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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風去》第4章
Chapter 04 久違的溫暖

狹小的街邊菜館,牆壁塗了簡單的清漆,

靠牆有矮矮寬寬的窗戶,

窗台上擱著些盆花水壺。小小空間內,

卻有著濃濃的溫馨的味道。

江湖在這天夜裡睡得異常踏實,也許酒精幫助了睡眠,讓她沾上了枕頭就進入黑甜鄉之中。

手機是在清晨五點的時候響起來的,江湖翻個身,掙扎著醒過來,伸手夠到了手機。

不知道對方是在哪裡打的電話,只聽見背景音的一片嘈雜,江湖迷迷糊糊的,習慣性地「喂」了一聲。

對方先笑了一聲,然後說:「江湖,我在一個月後的這個時間會回上海,我們進一步溝通。」

江湖的腦袋空白了幾秒,人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她不能辨別出電話那頭的是哪個人,於是就問了一聲:「哪位?」

對方也停頓了一兩秒,才簡潔地答道:「徐斯。」

江湖木訥地說了一句:「哦。」

沒有下文,對方掛機,空余一串嘟嘟聲。

江湖翻身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到太陽高高掛起來,她才真正完全清醒過來。

江湖下床後第一個動作是翻了手機的來電顯示,最後一個電話接於五點半,正是徐斯來電。她才確定早上不是自己做的一個白日夢。

她回想了一下他說的話,才肯定下來,他明確表明她的計劃在他考慮的范疇內了。一顆一直懸浮跌宕的心安了下來。

只是可氣他在這種時間來電,不太厚道,順手把手機電話簿內徐斯的名字改成了「敗類」二字。不過,有這一個月足夠江湖做很多事情。

江湖先去把工作辭了,再同岳杉一塊兒把父親留下的幾處物業拋售,這樣加上頭先的支票,流動資金更加充裕了。

她是最後才同舅舅把騰躍的事情從頭到尾地溝通了一遍。

裴志遠壓根不知道江湖在騰躍上打了這麼大的主意,竟然還基本搞定了徐斯。來龍去脈他沒心思細究,只聽還有增加投資的可能就讓一貫缺錢的他喜上眉梢了。

江湖則想,舅舅雖不成器,但好在想法一貫實惠,這是有利於她的行動的。

不過裴志遠到底是江湖的舅舅,也有親戚的體貼心,提醒她說:「你現在搞這麼多花頭,到最後人家不跟你玩了,小心吃力不討好。」

長輩的顧慮,不是沒有根據。

徐斯在商業上頭的行為,總讓她有隱隱的不安。

就拿她最近自媒體以及自己的耳目從徐風處得來的訊息來看,她就看得很心驚。

華北那間飲料集團的股權紛爭終於鬧上了媒體,而他們北方的市場也被徐風吞了三分之一。

這是明面上的,暗面上頭,這間集團在港的股票因為鬧上台面的管理權紛爭而直線下挫,自然有人會趁低吸納,照江湖所知,幕後趁火打劫的絕對少不了徐斯。

她聞之是心驚膽戰的。徐斯信息搜集之快速,運籌帷幄之干練倒是其次,只那份張狂的野心令人恐懼。

這在這個月最後的幾天,逐漸變成了她心底的隱憂。

徐斯在一個月後准時來找的她,也是在清晨時分,江湖睡得正熟,忽而手機鈴聲大作,驚得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

手機藍屏上,跳動著兩個字——「敗類」。

這次江湖醒來時就帶著十二萬分的警醒,她撫了撫胸口,深深吸了口氣,才把手機接起來,一接通,口氣就不怎麼好,講:「徐老板,現在才五點半。」

徐斯在那頭笑了,聲音懶洋洋的,講:「我是昨晚回滬的,現在在佘山。這裡山明水秀,我們正好溝通你的計劃。」

江湖的眉毛又想要豎起來,山明水秀和溝通她的計劃,根本成立不了因果關系。而他的語調透著的少年得意卻掩飾不住,他在北方首戰告捷,真以為是橫掃千軍的帝王,勢必要人人臣服了。

這口氣她是憋不牢的,可是,這口氣在胸口來回滾了好幾圈,她咽了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帝王,總之,是她要去求他。

