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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枕邊細語》第7章
第七章

  魔界,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沒有廢墟、沒有沙漠、沒有火焰,也沒有橫屍遍野滿地枯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黑色河流,馬路那樣的筆直,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黑色河流夾雜許多細小的石礫,粘稠混濁,像是滾動的液態柏油,冒著騰騰的熱氣,流速很緩慢,遠看幾乎是靜止的。

  載著他們的馬車在河邊停下,法希弗門一開走下了車,交給司機幾顆像是人類脊椎骨的東西做為報酬,那司機直說不用客氣。

  「這是一定要給的。」說完,法希弗敲敲車門,催促道:「快出來,我們趕時間。」

  高翌翔這才從震驚中回神過來,跟著跳下車,他想自己的心理素質還算堅強的,畢竟與法希弗相處好段日子,已經見怪不怪。

  對法希弗這貴族惡魔而言,往來人界與魔界就像招計程車那樣簡單,而他也真的是帶著高翌翔飛到某處十字路口,抬手一招,路中央就憑空出現這輛由六匹無頭鬼馬所拉著的馬車,司機是個瘦骨如柴的老人,對法希弗討好的咧開沒牙的嘴,無瞳的濃黑色雙目,呼出的氣息有著濃濃硫磺臭味。

  法希弗二話不說拉他上車,車門關上後,只見老者揮舞長鞭,「啪!」的一下。車輪嘔嘔啞啞的轉動起來,瞬間窗外的景色快速變化,文明世界的建築物飛快的退去,沒多久前方就出現這條黑色大河。

  馬車停下,他才知道魔界到了。期間以他的認知應該不超過三十分鐘,比機場出入境還有效率。

  天空不見日月星辰,是一整片滾動翻騰的雲霧,呈現灰中帶紫的顏色,雖壓抑但也別有一番美感,由於沒有太陽,光線昏暗,魔界的日間就只有人界清晨時分的亮度。

  腳下的土地略微透出暗紅,他以腳尖撥了撥,只掀起些紅色細沙,沒有他以為的鮮血或屍塊。

  黑河河面近百公尺寬,對面的河岸是一大片暗紅色的岩石山,從對岸看過來應該也是一樣的景致。河岸邊零星有些石塊堆砌成的建築群落,綠皮膚的矮人在建築物周圍活動,附近說不上荒漠,但離熱鬧這詞也差得很遠。

  「阿瑪多斯城城郊。」法希弗說,「我們是可以直接出現在城裏,但我不想太受注目。」

  魔界地表非常的燙,夾著硫磺味的熱氣不斷冒出,踩在上頭,像走在炭火堆上,高翌翔感覺鞋底都要融化了,讓他一直跺腳,根本是站不住,沒一會就汗流浹背。

  法希弗大大吸一口渾濁的空氣。「還是魔界舒坦……太陽曬多了對皮膚不好。」

  空氣裏彌漫著硫磺跟刺鼻的焦臭味,沒吸幾口就覺得呼吸困難,頭昏腦脹,高翌翔摀住口鼻,難受的喘著。

  「要怎麼去……你說的阿瑪多斯城。」

  年齡與經歷的緣故,高翌翔從不撒嬌不抱怨,無論多難受,總是咬牙默默承擔,直到身心崩壞。猶如石縫間的野花,不起眼卻堅毅的美麗,讓法希弗想狠狠的蹂躪,又渴望圈在掌心珍惜。

  「飛過去,一下子就能到。」法希弗說得再輕鬆不過。

  「飛?……」

  法希弗脫下長外套,披在他頭上,把他整個人罩住,接著將他打橫抱起。外套隔絕渾濁的空氣跟高溫,被蒙著頭雖然悶熱,但至少能順暢的呼吸。

  聽見翅膀拍動的聲音,從周圍風的流動感覺到,法希弗抱著他飛了起來。

  他對高空飛行餘悸猶存,但由於被外套罩著臉看不見四周,所以沒有太緊張,法希弗的懷抱令人放鬆。

  「底下是……啊,你看不到,沒關係我用講的。」法希弗的發表欲一上來,誰也阻止不了,仿佛是遊覽車的導遊,一一介紹魔界的景色。

  「底下這條叫黑喪河,包括俗稱阿瑪多斯之足的城郊區,黑喪河流經的土地都歸在我們的管轄,連夢魘森林也列在內。

  「順著它就能到阿瑪多斯城,阿瑪多斯是魔界最繁榮的魔族城市,腹地約有整個省那麼大,跟南方的黃金蜘蛛城有得一比。魔界之王艾韋斯的宮殿就在城中央,主塔的塔尖高聳入雲,半個城市外都能看到,是我祖先……」

