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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南柯》第5章
第五章

  從惠州至揚州,一千三百餘里路程,自不算近。

  蕭絕雲走的是水路,一路上山水秀麗,風光旖旎,倒也愜意。及至上了岸,離揚州大約還有幾日路程,他也不急,只帶著個貼身小廝,一路慢慢行將過去。貪戀美景,在一處山頭流連了些時辰,下得山來時天色便不早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趕在日落前到附近的城鎮投宿。誰知天公不作美,走不到半裡地,竟下起雨來。

  蕭絕雲眼見著雨勢越來越大,倉皇間見附近有座亭子,急忙躲了進去。早春三月,山雨也自料峭,風吹在身上竟有些冷。小廝解開包袱,找出件厚些的外衫給他披上,主僕倆便立在亭內,等待雨停。

  等了一陣,雨勢未見稍歇。倒是遠遠見一人撐著把紙傘沿著小徑而來,顯然也是被大雨所逼前來避雨的。那雨來得極大,只見那人手中一把油紙傘被吹得東歪西斜,卻是小心翼翼的遮著背上背著的包袱,待到入得亭子中時,人已經渾身濕透了。

  那人收了雨傘,抬起頭,蕭絕雲不由得吃了一驚,「孟公子,原來是你。」

  孟適青比他更加吃驚,「蕭……蕭少爺,你怎會在此處?」

  原來孟適青出了五松觀,也向揚州而來。蕭絕雲走的是水路,他走的是官道。剛翻過山頭,下山便遇上這場暴雨,急忙走到亭子裡來避雨,不期然竟在此處相遇。

  蕭絕雲不由得笑道:「看來在下與孟公子倒頗有緣分,不知孟公子是要趕往何處去?」

  孟適青心想,什麼緣分,我可不敢與你有緣分!只得答道:「在下欲往揚州,不知蕭少爺……」

  話音未落,便聽蕭絕雲驚喜道:「實在是巧,在下也要去往揚州。如此,倒可以和孟兄結伴同行了。」

  孟適青呆著一張臉:心想真是巧,實在巧,他要去揚州,這劫數也要去揚州。

  怎會這般巧?

  兩人立在亭內,見一時半會兒這雨也停不下來,枯站著也是無聊,便攀談起來。說到攀談,卻是蕭絕雲問得多,孟適青有一句答一句,父母籍貫均胡亂糊弄過去,只說自己自幼父母雙亡,當年差點餓死街頭,幸而得了蕭老爺救助,如今寄住在羅浮山上的一間道觀內。此次前往揚州,是受主持之托,辦些瑣事。

  蕭絕雲倒沒料到孟適青寄居在道觀內,他素來對道士之類的人物敬而遠之,心目中認為那等同神棍一流,下過靠些煉丹算命的鬼神之術騙人錢財。見孟適青生得一副好風骨,便不由得有些可惜,心想他若是生在家境好些的人家,也不該是這般造化。

  他忽然記起自己在惠州的幾家商舖,倒也能安插一名帳房先生進去。瞧這孟適青談吐不俗,不像目不識丁之輩,唸著他這幾年來對父親的墳冢多有照料,也該幫他一把,總好過終日寄人籬下。

  這樣一想,正欲開口,忽見遠處一女子自雨中急急而來,纖瘦的身子在狂風驟雨中被淋得濕透,蕭絕雲急忙吩咐小廝撐把傘過去,將那女子接了進來。

  那女子進了亭子,將淋濕的額發稍微攏了攏,對著蕭絕雲施了個萬福,「小女子出來拜祭亡母,不料突遇驟雨,多謝公子施以援手。」

  蕭絕雲微微一笑,「不敢當,舉手之勞而已。」

  略微打量了那女子兩眼,雖是布衣荊釵,卻也生得容顏婉麗,怯怯然頗有幾分動人之處。心想這荒山野嶺,怎會有如此標緻的女子?