她只好妥協,答:「在哪裡等您?」

徐斯把這個「您」受用下來,報了一個地址,是在佘山高爾夫別墅區,看來他一回上海就落腳在佘山的自家別墅,現在要等著她去覲見了。

江湖問:「幾點?」

徐斯說:「七點。」

江湖一看鬧鍾,由此地至佘山別墅區少說三十公裡,他大少爺要求太過嚴苛。江湖剛想反駁,徐斯優哉游哉加了一句,「我對你的保時捷有信心。」

講完以後又掛上了電話。

江湖坐在床上生了好半天的氣,才勉力強迫自己去衛生間好好梳洗一番。

其後,她在慢慢將內衣、長筒襪、小西裝和套裙穿戴整齊的時候,忽而覺著,這樣好像是臨戰的戰士給自己裸露的身軀加了層層的盔甲,好面對外間的風劍霜刀。

然後她給自己打氣,自己已經離開江旗勝王國給她壘築的一個天空之城,面對強敵環伺的現實,她要加倍用心加倍努力,才能生存。

江湖出門的時候,在鏡子前給了自己一個相當像父親的微笑。

好在出門出得早,往佘山方向的高架並不擁堵,一路很順暢。

江湖希望今天能夠很順暢。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她記起自己曾來過此地。這裡的別墅區在年前樓市低迷的時候掛牌最低三千五百萬,最高一個億。父親帶她來看過房,她最喜歡自帶游泳池和小型高爾夫球道,上下三層坐北朝南,可以看見朝陽升起的那幾棟。當時父親講,等她結婚就送她一棟做嫁妝。

言猶在耳,物在面前,卻是人已逝去。

徐家的別墅正是坐北朝南,可以看見朝陽,所以不是很難就找到了。她下車摁了門鈴,家政服務員來到門口迎接。

江湖跟著家政服務員走進徐家的別墅,進門有個小小的花園,正是枝繁葉茂青翠時,分花拂葉進去之後,便是一座私人游泳池。

在這初夏未至,還有些微春寒的清晨,有人在游泳池內矯若游龍,來回游了兩圈,從水裡濕淋淋地站了起來。

江湖是頭一回在白天看到徐斯裸露的上身,按照他們這一類公子哥的修身習性,一定不會有贅肉,皮膚也一定會保養得宜。

她站在花叢之外,泳池之前,尷尬地把目光從他赤裸的上身移開,同時腹誹了一句,「暴露狂。」

家政服務員拿了一條寬大的黑色絲質浴袍替他披好。江湖一看那款式,就知道是范思哲的。

徐斯自己動手扎好腰帶,一路大步流星走過來。經過花園這邊的矮樹叢,飄飄然的浴袍下擺被樹枝扯到,他也不以為意,倒是江湖為這件質地一流裁剪出色價值不菲的浴袍稍微心疼了一下。

徐斯走到她面前,用一個毫不掩飾的詫異表情說:「沒想到你只遲到了十分鍾。」

江湖不卑不亢,「很不好意思,我已經盡量趕了。不過現在看來,我得等您整理完畢?您慢慢來,我可以等。」

徐斯雙手插在浴袍的口袋裡,趁著早上七點多的太陽光,可以把她明確地打量一遍。

她的氣色很不錯,衣著很職場,表情很嚴謹,口氣很專業,就是和說出來的話不太匹配。

他本來以為按照她大小姐的大牌個性,起碼會遲到一個鍾點。

這點上,她是有劣跡的。還是兩年前同他和江旗勝都有合作的沈貴辦的一個房產商的party,江湖足足遲到了兩個小時,一到就對江旗勝撒嬌耍賴,借口路太遠。當然,現場也不會有人怪罪這位千金姍姍來遲。正因為有這段往事的經驗,徐斯才會這麼早去騷擾她之余,同時又悠閒自在地游泳。結果卻是如今的江湖面對再遙遠的路程、再緊急的時間,都能夠迅速趕到。徐斯確有大跌眼鏡之感。

徐斯在打量江湖的時候,江湖也在打量徐斯,不禁心生氣惱。這廝忒小看了人!他的態度分明就是料准了自己一定會遲到,所以才在這個時候肆無忌憚地游泳。

這不能說他給予她十足的尊重的,而且此刻他是穿著浴袍在自家別墅游泳池前面花園後面會見她這位異性。

太輕慢了,江湖想著,面容益發嚴肅起來。

徐斯根本不當一回事,且是這麼解釋的,「有一批上等牛菲力和鵝肝昨晚到貨,正好給端午節做個羅西尼粽子。今天邀了幾個朋友一起來試試菜,你也是吃中行家,一塊兒提點意見。」

