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今天好像有點冷呢!我站在後院裡,捧著一大疊待洗的衣服。果然是九月的天氣啊!說起來,我的那幫子免費勞工的冬衣問題……是不是該做起來了?
我正想著的時候,客路從一邊走了過來。
「早啊,客路。」我笑著衝他打招呼。
「嗯。」他點了點頭。他看了看我手中的衣服,開口道:「我幫你打水吧。」
「好啊。」我將衣服放進盆裡,快樂道。
「你起得真早啊。」我接過他手中的水桶,「那群傢伙大概還在睡吧?」
「嗯。」他簡略地回答,「我去磨豆漿了。」
我不由心裡暗喜。哇!人生在世,我要到哪裡找這種又勤快、又自覺、又能幹、又不要工錢、又長相上乘、又不多話的夥計啊!好事做太多了!
「對了……」他轉身,「酒窖裡的酒……」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糟了!我忘了進貨了!」唉,怪只怪醉客居最近的生意實在是太好了。本來十幾年都沒賣完的酒竟然在幾個月裡賣得所剩無幾,還供不應求。而我這個悠哉游哉的傢伙竟然還把進貨的事給忘了!
「現在還來得及!」我拋下手裡的衣服,拔腿就奔,細想不對,又回頭道,「客路,你有空嗎?」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跟上。
唉,希望還來得及。
……
「祁鋒爺爺。」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還是很猛力地敲著門。
「誰啊?大清早的。」祁鋒爺爺打著哈欠打開了門,「呦,是汀兒啊。」
「祁鋒爺爺。」我有些歉疚地道,「我來搬幾罈酒。」
「酒?」他笑了笑,「看來生意不錯嘛!」他把門開得大了一點,「進來吧。」他瞥了瞥客路,「這小子是誰啊?」
「他是我店裡的夥計。」我趕時間啊,待會開店沒酒賣就慘了,我可沒空聊天。
祁鋒爺爺也不再多問,他轉身進屋,打開了裡間的門。「自己搬吧。」
祁鋒爺爺的酒只供給我和月姨,所以他這的存貨多得有些不像話。「客路,麻煩你。」我搬起一壇竹葉青,對客路道,「還有三壇在那邊……」我話尚未完,客路就一把拿過了我手中的酒罈。
「我來吧。」他又從地上拿起了一壇,向外走去。
看著他利落地將酒罈放到門外的板車上,我不由有種異樣的情緒。被人這樣照顧,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這小子挺勤快的嘛!」祁鋒爺爺摸著鬍子笑道,「哪找來的?」
我歎口氣,「自己找上門來的。」
「是麼?有趣!」祁鋒爺爺突然笑得有點邪。
客路倒是並未理會,而是繼續搬酒。
這時,祁鋒爺爺突然拎起一罈酒向客路扔去。「小伙子,多拿一壇如何?」
不,不,不會吧?我的酒哎……
客路雙手都拿著酒罈,根本無力應接。然而他毫不遲疑,背轉過身子,抬腳將那酒罈接住,又將其放在了地上。反應之快,動作之輕,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我不由吁了口氣。差點忘了客路本來是「少俠」,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呦,還是個練家子?」祁鋒爺爺來了興致。
不會吧?還來?我是知道祁鋒爺爺的性子的,他要是玩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可我還沒來得及阻止,祁鋒爺爺就攻了上去。「試試你的下盤。」他一腳踢向客路的腰際。
「……」客路有些為難,只是閃避並不還手。
「喂,爺爺你……」我的聲音祁鋒爺爺是完全聽不進去,看著他倆你攻我防,你防我攻的混亂場面,我不由又開始擔心我的酒。「千萬別打碎了……」我小聲嘀咕。
「功夫不錯嘛!」祁鋒爺爺玩得好像很開心,「哪裡學的?」
客路冷著臉,一句也不答。
「把我逼急了!你到底還不還手啊?」祁鋒爺爺突然起腳,踢向客路手中的酒罈。
「哇——」不要啊!我可憐的酒啊!