  那女子抬眼偷偷瞧了瞧蕭絕雲,見他衣飾華貴,儀容俊美,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又轉眼看了看孟適青,低下頭,細聲問道:「不知兩位公子,是此處人家,還是路過?」

  蕭絕雲道:「是路過,正欲等雨停後趕到前面的鎮子裡去。」

  那女子有些吃驚,「此處離城鎮頗有一段路程,如今天色已是不早,兩位公子只怕錯過宿頭了。」

  蕭絕雲聞言,不由有些擔心。他抬頭看看雨勢,心想這女子說得有理,便是等到雨停了,只怕夜色也深了,再趕往前面的城鎮,也來不及。

  正躊躇間,卻聽那女子道:「離此處不遠有戶人家,可投民宿。兩位公子若不嫌棄,今晚可去那裡暫住一宿。」一面說,一面抬手往著前面指了指,「沿著這條小徑直走,便可看到。」

  蕭絕雲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隔著雨簾看不分明,隱約可見到一處房屋,便笑道:「多謝姑娘相告。」

  那女子又是臉一紅,靦腆的道了聲:「不敢。」

  不多久,那雨便慢慢的小了下去,那女子向著蕭絕雲和孟適青道了別,自去了。

  那女子離開後,蕭絕雲和孟適青又稍微等了等,風停雨止後,方自亭內走了出來。沿著小徑走了一段,果見一處人家,屋內還亮著油燈,顯然是此處的農戶。

  蕭絕雲見大雨過後,已是月上枝頭,天色已晚,便轉頭對孟適青道:「孟兄,不如今晚就在此借宿一晚吧?」

  孟適青卻是自那女子進入亭內後,便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如今聽蕭絕雲相邀,只搖了搖頭,「我有些急事需連夜趕路,自幼走慣了夜路,倒也無礙。」頓了頓又道:「蕭少爺,我勸你……還是到前頭的鎮子找家客棧吧,不必借宿於民宅。」

  蕭絕雲奇道:「這是為何?如今天色已晚,我又不急著趕路,在此借宿一晚有何不妥?」

  孟適青猶豫了一下,道:「山野村居,想必簡陋不堪,蕭少爺住得慣麼?」

  蕭絕雲不由得臉色微變,聲音中已帶了不悅,「蕭某長年在外,倒沒有孟兄說的這般嬌貴。」

  孟適青怔了一下,只得又道:「荒山野嶺,只這一戶人家,若非善良之輩,豈不危險。蕭少爺還是萬事斟酌,小心為上。」

  蕭絕雲看了他一眼,「孟兄太過小心了,如今太平盛世,難道處處皆是賊窩?」

  孟適青實在沒法子,只得實話實說,「此宅風水險惡,屋內必有惡煞,蕭少爺何苦非要借住於此。」

  不料蕭絕雲聞言,只是一笑,略不在意。

  「風水之說,蕭某從來不信。人各有命,福禍在天,又與風水何干?」他頓了頓,向著孟適青道:「既然孟兄尚有要事在身,且請自便。若有緣相逢於揚州,望能再與孟兄把臂同遊。」言畢,施禮而去。

  孟適青見他不聽勸,眉頭一皺,還欲再勸,卻已是言盡於此,說無可說。眼見得蕭絕雲自去遠了,嘆了口氣,也不知當追不當追。

  此時,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你若想管這閒事,便去追。若不想管,趁早趕路,難道要在這亭子裡睡一晚?」

  孟適青回頭一看,孟舜之不知何時已立在他身後,他苦笑了一聲道:「師父覺得徒兒當管不當管?」

  孟舜之哼了一聲,冷冷道:「你是我徒弟,我當然不想你管。不過……我瞧你這樣子,只怕不會聽我的話。」

  孟適青沒有答話,孟舜之又道:「是他不聽你勸,好心反當驢肝肺,你還去管這閒事作啥?」

  孟適青隔了半晌,才道:「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孟舜之氣道:「他自己說的,人各有命,福禍在天。若他命不該絕,自然無恙。你既明知他是你劫數,便該避遠些,非要去無端端自己惹禍上身?」

