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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煙雲》第2章
第一章 秋聲 (三 上)

 王洵力大,宇文至掙扎了幾下徒勞無功,便放棄了抵抗,急頭白臉地喊道︰“別,別鬧了。勒得慌!趕緊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可真生氣了!”

 “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還真沒見過你生氣是什麼樣呢?”王洵臂上又加了一成力氣,將宇文至拎到自己身邊。,冷笑著松開手指,然後胳膊一搭,將對方緊緊地摟在腋下。

 “下人們都在呢,二哥,你給我留點臉行不?”宇文至無可奈何,低著頭求肯。

 “都滾遠點,沒看見我跟宇文公子在商量要事麼?一旦走漏了風聲,就唯你等試問!”王洵雙眼圓睜,半真半假地沖著愣在一旁的僕人們命令。宇文家的僕人和王家的僕人都是一起廝混熟了的,知道兩位家主是總角之交,不可能說翻臉就翻臉。因此也不敢懷疑王洵的話,答應一聲,轉眼散了個干淨。

 “行了,下人們都走遠了。這回,你宇文公子該給我個交代了吧。”斥退了兩家的健僕,王洵松開宇文至,卻跟對方始終保持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上,讓其欲溜無門。

 “我,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宇文至四下看了看,發覺今天的確沒人可以救得了自己,只好灰溜溜地解釋,“咱們常樂坊今天走背運,鎮場子的大將軍……”

 “呸!”王洵笑著向地上猛啐,“那李白雖然算不得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名頭也是響當當的。俗話說玉石不會主動踫瓦片兒,為了幾個小錢兒,他就砸了你的場子?你這番話說出來,放眼整個長安,除了我以外,還能騙得了誰?”

 “不是,不是趕巧麼?人輸錢輸急了眼,誰還在乎這些許名聲!”宇文至支支吾吾,繼續狡辯。猛然見王洵的笑容開始發冷,立刻舉起手來,大聲喊道,“我說,我說,是我沒眼力架,見他們都是外鄉來的土老帽,就命令伙計想辦法敲他們一筆。誰料做事的伙計不仔細……”

 “然後你們就被抓了個正著?然後就拒不認錯,準備把人家打趴下了事!”王洵一把揪起宇文至的脖領子,氣急敗壞地數落,“你可真長出息了你。為了贏幾吊買棺材錢,連臉都不要了。怪不得那姓李的說我設局詐賭,我還以為他是信口雌黃呢,原來是你被人當場捉了髒!”

 “我,我哪知道他眼神那麼毒。況且,況且他一邊贏著咱們的錢,嘴里卻一邊嘀嘀咕咕,說這是雕蟲小技,卻令太多人沉迷其中,遺害無窮。我嫌他太囂張了,才想好好給他個教訓!”

 “我看最該教訓的人是你!”盡管心里對宇文至的話還有所懷疑,王洵依舊決定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畢竟沒惹出什麼太大的麻煩來,況且李白這個人名氣雖然響亮,在長安官場上卻不甚吃得開。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犯不著為了區區一個他而跟好朋友鬧得生分。

 “我已經被教訓了,你看我被他打的。”從王洵的說話語氣中,宇文至知道自己再一次蒙混過關,指指烏青的眼眶,低聲訴苦。

 “活該!”王洵有些恨鐵不成鋼,“誰叫你沒有賭品,下套不成,反被捉了現行!今天常樂坊所有損失,都要從你年終的分紅中扣出來。日後那姓高的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所有湯藥錢,也由你自己一個人擔著!休想再讓我跟你一起出,我沒這種滿嘴跑舌頭的兄弟!”

 “我,我家四十幾口子,就等著那點兒分紅過年呢!”宇文至一听大急,立刻跳著腳抗議。

 “你家在渭水河邊,還有四百畝地呢吧?!別跟我說今年莊子上又鬧了災,顆粒無收!”王洵把嘴一撇,毫不客氣地拆穿。

 “可不是麼?今年夏天雨下得太足,渭河漲水,沖垮了很多屋子。我這個人你也知道,一向心軟,看不得莊戶們沒地方容身,就…….”宇文至苦著臉,順著桿子向上爬。

 “滾你個一向心軟的宇文大少吧!”王洵一巴掌拍過去,將宇文至輕飄飄推出老遠,“你要是心軟,天底下就沒有惡霸了。滾,今天別讓我再看見你!”