  法希弗說的內容,高翌翔有一半以上聽不懂,他不打斷對方,安靜的待在惡魔懷中,想自己的事情。

  寄生在人體內的惡魔胚胎,被一層厚膜般的軟鞘保護著,舒服的窩在他腹腔處,外殼長出無數細小的血管,吸取腸子裏的養分。當超音波照出這孩子的形體時,那兩名醫師都驚呆了,而他更是內心激動得不能自已。

  他的體內,的的確確,有個新生命,螢幕上這孩子急促跳動的小心臟,現在回想起來,仍是讓人熱淚盈眶。為人父親的滋味是這樣的美好甜蜜,一旦嘗過,便無法忘懷……

  「高……」

  「高翌翔!」

  思緒被法希弗打斷。「什、什麼?!」

  看反應就知道他沒在聽,法希弗很是不悅。「我說我們要進城了,前面就是城門,我飛低點讓你看看。」他故意這麼說。

  高翌翔感覺身體一輕,黑喪河的熱氣撲面而來,法希弗拉開外套一角,要他往下看。「這帶很熱鬧的,快看!」

  他沒辦法,只好戰戰兢兢的低下頭,不過其實心裏也有些好奇。

  距離地面約有十層樓高,這樣的高度對個正常人類而言還在接受範圍。

  黑喪河應該是魔族生物活動的中心,建築物全沿著河岸兩旁展開,愈接近城市,房舍愈加密集,不只石塊,也出現鐵皮或水泥建成的屋子,身高只到他腰部的綠皮膚矮人跟比法希弗高壯的獸頭人,還有許多外型奇特的居民。

  遠遠就能見到法希弗一路說個不停的阿瑪多斯城。

  這魔界城市果然大得驚人,腹地一望無際,從這裏完全看不見城市的另一端,經過仔細規劃的街道成輻射狀散開,建築物星羅棋佈,不只房舍,有市場、商場、甚至水池花園,城裏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從高空中就能聽見各種聲響,其熱鬧繁榮的程度,絕不遜色於各國大城市。

  一邊是郊區簡陋的建築,另一邊是華美的城市高樓,兩者中間橫隔一道裂谷,這裂谷不是普通的斷崖,寬有數十公里,兩端同樣看不到邊際,灰濛濛的濃霧籠罩在穀中,底下一點光線都沒有,就是完全的黑暗,恍然讓人產生這裂谷直達地心的錯覺,仿佛是巨人的斧頭往地面一劈,地表在這裏被切成兩半。

  他們離裂谷還有好一段距離,這裏的深黑已經讓人毛骨悚然,他無法想像橫跨裂谷,或是飛在它上方的情景,裂谷猶如一條黑色巨蛇,蜿蜿蜒蜒的爬過陸地。

  「博吞地裂,魔界最大的一條裂谷,傳說這條裂谷將魔族世界分成兩半……其實沒那麼誇張,如果你有翅膀,就能飛到穀底,但絕對不會喜歡底下的怪物。」法希弗說道。

  裂谷兩側不見橋樑或鋼索之類的設施,正疑惑城內外的居民要如何往來,法希弗就指著黑喪河說:「這是通道。」

  黑喪河流至裂谷邊緣後,沒有往下落形成瀑布,而是筆直前進,淩空飄浮越過博吞地裂,繼續在地表上緩緩流動,就像是條不用支架的空橋。

  魔界生物們皆是經由黑喪河進出阿瑪多斯城,黑喪河河水不深,只到綠矮人的膝蓋,能看到矮人、獸頭人跟各種生物在上頭走動,他們似乎也受不了滾燙的河水,沒在河中的肢體燙得紅腫冒泡,有的甚至被燒成一團火球仍得繼續前進。