  孟適青微微嘆了口氣,道:「也罷,我便在附近找塊乾淨地方打發一宿吧!若他無事,我自不會去招惹他。若……當真兇險,我卻不能視而不見。」

  就算是他命中的劫數,他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孟舜之見他決心已定,也不好再說什麼。雖甚為擔憂,卻也知道這徒兒一旦作出決定,輕易便不會改變,只得嘆了口氣,道:「也罷,你不放心便留下吧!過了今夜,你便與他分道揚鑣,再莫牽扯了!」

  孟適青笑了笑,「徒兒明白。」

  蕭絕雲領著小廝繞到那戶人家面前,抬手敲了敲門。

  半晌,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張滿臉皺褶老漢的臉,「誰呀?」

  蕭絕雲拱了拱手,禮貌的笑道:「在下路經此處,錯過了宿頭,希望老丈能行個方便,借宿一晚。」

  那老漢一看就是個老實的莊稼人,見蕭絕雲一身貴氣,穿戴不俗,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倒嚇了一跳,急忙將門打開將他主僕迎進來,搓著手笑,「這位公子請屋裡先坐坐,這麼晚了,還沒吃飯吧?」

  蕭絕雲道了謝,抬腳進了屋,四處打量了一眼,雖是佈置簡陋,倒也整潔。又見那老漢拘謹的站在一旁,便起身笑道:「老丈不必客氣,是在下叨擾了,今晚暫借一宿,明早便走,房錢一定加倍呈上。」

  那老漢不好意思的憨笑著,「小戶人家不成樣子,真是委屈公子了。不過借張床,什麼房錢不房錢的。」

  蕭絕雲見他厚道,便想明早離開前多留些銀兩才是。那老漢給他倒了碗茶,便進去收拾房間。

  蕭絕雲略坐了一會兒,那老漢出來說房間已經收拾好了,瞧著蕭絕雲又問了聲:「公子,要用些吃食再休息嗎?」

  蕭絕雲道了聲不用,又再三道了謝,由那老漢領著去了房間。

  他走了一天的路,自也累了,見床鋪收拾得乾淨整齊,略微梳洗了一下,挨上床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輕輕的叩門聲。

  蕭絕雲驚醒過來,翻身坐起,還道是那老漢有事相找,便過去開了門。誰料門外卻站著個怯生生的女子,聽他開門抬起頭來,蕭絕雲不由得吃了一驚,竟是白天在亭子內避雨時遇見的那個女子。

  「姑娘,你怎會在此處?」

  女子微紅了臉,細聲道:「奴家便是這戶人家的女兒,白天見公子錯過了宿頭,原想請公子來寒舍暫住一宿,又恐公子嫌棄,不敢明言,如今特意來謝公子借傘之情。」

  蕭絕雲很是吃驚,便道:「姑娘客氣了,說到謝,該是在下多謝姑娘指路之恩才是。只是這麼晚了,多有不便,還是請回吧!」

  他心想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站在一處,總該避嫌,誰知那女子竟不肯走,扭捏了半晌,才開口道:「奴家……自見了公子,便心生仰慕,若公子不嫌棄,願、願自薦枕席……」

  一句話說到末處,竟是雙頰暈紅,聲音幾不可聞,水汪汪一雙眼斜看上來,說不盡的嫵媚動人,楚楚可憐,饒是鐵石心腸之人,只怕也不忍拒絕。

  蕭絕雲卻是驚得後退了一步,急忙搖頭道:「姑娘,在下不過路經此處,非是可托終身之人。承蒙錯愛,不敢壞了姑娘的名節,還請回吧!」

  那女子大約也沒料到竟會遭拒絕,一怔之下,竟是上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奴家自知高攀不上公子,只求一晚,能與公子共效於飛,心願已足……」

  蕭絕雲見她一再的痴纏,不由得也有些動怒,沉聲道:「姑娘,請自重!」

  那女子嚇得一抖,瞬間紅了眼眶,怯怯然的鬆開手,泫然欲泣的望著蕭絕雲,「難道……奴家果真生得如此醜陋,令公子厭惡至此麼?」

  蕭絕雲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忽見那女子衣袖一擺,自己眼前驀地一黑,不知怎的,就被那女子推進了房,隨即那房門便被帶上了。