 罷,不再理會宇文至的哀求,跳上坐騎,打道回府。

 雖然把話全說開了,但無端被知交好友騙去當打手,他還是覺得很不是滋味。因此也沒心思再去招惹白荇芷,帶著幾名貼身健僕,徑直往自己家里趕。

 此際時令已經到了仲秋,天色暗得很快。待一行人來到崇仁坊的祖宅,各家各戶的門前已經掛起了燈籠。明晃晃的一顆挨一顆,五顏六色,把天空中星斗的光輝都給比了下去。

 王家的祖宅只有五進,規模在崇仁坊這一帶不算太大,但勝在歷史悠久,風水吉利。據說此宅乃北周初年所建。後來經歷周隋相代,又經歷隋祚唐承,到了高祖武德年間,被王洵的曾祖父王薔給買下,一直傳承至今。(注1)

 也許是在隋末殺人太多的緣故,王家的人丁一直很單薄。所以也沒人跟王洵的祖父和父親提出分家要求。而王洵的祖父和父親又都是知足常樂的性格,這麼多年來,爵位只降不升,故而也找不到機會光大門楣。不過這樣也使得王家躲開了“永昌”、“天授”和“景雲”年間那些錯綜復雜的站隊,始終得以平安。不像崇仁坊內的程家、許家和高家,如今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茬主人,只有房梁上的燕子年年如故。(注2)

 到了開元末年,王洵的父親子稚公終于意識到,朝廷又恢復正常了。自己的家門如果再不出一匹麒麟,恐怕到了曾孫那輩兒,就要重新成為庶民。所以才高薪聘請名士,來王家指導兒子成材。怎奈王子稚本身就是個不拘小節之輩,所交的朋友當然更是一個比一個放任不羈。因此在教導王洵之時,也是低標準,寬要求。故而王洵從小到大書沒少念,名師也沒少拜,卻學出來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在伙同一群貴冑子弟稱雄東西兩市,卻沒半分本領可以賣給帝王家。

 好在此刻天下承平已久,很多高祖在立國之初定下來的老規矩,官府執行起來已經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此王洵頭上雖然只剩下了個子爵的帽子,家中的田產卻膨脹到了其曾祖在世時的好幾倍。借著父親生前打下的好人脈,他還跟胡國公秦叔寶的後人秦國楨,秦國用兩兄弟、郢國公宇文士及的後人宇文至,高唐縣公馬周的後人馬方等,合伙開了常樂坊,百勝關兩家京師中赫赫有名的斗雞場。此外,東市上的臨風樓,錦繡軒,寶昌源,等若干生意興隆的酒樓,綢緞鋪和典當行,幕後的主人也是王家。

 守著這些幾輩子揮霍不完的田產和店鋪,王洵的小日子就過得甭提有多滋潤了。賣地方官員一個情面,所有店鋪他從不親自去巡視,每隔一段時間,都有掌櫃的上門交代最近的具體經營狀況。他父親的小妾雲姨本身就是商戶人家的長女,天生一雙可以明察秋毫的慧眼,因此王洵的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了四、五年,王家的生意卻是越來越紅火。

 每年大把大把的銅錢被雲姨賺進來,又流水般經王洵的手撒出去。王洵王明允在長安城內可謂混得風生水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無緣步入仕途。雲姨掌管家業時,借助其父親遺留下來的人脈,給他安排了好多閑差。都被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給混丟了。如今換了他親自管家,更是不求上進,壓根不想往仕途上走。害得雲姨天天追在他身邊念叨,說自己沒完成王洵父親的囑托,愧對王家列祖烈宗。