客路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只好迎擊。雙腿交踢,勁力之強,將兩人都震退了幾步。
「好身手,好身手!哈哈哈……」祁鋒爺爺摸著鬍子笑得開心,「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功力……」他本來想多讚美幾句的,但遭我中途截斷。
「爺爺……」我死盯著祁鋒爺爺,「你幹嘛要和我的酒罈過不去?還有,欺負我的夥計很有趣嗎?」
「哎,爺爺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幫你試試人罷了。」祁鋒爺爺陪上了一張笑臉。
「那我還要謝謝您羅?」我斜瞟著他。
「哎,好了好了,別生氣。爺爺錯了還不成麼?」祁鋒爺爺笑著道,「老實說,汀兒啊,這個夥計的身手真是……嘖嘖……在江湖上排名決落不下三百之外,怎麼會跑你這做個小夥計?」
「爺爺,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江湖』了吧。你怎麼知道他的功夫在三百之內啊?」我不屑,這些江湖人,真無聊。
「怎麼,不相信我的話啊?」祁鋒爺爺有些不滿。
「相信,相信。」我敷衍道。
客路早就不理我們,繼續自己的工作了。他搬完最後一罈酒,抬頭問道:「就這些了嗎?」
「嗯。辛苦你了。」我笑笑,「我們回去吧。」
「要走啦?」祁鋒爺爺有些不捨,他沖客路道,「有空再來陪我鬆鬆筋骨啊。」
客路笑了一下,並不回答。
正要走時,祁鋒爺爺又叫住了我們。「等等,等等,這是誰掉的東西?」他追了出來,大聲道。
我轉頭。護身符?我可沒這玩意。
客路走上去,拿過那個護身符。「我的,謝謝。」
大概是剛才打得太激烈,所以掉的吧。——等等,那個好像是……我和月姨上香時求的,然後拿來分給我的夥計的吧。他……還留著嗎?
……
「祁鋒爺爺以前是個江湖豪俠——他自己說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放著大俠不做,跑來我們這無名小鎮釀酒。」我邊走邊向客路解釋,「怪人吧!」
客路淺淺一笑,並不應和。
我看著他的側臉,不由又想起了祁鋒爺爺的話,「這個夥計的身手真是……嘖嘖……在江湖上排名決落不下三百之外,怎麼會跑你這做個小夥計?」我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決計問他,「你呢?你又為什麼留在醉客居?」
客路愣了一下,和以往一樣,他沉默著。
「我只是隨便問問,」我立刻笑道,「當我沒說過。」奇怪,我幹嘛要知道他留下的原因啊?說不定他只是單純地要退出江湖咧……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清晨的街道空無一人,安靜地只能聽見我和客路的腳步聲。這種安靜卻莫名其妙地讓我不安起來。
「那時,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客路突然默默地開口。
「呃?」什麼意思?
他轉頭看著我,「……抬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站在醉客居的門口……」他停下了腳步,「我以為……是家客棧……」
「可惜不是?」我笑了起來,「那也難怪,醉客居以前是家客棧的,只是近幾年才不是……經常有人認錯的……」
「你……為什麼會收留我呢?」他突然這麼問道,著實讓我語塞。
「那個……」我抓抓腦袋。因為你把我壓倒了。我能這麼回答麼?——當然不能!那我要怎麼說?「天意吧。」有些時候老天真是塊不錯的擋箭牌。
他淺淺笑了一下,繼續推車。
笑什麼?說來也怪,每次看到他笑,我都會有一種放心的感覺。其實,我很想問他的過去。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開口,他的笑容就會消失了。好奇歸好奇,我還不至於不近人情成那個樣子。
……
哎!還沒有起床啊!我看著醉客居裡安安靜靜的廳堂,感歎著。
「汀姐姐,你回來啦!」客憶從樓上跑了下來。
「你起來了啊。」真是驚奇啊!
「嗯。」客憶笑著,「早起來了。」他探頭看看客路,「你們去搬酒了啊?」
「是啊。」擺明了的。
「對了,客隨有事出去了,客行去買菜了。」客憶將凳子從桌上搬下,「我在等你們回來開店。」
哇!原來大家都是這麼自覺的嗎?我怎麼一直沒有發覺?我不由有些感動。
「我去把酒搬進酒窖。」客路搬起酒,向酒窖走去。
我是不是太輕鬆了?我看著忙碌的客憶和客路有些不好意思。
「客路哥哥的身手很好啊。」客憶突然冒出了一句。
「啊?」我看著他,「為什麼這麼說?」
客憶側側頭,「推著三十幾罈酒回來,氣都沒喘一下。剛才提著兩壇那麼重的女兒紅,身子不晃,腳步不虛。想想都知道會功夫啦。」他悠閒道。
「是麼?」客憶這傢伙的腦子真是好啊!以前是幹什麼的?我不由覺得自己八成也被這小子研究過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小心地問道:「對了,小憶,上次送給你的護身符,你還留著吧?」
客憶有些奇怪,「留著啊,問這個做什麼?」
「呵呵,我聽人說那個好像很靈驗,所以提醒你們不要丟了。」瞎掰!
客憶點點頭,笑道:「想不到姐姐也信這種鬼神的無稽之說啊。」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解釋道,「那你放在哪裡啊?」
「問這個又做什麼?」客憶瞅著我。
「這種東西亂放的話,就沒有效力了!」我一本正經道。
「枕頭底下。」客憶聳聳肩,答道,「不過……我記得客路哥哥好像隨身帶著。」他想到什麼,補充道。
「啊……是麼?」突然自己爆料啊!