  他抬手剛想喝斥,卻是身不由己,彷彿四肢皆已不聽使喚,話也說不出來,被那女於輕輕一扯,拉到了床上。

  「公子果然是柳下惠、魯男子,奴家好生敬佩。」那女子媚笑一聲,湊到他臉頰邊,吐氣如蘭,「可是呢,奴家偏就喜歡……」一面說,一面伸手摸進了蕭絕雲的衣衫內,撫摸挑逗起來。

  蕭絕雲大駭,偏偏卻動彈不得。掙紮著一抬頭,冷不防被那女子當面吹了一口氣,登時頭一沉,下腹隱隱然一陣燥熱卷將上來。女子瞧他模樣,輕笑了一聲,一手解開自己的衣衫,貼將上去,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竟被掀翻下來。

  她吃了一驚,只見蕭絕雲鼻息沉重,分明是慾火已經上來,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如玉的臉龐翻騰著情慾的紅暈,雙眸赤紅如血,彷彿要吃了她一般的看向她。

  「公……公子……」她嚇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不明白這個方才看起來還溫潤如玉般的謙謙公子,怎麼突然出現如此駭人的神情。

  「我生平……最恨被人騙。」蕭絕雲帶著三分冷笑的聲音響起,笑得寒徹心骨,隨即「喀嚓」一聲,女子的整條右臂便被生生卸了下來,「小妖精,你好大的膽子!」

  女子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劇痛襲來,慘叫一聲,瞬間化為一隻毛狐,滾下床去,便欲奪門而逃。蕭絕雲正要去追,忽聽窗戶「砰」的一聲被破開,一道劍氣襲面而來,瞬間將那狐狸釘在了牆上。蕭絕雲被那劍氣一掃,跌回了床上,動了一下,便沒了聲息。

  只見一條灰色人影自窗外躍了進來,一眼瞧見了被釘在牆上的毛狐,輕笑了一聲,「果然是只妖精。」

  那狐狸被桃木劍釘住,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兀自拚命掙扎。

  孟適青不去理會它,逕自往床上看了一眼,見蕭絕雲雖昏沉沉躺著,卻並無大礙,略放下心。這才走過去,拔出桃木劍,將那狐狸提了起來,「你不好生在林子裡修煉,偏要出來害人,我是留不得你的性命了。」

  那狐狸「嗚嗚」亂叫,涕淚齊下,口吐人言,「真人饒命!小妖再也不敢了!」

  孟適青微微一笑,「我可不是什麼真人,若今日饒了你,他日你必為禍害。瞧你這副皮囊,已是害了數人性命吧?我豈能容你再去害人!」

  掌心一翻,三寸桃木釘穿心而過,狐狸慘嚎一聲,頓時氣絕。

  那狐狸一死,整座房屋瞬時間化為一片荒墳之地。蕭絕雲就躺在雜草叢間,孟適青走過去一瞧,卻見他雙目緊閉,滿面赤紅,呼吸緊促,顯然是被那狐狸施了媚術,尚未清醒。

  他怔了一下,只得蹲下身子將蕭絕雲搖醒,「蕭少爺,快醒醒!」

  蕭絕雲陡然睜開了雙眼,忽然伸手,猛然將孟適青的身子拖了過來。孟適青猝不及防,跌在他身上,被他攔腰一把抱住了。

  孟適青大驚失色的一回頭,正對上一雙情慾熏騰的眼眸。心裡「咯登」一聲,急急抬起雙掌想要將蕭絕雲打暈,卻被一口啃在了脖子上。

  「好甜……」

  孟適青脖子被咬出了血,蕭絕雲伸舌舔了一下,微微笑起來。月色下一張魅惑絕豔的臉,唇邊猶沾著一絲血跡,孟適青被嚇呆了。

  「蕭……蕭少爺……」

  蕭絕雲露齒一笑,正要將他撲倒在地,忽然腦後傳來一陣鈍痛,身子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孟舜之站在他身後,冷眼看下來,「你想對我徒弟幹什麼?」