  而另外還有少部分的居民,他們乘坐在動物或馬車上,河水熱度的影響較少。

  高翌翔想,這大概是魔界一種階級或魔力劃分的方式。平民步行、富人乘坐交通工具,至於像法希弗這種惡魔貴族,則有翅膀能飛行。

  「我們也想過在博吞地裂上搭橋,但穀底的怪物很不喜歡我們在它上頭做工程,那玩意大得很,連惡魔都敬而遠之……」

  本以為會遇到滿天飛的奇怪生物,但看來就算是惡魔,像法希弗這樣有翅膀也在少數,天上就只有他們跟遠處一個小黑點。

  對方似乎注意到他們,就見黑點越來越清楚,正往他們飛近。

  「而至於……」法希弗說到一半噤聲,將大衣拉回他頭上罩住。「在我說好前,都不可以出聲。」法希弗小聲的說,他點了個頭做回答。

  高翌翔感覺法希弗飛行的速度加快,似乎想甩開對方,但不一會還是有道聲音從後頭追來。

  「法希弗殿下?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您,聽聞您被艾韋斯陛下趕出魔界?」

  對方也是名惡魔貴族,位階比他低,法希弗是可以不予理會的,但為免引起疑竇,他還是停了下來,像平常那樣與來者攀談。

  「貝古多,謠言不可盡信,我要到北方去,經過阿瑪多斯就來看看了,想買點零食路上吃。別給我到處傳話,若是在半途發現艾韋斯的手下,我會扭斷你的翅膀,說到做到!」

  貝古多是名蒼白瘦小的美青年,眉宇發青,相貌略帶邪氣,與法希弗不同,他的翅膀沒有皮翼,只有個乾巴巴的骨架子。經法希弗這麼一說,貝古多的翅膀緊張的抖了一抖,發出喀喀的骨頭摩擦聲。

  「您跟艾韋斯陛下吵架了嗎?您可是陛下最信任的胞弟……」

  法希弗不耐的說:「誰跟他吵得起來,艾韋斯最近逼得我太煩,不想見到他而已……不說了,我要先走了,夜間飛行很耗體力的。」

  高翌翔想,原來魔界也有白天夜晚之分,就不知是否跟人界一樣是一日二十四時。

  「您不進城了嗎?」

  「本來要的,但看到你就決定掉頭了,我才不想讓艾韋斯的眼線發現。」他若有所指的看了貝古多一眼。

  貝古多連忙說:「貝古多的性格您還不清楚嗎?我怎敢在陛下跟前亂嚼舌根……對了,您懷裏的是?」

  高翌翔連忙摒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你覺得呢?一袋大頭菜?廢話,當然是我的晚餐!」法希弗托了托懷裏的高翌翔,神色自若的說。

  清楚法希弗藏不住話的個性,貝古多不疑有他,又跟法希弗多聊了幾句,期間高翌翔一直憋著氣。

  「……所以說,雅拉當然就沒輒啦。」

  法希弗沒在聽,隨口敷衍道:「這樣嗎。」

  「就說她早該死心……啊!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法希弗殿下,就先跟您告辭了。」貝古多看法希弗臉上已透出不耐,匆匆的結束話題離開。

  煩人的傢伙終於走了,法希弗的神情放柔,受不了的說:「貝古多那傢伙,還是這麼多話……」最沒有資格指責別人多話就是這惡魔。

  「你可以出聲了。」法希弗拍拍他的肩膀。

  高翌翔吸了一大口氣,他們再聊下去,他可能就要憋死了。「總覺得那個貝古多……」

  「他啊?雖然警告過貝古多,但以那傢伙的個性,一定會立刻跑去通知艾韋斯,這樣正好,省得進城找魔使傳話,還可能被其他討厭的傢伙發現,現在我們只要先過去等艾韋斯就好。」

