,你就回到格林希爾上將的身邊?”
“不﹗我可沒這個意思﹗”
“開玩笑的,實際上,我要你做一下証人。”
“証人?什麼証人?”
“我要你作証,這次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的政變,是受到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的唆使。”
巴格達胥莫名所以的眨了眨眼睛,明白楊的話中之意後,不禁嘴巴大張。
巴格達胥注視著年輕的司令官,那種目光看來仿佛在看著陌生人似的。
“簡直是異想天開嘛……”
為了徹底粉碎政變的正當性而不得不做的宣傳工作巴格達胥是這樣想的。因為事情的確如此。
“這是事實,現下沒有物証,不過確是事實。”
楊說道。但驚異和疑惑的神色並沒有從巴格達胥的臉上消失。當他還想再說什麼時,楊放棄了說服對方的念頭。
“算了吧,你不相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感覺上頗為草率,即使不是巴格達胥,換作是其他人,就會認為楊的話可信嗎?大概是認為尚待斟酌的居多。
相信他的話的人,恐怕只有在政變發生以前聽過楊分析的比克古,尤里安之輩吧?至於先寇布和菲列特利加又會如何呢?
先寇布或許會浮現出招牌的挖苦微笑然後說︰“說得好﹗不過太過直接了吧﹗若能委婉一些,或許能打個八十分﹗”
菲列特利加或許會抗議。
“請不要看不起我的父親﹗父親應當不致於淪為帝國的爪牙﹗”……楊甩一甩頭,似乎要甩開浮現腦中的幾個面孔。
“總之,我要的是証詞﹗如果有必要的話,製造詳細的腳本和物証也行。我知道這麼做是有違公正。怎麼樣?願意幹嗎?”
楊的表情和聲音並沒有特別嚴峻,但巴格達胥可從他身上感到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
“明白了﹗我是一個背叛者,我一定會盡力做好這件事﹗”巴格達胥只好當面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楊了。
巴格達胥退出之後,楊對自己略略感到厭惡。他叫來了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
“關於摧毀“處女神的項鏈”的方法,有幾個技術上的問題要討論,麻煩你請大家到會議室集合。”
“是﹗”
想到必須要破壞這十二個威力無倫的軍事衛星,其困難之處令菲列特利加也緊張得全身發顫,不知又要造成多少損失和犧牲?實在不敢想像﹗這時楊察覺到她的神色,微微一笑,安慰地說道︰
“不必擔心﹗格林希爾上尉﹗我向你保証在破壞處女神的項鏈時,絕不讓半艘戰艦或一個人的生命犧牲掉﹗”
楊並不是想借著這個說法來減輕心頭的罪惡感……。
超光速廣播上巴格達胥中校的出現,使得山窮水盡的救國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們不勝震驚與憤怒。他行刺楊威利的任務失敗,使己方同志陷入絕境,這還不止,現下他又竟然作假証供,說政變是由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一手促成的,把以前的同志說成是帝國的走狗,全面否定他們正義的救國革命﹗
“巴格達胥﹗不知羞恥的叛徒,竟還敢露臉﹗咆哮的憤怒聲中帶著陰鬱。
因為他們心知肚明自己已不能再對這個叛徒採取報復了。
他們不得不醒悟到,即使是“處女神的項鏈”,也只會使最終失敗的時間延遲一點而已﹗
現下“救國軍事委員會”支配的地方僅限於海尼森行星的地表和地下的一部份而已。除此以外,其它的立體空間都落入敵人手中了。
敵人就是那個名叫楊威利的年輕小子﹗就是他使政變失敗的﹗他擊破第十一艦隊,剝奪了救國軍事委員會唯一的宇宙空間戰鬥能力,使政變的效果僅止於海尼森一星而已,連那些原本猶疑不決的人也紛紛投入楊的行列。現下,國軍事委員會已經完全孤立了。不過,有一件事格林希爾上將還是不吐不快。
“也許我們對楊威利的估計是錯了﹗他竟然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以我們是帝國爪牙來做政治宣傳﹗他有何必要如此抵毀我們﹗”
全部成員都猛力點頭,格林希爾上將看看他們。
接著說道“政變是由我們本身的意思發動的,加上林奇少將自帝國返回為我們帶來了漂亮的作戰計畫,跟羅嚴克拉姆侯爵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不是?林奇少將﹗”
林奇醉意濃濁的眼中泛著紅光,他露出似要拂去什麼的表情。
“承蒙您過獎了﹗敝人甚感惶恐﹗那個作戰計畫並不是我擬定的﹗”
“什麼﹗”
格林希爾上將的臉上閃過一抹不安的疑惑,猶疑了數秒,他問道︰“那麼是誰?誰能擬出那樣的作戰計畫?”
問與答之間,沉默了好一陣子。
“是銀河帝國元帥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
剎時悄無聲息,沉默中充滿了無言的悲鳴,每個人都面無血色。
“你說什麼……”
“楊威利果然不簡單﹗他說得一點沒錯﹗這次的政變是羅嚴克拉姆侯爵那個金髮小子所策動的﹗那家伙為了在內戰期間能順利對付門閥貴族,便借機挑起同盟內訌,你們都被利用了。”
“您是要使得我們在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手掌心上跳小丑舞嗎?”質問的聲音嘶啞而乾裂。
“是啊﹗各位,你們都跳得很不錯呢﹗克力思齊上校是低能﹗而格林希爾上將您也是啊﹗”
惡毒的訕笑﹗隨著酒精的濃烈氣息,無形的小精靈滿室飛轉,大家的心臟像被針一扎一扎的刺入似的。不知是誰發出一陣嗚咽。
“看看這個吧﹗這就是羅嚴克拉姆侯爵要我執行的作戰計畫﹗”
小而薄的資料夾自林奇的手中飛出,桌子上響起乾涸的聲音。格林希爾上將搶著上前去一頁一頁地翻閱著。
在邊境星域引起不只一處的騷動,而是多處同時發生,借以分散首都的兵力,在其呈現真空狀態時再占據政治及軍事基地……。格林希爾上將一陣急促的呼吸,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將資料丟開。
“至此為止一切都照劇本進行了。但在後段卻被中斷了,這是因為身為演員的各位沒有相應的實力啊﹗”
“林奇少將﹗為何你要甘願受羅嚴克拉姆侯爵差遣做出這種叛國的事﹗是不是他開給你優厚的條件?比方說,讓你做帝國軍的提督……”
“是有這麼一回事……”林奇的聲音不自覺的低沉下來,他自己也不想調整聲音。
“不過,並不僅只於此。我並不是聽從誰,我只是想讓那些對自己的正確性深信不疑的人,承受那種無可辯解的恥辱罷了﹗至於什麼晉升,往後的人生,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一陣嘲諷的光芒,映現下林奇紅紅的眼中。
“怎麼樣?格林希爾上將﹗冠冕堂皇的救國軍事委員會,只不過是帝國野心家的工具罷了﹗你知道此事後的心情如何?”
話說到末尾突然變成笑聲,那種欠缺節奏感的怪異笑聲,如硫酸一般侵蝕著大家的心。艾爾‧法西爾的逃亡使他的過去蒙上陰影,九年來他沒有辯解的餘地,只有沉溺酒中借酒澆愁,這段期間他有滿腹的辛酸和念悔卻無法對人提起,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讓痛楚灼燒全身,日覆一日……如今終於得到盡情發泄的機會了。
“主席﹗敵人開始發動攻擊了﹗”擔任傳令的軍官發出生硬的聲音,凍結的氣氛瞬間融解,格林希爾上將轉身站直,發出恍如從惡夢中驚醒的聲音。
“十二個衛星當中,哪個先遭受攻擊?”回答的語氣中充滿困惑。
“是……十二個同時遭受攻擊﹗”好一陣子視線互相交錯,他們的表情與其說是驚愕,毋寧說是不知所措。
在軌道上自由移動的十二個衛星,具備相互防御,相互支援的機能,因此,如果同時對幾個衛星發動攻擊,必得承擔分散戰力的危險,而同時攻擊十二個衛星,則超出一般正常的想像之外了,楊威利到底在搞什麼鬼?
監視螢幕中出現了影像,捕捉到朝衛星直逼而來的物體。當辨明那些物體的類別時,室內頓時一片嘩然﹗
“冰……”格林希爾上將喃喃嚷道,那是巨大的遠較戰艦巨大的冰塊﹗
Ⅳ
三百年前,銀河帝國邊境。
酷寒的亞爾提那星系(牛郎星系)第七行星上,有一個信奉共和主義的青年,從事形同奴隸的礦產開采工作。他的名字叫亞雷‧海尼森。
他有一個心願,希望離開這個行星,到遙遠星海的彼方,建設一個民主自由的新國家。
可是,問題是他們沒有建造太空船的材料。
有一天,海尼森看見一個孩子在玩自己做的小船,小船是用冰做的,青年靈機一動。
他利用亞爾提那第七行星上一種貯藏量豐沛的自然乾冰製造太空船,展開了為期五十年,距離一萬光年的漫長旅程。
這便是傳頌後世的自由行星同盟之父“海尼森的傳說”。
“這次作戰就是學自建國之父海尼森的故事的﹗”
楊的話並不誇張,了解這次作戰的情勢後,便能理解他這麼說其實是在苦中作樂。
巴拉特星系第六行星西裡納加爾是一個寒冷的行星。從上面切出了十二塊冰塊,每一塊冰塊為一立方公裡,質量為十億公頓。
再將切好的冰塊運到無重力的宇宙空間,字宙空間在絕對零度273.15度以下,冰塊不會溶化。
利用冰塊做成可以航行的太空船,將冰塊削成圓筒型,中心線以雷射線貫穿,然後裝上沖壓式氣噴射引擎。
這種引擎的前方有一巨大的網狀磁場,用以吸收負離子化的星際物質。
當這些星際物質從前方進入冰塊的中空部份時,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壓縮、加熱,在引擎內完成核融合回應,從而產生大量能源。
如此這艘用冰建造的無人太空船便可永無休止的向前航行,速度持續增加,當速度愈來愈接近光速時,吸收星際物質的能力也愈高,到最後會到達亞光速。
在這裡必須探討一下最初步的相對論,其原理如下隨著速度接近光速,物質的實際質量也會隨之增大。
例如,如果太空船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速度航行,那麼船的質量會增加到原來質量的二十二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航行,則增加為原來的七十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航行,則增加為原二二三倍﹗
當十億公頓的冰塊變成二二三倍時,其質量便達到二二三○億公頓。可以想像得到,當這種約相當於三百萬棟六十層樓高碩廈的冰塊,以亞光速沖撞向目標時,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呢?
即使是強大如“處女神的項鏈”,也變得不堪一擊了。
只是為了避免這些冰塊掉進海尼森本星,發射角度必須小心計畫,稍有差錯,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十二顆衛星上都沒有人,十二艘冰船上也沒有人,然是不流一滴血的戰爭﹗
“……各位有什麼意見嗎?”
先寇布輕輕舉起手來。
"十二個全部摧毀也沒關系嗎?”
為了往後打算,留下幾個比較好吧﹗他譏諷地問道。
“沒關係﹗全部破壞吧﹗”
楊毫不猶豫地說道。楊認為,有一部份的人妄想政變會成功的原因之一,便在於這個“處女神的項鏈”。
這種卑劣的想法是基於即使其它的星系和其它的行星全被敵人占領,海尼森也可以幸存下來繼續抵抗,“處女神的項鏈”正是應這種想法而生的。但如果想深一層,一旦敵人攻到這裡來,也正意味著戰爭己進入敗北前夕了,就算海尼森能幸存,也不過是垂死前的掙扎。換言之,若能防止敵人侵犯到這裡當然更好,要避免戰爭的話,先決條件是必須多作政治及外交上的努力。
以軍事的硬體設備來維持和平,只是思想僵化的軍國主義者的幻想產物罷了,就思考的水準而言,根本無異於幼童最喜歡看的立體電視動作戲劇。
而劇情總不外乎有一天,宇宙的彼方突然出現醜惡而好戰的侵略者,既無原因,也沒有理由地向人類發動侵略,於是愛好和平與正義的人類不得不起而抵抗,因此,必須要有強大的兵器和裝備。
每當看見包圍著美麗的海尼森行星的這十二顆衛星,楊聯想到的不是項鏈,而是纏繞在女神咽喉上的毒蛇,令他覺得不快。
總而言之,由於楊一向就對“處女神的項鏈”並不引以為意,又加上覺得有必要實施對硬體信仰的震撼療法,使敵人放棄痴心妄想的抵抗。因此,他認為應該值此之際趁機加以徹底破壞。他在已想到的九個摧毀“處女神的項鏈”的方法中選擇了規模最大的手法,原因就在於此。
作戰展開了。
十二個巨大的冰塊,瞄準十二個攻擊衛星逼近。
那是一種超乎想像的光景,隨著速度上升,冰塊的質量也不斷增加,巨大的冰塊和冰塊本身的重量使它成了無堅不摧的強大武器。
衛星的雷達、感應器等的索敵系統,捕捉到了急速接近的冰塊。不過,冰塊既不是能源波也不是金屬體,只是氫氧化合物,本身一點危險性也沒有。只是冰塊的質量和速度構成了危險原素,衛星的電腦因而開始了運作。
雷射炮瞄準了冰塊,噴出超高熱的能源光柱。
冰塊壁面被打出一個直徑三公尺的正圓形洞穴,但即使是高輸出功率的雷射炮,也不能打穿冰塊。雷射線特有的徹底指向性反而成了它一大弱點,限制了擴大破壞的範圍。
冰塊的一部份被蒸發,產生大量的水蒸氣,吸收了雷射的熱能源。而且在絕對零度的真空狀態下,水蒸氣產生不久即急速冷卻,化成細碎的冰雲,並隨著慣性法則,繼續以亞光速向前挺進。當受到飛彈攻擊時,爆發的光芒更使冰塊增色不少,宏大的效果奇景盡收眼底。
楊的旗艦休伯利安的艦橋上,人人不發一語地注視著眼前的奇景,監察員則目不轉晴地瞪視著質量計上變化劇烈的數字。當冰塊即將接近光速時,冰塊的質量也上升到最大值。
發生衝撞了﹗
冰塊碎裂開來,衛星亦然,冰碎片在空中亂舞,在太陽光和行星光的反射下,燦爛奪目的光彩輝映四周的空間。每一塊碎冰都具有二百公頓的質量,但在螢幕上看來,卻似一片片的飛雪在空中輕輕地飄著。最後連衛星的破片也無法區別了。
Ⅴ
“全部消滅……處女神的項鏈竟然……一個都不剩……全部消滅……”
通訊兵在寒了心的狀態下,不斷重複著“全部消滅”。救國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們一個個像鹽柱般地呆立著。
相同的話不斷地在他們的耳中回蕩著,忽然,響起一種重物跌落的聲音。
原來格林希爾上將倒在椅子下,同志們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他無力地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一切都完了﹗軍事革命失敗﹗我們輸了﹗投降吧﹗”
隔了數秒,一陣反對的叫囂響起,艾乾思上校聲嘶力竭地鼓舞同志們的士氣。
“不﹗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有人質,海尼森的十億住民,全部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上校用手拍擊著桌面,極力主張道︰“而且統合作戰本部長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也被我們抓住了,可以和敵人交換條件,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極大。現下放棄還言之過早呢﹗”
格林希爾上將淒然搖頭。
“放棄吧﹗再勉強抵抗下去,不但於事無補,也會危及社稷與民眾的利益,徒然在歷史上留下臭名,我們革命的目的是救國,而不是誤國……已經結束了﹗何不當機立斷就此落幕呢?”
上校的肩膀無力地垂下來,嘴唇泛白,聲音漸漸微弱。
“那麼,我們今後該怎麼辦?投降接受審判嗎?”