  「……」

  「……」

  「師父,你已經將他敲暈了。」

  蕭絕雲是被一陣鬼哭狼嚎般的哭泣聲給弄醒的。

  「嗚嗚嗚……少爺,你快醒醒!昨晚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連屋子都不見了……少爺,我們怎麼會睡在這種鬼地方啊!嗚嗚……」

  他的貼身小廝如寶,一雙眼腫得猶如核桃,坐在他身邊哭個不停。蕭絕雲忍著頭痛坐起身來,摸了摸後腦勺,似乎腫起了一個大包。

  他實在是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昨夜那女子向著他吹了口氣,而後他腦袋一沉,記憶一片混沌。嘴裡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怎麼來的。他隱隱只記得自己好似抱住了什麼人,那人肌膚溫暖,被他摟在懷內,一瞬間只覺情生意動,燥熱難當,彷彿咬也不是舔也不是,恨不能揉進身子骨裡去一般的滋味。

  這念頭好像紮在他心底,幾生那麼長,幾世那麼久。

  ……可那人是誰呢?

  耳邊兀自傳來嗚嗚咽咽的抽泣聲,他只得伸手拍了拍如寶的頭,「別哭了。」

  「少爺,你醒了!」如寶忙抬起頭,十指在臉上亂抹一把,飛快的爬過去,嘴一癟,又要哭,「我昨晚分明睡在少爺隔壁房裡,誰知今早一睜眼,竟躺在一片亂墳崗裡頭。少爺躺在這雜草叢裡,搖都搖不醒。少爺……昨晚咱們是下是……撞鬼了……」說到後面,聲音抖成一片。

  蕭絕雲四處望瞭望,一片淒涼狼藉,驀地想起昨日孟適青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道那宅子不乾淨……他身上一寒,心想只怕真是撞邪了。

  他向來不信什麼鬼神之說,只是昨晚之事太過詭異,由不得他不信。略定了定心神,扯起坐在地上的如寶,「快些起來,趕緊走。」

  如寶抖了一下,急忙爬起來,抹了把眼淚,跟在蕭絕雲後面,一邊嘴裡嘟囔:「少爺,咱們還是去買些護身符防身吧……」

  此時的孟適青,早已在數里之外。

  昨夜他師父一把打暈了蕭絕雲後,二話不說便扯著他連夜趕路。孟適青知道師父心裡慌,他自己也被蕭絕雲嚇了一大跳,但也知道那人不過是被狐狸迷了心智,並非存心輕薄。

  「師父。」他無奈道:「好歹把人弄醒了再走啊!」

  就這樣將蕭絕雲丟在亂墳崗裡昏迷不醒,他們就這樣一走了之麼?

  孟舜之只說了三個字,「死不了。」

  他隱約覺得心裡很慌,他已經是地仙,能一眼看破常人命格理數及前世今生。自孟適青十年前死而復生後,他卻再算不出自己徒兒的命數。及至修了地仙,也看不透他的前世。心裡始終記著當年那轉輪王之語,心想自家徒兒來歷恐是不凡,不是他這等修行便能看破。孰料昨晚一見迷了心智後的蕭絕雲,陡然心頭一寒。

  那舔著他徒兒脖子上血跡的男人,微微笑著的男人,俊美異常,魅惑異常。不是他曾經熟悉的蕭府小少爺,也不是如今的蕭絕雲,而是他竟然一眼同樣看不透前世的男人。

  看不到前世,意即前世必不在輪迴,非神即妖。

  他怕只怕,自己徒兒的這場劫數,避無可避。他如今只想早日了結揚州之事,盡快回到羅浮山。

  孟適青自不知師父這番心思,見師父擔憂,便也順了他的心意,加快腳程,不多日便到了揚州。孟適青恐那知府等得心急,一路問到了衙門,遞上拜帖,不多時,便被迎了入內。

  孟舜之堂而皇之的跟在孟適青身旁,揚州離惠州千里之外,根本就沒人認識他,便是青天白日的走出來,也不用怕被當成是鬼。再說他也不放心孟適青,風水之說畢竟不比紙上談兵,他這徒兒雖天賦過人,卻從無實際經驗,有他在一旁看顧,總不會出岔子。