「嗯。」客憶繼續搬凳子,「老實說,那並不是什麼貴重東西,看客路哥哥的樣子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是啊是啊。好緊張啊,這小子說話可不可以利索點。
「於是我就問他羅。」客憶搬完椅子,拍拍手道,「猜他說什麼?」
我怎麼可能知道?我搖搖頭。快說吧,少賣關子!
客憶笑了笑,笑容中有種無奈,「他說那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東西……」
第一次麼?客路……他……
「你想知道的,我可都告訴你了啊。」客憶狡黠地笑笑。
「什麼?」我一下子驚惶起來。他怎麼知道我是故意問他的?
客憶歎口氣,「不要裝傻啦,姐姐,」他雙手環胸,不緊不慢,「護身符是你一個月前送的,如果擔心我們會扔掉的話,早就該說了,何必等到今天,多此一舉。而且,詢問我放在哪裡,顯然是有所意圖。我從沒提起過護身符一事,你的詢問對像自然不是我。客行性格隨意,想知道他的事,你會直接問。客隨的話,你問,他也會如實回答,不必拐彎抹角。這樣就只剩下一人了。再加上,問的時候不在昨天,不在今晚,恰好在你和客路哥哥出去回來之後,那麼很明顯是想知道客路的事了。再加上我說客路的時候你側耳傾聽的樣子,八九不離十了。我猜你一定是恰好看到客路身上隨身帶著那個護身符,所以問起吧。」
准啊!算命的都不如他!「我……」我一時無言以對。
客憶眨眨眼睛,「我好像猜得很準啊。不過姐姐大可不必擔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要是對客路哥哥有心,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我不會笑你的啦!」
你現在就在笑好不好!我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可以煎蛋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幹嘛要這麼急著解釋啊?越描越黑。
客憶突然正經了起來,「姐姐……」他看著我,聲音裡有些晦澀,「我並不是危言聳聽,但客路哥哥的來歷決不簡單——他在我之前進醉客居,照理說,姐姐應該很瞭解他,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呢……」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笑了。我早就不擔心這回事了,怪人太多了。
「那麼……我呢?」他低下頭,道。
「你到底要說什麼,小憶?」我察覺他的不對,詢問道。
「我出現的那一天,醉客居後面的小巷裡出了命案吧。」他說的時候,我有些心虛。為了怕他擔心,這件事,我和客路都沒有提起過。
「這只是個巧合罷了。」我笑著。
「我身受數刀,還有內傷……這並不是巧合吧。」
「你說不定是受害者之一啊?」這也不無可能啊。
「不,不對。」他斬釘截鐵,「我不是受害者,而是兇手。」
我愣了愣,不會吧?「你的記憶恢復了?」
客憶搖搖頭。
「那就是亂猜羅。」我又笑了,「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那些人死於一種一寸寬,兩分薄的兵刃……」客憶打斷我的話,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還記得你還給我的那個盒子嗎?這就是盒子裡的東西。」他手中的是一把樣子奇特的小刀,「我問過仵作,那兵刃應該就是這個樣子……而且……」他走到門外,撿起一塊小石,捏在手心,略微施力,再鬆手時,石塊變成了石粉。
好好……好功夫啊!我雖然不是個行家,這種東西我還是懂的。
「這樣的功夫……我不可能只是個遭劫的富家公子吧……」他苦笑了一下。
「這種事不重要吧。」我滿不在乎道,「你以前是什麼人,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我認識的,是那個總是自以為是,還有點聰明過頭的客憶。在醉客居,你只是,並且只會是『客憶』。」
他看著我,那種無助的眼神,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的他。
「沒想起來也好,想起來也好。總之,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我雙手叉腰,奸笑道,「你注定要在我這裡做個小夥計,認命吧!現在去吃早飯,然後幹活!」
客憶突然笑了出來。
「笑什麼?」人家是在安慰你好不好——雖然措辭不太溫柔。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客路哥哥這種高手,會安於在醉客居做個夥計。現在我明白了……」客憶笑著。
「明白什麼?」我瞪著他。其實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來著。
客憶拍乾淨手裡的石粉,道:「因為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他注定要在你這裡做個小夥計,他認命了!」
嘁,什麼嘛!等於沒說!
「謝謝你……」他突然輕聲道。
「呃?」我看著他,道謝做什麼?
客憶笑著,「客路,一定也想說同樣的話……」
我知道自己是蠻偉大的,不過你這麼說我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哎。
「我會記得姐姐說過的話……即使有一天我想起自己是誰……」他吁了口氣,「好了,我去吃早飯了!」他快樂地走開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盡發生一些古怪的事!還有,我是想說些肉麻的話感動感動別人,為什麼,反而是我被感動了?……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