  講了一大堆,高翌翔又是沒反應,興味索然,法希弗就不說了,雙翼一拍,往上空升去。

  被法希弗用對待女人的姿勢抱著,剛開始不大自在,但不久之後就習慣了,法希弗抱得很穩,沒讓他感到半點不適。

  隔著外套布料,翅膀拍動帶起的風一股股撫來,吹幹他額間的細汗,身體漸漸放鬆,頭靠在法希弗身上,聽見胸膛中平緩的心跳聲,原來惡魔的心也會跳動。

  法希弗忍受不了沉默,沒安靜一會又開始說話,告訴他阿瑪多斯城老早被甩在身後,不久會經過一處著火的大湖,跟魔獸奔騰的遼闊草原。

  對於自己家鄉的景色,惡魔描述得十分生動,好幾次高翌翔耐不住好奇,掀開外套偷看,震懾於底下不可思議的壯闊風景。

  以全速飛行,約過去一個多小時,他們終於到達目的地。

  反射著閃閃白光的針葉森林在地面展開,樹幹跟枝葉是冰冷的銀白色,樹枝的末端銳利如針刺,樹上的葉子好若一把把的刀刃,直挺挺的往上豎立,這片森林遠看就像是一片劍山。

  「劍葉森林。」法希弗說,「來到這裏,連我們惡魔貴族都得萬分警覺,這些葉子利得很,會割破我的翅膀。」

  法希弗在森林上方盤旋了一會,終於找到降落點,他收起影翼,筆直的落到地面,將高翌翔放下。

  長時間維持相同姿勢,全身酸麻,落地後高翌翔活動活動手腳,四處張望。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刺眼的銀白,土地原本的顏色被掉落的樹葉跟各種銀色系的植物們掩蓋,暗銀色的灌木叢、錫銀色的花草,這裏連空氣都彌漫著淡淡的銀色霧粉。

  劍葉森林不只樹木枝葉銳利如刀,地上的銀草也鋒利無比,像是一根根豎起的長針,腳邊不遠處還有一叢半人多高、長滿鋸齒的不明植物,若是法希弗降落的點稍微偏移,他們就會坐到這株植物上頭了。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銀色帶來的錯覺,感覺好像有些寒意?

  「呼!真冷啊這裏。」法希弗搓搓手臂,「來,跟我走,小心腳邊。」

  仔細看發現草叢間有一條乳白色碎石鋪成的小徑,他們降落的位置也灑了些碎石,難怪沒踩到針尖般的銀草。

  這裏可能有什麼秘密吧?高翌翔習慣不去探問別人想隱藏的事情,默默的跟著法希弗走。碎石小徑的寬度只有兩個手掌寬,他走得搖搖晃晃,褲管被針草割出好幾道口子。

  幾分鐘後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操場大的空地,雪白碎石圍繞著一座爬滿淺銀小花的半透明涼亭,方錐形的屋頂,簍空藤編造型的支架具有歐式建築風格。

  他們走上涼亭,裏頭沒有人在。

  「還沒到啊,艾韋斯跑哪去了,到底我要等多久啦!嘖!好冷。」法希弗瞪著天空抱怨,巴不得魔界之王能立刻從天上掉下來。

  此處的溫度更低,這半透明的涼亭仿佛以冰塊雕成,散發著寒氣,腳下縈繞嫋嫋的白霧。感覺像走進冰凍庫中,而習慣魔界高溫的惡魔更是受不了,法希弗不停搓手跺腳,吐出來的都是淡白色的霧氣。

  「那老兄真夠無聊,沒事建造這種地方做啥,冷死我了!」

  「披上吧。」他取下外套遞給對方。此處的空氣十分清新乾淨,他不用罩著外套也能順暢呼吸。

  法希弗雖冷到臉色鐵青,但沒有立刻接過,反而說:「算了,你穿著吧,這沒什麼大不了。」

  「我並不覺得冷,這樣的溫度對我來說剛好。」他把外套披到法希弗身上,因為這惡魔比自己高,得踮腳才能辦到。「你們惡魔不是很怕冷嗎?建造這種地方有什麼意義。」

  「那是因為艾韋斯的戀人是……」說到一半發覺自己差點洩漏秘密,法希弗立刻閉口。

  高翌翔並不在意,他也不想知道魔界之王所謂的機密。給法希弗披上外套後,他下意識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是給貞貞穿好衣服的習慣動作──接著轉身在涼亭內隨意閒逛,藉由活動讓身體暖和起來。