  揚州知府素來信道,對孟適青師徒頗為客氣,替他們安排好廂房後,便吩咐設下了洗塵宴,請他二人稍事歇息後,便著人請他們入席。

  孟舜之是個地仙,不沾人間葷腥,只坐在一旁用了些茶水。孟適青便一邊用著膳食,一邊慢慢與那知府攀談。

  那知府見孟舜之一派仙風道骨,孟適青也生得相貌清朗,風骨不凡,便不由得歡喜了幾分。心想羅浮山五松觀的道長果然不一般,比起普通人來,身上便沒有那些俗塵味。又見孟適青談吐不凡,進退得當,更加刮目相看,便吩咐將夫人和小少爺一併請出來,聽聽這兩位先生講解風水之道。

  下人領命而去,不多時,便見一位儀容華貴的婦人牽著個粉雕王琢的小少爺出來了。知府老爺晚年得子,對這獨子十分寵愛。小少爺不過才四、五歲大,粉嫩嫩一團甚為可愛。知府老爺招著手叫他過來,那小少爺烏溜溜的眸子四處一轉,落在孟舜之身上,忽然「咿咿呀呀」的向著他撲過去,腳步蹣跚,一把抱住了孟舜之的大腿,扭著身子便往他身上爬。

  孟舜之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推開也不是,摟住也不是,眼睜睜看著這小少爺爬到他腿上,口水流了他一身,兀自拚命拽著他的胳膊不放。

  孟適青瞧得目瞪口呆,知府老爺大為尷尬,一旁的下人急忙過去要將小少爺抱下來,那小少爺卻不依,扭著身子死命黏在孟舜之身上。孟舜之瞧著他的眉眼,忽然心念一動,抖著手在他頭上摸了摸,心裡「咯登」一聲,霎時呆在了那裡。

  那小少爺被下人強行從孟舜之腿上抱開,揮舞著胳膊哭喊不休,嘴裡嗚嗚啊啊的,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孟適青瞧著奇怪,心想尋常人家的孩子,長到四、五歲,不說能出口成章,至少也該口齒伶俐,怎這小少爺……

  莫非是個啞巴?還是個……白痴?

  知府老爺有些尷尬,勉強笑了笑,「兩位道長見笑了,犬子……有些駑鈍,長到至今,還不會說話。」

  孟適青吃了一驚,心裡未免同情,便道:「我看小少爺天庭飽滿,眉目聰慧,也許是大器晚成。」

  知府老爺嘆氣道:「兩位都是修行之人,老夫也不相瞞了。犬子出生時便有些怪異,落地即能開口,直說此處不是他家,要著人將他送回去……一片胡言亂語,鬧騰下休。老夫心下慌張,請了高人來看。說是前世夙孽,自娘胎帶到了今生,忘了也就好了。淋了盆熱狗血在頭上,倒真不鬧了,只是從此再未開口說過半個字,痴痴呆呆,一絲兒慧性也沒了。」說著不由得長嘆了一聲,苦笑道:「請了多少先生,也教化不開,老夫也只得認命了。」

  孟舜之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身子抖了抖,垂下了眼簾。

  宴席散後,孟舜之直到回了房,一直還是那副呆怔的模樣。

  孟適青跟在他身邊十年,他師父為人時清冷淡漠,寡言少語,做了地仙后性子倒灑脫很多,喜怒哀樂各種表情,反而比做人時還要多些,只是唯獨沒見過師父這種失魂落魄般的表情。

  「師父,你怎麼了?」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孟舜之搖了搖頭,心神不寧。

  孟適青見他不肯說,也不好強問。翌日一早,便開始替知府看宅。

  坐山立向後,以一卦管三山,將本坐之星安入中宮,用洛書九星飛布之法,以中宮之卦的五行為我,八方為星斷吉凶。所謂紫白九星,乃指一白在坎為貪狼,二黑在坤為巨門,三碧在震為祿存,四綠在巽為文曲,五黃在中央為廉貞,六白在干為武曲,七赤在兌為破軍,八白在艮為左輔,九紫在離為右弼。以一至九數與八方的生剋制化調整室內風水吉凶,開門納氣,化煞擋災。