“想投降的人就投降吧﹗我另有打算,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完成一件事。我們崇高的起義是由帝國的野心家所策動的我不能讓這種說法的証據和証人留在世上,使我們成為歷史的笑柄﹗”
格林希爾上將的眼睛,充滿怨恨地瞪著林奇。
“林奇少將﹗從以前起我便對你抱有很深的期望,那是在軍官學校時代的事了,那時你比我低二年級,才華出眾。九年前在艾爾‧法西爾星系發生的事,我深感遺憾,因此,我一直以為這次可以恢復你的名節,才如此維護你,沒想到……”
“這只能怪你有眼無珠﹗”由於酒精使然,少將冷冷的指出事實。
格林希爾上將的臉色一沉,憤怒、絕望、挫敗、憎惡種種感覺涌上心頭,幾乎要從體內爆發出來。
忽然兩道閃光在室內飛馳對射,一道直入格林希爾上將的眉心,另一道擦過林奇的左耳,切開了部分的皮膚和肌肉。哀號聲持續,幾道光束自前後左右射向林奇,他的身體瞬間出現了幾個細而灼熱的洞。格林希爾倒下後不出幾秒,他也倒下了。
“你們這些傻瓜……”林奇少將浸在血泊中,他吐出最後的笑聲,目光掃視著襲擊他的軍官們。
“我這是挽救格林希爾上將的名節,你們不也這麼認為嗎?……與其活下去接受制裁,他倒不如現下死去的好……哼﹗名節﹗毫無意義啊﹗”
血泊如泉涌出,張開的兩眼翻白。艾乾思上校憤恨地在他的臉上吐了一口口水,吩咐其他人道︰
“把這些下流的資料燒掉﹗把林奇的屍體也處理掉﹗會沾污我們救國軍事委員會崇高理想的一切全部都得加以銷毀﹗”
“楊提督的艦隊已在軌道上展開,準備登陸作戰了。我們怎麼辦?”
“打開通訊回路﹗我要和提督對話﹗”
不久,螢幕上出現了一位頭戴軍帽的年輕提督,他的背後幕僚群齊肩並立,其中站在他身側的正是格林希爾上將的女兒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看見她,艾乾思上校的身體略晃了一下。
“救國軍事委員會代主席同盟軍上校艾乾思,有話對你們說。不必攻擊了﹗我們知道業已失敗,也會放棄無益的抵抗﹗一切都結束了﹗”
“很好﹗可是……”當然,楊仍持懷疑的態度。
“救國軍事委員會的主席格林希爾上將怎麼了?為何沒有看見他?”
艾乾思上校深吸了一口氣後答道︰“上將已經自殺了﹗死得非常光榮﹗”
楊威利不禁愕然,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則發出低低的尖叫,一只手按在嘴上,肩膀不住地顫慄著。
“楊提督﹗我們的目的在於淨化腐敗透頂的民主共和政治,為了全體人類的福祉,將銀河帝國的專制政治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抹除,這個理想若不能實現,實在令人深感遺憾﹗楊提督﹗尊駕是要助紂為虐嗎?”
“所謂的專制政治是什麼呢?不是由市民選出的為政者,利用暴力及權力奪取了市民的自由,並進而想支配民眾。也就說,尊駕們現下在海尼森的所作所為,便是專制的最好証明﹗”
“……”
“尊駕們是以愛國為由而行獨裁之實﹗不是嗎?”楊的聲調緩和,但所說的一字一句卻毫不容情。
“錯了﹗”
“我們所追求的並不是自身的權力,掌握權力是為了一時的方便罷了,在推翻腐敗的愚民政治,拯救祖國,打倒帝國之前,我們這麼做只是暫時的權宜措施﹗”
“一時的方便嗎?……”楊挖苦的喃喃念著。
“為了使自己正當化,任何藉口都可以搬出來。為了貪圖這一時的方便,已造成了多少慘重的犧牲呢?”
“那麼我倒要問一問,我們已經與帝國對抗了一百五十年,仍不能打倒它,恐怕今後再花個一百五十年也未必能將其打倒。既然如此,尊駕們仍然要穩穩坐在權力的寶座上,繼續剝奪市民的自由,並主張一時的方便嗎?”
艾乾思上校無言以對,但是他隨即轉變了話題抗辨道︰“現下政治的腐敗,人盡皆知。要匡正這股歪風,除了把他們全都趕下台之外,難道還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
“政治的腐敗並不是指政治家收取賄賂或以權謀私之事,那是個人的腐敗而已。政治家收取賄賂,卻沒有人能加以批判,這才是政治的腐敗。你們發布了控製言論的法規,剝奪了民眾監察政府的權利,單就這一項而言,尊駕們又有什麼資格批評帝國的專制政治和同盟目前的政治狀況?”
“我們願以生命和名節起誓……”上校的聲音顯得相當執著。
“我們是憑著良心和為國為民的崇高理想來行事,關於這一點,不容任何人誹謗﹗我們並沒有違背正義之名,奈何運氣和實力不足,事與願違,僅是如此而已﹗”
“艾乾思上校﹗”
“革命萬歲﹗救國軍事委員會萬歲﹗”通訊螢幕的畫面轉為灰色。
姆萊參謀長呼了一口氣。
“到最後了,仍不肯承認自己是錯的﹗”
“每個人做事都有他的正當理由啊﹗”楊悵然地答道,而後要先寇布準備登陸。
於是,楊艦隊不損一兵一卒地安然登陸海尼森。
在當時的地位和立場之下,楊輕裝微服的行動實在是超乎想像的,身為司令官,一個人若無其事地來往穿梭,身邊一個護衛也沒有。因此,部下們個個都很為他的安全問題擔心。更何況政變派的餘黨躲匿在那裡,目的仍不得而知。
姆萊少將苦口婆心地勸他要小心,楊把它當成耳邊風逕自去到宇宙艦隊司令部,從投降的軍官口中打聽出比克古被監禁的地點後,立即親自過去釋放這位老提督,並把他送到醫院。
經過四個月的長期囚禁生活,老提督身體非常虛弱,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說話也相當清晰,楊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真是無顏見人哪﹗完全沒能幫上你的忙﹗原本應該傳送情報過去的﹗”
“快別這麼說了﹗我才不該哪﹗這麼慢才趕到,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對了﹗這會兒最想喝一杯威士忌了﹗”
“馬上為您準備﹗”
“格林希爾上將怎麼樣了?”
“死了。”
“……咳,仍然又是我這老人存活下來嗎?”
格林希爾上將沒有把官員和市民當做人質,對於他的這份良知,楊心中很感激。
不過在釋放統合作戰本部代理部長時,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德森上將非但沒有半句感激的話,還大擺上司的架子,似乎在怪楊的救駕來遲。
現下擺在楊眼前的,是堆積如山的善後工作。
首先須向全國傳達政變失敗及恢複憲章秩序的消息,接著還得調查損失狀況、逮捕救國軍事委員會的殘餘份子,並完成格林希爾上將和艾乾思上校等死者的驗屍報告。
楊想了想,後面還有更多的事吧﹗不禁感到頭痛起來。
這時,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的精明幹練在眼波流轉中顯露無遺。
在得知父親死訊之後,她對楊說道︰“請給我一個小時……哦﹗不﹗兩個小時﹗好嗎?我知道自己一定要恢複心情,可是一時之間仍然無法做到,所以……”
楊點點頭。當得知潔西卡‧愛德華遭殺害之時,他自己也不知難過了多久才恢復平靜。
楊不相信她的父親是自殺身亡的。
槍口對準眉心自殺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遭他人射殺的罷﹗只是,他認為此事不宜對外宣揚。
菲列特利加正待告退時,年輕提督猶豫了一下,說道︰“嗯……上尉,那個……怎麼說呢?……請不要太難過了﹗”
他可以在宇宙中任意縱橫,指揮一百萬,一千萬的大軍,從容自若,但是,有的時候舌頭也會不聽使喚。
二個小時過後,菲列特利加回到辦公室,迅速俐落地處理各項工作。
楊的手邊印著“處理完畢”的公文夾堆得高高的。楊心中甚是欣慰,當他還在翻閱公文時,菲列特利加已經幫他選定戰勝遊行的舉行時間及地點了,所有事都處理得有條不紊,也許對她來說,這種繁忙的工作反而能使她從喪親之痛當中得到解脫吧﹗
正在市區負責巡邏任務的先寇布發出了聯絡,尤里安稱之為“發現了事件的最高責任者”。
楊正納悶到底是誰時
“一個你不想聽到的名字最高評議會議長﹗”
的確是一聽到就令人不愉快的名字。
自政變發生以來。一直下落不明的特留尼西特終於現身了。
去醫院照料比克古提督的尤里安,在返回楊的住處途中,經過一棟老建築物的旁邊時,一輛地上車中有人叫住了他。
“你是……”看到車內的人,少年馬上閉上了嘴。在這個世界上,他的監護人最討厭的人正在向他微微笑著。
“你不應該不認識我吧?我是國家的元首啊﹗”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優布‧特留尼西特語氣委婉地說道。
尤里安感到背脊升起一陣寒意,少年的感性有一大半是受到楊的影響。
“你是尤里安吧﹗楊提督的被監護人。對你早有耳聞,果然英雄出少年,將來必成大器。”
尤里安並沒有答腔,只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以舉止回應一切。竟然被他發現自己。尤里安不是驚訝,而是心生警戒。
特留尼西特背後有四、五個男女,個個看來都臉容不善。
“這幾位是容我藏身的地球教教徒,我潛蔽在他們的地下教會裡,在這段期間,一直致力於推翻殘暴的軍國主義者的工作。”
致力?你都做了些什麼了?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局勢平靜後才出來的,不是嗎?
尤里安本想這樣問他,但考慮到楊的立場,便不再說什麼。
“走吧﹗帶我回官邸,讓同盟全體市民都知道我平安無事了,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尤里安只得無奈地暫時充當司機,載著議長,驅馳著地上車往議長的官邸駛去,因為先寇布和其部下們要他如此做。
“真是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明了事情經過後,楊戲稱這位同盟的國家元首為“災難”,心中只覺百般無奈,但同時也感到非常可笑。地球教的信徒們救了他,並提供他藏身之處,難道和那些號稱“憂國騎士團”的人一樣,地球教的教徒們也甘心為特留尼西特所用嗎?
還是……
第八章 黃金樹倒下了
Ⅰ
如果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神聖的約定,那麼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而言,那便是十一年前一位金黃色頭髮的美麗少女,在朦朧的笑容間對他說的一句話︰
“齊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當時十五歲的安妮羅傑這樣要求時,紅髮少年不知有多麼驕傲自豪啊﹗
這位健康的少年,在夜裡幾乎從沒有睡不著過的,但是這一天到了夜半,他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合不上眼,因為他心裡惦著一件事發願要做姐弟倆身邊永遠的忠實騎士。
萊茵哈特擁有一頭金黃色的秀髮,膚色白淨,是一個猶如收藏起羽翼的天使般的美少年,每當他的舉止顯得沉穩幹練時,同年齡的少男少女們便把他視為偶像般地崇拜。可是,他天性桀傲不馴且好戰,與外表長相大異其趣,因此常常不知不覺間樹立了許多敵人。如果不是有人緣兼具的吉爾菲艾斯在旁護著的話,只怕他在街上連半步都走不了。
在他們就讀的國小裡,有一個比萊茵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大一歲的少年,體格和腕力也卓然出眾,隱然是學校裡的小霸王。
一對一單挑要贏他的話,只有天生的打架高手吉爾菲艾斯做得到。有一天,這位少年想趁吉爾菲艾斯剛好不在時,懲罰生性高傲的萊茵哈特,他想讓這個英俊美貌的金髮少年屈服在自己的腳下﹗
對方出言恐嚇,萊茵哈特那寶石般的碧藍瞳眸望著他,然後突然出其不意抽腿踢他的下陰,當他向前仆倒時,便抓起石子來狠狠地捶他。即使少年已喪失鬥志,血流滿面時,萊茵哈特仍不肯善罷干休。
幸好吉爾菲艾斯接獲其他少年的通報後匆匆趕來,才將他拉開。
萊茵哈特毫髮無損,神態自若,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他還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服,對著憂心忡忡的吉爾菲艾斯老氣橫秋地說︰
“吉爾菲艾斯,你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只是,當吉爾菲艾斯指出他衣服上沾到的血漬時,萊茵哈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般銳氣全失。
姐姐知道的話就不妙了﹗
安妮羅傑是不會責罵他的,她只是以充滿哀傷的溫柔眼神凝望著他,再也沒有什麼比這種眼神更令萊茵哈特心痛的了。
兩人商量的結果,決定穿著衣服跳進公園的噴水池,將萊茵哈特衣服上的血漬沖洗掉。跌到噴水池裡比和人打架要來得妥當多了吧﹗
其實說起來,吉爾菲艾斯是沒有必要也弄得全身濕透的,但當中古時代的洗衣機器人還高聲主張其存在意義時,和萊茵哈特同裹一條毛巾,再一齊喝下安妮羅傑沖泡的熱巧克力,這可是相當舒服愜意的經歷。
令人擔心的是,那個少年為了報復萊茵哈特,不知會不會把這件事報告家長,但是少年平素總喜歡以武力傲人,大概是面子上掛不住吧﹗他並沒有讓父母介入這件事。只是復仇的危機依然存在,自此,吉爾菲艾斯便寸步不離萊茵哈特。
一旦對方成群結隊來找碴,萊茵哈特一個人一定應付不了。但這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若只是萊茵哈特就難說了,但是把齊格飛也當成敵人這種愚蠢透頂的事,在惡童當中可還沒有人敢去做。
此後不久,安妮羅傑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納入後宮,萊茵哈特進入帝國軍幼年學校就讀,並把吉爾菲艾斯也一起接去。
昔日那段美好的時光結束了。
後來萊茵哈特野心勃勃地力爭上游,同時也要求好友必須與自己同步並進。
吉爾菲艾斯答應了,他的一生是和這對金髮姐弟所共有的,這種感覺使他的生活充滿意義與福祉。
而且除了他以外,還有誰能緊緊跟隨在萊茵哈特那飄忽無定的步履左右呢?
“吉爾菲艾斯﹗辛苦了﹗”再會的時候,萊茵哈特綻放出燦爛的笑靨說道。
指揮別動隊,擊潰帝國邊境各地叛亂勢力的吉爾菲艾斯,完美地扮演了萊茵哈特的分身,圓滿達成各項任務。
在徹底打垮貴族聯合軍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後,他吸收了歸降的兵力,重新加以整編,然後再與萊茵哈特率領的本隊會合。
“吉爾菲艾斯提督功績蓋世﹗”
最近在萊茵哈特的司令部中,這種耳語不斷,除了贊賞之外,也包含了嫉妒和防衛心理。
事實上,萊茵哈特能夠以全力奮戰布朗胥百克公爵所率領的貴族聯合軍,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要歸功於吉爾菲艾斯致力經管周邊,並使其安定下來。此事有目共睹,萊茵哈特更不遺餘力到處宣傳。
萊茵哈特知道吉爾菲艾斯所樹立的巨大功績,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
“累了吧?來來﹗先坐下來﹗要喝酒還是咖啡?要是有姐姐做的蘋果蛋塔就好了﹗
不過,身在前線是不能要求太多的。只有回去之後,才能好好享受了﹗”
吉爾菲艾斯感謝他盛情的同時,更迫不及待地想確定一件事情的真偽。
“什麼事?”
“是關於偉玆塔特二百萬居民遭屠殺的事件。”
“……這件事怎麼了?”萊茵哈特秀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陰郁的神色,吉爾菲艾斯看到了,內心感到一陣冰涼。
“有人說,萊茵哈特閣下雖然知道這個計畫的內容,但為了政略上的理由。竟然置之不理,見死不救。”
“……”
“這是事實嗎?”