  後方似乎還有座建築?因為籠罩在霧氣中,所以看不太清楚。隱隱約約的聲音從建築物的方向傳來……

  「怎麼還是好冷!」穿上自己的外套,還是沒有比較暖和,連翅膀都包在身上了,法希弗依然冷得不得了,頻頻的踱步。「艾韋斯那傢伙也太慢!我快冷死了,這種地方誰待得住!」

  高翌翔分神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被遠方的聲音吸引。

  仔細聽是歌聲,遠處似乎有誰在唱著聽不懂歌詞的曲子,歌聲縹渺清冷,音韻悠揚婉轉,十分的動聽,仿佛母親的手溫柔撫摸,所有的疲憊痛苦瞬間治癒,眼中不受控制的浮出水霧。

  「真好聽……是誰在唱歌?」他陶醉的低喃。

  見這人類聽得癡了,法希弗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邊喊著冷邊靠過去,從背後將高翌翔抱入懷裏。

  「哪有什麼好陶醉,又不是唱給你聽的。」

  抱住高翌翔,接觸到他的身體,發覺這人類外露的皮膚冰涼,臉頰蒼白無血色,顯然是會覺得冷的。

  心裏從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又是甜又是酸,像含片檸檬在嘴中。這人類明明也是會冷,為何什麼都不說?褲管被針草割破了也不提醒他一下,讓他可以放慢腳步。

  每次啊每次,目光瞟遠、沉默不語,看不透心思的人類,讓他這惡魔也舉雙手投降。

  「拿你沒輒。」法希弗歎氣,頭靠在這人類肩上。「真溫暖,人類就是好啊,身上熱呼呼的,舒服。」

  法希弗在耳邊一直說話,他沒辦法專心聽遠處的歌聲,於是應道:「那是因為這裏太冷。」

  「不過抱著你就溫暖了。」法希弗咧嘴燦笑,眼角的桃花痣迷人至極。

  他拉著高翌翔坐在涼亭週邊的椅子上,整座涼亭都是由天界運來的寒石砌成,比冰塊冷上數十倍,每次靠在上頭都凍得牙齒打顫,但抱著這人類,突然就不感到冷了,覺得能抱愈久愈好。

  「高翌翔,你這人很不可思議。」法希弗眯起眼,舒服的輕甩影尾。「從來沒感覺這麼好過,真想把你綁在身上。」

  「不這麼做,我也掙脫不了。」

  他想,這樣情人間的甜蜜話,對法希弗而言猶如推銷的廣告詞,不帶一點真意,但心湖沒有波紋是騙人的。

  垂眸,法希弗霸道的雙臂圈在腰上,他指尖一顫……若是衝動的將手貼上對方臂膀,得到的回應是睥睨的嘲笑嗎?

  思及此,總萎縮了伸出手的勇氣。

  於是順從,從不反抗惡魔的懷抱,沉淪在短暫的幸福感中,法希弗讓他恍然產生被珍視的錯覺,疲憊時能卸下堅強,有個互相扶持的物件。或許惡魔,能愛也願意愛他……這是奢侈的幻想,他放任將死的自己的幻想。

  身體貼著身體,即使天寒地凍,不覺得冷、也不再感到寂寞……

  高傲的惡魔與絕望的人類,各自懷著不同心思,相似的是胸腔中極力想掩飾的心跳。

  彼此的確互相吸引。就不知,剩多少時間等著他們承認。

  艾韋斯一個多小時後才出現,等得不耐煩的法希弗早靠著高翌翔打起盹來,長途飛行很耗體力。

  天上的雲霧由灰紫轉為夢幻的濃紫,隨著天色漸暗,森林裏的能見度也跟著縮小,黑暗悄悄的包圍他們,唯有滿地的白石散發幽幽光芒。

  艾韋斯出現時,他足以遮蔽天幕的巨大雙翼,帶出的風流將整座森林掀起銀色波浪,晃動的刀葉發出鏗鏘的金屬交擊聲,被樹葉炫銀的反光包圍,片片點點的閃光猶如身處銀河,高翌翔抬頭看著,恍然不知今夕何年。同時,涼亭中刮起一陣夾帶火星的灼熱風旋。