 今天王洵回家比往常早,雲姨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當然不肯輕易錯過。隨便找了個由頭,眼巴巴地趕過來跟王洵一道吃晚飯。米沒咽下去幾粒,嘴巴張開了卻再沒停下。從王洵父親子稚公當年在世時如何望子成龍,一直說到王洵曾祖相如公如何艱難創業。好在王洵的曾祖王薔王相如出身實在是寒微得很,往上代只能追溯到生父趕腳苦力王三柱和祖父莊稼漢王五斤,否則,這家史的話題說到後半夜也甭想完。

 王洵今天心情本來就差,起先還能強打著精神听雲姨痛陳家史。到後來,好不容易把王家的歷史復習了完整的一遍,偏偏雲姨還不肯放過他,話題一轉,又扯起同一坊子里隔牆牛家那個中了進士的大公子,年青青地外放了刺史如何風光來。這下,王洵可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朝廷的差事,哪就那麼好做的?那牛家的宅院,我記得當年是姓程的吧。程叔祖身為大將軍,手握重兵,天後還不是一道聖旨,就把他給砍了腦袋?程家人坐牢的坐牢,逃走的逃走,偌大家族轉眼樹倒猢猻散。早知如此,他當年何苦那麼賣力替皇家玩命?”

 程、王兩家本為世交。當年程家的第一任家主名振公和王家的第一任家主相如公乃刎頸之交。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可到了二人的兒子這輩兒,就因為一家蒸蒸日上,一家不思進取而疏遠了。但是到了最後,不思進取的王家依舊住在崇仁坊,錦衣玉食。程名振的家族卻因為其子大將軍程務挺站錯了隊,在武則天當政時煙消雲散。

 這個血淋淋的事實,雖然隔得年代稍遠了些,雲姨卻無法否認。楞了一下,強笑著辯解“哪就那麼危險了?如今聖上又不是當年的天後,心里一直懷著慈悲。自從他即位以來,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那是把該殺的人都殺干淨了。皇上要是心軟,當年早就被太平公主給剁了!況且皇上他老人家雖然不愛殺人,當朝李中書可是有名的三眼馬蜂,人都說他嘴里抹著蜜,肚子里藏著根針。凡是得罪了他的人,能立刻死掉,都是上好的結局!”

 住在崇仁坊的人家,消息都比較靈通。雲姨平素跟一群女眷交往,少不了听人說些官場軼事。中書令李林甫獨佔相位十數年,所有政敵都被他逼得痛不欲生。因為其年老眼花,看東西需要舉著個水晶磨制的鏡子,因為落了個三眼馬蜂的綽號。可女眷們也就是跟非常熟悉的人私下里叫一叫這個綽號泄憤,誰也不敢大聲。唯恐萬一傳到李林甫耳朵里,自家男人轉眼就身敗名裂!

 “可,可你現在只是個子爵。若不立些實實在在的功勞,下一代就只是個縣男。若是朝廷哪天突然清查地產…….”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什麼時候輪得到我?您沒見連當年力主清查地產的馬老公爺,他家的田地如今都在千頃之上了麼?”真的認真起來,王洵嘴巴遠比雲姨好使。旁征博引,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

 “你阿爺當年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得替他將你培養成才…….”說王洵不過,雲姨就又祭起了殺手 。提起王洵依舊故去多年的父親,她自己又忍不住心里淒涼,眼楮一紅,愣愣地落下幾滴淚來。

 雖然對方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畢竟盡了母親之職,將自己撫養長大。王洵不忍看著雲姨難過,只好笑了笑,低聲服軟,“我今年不是才十七歲麼?即便出去做事,誰能把我真當個大人看?況且京師里像我這樣的勛貴子弟,少說也有兩三千,如果沒點兒真本事,怎麼可能有機會脫穎而出?有心從軍,我舍不得這個家。可去考進士呢,我又不擅長舞文弄墨。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在您的指點下,把家業變得更大。然後再花大價錢尋個皇上身邊的門路,哪怕是做個宮廷侍衛,天天在皇上眼皮底下晃悠,也比從底層一級級向上爬來的快!”