“……是的﹗”盡管心中感到很不高興,萊茵哈特還是承認了。自過去到現下,他對安妮羅傑和吉爾菲艾斯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謊話。
吉爾菲艾斯的表情相當嚴肅,甚至嚴厲,看來並不是隨便問問而已。他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一直認為萊茵哈特閣下所追求的霸權意義在於現下的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所沒有的公正﹗”
萊茵哈特一言不發,他自覺理虧,也許一對一這種對等關係本身並不好。
又回到少年時代的日子了。
萊茵哈特的確希望一直保持這種關系,但此時此刻,萊茵哈特卻希望兩人之間能夠變成上下關係,只要喝令一聲,就可以把部下打發過去。
萊茵哈特之所以會這樣覺得,是因為他對於偉玆塔特的居民慘遭殺害的事件內心深感愧疚之故。
“門閥貴族的滅亡是歷史演變的必然結果,把五百年來的舊帳一一清算,勢必會造成流血悲劇,可是我們絕不可以讓無辜的民眾成為犧牲品,新的體制必須要以被解放的民眾為主體,這樣國家的基礎才能穩固。犧牲了這些民眾,無異於自掘墳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萊茵哈特一口氣喝下杯中的酒,極為不悅地瞪著紅髮的朋友,想阻止他說下去。
但吉爾菲艾斯卻還有話要說。
“萊茵哈特大人﹗”紅髮的年輕人,臉容沉痛,聲音中帶有些微的憤怒和極力的哀求﹗
“假設這些民眾是門閥貴族那伙人,在對等的權力鬥爭下,大可無所不用其極而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無辜的人當做犧牲品,雙手沾滿血腥,不管你編造何等美麗的辭句來掩飾,仍然洗不掉這個污點,萊茵哈特大人﹗像您這樣的人,何必為了一時的利益,而置己身於不仁不義之地?”
金髮的年輕人頓時臉色蒼白。面對正義公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
於是,在無地自容的同時,這份認知變成紊亂的思緒,進而產生強力的反彈。
他惡狠狠地瞪視著紅髮的好友,目光有如極力反抗的小孩。
“你說教說夠了吧﹗”萊茵哈特咆哮起來,剎那間,他意識到自身行為的可恥,他想擺脫這種感覺,但卻反而不受控制的更為激昂憤怒。
“首先,吉爾菲艾斯﹗關於這件事,我有徵詢過你的意見嗎?”
“……”
“我在問你﹗我有徵詢過你的意見嗎?”
“……沒有,您沒有問過我。”
“這不就得了﹗以後當我問你時,你再發表意見,不就沒事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不要再提了﹗“
“但是,萊茵哈特大人﹗貴族們是做了不該做的事,萊茵哈特大人是應該做的事卻沒有做,二者之罪孰重孰輕?”
“吉爾菲艾斯﹗”
“是﹗”
“你到底是我的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話﹗”酒杯重重地擱在桌子上,鐵青的臉色,熾烈的目光,充滿萊茵哈特的憤怒﹗
也深深刺痛了紅髮的好友,吉爾菲艾斯的眼神黯淡下來,但為了讓對方幡然醒悟,他也必須要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憤怒。
萊茵哈特既然這樣問了,吉爾菲艾斯也必須有所堅持,他低聲回答道︰“我是您忠實的部下﹗羅嚴克拉姆侯爵﹗”
這樣的一問一答,讓兩人同時意識到彼此之間那份無形但卻珍貴無比的友誼,已經悄然地劃開裂痕﹗
“你既然知道這一點,也就夠了﹗”萊茵哈特故作輕鬆地說道。
“我為你準備好房間了。沒有接到命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默然地行了一禮之後,吉爾菲艾斯退出萊茵哈特的房間。
事實上,萊茵哈特是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就是立即到吉爾菲艾斯那兒,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和剛才的出言不遜道歉,請求他原諒。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看見,只要兩人私下談就可以了。
只要這樣做,所有的芥蒂當冰釋瓦解,但是,只要這樣……。但是,即使只要這樣,萊茵哈特仍然不可能做到﹗
吉爾菲艾斯也會理解我的感受罷萊茵哈特心中自忖道,這是他一種無意識的驕縱心理。
孩提時代,也曾經和吉爾菲艾斯不知吵過多少次架,問題每每總是出在萊茵哈特身上,而最後以笑容包容一切的也總是吉爾菲艾斯。
不過,這次會如何呢?萊茵哈特有點失去自信了。
Ⅱ
人工天體禿鷹之城要塞陷入重重包圍,孤立無援。
誠然令人難以置信。半年前,數千名貴族和將領還齊聚此地,繁華奢侈,仿佛整個銀河帝國的首都移到這裡一樣,洋溢著無限的活力與朝氣。
而如今在民眾揭竿反抗,士兵陸續叛離和接二連三的軍事敗北之下,卻隱然成了貴族們的墳墓﹗
“為何會演變到這個地步?”貴族們不得不為之惶然不可終日﹗
“今後要怎麼辦?盟主作何打算呢?”
“不要再說什麼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打算﹗”
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威信及聲望跌到谷底,在此之前沒有被發現或為人忽略的種種缺點,如今都渲染開來,昭然現下世人眼前。判斷錯誤頻繁、欠缺洞察力,統率能力不足,無一不是被人群起而攻擊的弱點。
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布朗胥百克公爵,卻推他為盟主,並在他的引導下發起內戰的貴族們,也對自己感到鄙夷。
最後,貴族們只得停止指責盟主,詛咒自己的愚昧,並在所剩無幾的選擇中,試圖找出能使不幸降至最低的出路來。
戰死、自殺、逃亡、投降四者之中,應該選擇哪一個呢?
在前二者中做抉擇的人困擾最少。他們雖然勇敢但卻毫無意義地朝著死亡的道路踏進。
而選擇生存的人,就如在汪洋大海中飄搖不定的小船,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我們投降的話,金髮小子不,羅嚴克拉姆侯爵會接受嗎?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啊﹗”
“沒錯﹗空手而去的話,鐵定沒有希望﹗最好能帶個什麼禮物去……”
“禮物?”
“最好的禮物莫過於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首級﹗”
他們噤聲環顧四周,因為他們對自己突然產生的這種想法也感到恐懼和羞愧。
終於,選擇自殺的人開始展開行動了﹗一些年事已高的貴族,還有在內戰中失去兒子或親人的傷心欲絕的家屬,在他們之中,有的人放棄一切,服毒自盡。也有人效法古羅馬人,一面詛咒萊茵哈特,一面割手腕或咽喉結束自己的生命。
每每有一個人自殺,活著的人的意志就更加凋零了。
布朗胥百克公爵沉溺於酒中。一步步重蹈立典亥姆侯爵的舊路,而他或許仍不自知。
只是和已經死無存屍的競爭者比較起來,他的個性比較開朗。他命令年輕的貴族們集合起來,飲酒嘻鬧。
借著酒精振奮神經,破口大罵那個一步登天的金髮小子,揚言要將他殺死,再取其頭蓋骨做成酒杯﹗
有心的人看得眉頭深鎖,對將來愈來愈悲觀。
目前,唯有以菲爾格爾男爵為首的年輕貴族們尚未喪失鬥志。他們之中有一部分的人是異想天開的樂天派。
“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決戰,取下金髮小子的頭顱,重新改寫歷史,彌補過去的敗績﹗只有作最後的一戰了﹗此外別無它途﹗”
他們主張誓死一戰,並在酒席之間說服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重整殘餘的兵力,準備打一場起死回生的決戰﹗
當看到最初一封由奧丁送達旗艦伯倫希爾的信時,年輕的帝國元帥露出微笑。
“喔﹗是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寫來的信嗎?”
萊茵哈特腦海中浮現出希爾德那閃耀著智慧和活力的雙眸。
心中因吉爾菲艾斯而來的不快也暫時拋到九霄雲外。
卡匣放進機器後,伯爵愛女栩栩如生的立體影像開始對他說話。
希爾德信中泰半都在描述帝都奧丁親萊茵哈特派的貴族和官僚的動態,內容與元帥府的報告書近乎吻合,不過,引起他注意的是有關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的部份。
“宰相在囊括全部國政的同時,也有意無意地游走於帝都的達官貴人之間,似乎在進行某種長遠的計畫﹗”
希爾德的表情和聲音隱含著嘲諷而又透著嚴肅,她是要萊茵哈特留意此事。
“老狐狸﹗看來是在忙著準備暗中對付我吧﹗”
腦中又浮現出那目光嚴峻,銀髮如雲,鼻子尖挺的七十六歲老者的身影,萊茵哈特一聲冷笑。他也早已做好準備對付這個老奸巨猾的老宰相﹗
不過,或許還沒有必要操之過急,因為他手中仍握有皇帝和國璽這兩張皇牌,只要一張紙便可以合法地剝奪萊茵哈特的地位。
萊茵哈特跳過第二到第六封信不看,拿起第七封,那是姐姐寄來的。
詢問了弟弟的健康狀況,並表達了各種親切的關懷和想念後,安妮羅傑最後說道︰“……你一定不可以忘記,什麼才是你最應該珍惜的。有時候,它或者會使你覺得厭煩,但與其在失去了之後才深深後悔,不如在它尚未失去之前,看清它對自己有多麼重要,不管發生什麼事,記得找齊格商量,聽聽他的意見﹗最後,等你們回來歡聚﹗期待重逢。”
萊茵哈特柔軟的手指托著形貌姣好的下顎,陷進沉思之中。他再一次倒帶。
是敏感吧﹗他覺得姐姐那美麗而優雅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陰霾,姐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呢?他有點擔心。
盡管如此,安妮羅傑說“凡事要和齊格商量”這句話令現下的萊茵哈特感到相當不滿﹗
姐姐是認為吉爾菲艾斯的判斷能力比我高吧﹗想到偉玆塔特的屠殺事件,萊茵哈特不禁為之惜然﹗
或許的確是如此﹗但是,萊茵哈特自認並非任性而為,而是握有充份的理由。
偉玆塔特的慘事曝光之後,民心完全背棄了布朗胥百克,內戰不也因此比預期要來得提早結束嗎?
而且就結果來看,這事件也加速了舊體制的解體,使自己這一方成為全國民眾眾望所歸的目標,這不是很好嗎?
吉爾菲艾斯太理想化了,掉進了形式主義的泥潭﹗
除此之外,萊茵哈特心中還惦記著一件事姐姐一直沒有提到“問候齊格”這是否表示姐姐也同時去信給他了?
如果是的話,姐姐會對吉爾菲艾斯說些什麼呢?
萊茵哈特很想知道,但他現下對吉爾菲艾斯存有心病,所以忍住了沒有向他開口詢問。
不過,不管自己和吉爾菲艾斯之間發生過什麼事,當面對奧貝絲坦再三要求削減吉爾菲艾斯的權限時,他還是會永遠保護著紅髮摯友的。
“我知道即使全宇宙都與我為敵,吉爾菲艾斯也一定會站在我身邊的﹗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一直也是如此。既然這樣,那麼,你認為有必要這樣做嗎?到底是那裡出錯了?”
對萊茵哈特熱切關心的問題,義眼的參謀長冷靜地回應道︰“閣下,我並沒有要您整肅或放逐吉爾菲艾斯提督的意思,不過,我奉勸您應將他與羅嚴塔爾,米達麥亞等提督置於同等的地位,視他為部屬之一就好了,沒有必要在組織中設立第二把交椅﹗否則,不管他是有能也好,無能也罷,對組織來說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部下要效忠的對象只有‘第一人’,不能有‘第二人’﹗”
“我知道了。好了﹗不用再勸我了﹗”萊茵哈特沉聲道,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奧貝絲坦所言雖為陳腐但卻屬實。
為什麼這個男子所說的雖然正確,但自己卻無法產生共鳴呢?
米達麥亞正在羅嚴塔爾的房間,兩人玩撲克牌正是起勁。桌上放著咖啡,看來似乎已經過一番長期爭戰了。
“羅嚴克拉姆候爵和吉爾菲艾斯提督之間,似乎有點怪怪的﹗”米達麥亞說畢,羅嚴塔爾的金銀妖瞳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這件事是真的嗎?”
“這陣子才聽說的﹗”
“這可是個危險的傳聞啊﹗”
“是非常危險啊﹗我們能有何對策嗎?”
“實在麻煩哪﹗若不是事實,倒有幾個辦法值得參考。若是事實的話,那真是太糟糕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不能置身事外……”
“這麼說來,如果插手不當的話,只怕星星之火會擴大為燎原大火啊﹗”
兩人看看牌面,各自抽回三張牌。這次,羅嚴塔爾開口道︰“以前我就注意到,咱們的總參謀長對羅嚴克拉姆侯爵公私兩方面重用吉爾菲艾斯之事,似乎很不諒解。他提出的“第二人”有害論,在理論上還是蠻有道理的……”
“奧貝絲坦嗎?”米達麥亞的聲音中不存好感。
“我承認他是個很有智略的人﹗但他老是喜歡無風興浪,一向順利進行的事,何必因為和理論不符,就強行去改變它呢?何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看牌面,米達麥亞緊繃的臉皮頓時放鬆下來。
“我贏了﹗四條了﹗說好了,明天的酒由你請﹗”
“慢著﹗我也有四條哪﹗”金銀妖瞳的男子促狹地笑了起來。
“三張皇后和一張鬼牌﹗很遺憾啊﹗疾風之野狼﹗”張口結舌的米達麥亞把牌丟到桌上時,警報突然響起﹗
敵人從禿鷹之城要塞來襲﹗
促使布朗胥百克下定決心魯莽出擊的人,便是以菲爾格爾男爵為首的激進派年輕貴族。
然而,貴族聯合軍並沒有傾盡全力。
因為梅爾卡茲雖然默不作聲,但眾將領之中有一位份量頗重的法倫海特中將斷然拒絕率兵出戰。
“我們應該善用要塞的優越條件,使戰爭變成長期消耗戰,以靜待狀況的變化,現下倉促出擊有什麼意義呢?只是加速失敗的到來罷了﹗”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水色的瞳眸中微微泛著憤怒與輕蔑。不但如此,法倫海特還將以前的不滿全部渲泄出來。
“從一開始,公爵和下官之間就是同志和盟友,而非主從關系。雖然身分有所差別,但同為銀河帝國的朝臣,目的皆在對抗專橫的羅嚴克拉姆侯爵,維護高登巴姆王朝﹗我們應以這個目的為前提,團結一致才是。下官以軍事專家的身分,忠告各位,現下出擊只會使事態演變至最壞的情況,布朗胥百克公爵,請您三思﹗”
法倫海特的發言激昂鼎沸﹗
布朗胥百克公爵氣得臉色發青﹗以前若聽到有人竟敢當著他面如此口出狂言,他絕不會善罷干休的﹗
一發起脾氣來,他常會抓起桌上的酒瓶或杯子,往隨從的身上摔去。行星偉玆塔特所發生的悲劇即是此種行為的延伸。
但到了最近,他才體會到人心叛離日益加劇,這已經使他喪失了贏取全面勝利的信心。公爵壓下自己的怒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像要掩飾自己的膽怯似的,只丟下一句“我們不需要懦夫﹗”終於無視於法倫海特的反對,下令出擊了。
當梅爾卡茲和副官舒奈德走出室外,要隨同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大隊出擊時,法倫海特從後追了上來,叫道︰
“梅爾卡茲司令,請等一下﹗”梅爾卡茲停下腳步。
“梅爾卡茲司令,您明知公爵這麼做是自尋死路,為何不阻止他這種愚行,還要陪他一起去送死呢?”