  「嘖!太慢了。」法希弗懶洋洋的打個哈欠,下頷靠著高翌翔的肩膀,伸出一隻手,指著來者說個不停。「我們已──經抵達很久,你是到哪去忙啦?貝古多沒有告訴你我回來了?還是王位坐太久,翅膀生銹。」

  火星散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立在涼亭邊,他的形像樣貌與法希弗天差地別,完全不像是兄弟。

  魔界之王比法希弗還高,肩膀寬闊厚實,赤裸的上身肌肉糾結,赤紅雙目銳利如猛禽,刀刻的深邃輪廓,有股西方男性剛毅的帥勁,光是站立在那,草原雄獅般的強悍氣勢,就壓得高翌翔喘不過氣。

  金蜜色的肌膚,火紅色的短髮一綹綹的往上翹起,只著一條黑色系的迷彩軍褲跟長筒軍靴,上身圍一條寬大的黑色披風,衣襬滾著暗銀色紋路裝飾。

  魔界之王薄唇緊抿,讓法希弗一口氣講了好幾句後,才開口打斷:「我在南方。」

  「喔……」拉長音,之後又繼續說:「你竟然會把心愛的鳥兒丟下,自己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都不會擔心他被發現?早知道我就遊過去把他吃了!」

  艾韋斯不理會弟弟的玩笑,扯了扯圍在脖子上的披風,劈頭就是一句:「我很忙。」說話簡潔有力,與某惡魔完全不同。

  「去看過孛珈了嗎?」法希弗笑問,擺明是故意跟對方閒扯。

  「剛去看過。」艾韋斯點頭。

  法希弗啐個一聲,說:「難怪那麼久,你睡溫柔鄉,放我在這冷得結冰。」

  不理會他,艾韋斯拉起披風的一角圍在身上,顯然也是受不了此處的低溫。魔界之王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高翌翔,壓根不把這人類放在眼裏。

  「老大,你交代的事我辦妥了,不過有個小問題。」他指指懷裏的高翌翔。

  「我猜也是。」艾韋斯走近,問也不問的就直接伸手撫摸高翌翔的腹部,仿佛他只是件器物。

  艾韋斯在他肚子上又按又壓,「這個是……」

  「生長停滯了對吧?常理而言小孩應該要出生了,卻完全沒動靜。」

  「嗯。」艾韋斯側頭想了一想,「割開宿主的身體看看。」說完,他五指冒出禽鳥勾狀的尖爪,就要往高翌翔肚子上抓去。

  「等等、等等等等!」法希弗趕緊攔住他,讓艾韋斯一爪劃下去人還有命嗎?!「就知道你會想這樣,所以已經準備好了……高翌翔,把超音波照片拿給那位元老兄。」

  早料到艾韋斯會割開高翌翔的身體,所以才特地先帶他去醫院做檢查,拍幾張超音波照片出來,卻沒想到……

  「不行。」沒想到高翌翔一口回絕,將照片捏在手裏不放。

  「什、什麼?!」聽到他拒絕,法希弗差點要跳起來,艾韋斯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行,這是我的。」高翌翔異常冷靜,堅決的說。

  傻了一下,法希弗才反應過來,「你笨蛋嗎?!不過是看一下,又不會把孩子拿走,那老兄可是不能惹的!」

  高翌翔依然緊抓著照片,根本沒聽進他的話。法希弗見大哥臉色已經有點鐵青了,於是放棄好言相勸,直接搶照片。

  「給我拿來!」他捏著高翌翔的手腕,要將他的手扯開。

  法希弗忘記這人類瘋起來有多狠,高翌翔清楚自己抵抗不了他的力氣,竟然轉頭張嘴就要往他臉上啃,那氣勢之猛,連魔界之王也都看傻眼。

  「混賬!你又來!」法希弗立刻摀住他的嘴,逃過毀容的命運,不過卻直接將虎口送進對方牙上,高翌翔毫不留情的狠狠咬住他的皮肉。「高翌翔你屬虎嗎?!找死!」

  怒吼,但也僅是怒吼,氣到嘴角溢出火星,可法希弗哪對他揮得下爪子,使力扳開他的手,對艾韋斯喊道:「快拿!」

  看他們纏鬧,艾韋斯頓時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覺,他飛快的抽走超音波照片,拿到一旁研究。

  「還我!這是我的孩子!」高翌翔突然發難,他奮力的掙扎,甩開法希弗的箝制,反手給他一肘。

  「什麼你的……唔!」胸前冷不防的被高翌翔搥了一記,是不大痛,可心裏感到萬分荒唐,不明白這人類好端端的為何發瘋?!