 “話雖然是這麼個理兒,可門路在哪啊?”見王洵不再一味地跟自己頂嘴,雲姨也慢慢地收住了眼淚。“這也都怪我。當年你阿爺在世時,不嫌我出身低,走到哪都把我帶在身邊,讓我認識了好多誥命夫人。可我總是覺得跟她們說不到一起去,不願意主動往一起湊。這麼長時間沒來往,用到時再想求人家幫忙,關系卻已經遠了!”

 “那些人。吃塊冰糖都要炫耀三四天,有什麼好交往的!”不想讓雲姨一味地往她自己身上攬責任,王洵笑著奚落。

 “人家未必有錢,可是手中的權力,隨時都可以換成錢啊!”雲姨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咱家倒是有的是錢,可想找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不急,不急,慢慢就有了!”王洵笑了笑,裝作對未來充滿信心,“您猜猜我今天遇到了誰?這個人將來肯定是有前途的!”

 “除了宇文家那個不爭氣的,你還能認識誰來!”提起王洵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雲姨就覺得牙根癢癢。

 “這回您可是真猜錯了。我認識一個正經八本的三鼎甲!”為了哄雲姨高興,王洵只得把張巡搬出來做擋箭牌。“小張探花,您還記得不?當年外放前,曾經到咱們家拜會過的那個?”(注3)

 “小張探花?”正如王洵所料,雲姨臉上立刻多雲轉晴,“他回京師了?怎麼沒來家里。說起當年,雖然那時你年紀尚小,我又是女流之輩,沒幫上他的什麼忙。但畢竟指點了他一條明路。否則,恐怕他提著豬頭,也找不到收禮的廟門口!”

 “他剛剛到。本來說要登門拜謝您老當年提點之恩的,我看他實在趕路趕的辛苦,就婉拒了。怕他多心,所以我約了後天在臨風樓給他洗塵。同時還請了李白和高適作陪!”下午時還覺得李白無足輕重,此刻為了哄長輩高興,王洵又迫不及待地將兩個新結識的才俊搬了出來。

 若說此時整個長安,也許有人會不知道京兆尹是哪位。但不知道李白的人,還真難找。听聞王洵終于肯結交幾個名聲赫赫的當世才子,而不是一味地斗雞走犬為樂,雲姨的心里頭立刻樂開了花。輕輕揉了揉眼楮,笑著說道︰“那敢情好。多認識幾個知道上進的人,日後也好彼此有個照應。咱不求他們能幫上什麼大忙,但誰家沒有個一時應付不過來的大事兒小事兒呢!到了那時,你就知道我平時嘮叨你的,都是些正理兒了!”

 “知道了——!”王洵拖長了聲音回應。“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明天我就去西市買書,從頭開始讀,爭取也考個探花郎當當還不成麼?”

 “貧嘴!”雲姨笑著啐道,“我知道你又不耐煩了。好了,我不叨叨你了。天色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完,微笑著起身出門,心里頭由衷地因為王洵知道“上進”而高興,腳步居然比吃飯前利落了許多。

 注1︰五進,即縱向五重院落。

 注2︰永昌、天授是武則天的年號。景雲是睿宗第二次登基的年號。

 注3︰三鼎甲,即進士考試前三名。探花一詞,亦起源于唐朝。史料記載,“進士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花,二使者被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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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秋聲 (三 下)

 好不容易對付走了雲姨,王洵也感覺有些倦了。叫過一直在門口伺候著的婢女,命其將殘羹冷炙收拾下去,然後自己也踱回臥室安歇。

 雖然自幼失去了親生母親,王洵在生活上卻沒有被雲姨苛待過。凡是大戶人家嫡子應該享受到的待遇,他半點都不比別人少。包括通房丫頭紫蘿,也是從八歲起便貼身伺候他的飲食起居,待主人剛滿十四歲,即被教習嬤嬤拉出去單獨面授機宜。回來後雖然羞得面紅耳赤,卻大著膽子,把男人家應有的啟蒙,都跟王洵兩個手把手地摸索了個遍。