梅爾卡茲搖了搖頭,平靜地道︰“大局已定,這個時侯再怎樣阻止也無濟於事了,法倫海特中將,你還年輕,前途無限,死在這裡太可惜了,在我們這次戰敗之後,如果有機會的話,你不妨歸順羅嚴克拉姆侯爵,為新銀河帝國效力,以他的器量,一定會原諒你的。”
“司令官……但您自己……”
“我老了,對戰爭也感到很厭倦,高登巴姆王朝滅亡了,我這種老兵也失去存在的價值,作為一個軍人,現下只希望能在戰場上有個了斷……好了﹗中將,我們就在此言別,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你要保重﹗”梅爾卡茲說罷就這樣轉身飄然而去。
法倫海特站立當地,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對著梅爾卡茲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敬了一個禮。
Ⅲ
發動進攻的貴族聯合軍在一輪激烈的炮擊之後,把艦首排成一列,轉而為突進,表明了孤注一擲的決心。
面對敵軍此一態勢,萊茵哈特把配備有大火力、大口徑光線炮的炮艦一字排開形成三列橫隊,連續發射炮火,使敵人艦隊籠罩在一片槍林彈雨之中。
貴族聯合軍的戰鬥意志並不低。每受到一次損傷就退後重組艦隊然後再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勢。雖然屢戰屢敗,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面,但鬥志之高令人佩服。
不久,萊茵哈特對小心布署於後方的快速巡防艦隊下達出擊命令,對疲憊不堪的敵人發動致命的一擊。
真是絕妙的好時機,單單這麼一擊,對方前前後後六波的攻勢便被粉碎了,貴族聯合軍立即陷於垂死掙扎的絕境之中。
更何況這次作戰的提督是鼎鼎大名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
這場戰鬥中,萊茵哈特一如既往地把最重大的任務交給他最信賴的紅髮好友。
只不過以往總是由他口頭親述作戰指示,這一次則透過奧貝絲坦下達命令,萊茵哈特心裡的感受可說是非常複雜。
因為立典亥姆侯爵在奇霍伊芳薩星域會戰中的慘死,光聽到吉爾菲艾斯的名字,貴族聯合軍士兵們的信心就產生動搖了。
有著一頭火焰般的紅髮、年輕而永遠不敗的提督的威名已經對敵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那紅髮小子沒啥好怕的。這正是我們為立典亥姆侯爵報仇的好機會啊﹗”貴族聯合軍的提督們雖然這樣大聲叱責,但並沒有實質的幫助。
吉爾菲艾斯指揮的巡防艦隊以壓倒性的氣勢及速度擊毀了聯合軍的戰陣,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坎普,畢典菲爾特等先後加入了戰場,萊茵哈特軍以全面的攻勢來加快了獲勝的速度,而就在那一瞬間,可以見到勝利就在眼前了。
一則通訊傳進了正在追逐著敗走敵軍的羅嚴塔爾的指揮室。
那是來自敵將之一菲爾格爾男爵的挑戰,出現下通訊螢幕上的男爵雖然承認己方的失敗,但是他卻以戰艦對戰艦的單打獨鬥模式向羅嚴塔爾提出挑戰,其實他本來是想挑戰他最痛恨的“金髮小子”萊茵哈特的,但因聯絡不上萊茵哈特的旗艦,只好找上了羅嚴塔爾。
“真是蠢得可以,不要理他﹗和敗兵殘將決鬥沒意思,由得他在那裡大呼小叫吧﹗”
羅嚴塔爾冷漠地丟下這句話,無視於提出挑戰的菲爾格爾男爵的叫囂,繼續前進。
繼羅嚴塔爾之後出現下菲爾格爾面前的是率領“黑色槍騎兵”的畢典菲爾特,不過,連素有猛將之稱的他也不屑於理會瘋子似的菲爾格爾的挑戰。
勝負已經見分曉了,到這個時候還跟已垂死在即的敵人單打獨鬥,非但愚蠢而且毫無意義,只有徒增傷亡罷了。
“可以停止了﹗閣下﹗”看不過對著螢幕不停吼叫的菲爾格爾男爵的狂態,參謀休馬哈上校勸阻道︰
“沒有人會和你決鬥的,因為那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事已至此,你應該高興還保有著性命,現下你應該做的是想想在何處落腳以靜待日後捲土重來﹗”
“住口﹗”男爵一口拒絕了部屬的忠告。應該高興還保有性命?這是什麼話?我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為了維護帝國貴族的無比的尊嚴,我要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光榮戰死,流芳百世﹗
“光榮戰死?流芳百世?”冷冷的笑意中有著無可奈何的苦澀。
“就因為你老是說這些夢話,所以才會一敗塗地的。說到底,你只是在美化自己的無能,沉浸在自我陶醉當中而已。”
“什、什麼……﹗”
“我已經受夠了你這些所謂的‘尊嚴’﹗如果你要的是光榮戰死,那你就自己去死好了﹗沒有理由因為你的自我陶醉而讓所有部下都陪你白白送上自己的生命﹗”
“你這混蛋﹗”怒吼的男爵想拔起光束槍,卻笨拙地掉到地上去了。他從地上撿起,再次瞄準參謀的胸口。
但是,從好幾把槍中發射出來的光束卻比他快了一步,由幾個方向貫穿了男爵的身體。
男爵的軍服上開了幾個洞,他搖搖晃晃地走了三四步。睜得大大的眼中看不到跟前的部屬,仿佛只是凝視著那已失去而不再回來的光榮日子。男爵倒臥在地上時,有幾個人看到他的嘴唇在蠕動著,但是,沒有一個人聽到他說的“銀河帝國萬歲”。
休馬哈上校嘆息了一聲,走到在他屍身旁,把他的眼睛闔起來。
射殺了上司的士兵們都集中到休馬哈身邊。
“參謀大人,今後該怎麼做?”士兵們一向都很信賴理智的參謀。
“現下想加入羅嚴克拉拇候爵的陣營也已太遲了。我想暫時到費沙自治領去躲一陣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了。”
“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去?”
“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當然可以。其他不想跟我走的人就直說無妨,想投效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想回故鄉的,悉隨尊便。”
不久之後,原本屬菲爾格爾男爵的戰艦在新提督的領導下脫離了戰場,拖著戰後一身的疲憊和傷痕消失在宇宙的深淵中。
其它的艦艇則發生了不同的事態。以冷硬表情注視著主張自爆並要全體人員自殺的艦長的下士官不發一言,即掏起了腰間的光束槍,朝著艦長的臉射過去。
“畜牲﹗你要造反啦﹗”大聲怒罵的副艦長欲拔槍射擊卻反遭射殺,倒躺在艦長身上。這時候艦內已充滿了交織的火光。軍官和士兵分成了兩派開始互相射擊。
高級軍官和士兵之間的衝突並不止發生在一二條艦艇上。
平民和下級貴族出身的低級將校、下級軍官、士兵拒絕在最後關頭毫無選擇地和貴族們走上毀滅之路。
有的艦艇的艦長因為平時常欺凌士兵,以致於被活活丟進核融合爐中。
在某條艦艇上,兩個平時最不得人心的高級軍官被迫互毆直至當中有一人死亡,而勝的一方則被士兵從氣閥丟到太空中。
而在另外一艘艦上,一個平時充當艦長的眼線,常常對艦長打小報告的士兵則被人在脖子上套了繩子拖著在艦內到處走,最後被射殺。
五個世紀以來,郁積在人們心頭的憤怒、不滿、怨恨似乎在戰場瘋狂的氣氛點燃下沸騰了。
貴族聯合軍的很多艦艇都已變成叛亂、自相殘殺,集體私刑的執行場了。
許多為士兵所控制的艦艇向萊茵哈特軍發出了“我們願意投降,希望能得到寬大的處置”的信號,並且停止了動力表示屈服。
但是,其中也有一些艦艇上的士兵因為太熱衷於復仇,以致忘記了送出投降的信號,結果被萊茵哈特軍的炮火擊中而爆炸了﹗此外,還有的艦艇甚至對著敗走的己方同志開火,以行動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到了最後關頭,貴族聯合軍歷經五百年,在不公正的社會體制之下堆積而成的頹廢狀態便暴露無遺。
整個情勢顯示出其怨不得人,自作自受的悲慘下場。
“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就曾說過︰‘那些平民出身的士兵對貴族軍官的反感會是我們獲勝的原因之一。’果然被她說中了。”
在伯倫希爾旗艦的艦橋上,萊茵哈特一邊凝視著螢幕一邊說道,參謀長奧貝絲坦中將應道。
“老實說,我原先並不認為戰事會在今年結束,沒想到結局來得這麼快。不過,這也是賊軍應得的報應。”
“賊軍……”萊茵哈特冷冷地喃喃說道。
既然他已大獲全勝,而門閥貴族也已徹底失敗,那麼在帝國的正式記錄上,他對貴族聯合軍的稱謂就被賦與正面的價值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審判失敗者是勝利者被賦與的當然權利,而萊茵哈特也準備好好地行使這個權利。
如果敗的是萊茵哈特,毫無疑問地,“賊軍”這個污名和不名節的死就是他所能得到的一切。一想到此,他就覺得自己沒有理由為行使這個權利而感到猶豫。
“前方的敵人已喪失抵抗能力。你就在近日內返回奧丁,準備對付後方的敵人。”
萊茵哈特的命令雖簡短,但是奧貝絲坦已能充分了解他的意思。
“是﹗”接下來戰場就會從宇宙移到宮廷,武器則由大炮變為陰謀。戰況的激烈程度應該不會亞於大艦隊之間的大規模會戰。
IV
禿鷹之城要塞瀕臨死亡。
外壁被炮火重創了,內部則充斥著一片混亂和無秩序的噪音。
“安森巴哈准將……安森巴哈在那裡?”
貴族聯合軍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無力地叫著。
有幾個將官,士兵在他的四周走過,但是沒有一個人多看這個沮喪的貴族一眼。
他們都已面臨最後的抉擇了,誰也沒空去管別人的死活。
“安森巴哈准將……”
“我在這裡,閣下。”公爵回過頭來,忠實的心腹就在眼前,身旁跟了幾個部屬。
“哦,你們在那裡呀﹗我在監獄裡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已經逃了。”
“是我的一些部屬救我出來的。”對於自己被打進牢裡一事他只字不提,准將對盟主深深一鞠躬。
“我對於目前的情況感到很遺憾,閣下。”
“唔,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有講和一途了。”
“你是說講和嗎?”准將眨了眨眼。
“我會提出對他相當有利的條件。”
“什麼樣的條件?”
“承認那小子的霸權。以我為首的貴族們會全面支持他。這應該不是個不好的條件吧?”
“……公爵。”
“對,對了,我讓我的女兒伊莉莎白嫁給他吧﹗這樣一來,他就是先帝的孫女的夫婿了,也就有繼承皇統的正當資格了,對他來說,這樣總比背著篡位者的污名來得好吧?”
准將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沒有用的,閣下。羅嚴克拉姆侯爵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如果在半年之前,或許還有可議之處,然而,現下他已不需要您的支持了。他有實力又有地位,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事。”
准將眼中流露出對主君的憐憫表情,公爵全身顫慄著,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是帝國貴族中無人可比的名門的主人。難道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要殺我嗎?”
“啊﹗您還不了解嗎?閣下。就因為這樣,羅嚴克拉姆侯爵更不可能讓您活下去了﹗”
公爵的血管中仿佛被某種沉重的流動物充塞著。他的皮膚也好像在一瞬間因血液循環受阻造成不規則的流動而變了色。
准將接著毫不客氣地附帶說道。
“而且您又是民眾的公敵。”
“什麼……?”
“偉玆塔特發生的事,難道您忘了嗎?”
公爵使盡全身的力氣叫道︰“胡說﹗處死那些賤民難道就犯了人道上的罪?我只在行使一個貴族,一個支配者所具有的特權﹗”
“平民們可不這麼想,羅嚴克拉姆侯爵大概也支持他們吧﹗以前的銀河帝國是遵照以閣下為首的貴族的理論來行事,可是從現下這一刻開始,宇宙的一半已經被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理論所支配了。為了讓大家都清楚這一點,羅嚴克拉姆侯爵可能會殺了閣下,應該說他是非殺你不可﹗若不殺您,他的大義名份就無法成立了。”
長長的嘆息自公爵的口中流出來。
“我明白了,我是非死不可了。可是,我不甘心帝位就這樣落到那個小子的手中,他應該跟我一起下到地獄去。”
“……”
“安森巴哈呀,你一定要幫我阻止那個家伙篡奪帝位啊﹗如果你能發願為我做到這一件事,我就可以死得瞑目了,請你幫我殺了他﹗”
安森巴哈凝觀著兩眼燃燒著熊熊烈火的主君,然後以冷靜果決的表情點點頭。
“我明白了﹗我向您發願,我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了羅嚴克拉姆侯爵。不論是誰都可拿到帝位,就是他不行﹗”
“好吧……”銀河帝國內最大的門閥貴族用舌頭舔舔他乾裂的嘴唇。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恐懼的影子卻怎麼揮也揮不去。
“盡可能……盡可能讓我死得舒服一點。”
“我很了解您的心情,用毒藥好嗎?事實上,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他們轉移地點到公爵的豪華房間。房間雖然被逃亡的士兵弄得殘破不堪,不過架上面還留著幾瓶葡萄酒和白蘭地。
准將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大小如小指頭的膠囊,這是由兩種藥劑混合而成的一種混合物,其中一種能阻止腦細胞吸收氧氣,引起慢性腦死;另一種則有麻痺痛覺神經的效果。
“吃了藥會很快睡過去,沒有絲毫痛苦。請您把它溶到酒裡面然後喝下去。”
安森巴哈從架子上拿下葡萄酒。從標簽上確認了那是四一○年的極品之後,把酒倒進酒杯裡,然後撕開膠囊,把裡面的顆粒溶進酒裡。
布朗胥百克公爵坐進高椅背的椅子裡,定定看著酒杯,突然間全身發抖,喉頭發出了像被勒緊似的聲音。
他的目光中已失去了理智的意識。
“安森巴哈,我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想辦法救我一命﹗我可以無條件向他投降﹗我願意獻出領地和地位,只要能活下去﹗”
准將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向部下們使了個眼色。兩個高頭大馬的男子走上前來,抓住了公爵的身體。
以他們的體格來看,其實一個人也就足夠了。
“你們幹什麼?太放肆了,放手﹗”
“身為布朗胥百克公爵家的最後一個主人,請您勇敢地自決吧﹗”
安森巴哈拿起葡萄酒杯,送到一動也不能動的公爵嘴邊,公爵緊緊地閉著嘴,堅持不喝下毒酒。安森巴哈用左手捏住了公爵的鼻子。
不能呼吸的公爵漲紅了臉,當他受不了而張開口的那一瞬間。
摻了毒的葡萄酒就像一道鮮紅的瀑布,深深注入這位大貴族的喉嚨。
公爵的眼中充滿了驚恐。然而那也只是幾秒鐘的事。安森巴哈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時,公爵的眼皮開始下垂,全身肌肉開始松弛。當他的頭無力地垂下來時,准將命令屬下把公爵的屍體抬到醫務室去,部下們都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公爵他已經死了啊﹗”
“所以才要這麼做,照我的話做﹗”准將的答覆顯得有些奇怪,部屬們雖然百思不解卻也依令行事。
准將看著他們行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黃金王朝就此倒塌了,接下來的當真會是綠色森林的天下嗎?”
所謂綠色森林就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這個稱號是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賜給萊茵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的。
一個老年士兵拿著小型計算機漫無到達站在通道上走著。
駕駛著氫氣動力車的上士士官把車子靠上來吼道︰“喂﹗你在這個地方幹什麼?你要逃跑或是要豎白旗投降都可以。羅嚴克拉
姆侯爵的軍隊馬上就要攻進來啦﹗”
轉過身來的士兵動也不動,反而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
“你是什麼軍階的?”
“看階級章不就曉得了嗎﹗我是陸軍上土,那又怎麼樣呢?”
“是陸軍上士啊?那麼應該是2840帝國馬克了。”
“喂﹗老伯……”
“好了,這是帝國銀行的取款証明書。只要有這張單子,不論在哪個行星的分行都可以兌換現金。”
陸軍上士大聲道︰“老伯,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從今天起,整個世界都不一樣啦﹗”
“我只知道今天是發薪水的日子,我是負責發薪水的。”老人悠悠地回答。
“不管世界怎麼變,都只是上面的人在替換。我們下面的人還是得吃飯呀﹗要吃飯就得領薪水嘛﹗所以說,不管是誰支配都沒有什麼分別。”
“好了,我知道了。總之,你上來吧﹗我載你到投降者的集合點去。”
載著上士和老兵的車子開走了之後,一個有上校軍階的年輕貴族為了尋找重兵器而出現下通道上。
他還沒有完全放棄抵抗的念頭。
“這個倉庫也是空的嗎?”