  知府在一旁瞧得「嘖嘖」稱奇,跟著孟適青在府內轉了一圈。

  孟適青心中已有大概,收了羅盤,回頭笑道:「想必此宅初建時亦曾得高人指點,是個旺宅的布向。不過時運已過,所謂風水輪流轉,當年的化煞之物,如今卻在凶門,從化煞也就變作了招煞——最近貴府可是多有人生病?」

  知府老爺奇道:「確實,老夫還道是初春容易染疾。」

  孟適青微微一笑,「是犯了白虎煞,主宅主多病易破財,重則會招來血光之災。不妨事,請老爺去買一對石麒麟回來,待在下安置在受煞方位,可化之。」

  知府老爺連連點頭,忙吩咐下人照辦。孟適青回屋自去畫了一幅佈局圖,隔日交與知府,便算大功告成。

  他本欲就此告辭,知府老爺卻盛情挽留,道再過兩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舫節,萬人空巷,熱鬧非常,兩位道長遠道而來,不瞧個熱鬧再走,實在可惜。

  孟適青瞧了瞧師父,見他亦有些想留下的意思,便點頭應允了。孟舜之自那日被小少爺纏上後,這幾日只要在府內撞見,那小少爺便立即奔上前來抱大腿,不知為何獨獨與他如此親熱。

  孟適青從未見過師父一臉困窘的模樣,不由大為有趣,時常也逗那小少爺戲耍,那小少爺卻只纏著孟舜之不放。

  到了花舫節這日,知府老爺換了便服,領著一眾家眷前去柳葉橋上觀花舫。孟舜之被那小少爺纏著,非要他抱,只得抱著他出了府。

  孟適青笑著跟在身後,走出幾條街後,他瞧著一路的風俗民情,與惠州大有所異,正看得興起,忽然瞧見一座樓宇,獨獨佇立在街尾,夜色中遠遠望去,竟是煞氣繚繞,不由得吃了一驚,回頭道:「師父,你且看那處……」

  話說到一半,才發覺孟舜之竟不在身邊,不知何時走散了。

  原來孟舜之抱著小少爺走在前頭,那小少爺經過個賣糖葫蘆的,流著口水要吃,孟舜之只好掏錢買與他,耽擱了些時辰,竟被人流與孟適青沖散了。

  這揚州城內大半的百姓都出來看花舫,街頭上人潮洶湧,黑壓壓儘是人頭,一走散便不知被擠到了哪裡,孟適青左右找不著師父,卻是一抬頭,恰好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進了那樓。

  便是隔著人山人海,孟適青不知怎的,竟一眼認出了那是蕭絕雲。

  孟適青不由得撫額嘆息,這蕭絕雲,難道天生是個招煞的體質,窮山惡水處有他,煞氣繚繞處也有他。他本欲不去管,躊躇了一下,還是往那方向去了。

  若師父知道了,又要罵他多管閒事了吧!

  只是即便沒有那蕭絕雲,既看到了這樣一座凶宅,不去看個究竟他也心有難安。若他看得不錯,那樓,犯的是陰邪煞,堪稱風水諸煞中最為凶險的一道惡煞,極易招惹陰邪之氣。他沒料到如此繁華之地,竟也會有這樣一處風水惡煞之樓。

  他心念既定,便一路分開人群,向著那樓宇而去。只是那歌舞昇平、流光四溢的背後,是怎樣的一群枉死鬼聚而為煞,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劫數,卻是他此刻絕沒有料到的。

  他只聽到遠遠的吟唱傳來,古老的歌謠,很輕很輕,如同風中斷翼的蝴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反反覆覆,來來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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