 三年多的光景下來,主僕二人不能說水乳(交)融,彼此之間卻已經熟悉到了能感覺到對方身上任何細微變化的地步。王洵今天原本肚腹間憋了一股子邪火,但抱起紫蘿的那一剎那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虢國夫人那魅惑的身影。縴得衷,雲髻峨峨,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偏偏紫蘿自幼受到的是正統教導,發不出那種粉膩酥融的聲音。因此便有些意興闌珊,只是草草地應了個景,就轉身睡下。

 紫蘿慢慢地爬起來,披上衣服,喚伺候在外間屋的灑掃小婢雪煙打來溫水,先仔仔細細地將王洵的身體某部分擦拭了一遍,然後將水交給雪煙端走,自己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發呆。

 “你不困麼?”王洵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發覺今晚的床榻比以往空了許多,睜開半只眼楮朝光亮處望了望,喃喃地追問。

 “不困。爺先睡吧。奴家這就把蠟燭吹了!”紫蘿回過頭,愛憐地看了一眼王洵稜角分明的面孔,幽幽地回應。

 “怎麼了?”從小一起長到這麼大,即便是只貓兒,也會養出感情來。王洵隱隱覺得紫蘿今天的表現有點兒不對勁兒,把眼皮睜得略大了些,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是紫蘿自己犯糊涂。不該打擾了爺休息”紫蘿輕輕搖了搖頭,用扇子扇滅蠟燭,然後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悉悉索索地爬上床,躺在王洵身邊,一動不動。

 “你這丫頭,誰欺負你了?”王洵心里有些疼,伸開胳膊,攬住對方僵硬的身體。在夜風中吹了這麼久,紫蘿的身體已經涼得像塊玉。剛一接觸,便有股冰冰的滋味順著皮膚緩緩滲進了王洵的心里頭。

 “在這個院子里,眼下誰敢欺負我?”紫蘿的鼻孔有些堵,抽了抽,低聲回應。

 “那你怎麼了?”王洵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手指間卻接觸到了一片濕漉漉的東西。翻過身,借著月光看向對方的面孔。

 如水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片汪洋。“真的沒什麼,爺,睡吧!是紫蘿自己發傻!”躲避不及,紫蘿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惶恐,索性伸開雙臂,緊緊抱住王洵的身體,仿佛一松手,便要一無所有般。

 “你這倔丫頭!”王洵笑了笑,仰面朝天躺下來,將紫蘿抱在胸前,慢慢捂熱。“有什麼事情就說麼?從小到大,我幾時難為過你來?即便我答應了你的事情一時做不到,家中還有雲姨呢。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會想方設法幫你的忙!”

 “真的沒什麼?少爺已經待我夠好了!”王洵越是溫言撫慰,紫蘿的眼淚越是“吧嗒,吧嗒”往下掉。猜不出少女的心思,王洵只好用一只胳膊抱住她,騰出另外一只手,像摸小貓一樣在她背後慢慢拂拭。

 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屢試不爽。撫摸了一會兒,紫蘿果然像只小貓般平靜下來。卻賴著不肯睡下,半個身子繼續粘在王洵胸口,用耳朵听他的心跳。

 王洵自幼喪母,庶母雲姨雖然對他照顧得很仔細,畢竟隔了一層關系,不能像親娘那般無微不至。所以對于陪伴著自己一道長大的紫蘿,他用情很深,很雜。瞪著眼楮看對方淘了好會氣,才又伸手捏了捏對方的鼻子,笑著說道︰“听夠了沒,听夠了就下來吧。再不下來,我可被你給壓扁了!”

 “噯!”紫羅調皮地伸了一下小香舌,然後灰溜溜地滾下來,在王洵腋下縮成一個小團。

 “看你這樣子!”王洵笑著罵了一句,然後側過身,輕嗅對方的頭發,“這會兒可以說了吧?你再不說,我可真要睡了!”

 “真的沒什麼?是奴家自己犯傻了。”紫蘿訕訕地笑了笑,把身子團得更緊。片刻之後,她卻又趕在王洵被倦意重新帶入夢鄉之前,探起腦袋,怯怯地追問道︰“少爺,奴是不是已經老了!”