雖然這樣喃喃說著,上校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打開了倉庫的門,門被打開了,就在那一瞬間,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景象出現下他眼前。
軍需物資像山似地堆在室內。
從食糧、醫藥品、衣服、毛氈、兵器到彈藥,無一不齊。
裡面五、六個忙碌著的下級軍官和士兵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嚇了一跳,當場呆住了。
上校大聲喝道︰“你們在幹什麼?這些如山的物資是怎麼回事?”
下級軍官和士兵們被上校憤怒的表情給一時鎮住了。然而,抱在懷裡的東西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上校見狀更如火上加油。
“說不出來嗎?好﹗那我幫你們說﹗你們這些傢伙不把這些東西往前線送,都窩藏在這裡,是打算以市價出售,中飽私囊,對不對?”
士兵們沒有作聲,但臉上的表情就是對上校質問的辯解,對跟前這些“頑劣平民”所產生的怒氣,使上校的理性完全瓦解了。
“不知羞恥的家伙,站在那裡不要動﹗我要整頓軍規﹗”
慘叫和怒吼交錯響起,上校的頭被蓋上了毛氈,在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之後又慘遭射殺,前前後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年輕的貴族上校仍然堅信著士兵對軍官的制裁是絕對無權反抗的。
零星的抵抗終告結束,要塞被完全控製之後,提督當中最先踏出收服的第一步的是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
他們看見通往大廳的道路兩側坐滿了變成俘虜的貴族們。貴族們畏於萊茵哈特軍手上的武器,把受了傷而且骯髒的身體緊緊
地匍匐在地上。
米達麥亞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會看見大貴族們有這麼悲慘的一天,難道這就是新時代開始的象徵嗎?”
“至少,舊時代是真的結束了。”
羅嚴塔爾回答。貴族們戰戰兢兢地抬頭看著他們兩人,然而,眼中卻已沒有了絲毫的敵意,有的只是恐怖和不安,以及對勝利者的諂媚之色。
甚至有人在眼光和他們相遇時還刻意扮出一副卑屈的笑臉。
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最初是感到訝異,接著便生出了一種厭惡感。這不正是我方已經獲得全面勝利的明確証據嗎?
“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今後就是我們的時代了。”兩個年輕的提督昂然地抬起頭,大步走過了失敗者的行列。
第九章 別了﹗遠去的日子
Ⅰ
九月九日,禿鷹之城要塞。在舉行勝利儀式典禮的大廳入口處,衛兵提醒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不能帶武器進去。
紅髮的年輕人順手拿下腰間的光束槍之後,突然想到要問個清楚。
“我是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真的不能帶武器進去嗎?”
“即使是吉爾菲艾斯提督也沒有特例,這是元帥的命令,很對不起。”
“我明白了。算了,沒關係。”
吉爾菲艾斯把光束槍交給了衛兵。以往在其他的提督處於需要解除武裝的場合時,萊茵哈特也特別允許吉爾菲艾斯攜帶武器。
因為這個原因,其他的將官都知道吉爾菲艾斯是萊茵哈特陣營的第二號人物。可是這個習慣似乎已有所改變了。
他加入了已經先行進入室內的提督們的行列,和他們交換了注目禮。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的眼神有著微妙的光芒,看來他們也察覺到萊茵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之間髮生了不尋常的事。
不能有特權意識吉爾菲艾斯也這樣告誡自己但是心中還是免不了有些傷感,和萊茵哈特的關係大概只能止於主君和部屬而已了。
真的只有這樣而已了?吉爾菲艾斯想抖落那緊緊纏著自身的寂寞思緒,下位者是不能要求和上位者有對等關係的吧?
就暫時忍耐一陣子吧﹗即使萊茵哈特一時糊塗或犯錯,總有一天他還是會曉得的。
過去,這十一年間,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過去……吉爾菲艾斯發現自己心中有些不安。
過去一直是這樣沒錯,而且他也相信那是永遠的。可是,或許他是太自以為是了…
司儀像是誇示他的肺活量似的大喊︰“銀河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閣下駕臨﹗”
萊茵哈特踏著火紅色的地氈走了進來,並列於兩排的軍官們一齊向他敬禮。
這個敬禮在不久之後將會變成正式的最高致敬吧?那是對擁有皇者之冠的銀河系宇宙的唯一尊者所行的禮。
大概再過兩年或三年吧?
到了那個時候,這位出生於有名無實的破落貴族家庭的金髮年輕人就可以切切實實達到自己的野心了。
和吉爾菲艾斯的視線相遇時,萊茵哈特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萊茵哈特聽從了奧貝絲坦的進言,取消了吉爾菲艾斯自由攜帶武器的特權。
他是一個霸者,是一個主君,而吉爾菲艾斯只不過是個部屬而已,不應該讓他有特別的權利和意識。
以前是自己太疏忽了,沒加以區分,以後也不準他直呼萊茵哈特的名字,要跟其他的提督們一樣稱呼“羅嚴克拉姆候爵”或“元帥閣下”,權力只能由主君一人獨享。
戰勝儀式之前是接見被俘虜的敵軍高級將領,其中有一人是萊茵哈特的舊識法倫海特中將。
“法倫海特嗎?好久不見了,我想是自亞斯提星域會戰之後吧?”
“是的……”有著水藍色眼眸的提督並無懼意,萊茵哈特也無意侮辱勇猛善戰的敗將。
“參與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陣營不像是你會做出來的敗筆啊﹗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跟隨我,做我的部下?”
“我是銀河帝國的軍人,既然閣下已掌握了帝國的軍權,我理當跟隨你。雖然是繞了一大圈彎路,不過今後也可歸回正途了。”
萊茵哈特點點頭,命人解下法倫海特的手銬,讓他加入軍官的行列。人才也就這樣不斷集結到他的陣營裡了。
這樣一來,萊茵哈特也不用什麼事都只依靠吉爾菲爾斯了……梅爾卡茲逃掉了,這實在是一件可惜的事……。
行列的末端發出了嘈雜聲。
原來是裝在特殊玻璃棺裡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遺體被送進來了。
每個人都不無感慨地看著穿著軍服,橫躺在玻璃棺裡的帝國最大貴族的遺體。安森巴哈准將伴著棺樞走進來。
被視為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心腹的這個男子走到大廳的入口處,面無表情地對著年輕的霸主一鞠躬,然後以緩慢的腳步伴隨著玻璃棺一起走上前。
極低沉的,也極清晰的冷笑聲從兩側的行列之間傳了出來。
這是武人們對一個把主君的屍體當作禮物來呈送,並要求投降的卑劣男子的反感表現。
這些笑聲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著安森巴哈的全身,萊茵哈特之所以沒有制止是緣於潛藏在他性格中屬於年輕人的那種不輕易寬赦的潔癖。
來到萊茵哈特面前,安森巴哈又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後按下按鈕打開了玻璃棺的蓋子。
他或許是要勝利者實地檢查失敗者的遺體吧?但事實上並不是如此﹗
目擊者在那一瞬間都無法理解出現下自己眼前的一幕,只見安森巴哈把手伸向主君的遺體,迅速打開了屍體的軍服,變魔術一般從裡面抓起了像是由圓筒和立方體結合而成的奇怪物體,那是陸戰中兩軍短兵相接時所用的強力小型火炮手提型加農炮﹗
原來安森巴哈早就把屍體的內臟拿了出來,把手提型加農炮藏在裡面了﹗
身經百戰的勇將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目瞪口呆。
不只他們,即使萊茵哈特自己,雖然也意識到了危險,但這情況來得太突然了﹗
以致於身上的肌肉完全不聽使喚,使他一動也不能動。炮口正對著金髮的年輕人。
“羅嚴克拉姆侯爵,我要為我的主君布朗胥百克公爵報仇﹗”
安森巴哈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響起,隨即轟然一聲,手提型加農炮吐出了火舌。
手提型加農炮的火力足以一擊就摧毀小型裝甲車和單座式戰鬥艇,萊茵哈特的身體應該早就化為碎片四處飛散了。
但是,這一擊的準頭卻偏了,距離萊茵哈特左邊兩公尺處的壁面被炸成了好幾片,穿了一個大洞,在白色的煙霧中崩落了下來,衝擊波強烈地掃過萊茵哈特的臉頰,灼灼生痛。
安森巴哈的口中發出了不甘的慘叫聲。
當所有的人都像化石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的那一瞬間,只有一個人採取了行動﹗這個人閃電般跳向安森巴哈,及時扳過了手提型加農炮的炮口,他,就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手提型加農炮掉落到地上,發出了極不諧調的聲音。
年輕、機智、敏捷、體能都勝過對方的紅髮年輕人抓住了大膽暗殺者的一只手腕,想把他扭倒在地上。
安森巴哈的臉上滿是淒絕的表情,他掄動著另外那只可自由活動的手,把手背強壓到吉爾菲艾斯的胸口,銀灰色的光線帶著鮮血從紅髮年輕人的背部噴出來﹗安森巴哈甚至準備了類似戒指的雷射光束槍﹗
胸口被光束射穿的吉爾菲艾斯覺得那股灼燒的痛楚仿佛要炸裂他的身體似的,但是他並沒有放鬆暗殺者的手腕。
對方的戒指又閃起了光芒,光束這一次穿過了吉爾菲艾斯的頸動脈。
一切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髮生,在這驚心動魄的一刻,似乎響起了像是豎琴同時斷了幾根弦似的異樣聲音,鮮血從吉爾菲艾斯的脖子噴了出來,仿佛驟雨般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解除了眾人約十秒鐘之久的驚愕,或許就是這個聲音。
提督們喝罵和軍靴踏著地板的響聲此起彼落響起,眾人齊心合力抓住了安森巴哈,把他重重按壓在地上。
此時又有沉悶的聲音響起,安森巴哈的手腕骨被吉爾菲艾斯硬生生拗斷了﹗
雖然身上中了兩個致命傷,流失了大量的血,吉爾菲艾斯卻還緊緊扣著暗殺者的手腕不放。
米達麥亞連忙用手帕壓住了兩膝跪在地上的吉爾菲艾斯脖子上的傷口,白色的手絹立刻被染成鮮紅色。
“醫生﹗快叫醫生來﹗”
“已經……太遲了﹗”
紅髮的年輕人不僅頭髮一片鮮紅,全身也都浸浴在鮮艷的血色中,提督們都默不做聲,臉色難看之極,根據以往的許許多多經驗,他們知道已經回天乏術,再沒有辦法搶救了。
安森巴哈被壓倒在吉爾菲艾斯所流下的血泊中,坎普和畢典菲爾特用力壓著他,他試圖掙扎,但卻一動也不能動。
但是,這個時候,他卻突然提起了乾涸的笑聲,這使得提督們又嚇了一跳,以為他還有什麼花樣。
“布朗胥百克公爵,請原諒我,我失敗了﹗我這個無能的屬下無法完成對您許下的承諾,要使這個金髮小子下地獄可能還要幾年的時間……”
“說什麼鬼話?這個混蛋﹗”坎普氣得打了他一記耳光,被揍的頭在地上不停地晃動,安森巴哈像毫無所覺,仍自顧著喃喃說道︰“是我的力量不夠,屬下陪您一起去……”
“糟了﹗立即阻止他﹗”察覺安森巴哈意圖的羅嚴塔爾大叫,朝暗殺者飛撲了過去。
可是在他的兩手抓到之前,安森巴哈的下巴微微地動了動,已經咬碎了藏在臼齒裡面的毒膠囊。
羅嚴塔爾的手掐往了他的咽喉,想要阻止他吞下毒藥,但已遲了一步,安森巴哈死意甚堅。
安森巴哈的兩眼大大地睜著,漸漸失去了焦點。
萊茵哈特陷入一片黑暗中,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從座椅上站起來,無比艱難地一步一步走過去,在他那冰藍色的瞳孔中,看不到手下的提督們,也看不到那個想殺他的男人。
他的視野中只有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只為救他一命的好友。
只為救他一命對﹗吉爾菲艾斯不論什麼時候、什麼場合都一直在幫他。
這個紅髮的摯友從他們少年時代相逢的那一天起就保護著有許多敵人的他,無怨無悔地做他肝膽相照的朋友,並且包容著他的任性。
朋友?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對他而言遠超過朋友、兄弟﹗而他卻想將這麼一個人與其他的提督同等看待﹗
如果吉爾菲艾斯身上有槍,那麼,暗殺者在拿起手提型加農炮的那一瞬間就會被立即射殺,而吉爾菲艾斯也就不必用自己的血肉擋住敵人的槍口,可以不流一滴血就把事情解決了。
是自己害了他﹗吉爾菲艾斯現下會倒在血泊中受著痛苦,都是自己害了他﹗
“吉爾菲艾斯……”
“萊茵哈特大人……您沒事吧?”
吉爾菲艾斯眼中那個罔顧禮服被血濺污,跪在自己身旁,緊握著自己的手的金髮年輕人的影像逐漸模糊了。
這大概就是臨死前的感覺吧?五官所能感受到的東西越來越遠,世界快速地變窄,變暗。
想看的東西越來越看不到了,想聽的東西越來越聽不到了,恐懼變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此時此刻,唯一存在於他心中的恐懼或許只剩下以後再不能與安妮羅傑及萊茵哈特相見了,而在他所有的生命力流失之前,他有些話是非說不可的。
“我無法再為萊茵哈特大人做事了……請您原諒……”
“傻瓜﹗在說什麼話啊?”
萊茵哈特原想大叫,勉強才把激動的情緒壓下來,降低了聲音。這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年輕人,天生就具有壓倒眾人的強烈氣質,但此時卻顯得那麼脆弱,看起來就像沒有扶著牆壁就寸步難行的嬰兒一樣。
“醫生就快來了﹗這種傷很快就會好的﹗等你好了之後,我們就一起到姐姐那兒報告勝利的消息。好不好?就這麼說定了﹗”
“萊茵哈特大人……”
吉爾菲艾斯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也沁出了鮮血,萊茵哈特扶著他的頭,心痛地道︰“在醫生來之前你什麼都不要說﹗”
“您一定要將整個宇宙掌握在手中……”
“……會的。”
“請您代我轉告安妮羅傑小姐,就說齊格已守住了過去的誓言,我太沒用,辜負了她一片心意,以後再也不能隨侍在她身邊了……”
“不﹗不要﹗”金髮的年輕人顫動著慘白的嘴唇。
“我不要轉告那種事﹗要說的話你自己親自去跟她說﹗我不會為你轉告的﹗這樣好不好?過一陣子我們一起去見姐姐,她一定也有許多話想跟你說的﹗有什麼話,你盡管跟她說好了。”
吉爾菲艾斯似乎微微地笑了笑,當微笑消失時,金髮年輕人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他在瞬間的顫慄中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半個自己。
“吉爾菲艾斯……回答我呀﹗吉爾菲艾斯,你為什麼不說話?吉爾菲艾斯,回答我﹗這是命令﹗”
看不過去的米達麥亞把手輕輕放在年輕的帝國元帥肩上安慰道︰“元帥,不行了,他已經走了,就讓他安靜地去吧……”
他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因為他看見年輕的主君眼中放射出前所未見的激烈光芒。
“米達麥亞,你在說慌﹗吉爾菲艾斯絕對不會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的﹗”
Ⅱ
“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情況怎麼樣了?”