  不信制不住這人類!法希弗一個箭步擋在高翌翔面前,「給我冷靜點!」要去抓他的肩膀。

  高翌翔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人偶似的木然,唯有墨色的眸子透出銳利的瘋狂,亮得刺目,猶如燃燒到極點的紙團。

  ……當火焰熄滅後,便只剩灰燼。

  他飛快地曲腿朝法希弗胯下一頂,這可是所有雄性生物的要害。

  「……該死的!」

  惡魔痛得整張臉都黑了,接著他又往法希弗腿脛用力踩下。

  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跌,法希弗雖立刻就站好,但高翌翔已經一個錯身將他甩開,沖到魔界之王面前。

  別看高翌翔斯斯文文的,年輕時也沒少過跟同學打架,腎上腺激素爆發時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法希弗趕忙轉身要抓,高翌翔這樣瘋狂的眼神他曾看過,就是拿刀捅自己的那次。這人類真是瘋了!瘋了!艾韋斯可沒他好說話!

  艾韋斯壓根不在意高翌翔,區區個弱小的人類哪碰得到自己一根頭髮,是難得見法希弗吃癟,覺得有點樂趣,才陪著他們玩。但見法希弗緊張的反應,也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才抬眼去看對方。

  高翌翔沒忘記,眼前這冷傲的男子是即將帶走他孩子的惡魔,於是一直對艾韋斯抱有敵意。

  艾韋斯拿走照片的時候,他仿佛看見心愛的家人一個個消失的畫面,於是就喪失了理智。

  不知道也不在乎魔界之王的恐怖,擁抱死亡的人便無所畏懼,他只是個要帶回自己愛兒的父親,身體裏的孩子,是他僅剩的生存意義,是……是與法希弗唯一的聯繫。

  不能再失去!

  「還我!──」他伸手欲抓。

  平凡的人類,脆弱身軀中怎會蘊藏如此的力量,只看見自己執著的事物,癲狂的神態醜陋得令他作嘔,可也無法將目光移開……艾韋斯終於正眼瞧這人,訝異的發覺高翌翔靈魂的氣味罌粟般甘美誘人,絕望的眼中亮起微弱光點,仿佛垂死之人的奮力掙扎,想抓住的,究竟是什麼?

  只是太寂寞罷了,不顧一切的,渴望得到,愛。

  「高翌翔!」

  在高翌翔撲到艾韋斯跟前之前,法希弗搶先一步從後方抓住他。

  「放開……!」他欲掙脫,而惡魔將他拉入懷中,溫熱的手掌貼上他的雙眼,在他耳旁溫柔低喃。

  「不要緊,沒事的,有我在,我永遠都在……」

  永遠。

  這個詞散發甜蜜的香氣,沁進乾渴的靈魂,猶如洩氣的皮球,他瞬間鬆懈肩膀。

  「你?……」回頭想看是誰對他說出揪心承諾,闖入視線的是惡魔深情的凝視,接著,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法希弗退個半步,讓昏迷的高翌翔倒在自己身上,將對方打橫抱起,總算能松下口氣。

  「呼……嚇死。」回想起後果,他手還會打顫,尾巴的刺都被嚇掉好幾根了,若真讓這人類沖到艾韋斯面前,就算犧牲自己恐怕也無法保全高翌翔。

  「對不住啊老大,這人類是瘋的……啊,還有這個,檢驗報告。」他空出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個牛皮信封遞給艾韋斯,「我是看不太懂,但你應該看得懂。」