 “老個屁!你只比我大兩歲,你現在就老了,那我怎麼算?”王洵終于猜出幾分紫羅今晚舉止異常的原因了,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記,笑著罵道。

 “啊!”紫蘿被拍得低聲驚呼,卻不肯躲開,身子繼續膏藥般往前貼,“奴家怎能跟爺比。爺是男子漢,即便七十歲,也能挽得了三石強弓,一頓吃一斗米。奴家卻是枝頭桃花,即便絢麗,也只有剎那間的光景。”

 “哪學的這些污七八糟。”王洵氣得又拍了對方一巴掌,下手卻愈發地輕柔。“那都是某些人吃飽飯後無病呻吟,豈能當得了真。有那功夫,你還不如帶著雪煙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麼從南洋泊來的稀罕貨,給自己買幾件,也替我買幾件來孝敬雲姨!”

 “廣州的商人說,海船要一年才往返一次。”提起逛街,紫蘿的眼楮立刻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復了黯淡。(注1)

 “廣州的海船走了。西域那邊,總會有胡商來吧?”王洵打了個哈欠,笑著提議。

 “那邊賣的珠寶玉器全都以份量取勝,做工粗糙得很!”對于西域來的貴重之物,紫蘿很是看不上眼。這些年大唐四海升平,工匠們有的是時間琢磨新鮮玩意。做出來的的簪環墜玨巧奪天工,比胡商運送來的那些高出好幾個檔次。如今也就是某些爆發戶,還會買那些胡人做的飾品。真正在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家,誰要是帶一塊西域來的金土坷垃出門,都不好意思踫見熟人。

 “那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反正我的錢箱子鑰匙在你手里,想買什麼,你自己決定好了!”王洵又打了個哈欠,很無奈地說道。

 “爺!”盡管知道他已經很困了,紫蘿還是大著膽子支撐起頭,痴痴望著他的眼楮,“雪煙也不小了,爺改天把她收了房吧!”

 “我看你這妮子是真討打了!”王洵伸手將她重新按倒,臉對著臉教訓,“居然吃起雪煙的飛醋來!她才跟了我幾年?連我早晨喜歡吃什麼點心都不清楚,還能爬到你頭上去?!”

 “奴家不是嫉妒。奴家真的覺得自己不該太貪心了!”紫蘿掙扎了幾下,無法掙脫王洵的大手,強笑著表白。“與其讓爺不能盡興,還不如換個人來伺候爺。也省得哪天把爺真的惹煩了,把我趕出府去,這輩子都懶得再理!”

 “死丫頭,原來小心眼藏在這呢!”王洵終于恍然大悟,伸出巴掌,狠狠賞了對方兩記。“這兩下是讓你長個記性,免得以後再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你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這輩子也甭想從爺的掌心逃出去!”

 雖然屁股被打得火燒火燎,紫蘿的心里卻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滿足來。縮著身子朝王洵的腋下又蹭了兩蹭,抬起頭,以蚊蚋般的聲音問道︰“那,那爺今晚怎麼.......”

 問到一半兒,已經羞得臉紅到脖子根兒,把頭迅速縮進被子里,再也不肯探出來。

 “你這妮子!”王洵先是一愣,隨即苦笑不止。當著這麼一個敏感的小人兒的面兒,他自然不能說剛才**時想著別的女人,搖了搖頭,低聲補充︰“爺今天遇到了些麻煩事情,所以就有點兒心不在焉!斷不是厭倦了你。即便你將來老了,我也不會趕你走。就像我阿爺對待雲姨那樣,這個家,永遠會給你留個位置!”

 聞听此言,紫蘿心里瞬間一熱。命運讓她生在貧賤之家,這輩子身若浮萍。她卻不想被別人用過了就丟棄,像秋萍般在污泥中爛掉。所以能真心實意為王洵付出,同時也竭盡全力要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

 既然不是已經膩煩了自己,其他事情就都好解決。想到這層,紫蘿把忐忑的心情先收起來,從被子里探出半個腦袋,認認真真的替王洵謀劃,“是不是在白姐姐那兒受了制?爺不要為她心煩。依婢子看,她也就是待價而沽。您狠狠心晾上他幾天,我想她肯定主動派人上門討饒!”