“還是一樣,一直坐在那裡動也不動……”這一問一答的聲音都帶著深深的感觸。
萊茵哈特手下的提督們都集合在禿鷹之城要塞的高級軍官俱樂部裡,軍階最高的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主持了會議。
以前這裡是大貴族們極盡奢華之能事所建造而成的豪華房間,然而現下這些勝利者們全都愁容滿臉,一點欣賞的興致都沒有。
因為在戰勝儀式中所發生的慘事,提督們發布了嚴厲的言論箝製令,禁止消息傳播出去,並依照軍法共同管理要塞,實施戒嚴。
但是已經過了三天了,大家都認為那是最大的極限了,對首都奧丁那邊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吉爾菲艾斯的遺體被放進密封的透明箱裡,以低溫保存著。
但是,被悔恨吞噬著的萊茵哈特卻仍一直守在旁邊,聽不進任何人的說話,不吃也不睡,讓提督們擔心不已。
“說真的,平時看元帥在戰場上指揮若定,軍令如山,我以前根本想像不到元帥會有那麼脆弱的一面。”
“不,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死的是你或者我,元帥就不會那麼傷心難過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對於元帥來說,絕不是一般的部屬或朋友,而是特別中的特別。說起來,元帥就等於是失去了半個自己,而且還是因為自己的過失,他有這種回應也就很正常了。”
米達麥亞這樣回答繆拉的話,他洞察之正確也獲得了其他提督們的認同,大家都默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時間如此耗費下去更使他們覺得焦躁不安。
羅嚴塔爾銳利地閃動著他那不同顏色的兩只瞳眸,以強而有力的語氣對同僚們說。
“必須要讓羅嚴克拉姆侯爵再重新站起來不可,否則我們會一起朝著銀河的深淵合喝滅亡的序曲﹗”
“可是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能讓元帥再站起來呢?”
畢典菲爾特茫然地說,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魯茲諸將也都陷進愁苦的沉默中。
在場的提督們只要舉起一只手就可讓數百萬只戰艦啟動,讓數百萬個士兵拿起槍來戰鬥。
但在這個時候,這些摧毀行星,征服星系,在星海中來去自如的勇者們竟然也束手無策,沒能想出辦法來讓被悲哀和失落感占據全身的年輕人再站起來。
“如果說要能想出什麼解決辦法的話,那看來就只有他能辦得到了。”沉默了一陣子,羅嚴塔爾終於喃喃說道。
米達麥亞歪著頭問。
“他?”
“你應該知道的,不在這裡的那個人啊﹗就是奧貝絲坦總參謀長﹗”提督們不禁面面相覷。
“什麼﹗如果不是因為那傢伙提出那個什麼建議,吉爾菲艾斯提督就不用白白犧牲生命了﹗難道到頭來還得借助他的智慧嗎?”
米達麥亞的語氣中並沒有刻意隱藏厭惡的感覺 。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他應該也知道他之所以會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因為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破格提攜,有羅嚴克拉姆侯爵才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他到現下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大概是在等我們去找他吧﹗”
“那不就等於有求於他嗎?他若乘機要求特權的話怎麼辦?”
“包括奧貝絲坦在內,我們都乘坐在一艘叫‘羅嚴克拉姆’的船上。要救我們自己,就得先救船才行。如果奧貝絲坦那傢伙想趁此危機圖謀自己的利益,那麼我們也只有採取相應的報複手段了,不要忘記了,軍權仍掌握在我們這些提督手裡,必要時我們可以聯合起來對付他。”
當羅嚴塔爾說完,眾提督紛紛表示贊同,這時負責警衛的軍官報告說奧貝史丹參謀長來了。
“來得正是時候啊﹗”米達麥亞的話中很明顯的不懷好意。
進入室內的奧貝絲坦用義眼掃視了眾提督一眼,便毫不客氣地冷冷道︰“各位經過冗長的討論好像還沒有得出結論嘛﹗”
提督們臉上都露出怒色。
“這是因為我們軍隊裡的第一和第二把交椅都不在啊﹗事問有誰能作得了主呢?”
羅嚴塔爾回答的詞鋒也極為犀利,突顯奧貝絲坦主張的“第二人有害論”導致吉爾菲艾斯死亡一事。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著,氣氛緊張起來。
梅克林格見狀輕咳一聲,打破僵局道︰“那麼,參謀長是有好的提案了?”
“要讓元帥重新振作,方法也不是沒有。”
“哦?”
“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去請元帥的姐姐幫忙。”
“格裡華德伯爵夫人?這方法我們也想過,但是這樣做真的可以了嗎?”
話雖然這麼說,事實上是沒有人願意擔任向安妮安傑報告此事的任務,這後果是誰也擔當不起的。
“向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報告的事就由我負責好了,但同時我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提督們的表情變得警惕起來,但奧貝絲坦接下來的話卻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我想你們立即率軍趕返首都奧丁,去逮捕殺害吉爾菲艾斯提督的凶手。”
連機敏如羅嚴塔爾者在這一瞬間也捉摸不透奧貝絲坦的葫蘆裡賣什麼藥,他泛了眨他的金銀妖瞳。
“你這句話可真奇怪,凶手不是安森巴哈嗎?”
“他只是個小人物,是個執行者,我們要找出幕後真正的主謀,一個很大的大人物。”
“什麼意思?”奧貝絲坦向提督們說明或許是一種驕傲的心理吧﹗
萊茵哈特心中大概也在尋找出一個大犯人,他不能忍受比兄弟還要親的吉爾菲艾斯被只是身為布朗胥百克公爵部下的安森巴哈所殺。
要死的話,吉爾菲艾斯也只能被更大的人物所殺。
所以在背後操縱安森巴哈的大人物就必須存在,就算事實上並不存在,也必須造一個出來。
“唔,可是要把誰當主謀呢?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經死了,還有更適當的人選嗎?”
“目前不就有一個很好的候補者嗎?”
“誰?”米達麥亞滿腹狐疑地問道。
“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
“……”米達麥亞仿佛挨了一記似地向後仰,其他提督們也都驚愕地把視線集中到裝有義眼的總參謀長身上。
他們完全明白了,奧貝絲坦想利用這個危機排除在的敵人。
“幸虧我不是你的敵人,與你為敵實在是一點勝算都沒有啊﹗”
奧貝絲坦表面上盡量不去理會米達麥亞話中所隱藏的對他強烈的厭惡。
“相信各位也知道,立典拉德公爵早晚都得除掉的,而且他的心也未必潔淨如天使,可以肯定,他一定也在密鑼緊鼓地策劃著對付羅嚴克拉姆候爵的陰謀。”
“這麼說也並不是完全冤枉他了?的確,那個老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陰謀家。”
羅嚴塔爾喃喃地說著,似乎想借此來說服自己。
“盡快趕回奧丁去,以謀殺羅嚴克拉姆侯爵為名逮捕立典拉德公爵,奪得傳國玉璽。這樣一來,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獨裁體製就得以確立了。”
“可是,如果拿到玉璽的人留在奧丁自立為王呢?”米達麥亞語帶嘲諷地對奧貝絲坦的策略提出了疑問。
“這不用擔心。就算有人有這種野心,其他同等階級的提督也會阻止的。因為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甘於屈居原來只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之下,我之所以一直主張不能有第二號人物,原因就在於此。”參謀長回答。
權力的正當化不在於其獲得的手段,而在於如何去行使它。由於有了這種認知,提督們商量之下,很快作了可怕的決定。
玩陰謀或耍詐術是不得已的手段,在這個危急存亡的時刻,他們必須要做的就是將潛伏在宮廷裡面的敵人一網打盡,奪取國政的所有權力,所以奧貝絲坦的策略很值得一試。
如果猶豫不前的話,只會讓敵人搶得先機。
提督們開始行動,禿鷹之城的警備就留下奧貝絲坦,梅克林格和魯茲負責,其他的人則率領精銳部隊第一時間趕到首都奧丁去。
他們抱持的態度是要搶在立典拉德公爵早晚會發動的宮廷政變之前先下手為強。
這個決定使得他們十萬火急地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從禿鷹之城趕到奧丁去,原本二十天的行程,他們只花了十四天就抵達了。
如“疾風之野狼”米達麥亞就是這樣下達指示的︰“落後的就暫時不要管他們了﹗隨便他們什麼時候到奧丁都無所謂。”
從禿鷹之城出發時多達兩萬艘的高速巡防艦隊在不斷地超越時空跳躍後依次銳減,在到達奧丁所屬的瓦爾哈拉星系時,只剩下三千艘而已。
繆拉以八百艘戰艦控製住衛星軌道,其他的提督則衝破大氣層,由於大量的艦艇在同一時間降落超過了宇宙港的管制能力,有半數的戰艦只好停泊在湖面上。
這時新無憂宮一帶正值夜半時分,米達麥亞率領著全副武裝的士兵朝著宰相府前進,羅嚴塔爾則負責襲擊立典拉德公館。
在寢室的床上正挺著上半身看書的宰相看見破門而入的有著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時,尖著聲音破口大罵。
“你幹什麼﹗無禮的家伙﹗膽敢在這裡撒野?”
“我是來逮捕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閣下您的。”
此時橫過老邁權力者心中的不是驚訝而是失敗感,原想從背後捅萊茵哈特一刀,將他打倒,以獨占權力的老人卻因為奧貝絲坦的洞察機先及提督們的閃電行動而先被制服了。
“罪狀是什麼?”
“你是暗殺羅嚴克拉姆侯爵萊茵哈特閣下未遂事件的主謀。”
老宰相不能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他定定地盯著羅嚴塔爾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顫動著他那枯瘦的身體大聲喝道︰
“混蛋﹗你有什麼証據講這些話?我是帝國宰相,位於你們之上,是輔佐皇帝陛下的重臣啊﹗”
“……同時也是圖謀不軌的陰謀家﹗根據慣例,在這個帝國要治人罪根本就不需要証據,你就伴隨著這個腐朽的製度一起滅亡吧﹗”
羅嚴塔爾冷漠地說完即命令部屬。“把他拘禁起來﹗”
平民出身的士兵們粗暴地抓住以前連靠近都不獲允許的高貴老人的手腕。
這個時候,米達麥亞所指揮的隊伍闖入宰相府,目的是要奪取玉璽。
“玉璽在那裡?”
米達麥亞質問值夜勤的年老士兵,在槍口的圍繞下不停地打著寒顫的士兵雖然臉色蒼白,卻堅持不肯透露玉璽的所在處。
“你是憑著什麼權限這樣質問我?而且這裡是宰相府的玉璽室,不是閑雜人等可以隨便進出的,請立刻出去﹗”
米達麥亞阻止了聞言而起了殺意的士兵們,或許是佩服老士兵的勇氣吧。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就真的退出去。在他的指示下,士兵們立即散開到室內各處開始大肆搜索,機要文件被散落一地,任憑軍靴踐踏。
“住手呀﹗你們把帝國和帝室的威權擺到那裡去了?你們該為自己身為臣民的叛離行動感到羞恥﹗”老人聲嘶力竭地大叫。
“帝室的威權嗎?以前似乎是有這種東西。”
“可是,事實証明了是有實力的才有威權﹗不是有威權才有實力﹗你看到這種情況應該就很清楚了吧﹗”
這時,一個士兵發出了歡呼聲,高高舉起的手上有一個小箱子,蓋上和四周都鑲有萄萄藤蔓花樣。
“找到了﹗是這個。”老士兵發出了悲鳴,想撲向那個士兵,其他的士兵們把他打倒在地。
忠於職守的老人的額頭上流出了鮮血,卻仍在地上掙扎著。
這就是玉璽嗎?打開箱子的米達麥亞並沒有什麼感慨,只是凝視著被鮮紅的天鵝絨所精心包著的黃金印,握在他手中的玉璽上的雙頭鷲仿佛活生生地回望著他。
低沉地笑了笑,米達麥亞俯視著倒在地上的老人,命人叫醫生來。
帝都奧丁所發生的事從最初到最後都完完全全處於萊茵哈特麾下的提督們的控製之下。
瑪林道夫伯爵的女兒希爾德原本已經上床了,當她知道了市內的騷動後,便在身上披了一件輕袍,走到房外的陽台上。
當她在夜風中聽著軍隊行進時起起落落忽高忽低的聲音,佣人走了過來,
慌張地道︰“這是那裡的軍隊呀,小姐?”
“軍隊不會平白湧出來的,在現下這個銀河帝國中,除了羅嚴克拉姆侯爵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人擁有這麼多軍隊了。”
任憑夜風吹拂著她的短髮,希爾德自言自語地說︰“舊時代結束,充滿活力的新時代來臨了,雖然會有些喧嘩,不過,總比死
氣沉沉要好吧。”
Ⅲ
……是在做夢嗎?
萊茵哈特環視四周,室內微微顯得昏暗,有些冷意,一片靜寂。
除了他一個人之外,就只有橫躺在特殊玻璃箱中的吉爾菲艾斯和乾燥的空氣。
他那個紅髮的朋友動也不動,一點聲音也沒有,連呼吸都停了。
果然是一個夢。萊茵哈特放鬆了肩膀,拉緊軍用鬥蓬的領子,閉上了眼睛。
……安妮羅傑向皇帝告了假,邀請萊茵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到佛洛依丁山莊來,這是他們一年半以來的第一次碰面。
金髮少年和紅髮少年穿著學校的禮服,整了整彼此的衣領,飛奔離開了管理嚴格的寄居宿舍。
他們進行了一趟長達六個小時的地上車旅程,因為在皇帝居住的土地上是不能做上空飛行的。他們看到了萬年白雪覆蓋的山峰和色彩繽紛的美麗花田。
伴隨著隆隆的雷聲,暗灰色的雨籠罩住了純白和七彩對照相映的美景,整個休假期間,三個人都躲在山莊裡,然而他們卻十分快樂。
暖爐裡放著柴火,金黃色的火焰在他們的眼睛裡跳躍著,他們盡情地唱著所有會唱的歌……
回憶突然被打斷了,一個人來到他身邊。
“閣下,我是奧貝絲坦。有超光速通信從帝都奧丁傳來……”好一會兒,萊茵哈特以沒有感情和生氣的聲音回答。
“誰傳來的?”
“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在奧貝絲坦眼前的影像突然動了,幾個小時、幾天都一動不動的金髮年輕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蒼涼的火焰像要從兩眼中噴射而出似的。
“可惡﹗你這家伙,是你說的吧﹗你竟然自作主張把吉爾菲艾斯的事告訴我姐姐了?”
裝著義眼的參謀長毫不畏懼地接受了上司排山倒海的怒氣。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剛剛用了超光速通信。”
“你太多管閑事了﹗”
“或許吧,但是,你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吧﹗”
“囉嗦﹗”
“您害怕見您姐姐嗎?”
“你說什麼……”
“如果不是,就請您見見她。閣下,我對您仍抱有很深的期望。我很感激您沒有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但是您卻過份地自責,這樣一直逃避下去不是辦法。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如果您不能從絕望中再站起來迎接挑戰,那就表示您也不過如此而已,整個宇宙就會落入別人的手中。吉爾菲艾斯提督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失望。”
萊茵哈特緊握雙拳,睨視著奧貝絲但,仿佛要用視線殺死他似的。
然而,他終究只是踩著重重的步伐走過他身旁,進了通信室。
安妮羅傑清晰的身影浮現下通信螢幕上,年輕的帝國元帥費了好大的勁才壓抑住自己顫動的身體和鼓動不已的心跳。
“姐姐……”只說了這一句話,萊茵哈特的舌頭就沒辦法再轉動了。
安妮羅傑凝視著弟弟,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蔚藍的眼睛中沒有淚水,有的也只能說是超越了悲傷的神情。
“可憐的萊茵哈特……”安妮羅傑喃喃說道,低沉的聲音刺痛著金髮年輕人的心。
他完全了解姐姐話中的意思,他為了獲得權力與威權而把形同半個自己的朋友當成一個部屬來看待,現下,他正為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付出代價,接受懲罰。
“你現下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了,萊茵哈特。”
“……不,我還有姐姐您﹗是不是﹗姐姐,是這樣吧?”萊茵哈特好不容易擠出了一絲聲音。
“是的,我永遠都是你的姐姐,我們除了彼此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她聲音之微弱讓萊茵哈特吃了一驚﹗安妮羅傑似乎也注意到了弟弟表情的變化。
“萊茵哈特,我覺得很累……我要離開史瓦齊別館,只想到一個無人騷擾的地方去,能不能在某處給我找一棟小屋呢?”