  惡魔貴族成年前都要到人界「實習」,艾韋斯在醫院待過好一陣子,在醫界的人脈就是當時建立。

  法希弗都道歉了,艾韋斯並不打算計較,他接過檢驗報告,跟超音波照片對照著看,立刻就知道原因。「血液中的養分不夠。」艾韋斯說。

  「血液中?……所以要多吃紅肉嗎?這人類的確都沒怎麼吃。」這惡魔滿腦子只想到吃肉。

  「不是這意思。」艾韋斯慢條斯理的將檢驗報告折好,收回信封袋中,思考該如何說明。「我們的胎兒,吸收宿體的負面情緒成長。憎恨、厭惡、恐懼、憤怒……其中『恨』的力量最強。」

  法希弗略微一想便明白,『你是說,若宿體仇恨寄生胎,胎兒便成長得愈快?但這人類……』

  別說恨了,高翌翔一心期待這孩子的誕生。他看遍坊間所有懷孕相關書籍,甚至還替孩子準備教育基金跟人壽保險。從這就能知道高翌翔是打從心底期待,愛著這即將奪去自己性命的胎兒……

  「宿體的愛,對我們的胎兒而言等同毒藥。」艾韋斯指著高翌翔的腹部,「再這樣下去,我的繼承者遲早會死。」

  「原來是這樣,嘖!這傢伙知道會崩潰的。」法希弗苦笑。這下為難了,該怎麼跟高翌翔說明,胎兒成長停滯是因為宿體濃烈的愛,要他改而恨這孩子?愛恨可不是電燈開開關關那樣簡單。

  「有別的辦法嗎?就算是我們,也無法主掌人類的愛恨。」

  「是有的。」艾韋斯看著他跟高翌翔,冰冷的眼神讓他毛骨悚然。

  法希弗緊張的吞口唾液。「請、請說?」

  「血。」艾韋斯豎起一指,勾狀的黑色指甲銳利如鷹爪。「讓宿體喝下惡魔的血,我們血液的能量能滋養胎兒。」

  「惡魔血?!」法希弗訝異的瞪大眼睛,「但人類……人類喝下惡魔血後,會被魔化,成為半人半獸的怪物,靈魂遭受永世的詛咒。」

  「所以?」區區個人類,艾韋斯哪里會在乎。

  法希弗說不出話來。

  若是以前,他的確跟艾韋斯一樣的想法,不過就是個宿體,誰管他死活或是魔化詛咒,但……這宿體是高翌翔。

  猶豫很久,他終是將深藏的話問出口:「那……有辦法……有辦法讓宿體存活嗎?雖然我知道沒有這先例,但你……但您是魔界之王,力量無邊,或許……」

  「法希弗?」艾韋斯不明白弟弟的問題,孩子誕生、宿體死亡,對惡魔是再簡單不過的常理。

  仿佛反抗兄長的冷漠,極力壓抑的情感沖口而出,「大哥!我沒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生物,當他看著我……當他看著我,他的眼裏映著一整片星空,深邃又光彩奪目。從那時候起,我知道自己逃不掉……」

  天臺上的初遇那時,就已經對這人類上了心。

  乾瘦的身軀、平凡的樣貌、個性陰鬱無趣,還是個與年輕貌美差之極遠,即將被稱為大叔的男人。這種人類到底哪里值得他看上……在考慮問題前,他已奮不顧身。

  織網的獵人,在捕捉獵物前,已然踏入網中。

  「我、我愛他……大哥,我愛他。」緊抱住懷裏的軀體,法希弗激動低吼。「我愛上這人類了,怎麼辦?!」

  早就看出端倪,艾韋斯歎口氣,拍了一拍他的頭,安撫他的弟弟。「別傻了,你沒有拯救這人類的辦法,要生下我的繼承者,他註定會死。」

  「我……我知道。」將頭埋進高翌翔的頸窩處,感受這身軀的溫度,脆弱而又偏執,這樣瘋狂的人類奪得他的目光,攫住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

  渴望珍藏渴望破壞,渴望佔據對方的世界,他要高翌翔永遠只屬於自己,永遠陪伴在身邊。

  還沒有,見過這人開懷的笑……

  「我知道,但我要他活著,我不能拋下他。」唯我獨尊的惡魔貴族,發出微弱的哀鳴。

  惡魔一輩子隻會愛這一回,而他挑中絕對不能投入感情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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