 “去你的,這種事情,你別跟著摻和!”王洵氣得直搖頭,笑著申斥。

 “還有一個辦法。爺要是想快一些得手。不妨就先讓讓她,無論什麼要求都答應下來。反正只要轎子進了王家的門,怎麼炮制她,還不是爺說了算?”見自己的謀劃沒被采納,紫蘿的眼楮轉了轉,很快又獻上了另外一條妙計。

 “我看出來了。今晚最該被炮制的人是你!”王洵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手去,在紫蘿腋下狠狠抓了幾把。直到對方連連討饒了,才收起笑容,很無奈地說道︰“不關白小姐的事情,你別跟著瞎摻和了。我今天稀里糊涂地跟人打了一架,現在想起來還很後悔!”

 “爺傷到了?”紫蘿嚇了一跳,趕緊翻身去點蠟燭。

 “老實躺著吧你!沒傷到半根寒毛!”王洵一把將其按住,低聲制止。“我的本領,你又不是沒看見過!”

 “那爺把人打傷了?”借著月光,紫蘿的明亮的眼楮圍著王洵上下亂掃。確信對方的確沒受傷,才徹底送了口氣,低聲安慰道︰“打傷了也不要緊,大不了,咱們多賠些錢唄!想那長安縣令,也不會為了這點兒小事找上門來!”

 “也沒傷到人!”王洵輕輕嘆了口氣,“我是因為宇文小子故意騙我,心里有點兒堵得慌。他如果真需要我幫忙打架,直說便是。何必弄這種下作手段?”

 “宇文家那小子?”紫蘿的提起此人就滿臉不屑,“那小子也太壞了,怎麼連少爺你都騙?對方很難惹麼?所以他才怕你不肯幫忙?”

 “怪就怪在這兒?按說,那李白雖然有官職在身,但在皇上眼楮里,地位恐怕和賈老大差不多。”王洵又搖了搖頭,反正已經被折騰得沒了倦意,索性把事情經過詳細將給紫蘿听,只是隱去了馬車的主人名姓及自己剎那間驚艷的失態模樣。

 賈老大又名賈昌,是長安城斗雞界的前輩。從十三歲起,就已經開始執掌斗雞界的牛耳。此人能將三百只斗雞組織起來,像一支軍隊那樣按照號令指揮進退。因此被皇帝招到身邊,專門掌管宮廷斗雞的訓練和比賽。

 李白在二十出頭便名滿天下,卻因為性子高傲,一直得不到貴人相助,直到四十二歲才被賀知章大人引薦入朝。雖然皇帝陛下也非常欣賞他的才華,但實際上卻把他當做一個隨時能給大內提供歌詞的弄臣,地位與賈昌等人等同,根本不肯委以重任。

 這背後的種種隱情,王家一個通房丫頭紫蘿當然不會懂得。即便能看透,她也不會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主人心情如何,會不會惹上什麼難以解決的麻煩。想了片刻,居然慢慢推測出一個模糊的答案,“李白有官職在身,估計不會主動到常樂坊砸場子。宇文至那小子雖然喜歡招惹是非,賭品卻向來不錯。應該不是因為輸錢輸急了,才耍詐騙人。我估計,他跟李白早就有什麼過節,要不就是替另外的人出頭!”

 到底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王洵想了一路沒想明白,被紫蘿隨便幾句話,就給把那層迷霧給戳破了。宇文至主動啟釁招惹李白,並非因為輸錢輸急了眼。而是他想借機收拾一下李白,讓對方栽個大跟頭。可他書都沒讀過幾本,跟李白這個大詩人能有什麼過節呢?莫非他背後另外有人指使?可指使他的那個人又是誰,到底花了多大價錢,讓他連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幾個好朋友都全不在乎了?

 越是想,王洵心里越不踏實。支起腦袋,想再跟紫蘿商量幾句,卻發現身邊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鼻孔中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注1︰廣州在唐代已經開港。史載其城中客商雲集,繁華冠絕東南。但後來因為黃巢之亂而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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