“姐姐……”
“而後,我們之間暫且別再見面了。”
“姐姐﹗”
“我最好不要待在你身邊影響你,因為我們的生活模式完全不同……我是屬於過去的,而你,則是屬於未來的。”
“……”
“如果你累了,就到我這裡來吧﹗不過我很了解你,你是永遠都不會覺得累的,而且現下還不是你休息的時候。”
是的,萊茵哈特沒有緬懷過去的資格,也沒有休息一下的權利。
既然吉爾菲艾斯已經實踐了他的誓言,那麼,萊茵哈特也必須完成對他的承諾。
他一定要把宇宙掌握到手裡。為了達成這個誓言,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能罷休。
一想到已失去東西的重要性,那麼至少就得取得同等價值的東西回來﹗
“我知道了﹗如果姐姐希望這樣,我就照你的話做。只等我統一了宇宙之後,我再去接姐姐回來。可是在分手之前,我想請姐姐親口告訴我一件事,一件我一直以來都很想知道的事。”
萊茵哈特吞了吞口水,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姐姐是不是……深愛著吉爾菲艾斯?”然後,他戰戰兢兢地看著姐姐的臉。
安妮羅傑沒有回答,可是萊茵哈特從來沒有看過姐姐的臉如此地透明,如此地悲傷。他想,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表情的。
……他已經知道了正確的答案。
由羅嚴塔爾負責與禿鷹之城的聯絡工作並不是他毛遂自荐的,而是提督彼此推脫之下,只好以抽簽來決定由誰負責,結果,金銀妖瞳的青年徹徹底底地被幸運之神拋棄了。
羅嚴塔爾從萊茵哈特的元帥府發出了超光速通訊,萊茵哈特立刻出現下通信螢幕上。
看見萊茵哈特那冰藍色的瞳孔中閃著理性和銳氣的光芒,羅嚴塔爾知道年輕的主君已恢複了自我,他的聲音明確而有力。
但是,總讓人有一種莫名的無機質的感覺。
“詳細情形我已經知道,在你們出發那天,奧貝絲坦就告訴我了。”
“是……”
“你們做得很好﹗我會重重酬謝你們的功績。我要立刻回奧丁,派人在半路接我吧﹗”
“是,那麼,就派米達麥亞……”把工作推給朋友之後,羅嚴塔爾繼續報告重要的事情。
“立典拉德公爵的所有族人都已被逮捕監禁,等您回來之後請您做個裁奪。”
“不用等我回去,怎樣處置他們由你負責就可以了,行嗎?”
“那麼,立典拉德公爵本身該怎麼處置呢?”
“帝國的宰相總不能執行死刑,勸他自裁吧﹗要以沒有痛苦的方法。”
“是。那麼,他的族人呢?”
“女的就放逐邊境。”萊茵哈特的聲音就像冰塊碎裂似的堅定、無情。
“十歲以上的男孩一律處死。”連羅嚴塔爾聽了都猶豫了一會才回話。
“九歲以下的就算無罪嗎?”他這樣問或許是迂回地為他們求情,不必要的流血不是這個勇將所喜歡的。
“我是在十歲的時候進軍官幼年學校的,十歲以前的只能算是半個人,所以,我饒了他們。如果他們在長大之後還要來找我報仇,那我非常歡迎,沒有實力者被打倒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萊茵哈特輕輕笑了起來,笑聲雖豪邁雄壯,但和以前相比卻有些異樣的感覺。
“你們也一樣,如果具有打倒我的自信和覺悟,隨時都可以向我挑戰。”
他那端整而秀麗的唇邊泛起爛燦的淺笑,羅嚴塔爾覺得被顫慄的波動穿透了他全身的神經網路,連回答“您說笑了”的聲音都顯得很生硬。
萊茵哈特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失去了半個自己的他似乎為補償已失去的而想另外找回一些什麼。
羅嚴塔爾沒有辦法判斷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不利的。
通話結束之後,奧貝絲坦出現下萊茵哈特的面前,他像是在觀察年輕的主君似地凝視著對方。
“閣下,再過一個小時伯倫希爾就可出港了。”
“好,在剩下三十分鐘時我會上船。”
“閣下,關於立典拉德一族人,那樣做真的恰當嗎?”
“只要是戰爭都是難免要流血犧牲的,至今已流了很多的血,今後應該也會如此吧﹗再加上幾滴立典拉德一族的血會有什麼分別呢?”
“如果您這樣想那就好了。”
“你退下吧﹗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奧貝絲坦不說話,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當他把頭低下去的時候·義眼中放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光芒,那是一種滿足的光芒。
遣走了參謀長的萊茵哈特把身體埋進長長的椅子中,視線轉到展望螢幕上去,眺望著等著他去征服的星海。
他的心中有一種飢渴在永遠地失去吉爾菲艾斯,姐姐又說要離開他之後。
在滅掉黃金王朝,建立新銀河帝國,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吞並費沙自治領,支配了全人類之後,這種心靈的飢渴就能獲得滿足嗎?
萊茵哈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任何東西能滿足這種心靈上的需求,大概是永遠都沒有了。
然而,萊茵哈特已別無選擇了。他只有藉著不斷地戰鬥,不斷地獲勝,不斷地征服來對抗這種心靈上的飢渴。
除此之外,他還需要有敵人,越是強而有力的敵人,越能讓他忘卻心靈的需求。
目前他雖然致力於鞏固國內的根基,心神卻已飄到明年將會和自由行星同盟展開的軍事衝突,而在同盟中就有極為強而有力的敵人。
楊威利……
Ⅳ
萊茵哈特心中所描繪出來的強敵在這個時候卻陷入極端矛盾的處境中。
這個時候楊威利才剛剛收服了聶普帝斯、卡佛、巴爾梅倫多三個行星的叛亂勢力,回到首都來。
政府的特使來告訴他,政府將舉辦紀念同盟憲章和法律秩序的恢複、民主主義壓過軍國主義勢力的大型集會,並要求他到場在大眾面前和特留尼西特議長握手。
聽到這件事情之後,楊的第一個回應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為什麼我要和特留尼西特那家伙握手﹗”說完之後才髮現自己失態,楊趕緊糾正。
“和特留尼西特議長握手是必須的。”
當他看到特留尼西特平安地從地底下冒出來時就知道會有災難來臨,而事情也果真就被他料中了,他卻一點也不高興。
一連串丑陋之極的鬧劇才剛剛落下那令人眼花撩亂的布幕。
不,如果說落了幕那還好,就是沒人能保証落幕之後會不會有“安寧”。
一想到都已經發生非法武裝政變了,卻還不反省自己的政治態度,仍想借著煽動的技術及操縱民眾來維持自己的權力的特留尼西特,楊就打從心裡感到無比厭惡。對楊來說,和這種人在大眾面前握手簡直就等於出賣貞操。
然而,今後隨著勝利的來臨,隨著地位的提升,自己本身的政治利用度也隨之增加,這種事情一定會越來越多的。
該怎麼做才避得過這種麻煩的事呢?
如果輸了就好了,如果戰爭慘敗就好了,這樣一來,楊的聲譽就會墜入谷底,贊賞之聲就會一轉而為責難聲。人們會交相指責他為“殺人犯”,而他因此就可以辭去軍職,拋棄社會上的地位,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有人挽留,會這樣做的人也一定少之又少吧。
這麼一來,楊就可從仕官貴人的地獄中獲得解脫了,避開人們的耳目,躲在社會的小角落,安靜地過日子也不壞呀﹗
在田園裡的小小家中,寒冷的夜裡,一邊聽著呼呼的風聲,一邊啜飲著白蘭地,下雨的日子裡,一邊悠然看著窗外的雨絲,任思緒奔馳,一邊喝著葡萄酒。這種生活多麼地快意舒暢啊﹗
“說著說著,竟然就變成一天到晚喝酒的日子了。”
楊苦笑著,把這小小的奢望從腦海裡逐出去。或許他可以因此而得救,但是卻也有幾萬倍的人因此而無人救助了。因為如果他輸了,會造成許多人死亡,會有許多的妻子失去丈夫,母親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親。
有戰爭就必須要獲勝,那麼勝利的意義又在那裡呢?
讓敵人產生許多傷亡,給敵人的社會帶來損害,使敵人的家庭離散。
方向雖然不同,終點卻是一樣。
結果,兩方面都不是他所能選擇的。
自從軍校畢業成了軍人之後,剛剛好是第十年了。楊到現下卻仍然沒能解開心中這一個結。
這可不是初級的算數,光有明快的思路也無法找出正確的答案。
雖然知道思索這種問題只會讓自己陷入思考的迷宮中,但他卻又忍不住不去想。
盡管如此,不和特留尼西特握手卻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並不怕拒絕之後遭對方報複,但是既然有必要顯示出政府和軍部團結一致的大義名份在,他就不能加以破壞。
就因為他覺得軍部應該依循政府及市民的意思行事,所以他才會和非法武裝政變派作戰的。
典禮在郊外舉行。初秋的陽光和煦溫暖,讓人覺得全身舒泰。
陽光在樹葉上罩上一層金黃色的色彩,真是個美好的日子,可是楊卻一點都不快樂。
他只有強迫自己換一個想法,自己不是要和特留尼西特握手,而是和國家元首,最高評議會議長握手。
這件事情讓楊覺得他得扭曲自己的感情。
當然,他也知道這種理論是自欺欺人,正因為如此,他的不愉快就越加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種事情是他必須要忍耐的,所以也不能說他是為出人頭地而自甘受虐,雖然他成功,他有了地位,有了人人贊羨的一切,但是這種功名的金字塔越是接近頂端,立足點就越窄小,危險性也就越大。
對楊而言,那些罔顧危險一意往上攀爬的人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除此之外,坐在貴賓席的楊的心情也有些不同。
去年在亞斯提星域會戰後的慰靈祭時,楊還坐在一般席位上。和現下比起來,當時的處境反而舒服多了。
特留尼西特正在演說,純粹是二流煽動家的空泛言論。他贊揚死者,贊美大家為國犧牲,要大家為迎接打倒銀河帝國的聖戰而拋棄個人的自由及權利。
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老調了。
人會死,星星也有壽命,連宇宙這種東西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停止轉動,不可能只有國家能永存不滅。
如果國家一定需要有巨大的犧牲才能存活下去的話,那麼,這個國家還是馬上滅亡的好,誰還會在乎它呢?
當楊陷入沉思時,有人叫他。
“楊提督……回到座位上的特留尼西特的臉上堆滿了討人喜歡的微笑。
這個微笑迷惑了幾十億個選民的心,有人說,支持他的人不是針對其政策或思想,而是針對他的笑容投下了貴重的一票。
當然,自從獲得投票權之後,楊從來就不是那群人中的一個。
“楊提督,您一定有許多話想說,不過,今天是紀念祖國從軍國主義解放出來的可喜日子,雖然政府和軍部之間有許多意見不盡相同,但是,我想我們不該讓敵人看見我們之間的間隙。”
“……”
“所以,今天我們在握有主權的市民面前應該常常保持著笑容,不要讓人說我們不懂禮貌。”能言行一致的人實在是了不起。
但是,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論的人又該怎麼形容呢?每次看到特留尼西特時,楊都不禁起了這種疑問。
“那麼,現下就由為了民主主義,為了國家獨立,為了市民的自由而戰的兩個鬥士,穿便服的代表特留尼西特先生和穿軍服的代表楊先生在各位面前握手吧﹗各位市民,請大家熱烈鼓掌﹗”
典禮的司儀亞隆·德梅克高聲說道。
這個男人從文學界轉到評論界,又轉到頭班政治界,一向都待在特留尼西特身邊,他是一個從攻擊老闆的政敵到中傷批評其他人的事情中尋找出存在意義的人。
特留尼西特站起來向群眾揮手,然後把手伸向楊,楊也站了起來,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住頭也不回地離場而去的衝動。
當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那一瞬間,群眾的歡呼聲格外高亢,鼓掌的聲音響徹雲宵。
楊恨不得一秒鐘都別遲疑能盡快抽手,可是,當他好不容易從那沒有滴血的嚴刑拷打中解脫出來時,他卻想到了一件毫無道理的事。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低估特留尼西特這個人了?這個想法仿佛從雲間穿射而過的陽光一樣直透楊的心房。
在這一瞬間,他受到了足以讓他窒息的震憾,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種突然而來的想法。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種事,於是他開始再次檢討過去的事情。
特留尼西特在非法武裝政變時什麼事都沒做,靠著地球教信徒的翼庇躲在地底下。
指揮艦隊作戰的是楊威利,代表市民利用言論和集會作戰的則是潔西卡·愛德華,特留尼西特在解決事情上一點貢獻都沒有。
可是現下活著接受群眾們歡呼的是他,而潔西卡則被殘殺而死,永遠長眠在墓場裡。
在同盟軍引以為恥的亞姆立札會戰時他又有什麼建樹呢?
原本自始至終都高唱著主戰論的特留尼西特,卻在投票表決之際反對出兵。
結果,在那一次戰役中,同盟軍徹底敗北,主戰論失去了民眾的信賴,地位大幅滑落。相對的,特留尼西特的聲望卻因而大幅提升,當時身為國防委員長的他,現下已經是最高評議會議長、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
然後是這一次救國軍事委員會的非法武裝政變。
特留尼西特隨時隨地總有辦法讓自己保持毫髮無傷的最佳狀態,因情勢所激而中傷倒地的永遠都是別人。
這個人總是引來了狂風暴雨,而當暴雨真的來臨時,他又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天氣放晴了之後再出來。
這個男人不就是典型的投機政客嗎?
不管面臨什麼危機,他總是什麼也不做,也絕不讓別人對他做什麼不利的事,最後獲勝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楊不禁感到背脊一陣涼意,他從來不怕被暗殺,在人數幾倍於己方的敵人面前他也從不退縮。
但現下,在迎面洒落的陽光下,楊卻深深地被恐懼感所攫 住。
特留尼西特又開口叫了楊一聲,當然是帶著經過完美地控制、毫不誠實的 微笑。
“楊提督,群眾在呼叫著你呢﹗你不回應一下嗎?”
忽高忽低的歡呼聲浪包圍著楊,此起彼落,楊對著那些被他的虛像所惑人 們機械性地揮了揮手。
或許自己這次是太高估了特留尼西特,楊雖然這樣想,卻也只不過是一時 的逃避而已,他嗅到了一股腐臭味,這種味道滲入了大氣的微粒子中,勒緊了 他的脖子,使他覺得呼吸困難。
Ⅴ
回到宿舍,楊飛奔進入盥洗室,用消毒水把手洗了又洗。他想洗掉被特留尼西特握住手時所沾染到的污物。
最近,楊的心理狀態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當楊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清洗時,尤里安在門口應付一個不速之客,是一 個來自出版杜的男人,他是來勸說楊寫自傳的,男人說他們預定初版五百萬本。如果楊果真是一個如他自己所願的默默無聞的歷史學人的話,恐怕出書時連這 個數字的一千分之一也賣不出去吧?
“提督不在宿舍裡接見為私事來訪的客人,請回去吧﹗”
尤里安是照規定趕走那個男人的,可是,或許使男人知難而退的是尤里安 腰際的槍而不是少年毅然堅決的態度,男人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尤里安回到客廳泡紅茶,楊從盟洗室出來,他死命地往手背上吹氣。因為 剛剛摩擦得太厲害了,結果現下感到一陣刺痛。
楊在紅茶裡加了白蘭地,尤里安自己則加了牛奶進去。
很微妙地,兩人都 沒有說話,好一陣子室內只有每秒跳動著堪稱古董的老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幾乎同時,他們喝完了一杯,當尤里安準備泡第二杯時,楊這才開口說話︰“今天好危險啊﹗”
少年以為是身體上有危險,頓時全身充滿了驚異和緊張,凝視著監護人。
“不,不是那樣的。”
楊趕忙消除少年的多慮,他一邊旋轉著空空的杯子,一邊說道︰“和特留尼西特會面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厭惡感,可是我突然想到,賦與這 男人正當權力的民主主義到底是什麼?一直支持著這男人的民眾到底又是什麼? 我們這個不是自由民主的國家嗎?我真是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每 一次當風波來時,他總是躲在安全的地方,而在風波過後,他就更上一層樓,
掌握了比以前更大的權力。”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當我回複自我意識時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以前的魯道夫·高登巴姆和在這不久之前發動非法武裝政變的那些人一定也不斷地想過這個問題,結果他們確 定了能拯救世人的唯有自己本身。也許這完全是似是而非的說法,不過,我覺得把魯道夫變成一個殘虐的專制君主的便是他個人對全人類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當楊的談話告一段落時,尤里安以深思的表情問道︰“特留尼西特議長有那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嗎?”
“嗯,這個人嘛……”
楊不想把自己對他的那種異樣的恐懼感說出來,因為那只會增加少年的憂慮,他想暫且把這件事收藏在自己的思考回路中。
他覺得特留尼西特這種人對 整個社會而言就像癌細胞一樣,他不斷地吞食健康的細胞以使自己增殖,強大,最後甚至使宿主的肉體死亡。
特留尼西特有時候煽動主戰派,有時候則主張 民主主義,他根本不必負任何責任,他的重點是增大自己的權力和影響力,而
他越是強大,社會便越衰弱,最後就被他吞食殆盡了。
此外,還有掩護特留尼 西特的地球教教徒……。
“提督……?”當他回過神來,才發覺尤里安正擔心地看著眼前的監護人。
“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楊反射性地給了一個任何人都會有的而且完全沒有效果的回答,在這個時 候,鄰室響起了TV電話的呼叫聲。
尤里安離開去接電話,楊看著他的背影,將冷卻的第二杯紅茶一飲而盡, 然後在茶杯中注滿了白蘭地。
當他把瓶子放回桌上的同時,尤里安跑了進來。
“不得了了﹗是統合作戰本部的姆萊少將來的消息……”
“你急個什麼勁兒啊?在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的。”
楊一邊把杯子送到嘴邊,一邊以哲學家似的論調說道。
尤里安冒出了一句“可是”想加以反駁,但臉上的表情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於是換了一 個說法。
“提督,您認識梅爾卡茲一級上將嗎?”
“帝國軍的名將,用兵雖然不像羅嚴克拉姆侯爵那麼壯大,華麗,但卻堅實 無比,是一個老練而讓人無機可乘的人,同時也頗具聲望。對了,梅爾卡茲一 級上將怎麼了?”
“那個帝國的名將……尤里安提升了聲音。
“卡介倫少將剛才從伊芳謝爾倫要塞連絡說他逃亡到我們這邊來了﹗他專程從 帝國逃到這裡來投靠您了﹗現下已到了伊芳謝爾倫﹗”
楊聞言立刻打翻了自己的哲學論調,他慌忙站了起來,結果把自己的腳用力地撞 上桌子的腳,幾乎把他拌得跌了一交。
Ⅵ
迎接梅爾卡茲到達伊芳謝爾倫要塞的代司令官卡介倫,一開始曾要求梅爾卡 茲交出所帶的武器。
“無禮﹗你在說什麼。”副官舒奈德怒氣沖沖地大叫。
“梅爾卡茲閣下並不是被俘虜來的,他是以其自由意志而逃亡到這裡來的, 你們應該給與客人般的禮遇才對。或者,在自由行星同盟裡面根本就沒有禮儀 這種東西?”
卡介倫認同了對方的說法並向對方道歉,遂以待客之道安置他們,同時, 以超光速通訊聯絡還停留在海尼森的楊。
楊召集了所有幕僚,直接聽取卡介倫的聯絡的姆萊少將主張不可輕易相信 對方。
“你看到梅爾卡茲提督帶了家人來了嗎?”楊問道。
“沒有,我曾向卡介倫少將問過這一點,答案是他的家人都還留在帝國……”
“是這樣子啊?這樣就沒問題了。”
“但是,把家人留在帝國就形同留下了人質。在我看來,梅爾卡茲提督理所 當然是懷有其它目的前來的。”
“不,不是這樣的。如果他一開始就有意欺騙我的話,就不會說出家人遺留 在帝國的事,大可以找來一些假的人員扮演家人,同時負責監視他。”
幕僚之一把視線投向楊。
“如果情報部門想借機活動的話,這是個最好的時機,對不對?巴格達胥?”
“嗯,我也是這樣想……”曾經想暗殺楊結果失敗,後來卻反而投效楊的巴格達胥回答。
“梅爾卡茲提督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和情報活動及破壞工作無緣,我覺得可 以信任他。”
“他是比你還要來得值得信任。”
“別開這麼過火的玩笑,先寇布准將。”
“我不是開玩笑。”先寇布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巴格達胥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看著立場截然 不同的兩個部屬,楊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我決定接受梅爾卡茲提督,而且只要能力所及,我會徹底維護他的權利, 既然被稱為帝國老將的人前來投靠我,我就必須相等以報。”
“不管如何,您一定要這樣做嗎?”姆萊稍有不悅之色。
“我一向都是注重俠義之道的。”說完,楊命人打開和伊芳謝爾倫之間的直通超光速通信的回路。
當畫面繼卡介倫之後出現了一個結實而老成的男人時,楊站了起來鄭重地 對他行了一個禮。
“是梅爾卡茲提督吧?我是楊威利,很高興能見到您。”
梅爾卡茲以他細細的眼睛凝視著看來完全不像軍人的黑髮青年,如果他有 兒子,應該也有這麼大了。
“我將這具殘破的身軀委交給閣下了,你要怎麼處置我都無所謂,但是,請 您一定要從寬處置我的部下們。”
“看來您有個好部下呢﹗”站在畫面一角的舒奈德挺直了腰杆承接著楊的視線。
“不管有什麼問題,都由我楊威利擔待下來,請不要擔心。”
楊威利話中之意即是表示對梅爾卡茲有十足的信任,亡命而來的提督現下 知道了副官的進言是對的。
當楊和梅爾卡茲第一次碰面交談時,在海尼森的特留尼西特的宅邸裡聚集 了幾個政客。
涅格爾龐帝、卡布蘭、波涅、德梅克、艾蘭茲每一個都是特留尼西特 派的幹部。
他們的話題圍繞著威脅著他們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銀河帝國,也不是國 內的軍國主義勢力,而是那個叫楊威利的的年輕上將。
以前,他們的目的是讓特留尼西特獲得議長的寶座,而現下,他們的目標是維持已獲得的政治權力。
因此,排除可能自他們手中奪取權力的異己,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事了。
以前,他們的警戒對象是反戰派的代表潔西卡·愛德華, 可是她已經被非法武裝政變派殺害了。
波涅把摻水的酒杯放在桌上說道︰“這一次的戰爭畢竟是內戰,所以頒一個勛章給楊提督也就可以了,可是, 下一次如果他再建立功績的話就不得不讓他再升官了。”
“三十歲就當元帥嗎?”卡布蘭歪了歪嘴。
“然後他就可以退伍進入政界,一個不敗的名將,年輕而且又是單身,他會 獲得大量的選票是無庸置疑的事。”
“當選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他的政治才能,因為戰場上的名將未必就是政 界的才子啊﹗”
“可是為他的名聲所惑而湧到他身旁的人一定不少,大家都沒有什麼理想, 只想要權力而已。這麼一來,不要說質,光是量就很可觀了。”
波涅所說的話並不是反省他們自己之後有感而發的,聽的人也並不感到不 可思議,對他們來說,正義就是守住自己的特權,他們的一切想法都是從這裡 衍生出來的。
“在德奧裡亞會戰之前,他好像曾經對所有的將兵說過‘國家的興亡和個人 的自由、權利比較起來是微不足道的’,我覺得這句話真是豈有此理。”
“這真是個危險的思想啊﹗”德梅克探出身子。
“如果這樣敷衍下去,不就演變成若要守住個人的自由和權利,甚至可以消 滅同盟,取代帝國了嗎?他對祖國的忠誠心不能不讓人感到懷疑。”
“這些都是值得記錄下來的材料,將來一定會有用的。”
就算聽到這些話的楊,表明自己沒有成為政治家的打算,只想靠著養老金過活,並成為一個業餘的歷史學家的想法,相信這些人頂多也只是取笑,根本不會相信的。
如果以他們的基準來衡量的話,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人不要權 力的。
“楊提督的才能暫時對同盟來說是必要的,因為我們有帝國這樣的大敵。可 是,如果不是致命的事情的話,偶爾的失敗對他本人也有幫助,所以我們有必 要挫一挫他的銳氣。”
特留尼西特的嘴角往兩邊吊起,裝出了一個像是新月型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我們不需要太著急,勉強是最要不得的,我們就等著看時勢 的變化吧﹗”
在場的人都點點頭,話題便轉移到最近在海尼森大受歡迎的一些女明星和 女歌手。
特留尼西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同伴們的雜談,一邊想著楊威利的事情。
這個青年曾經在他的演說會上當眾人都起立致意的時候,唯獨他一人坐著。
在 勝利的儀式中握手時,他也似乎若有所思,心也不是放在特留尼西特的身上。
這個人有才能、年輕而精力充沛,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一個潛藏著危險性的物。
雖說無需太緊張,但終究有一天是要面臨讓他跟隨自己還是排除掉的選擇吧﹗
希望選擇的是前者,這樣一來,楊就可以和暗地裡幫助自己的地球教徒並肩作 戰,而他也就有更強力的同志了,楊並不像他現下養在跟前的這些狗一樣……。
所以,即使耍一點小手段也是有其必要的。
Ⅶ
帝國歷四八八年十月
萊茵哈特的爵位晉升至公爵,登上了銀河帝國宰相的寶座,包括已經獲得的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稱號也盡入他手中。
政治、軍事兩大權力完全由金髮的 年輕人一個人獨占。
羅嚴克拉姆獨裁體製就從此誕生了。六歲的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仍與以往無異,是掌握國家實際政權的傀儡。
和以往唯一的不同點是,操縱傀 儡的線由兩根變為一根了。
原為立典拉德公爵身旁的副宰相凱爾拉赫,因為交出了地位並謹言慎行而 得以保全自己和一族人的生命。
支持萊茵哈特的人也都獲得了新的地位。
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和奧貝絲坦三人都成了一級上將,坎普、畢典菲爾特、 瓦列、魯茲、梅克林格、繆拉以及歸順的法倫海特都獲得了上將之位已故齊格 飛·吉爾菲艾斯被追封為帝國元帥,另外被贈予軍務尚書、統帥本部總長,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以及帝國軍最高司令官代理,帝國宰相顧問的稱號。
但不管追贈了多少世俗的名節,萊茵哈特都覺得不足以報答紅髮摯友於萬一。
可是他親 自為吉爾菲艾斯所題的墓志銘卻極為簡單,只有一句“我的朋友齊格飛·吉爾 菲艾斯”,又有誰能明白這“朋友”二字後面所包含的意義。
安妮羅傑則移居到她以前和弟弟及吉爾菲艾斯一起共度過假期的佛洛依丁 山莊。
另一方面,楊威利仍是上將。如果戰勝的對象是銀河帝國,而又有其他的元帥的話,楊無疑地應該可以得到元帥之位。
但是,如今的統合作戰本部長 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都還是上將,隸屬其下的實戰部隊的主管在級別上沒有道 理凌駕於其上政府是這樣說明的。
對楊而言,怎麼樣都無所謂。
楊得到的是自由戰士一等勛章,共和國榮譽獎章、海尼森紀念特別大勛章等好幾個具有一些誇張名目的獎章。
回到家的楊把原來用來裝勛章的,大小剛好的小盒子拿來當肥皂盒,勛章則丟到櫥柜的一角,尤里安推測他之所以沒有 丟掉是因為想把它們賣給某家古董店以換錢來買歷史書及酒。
而真正讓楊感到高興的是,梅爾卡茲得以以中將待遇的客座提督身分待在伊芳謝爾倫要塞擔任司令官顧問。
這兩種身分都是正式的提督,不管是和面前的 敵人作戰,或是為己方運籌帷幄,梅爾卡茲的經驗和思慮都將會是楊的一大助
力。
尤其是明年,或許還會跟帝國的羅嚴克拉姆公爵有一場大戰。
楊的部下也都得到了如山一般高的勛章和感謝狀,可是,因為楊本身沒有晉升,所以他們的階級也都沒變。
不過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先寇布,他因為指 揮陸戰隊在行星的解放戰爭中功勛卓著,得以晉升為少將。雖然政府的說詞是,
這是來自被解放行星住民的強烈要求,但也有人傳言這是作為統合作戰本部長代理人的德森上將故意只晉升一人以造成楊艦隊內部不和的惡劣技倆。
因為庫 布玆裡上將即將出院回到工作崗位,而這是本部長代理人的最後一項工作。
此外,雖然不能說已位列高級軍官之職,可是,原為軍人家屬的尤里安也由上等兵升為中士,算是下級軍官了。
據說這是特留尼西特議長直接去說項的,不管如何,這就意味著尤里安已經有資格駕駛斯巴達尼恩之類的戰鬥艇了。
而楊也因此被迫面對是不是要成全少年的軍人志願了。
原屬救國軍事委員會的貝依上校也在這一次的敘功當中晉升為少將,擔任特留尼西特的警護隊長。
據說,最初他也參與了那一次的非法武裝政變,但他 卻又把計畫密報給了評議會議長,幫議長順利逃出,他就因為這個功績而免於 被罷免,不但如此,還獲得了新的地位。
在這一段期間,費沙的商人波利斯·高尼夫以外交官的身分來到了海尼森 ……
這裡是距離銀河帝國的首都奧丁數千光年之遠的邊境的一個行星。在行星 的某個角落裡,位於荒涼的山岳地帶的古老石造建築物中,正在舉行一個集會。
在聽完黑衣服男人們談話之後,同樣穿著黑衣服的老人以乾啞的聲音說道︰“我不是不了解你們的不滿,在這一次的爭鬥中,魯賓斯基的方法不一定是 最好的,這是事實。”
“不只是這樣,總大主教閣下,他這種作法讓人覺得他沒有誠意,我們都覺 得他是忘了大義的精神而只為自己著想。兩三年,再過兩三年,每次都這樣說﹗”蘊含著憤怒的年輕聲音說道。
“不要急,我們已經等了八百年了,再等個兩三年也沒什麼嘛﹗再給魯賓斯 基一點時間吧,如果他決定拋棄母星地球的話,他就得流落到被稱為死亡之地 的其它次元去。”
總大主教隔著窗子凝視著西邊的地平線,閃著橘色光芒的圓盤染紅了地表 和天空,太陽還沒有老化的跡象,仍然高唱著生命的贊歌,然而,為什麼它的 孩子地球卻已垂垂老矣?
樹木枯了,土壤的養份流失了,天空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鳥兒飛翔,海裡也 沒有魚兒悠游了。而人類在不斷的污染和破壞之後,竟還丟下如母親般的地球, 在銀河的彼端瘋狂地進行著愚昧的相殘。
然而,那也是不久的事了,人類的故鄉即將復甦,而歷史也將再度從地球上開始演繹。
在這之前,人類必須先將歷經八個世紀的錯誤歷史人類拋棄 地球的歷史完全銷毀。
事情不是沒有進展,某些勢力的權力者已納入他們的算計中,其它的勢力勢必也將如此吧?
總大主教在他乾癟的皮下有著無比的熱切信念。
……宇宙歷七九七年,帝國歷四八八年,將人類社會一分為二的兩大勢力集團之間沒有戰火,這是個奇特的一年。
兩國都因為內戰及戰後的收拾工作大傷元氣,已經沒有能力像前年一樣向敵國發動大規模的作戰了。
雙方的內戰都產生了勝利者。可是,勝利者是不是因而感到滿足就是另外的另一回事了,因為在獲得巨大的報償的同時,也一定會失去貴重的東西。
在 獲得新同伴之時,背後所增加的危險性也就越多。
不管怎麼說,一年的平穩並不是第二年無事的保証。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 同盟雙方的人都隱隱覺得這一年沒有經過協調的自然休戰狀態無異是第二年戰 火開啟的前兆,而這就更讓人感到惶惶不安。
這一年,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二十一歲,楊威利三十歲。兩人都正值 未來多於過去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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