江湖先是詫異,「試菜?」

徐斯笑答:「CeeClub下個月換菜單,希望朋友們捧場。」

江湖把他的話消化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敢情CeeClub是他們家開的。

徐斯說:「你也曉得開餐廳現金流來得快,往往可以解燃眉之急。我們沒有實力做連鎖,就開一家試試水。」

江湖想,這位大少爺的手伸得真夠長的,面上笑著客套道:「這樣特別的粽子倒是值得一嘗。」

徐斯說:「那麼你等我三十分鍾,我們可以在朋友們抵達之前,把你的計劃討論一遍。」

江湖問:「他們幾點到?」

「下午一點。」

那麼時間是足夠的,但徐斯將時間壓得也真夠緊張的。

江湖不知怎的,就有一種想法,同徐斯的合作,壓力會不小。

的確,在她坐到徐家別墅一樓的附加會議室內,同徐斯溝通營銷計劃的時候,切身體會到徐斯所施加的無形的壓力。

徐家別墅在一樓的宴客廳旁邊竟然附設了會議室,根本就是說明這棟別墅的作用就是商務的,就如他們開的CeeClub。這一家人在商言商的專業程度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在這麼個環境內洽談合作,氣氛不會比在徐風大廈內更輕松。

但一轉念,這何嘗不是反映出了徐斯的重視?

江湖安心坐下來,拿出筆記本電腦。家政服務員送進來一壺茶,並給她倒了一杯。然後安裝好投影儀,調試正常之後,徐斯一身西裝革履地進來了。

他坐在主人位,等家政服務員為自己倒了茶之後,示意江湖可以開始。

江湖清了清嗓子。

徐斯在之後的一個小時內,聽到了一份出色的報告講演。報告的框架清晰,巨細靡遺,把報告人的意志闡述得淋漓盡致。而且絕大部分內容,已經屬於商業機密范疇,報告人完全可以保留。

徐斯沒有想到江湖會一點點私貨都不保留。

而江湖,用一副滿不在乎又格外認真的神態,把她的計劃、她的步驟,一條一條講得很慢很清晰,她還用精確的財務公式測算過成本和回報。

徐斯有點較量的心思了,看來這一個月自己做了很多事,江湖做得也不少。在今天,她把屬於她江湖的王國的藍圖展現在他的面前,告訴他,她可以用什麼方式幫助他賺錢。而他根據他的經驗和眼光,判斷下來的結果是,這樣的方式也許真的可以賺錢,說不定會是很多很多錢。

在這個過程中,徐斯時而凝神細細思量,時而側耳專注傾聽,讓江湖很滿意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這樣的態度使得她更加充滿了信心。

在把一系列的計劃陳述完畢後,她用最真誠的語氣對住徐斯說:「徐先生,我期待可以得到您的幫助。」

江湖從來不求人,徐斯是知道的。她以前也不需要求人,但是她現在在求他。

江湖從來不求人,她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今天必須要低頭,因為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

徐斯不愧為商人,他用戲謔的態度,問出了他想問的一個關鍵問題,「江小姐,我以為你會從上一次的散伙飯上拉幾個人。」

他正中要害了。

江湖完美的計劃需要合適的人選來完成,而這也是她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在這一個月中,江湖並不像徐斯那麼所向披靡,她面臨了第一輪的失敗。

有一個詞叫「人走茶涼」,還有一句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兩句注定了徐斯的「以為」在江湖實施起來會產生的必然結局。

江湖心裡會有暗傷,只能強自裝個表面樣子,略歪一歪頭,睜大眼睛做無辜狀,還帶嬌嗔口吻攤手講:「可我喝醉了,錯過了好時機。」

一時間,徐斯竟發覺自己很吃江湖裝糊塗扮可愛的這一套,還能笑著同她玩笑,「是錯過了好時機,喝多了會誤事,也會壞事。」

都是聰明的人,一點即透。

江湖於是在心內嘟囔,這樣講話真累。她坦率說:「我只能說,我想盡力調配資源,讓他們人盡其才。」

徐斯掃了一眼江湖所謂的「人盡其才」。她列出的團隊中,只有岳杉是這行內響當當的人物,其他的——這讓他怎麼說呢?

可江湖是想好了說辭的,她一位位舉薦出來:

「我的舅舅從業經驗二十余年,資源豐富,未嘗不能兼任HR。騰躍的生產科長兼管銷售,是個老伙計,手藝很出名的,叫劉軍,五十多歲了。劉軍有個徒弟叫張盛,有把好手藝,不過是個瘸子。所以我想請兩個設計師過來一同和張盛做產品研發。」

她把設計師的簡歷也遞了過來,一位是以前服務過紅旗的國內名師,還有一位是剛自米蘭學成的海歸。她對這兩人開列的薪水當然不菲。

徐斯把手臂支到桌面上頭,身子往前稍稍探了一探。他把眉毛挑高了,嘴唇微微撇著。他的表情證明了他的疑慮尚存。

沒有關系,這些反應都在江湖的意料之中。如果要讓凱旋正得意的徐斯用心衡量,那就必須把條件講清楚,讓他去盤算。

江湖繼續說了下去:

「劉軍手裡經銷商資源算是比較豐富的。張盛在二十五歲就得了全市的勞模,技術是出名的出眾。兩位設計師有作品在這裡,一位還參加過歐洲的比賽拿過獎。」

說完以後,江湖抿了一抿唇。

徐斯還是沒有說話,讓她有些氣急,「總的來說,他們的行業經驗總比外行豐富。」講完即刻後悔,慚愧自己的自制力差,又沖動了。

徐斯都看在眼內,笑了起來,「如果你是我的總經理,你需要為我負責,你的部門經理必須為你負責。你能完全信任他們嗎?」

其實這個問題,在這一個月內,江湖反復問了自己不下百遍。

騰躍鞋廠內的情況,她了解了個徹底。流程可以再造,但人心的確無法確知。她有她的不確定,也並不隱瞞徐斯,「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之前,用生不如用熟。」

徐斯把江湖面前的電腦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再度將她的計劃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一頁一頁,瀏覽的速度很慢。

這確實是一份相當出色的營銷計劃,對品牌的提煉和推廣都很精准,傳播模式也很新穎。

這是一份他看了就會想做一做的計劃。

江湖真不愧是服裝大王江旗勝的女兒,從小浸淫在這個環境中,擁有得天獨厚的伶俐和創造力,還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

徐斯在這一刻驀地產生兩個念頭:他是把她請來參加自己的項目,還是直接把這份計劃交給任冰參考?

懷著這兩個念頭的他,一抬頭,觸到江湖的目光。

她的目光盈盈,正正看牢他,告訴他,她需要他的幫助。

是的,江湖是全身心地傳達著這個訊息。

誠然,她還是驕傲的,背脊挺得像陡峭山陵一樣直。

徐斯想,她會很累。她這麼累,他還生出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卑鄙了一點?

江湖是真的很累。

在漫長的被拒絕和爭取的過程中,這幾個月仿佛就是她的一生。而命運的裁判就在前面。

她的口很渴,連續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沒有顧得上喝水。

在徐斯自己看報告的時候,她捧起了眼前的杯子。

茶水雖冷,但茶香依舊。她知道是極好的碧螺春。青翠茶葉漂在茶水表面,杯中茶水雖只是個小小水世界,茶葉左漂右蕩,尋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她抿了一口,不夠解渴,干脆全部喝光了。

茶葉終於落定。

這才爽氣。

徐斯應該把報告看完了。

江湖又清了清嗓子。

她在催促了。徐斯推開電腦,揉了揉眉心。這個性急的大小姐言必信,行必果,果必達,鍥而不捨,竭盡全力。她在某些地方同自己很像,甚至可以匹敵。

如果這份計劃真的讓她放手去實施,她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想了起來,想起了她在天城山那夜的赤身露體的縱身一跳,是那般豁出去的堅定。

那一跳已足夠他膽戰心驚的。

徐斯在有確切想法之前,已經把這個頭點了下去。

看到徐斯終於點了頭,江湖不禁心中松了勁。雖然還是笑著,甚至是笑容滿面,可心中卻刮起了蒼涼的風,越來越冷。

幾個月前,她同這個徐斯一樣是天之驕子。只不過一天一夜的一個翻轉,她的整個世界就被顛覆了,她的游戲規則不再掌握在自己手裡。

她從來都不曾像現在這樣,為了爭取一個機會,支付十二萬分的精力,賠上了幾乎江旗勝千金所應該擁有的全部驕傲,苦口婆心,千般遷就。她就差雙膝一軟,跪到這個男人面前,請他高抬貴手兼慈悲散金了。

然則,一切都是她自尋來的煩惱。她也完全可以兩手一拋,什麼都不管不顧。

但是,不能。因為她是江旗勝的千金,背負著江旗勝和江湖的雙重尊嚴,背負著紅旗和騰躍的雙重記憶。她要挺住。

徐斯把這份充滿誠意和智慧的報告關閉,並將江湖的電腦關上了。他站了起來,伸出手,對江湖說:「我對你做的騰躍項目很有興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江湖還是判斷了三秒鍾,確定徐斯這一次是一諾千金地答復了她。那麼,她應該邁開全新的一步了?

她一時沒有伸出手來。

徐斯當然注意到了,她總是用十萬分的戒備來面對他。這很不利於他們以後的合作,他想。

在徐斯要皺眉頭前,江湖適時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裡。

她的敏銳就在這裡,可以在他脾氣到達臨界點的瞬間出招化解。他便真的沒脾氣了。

江湖想,他是答應了,她不可以讓他反悔。好漢應當抓住機遇,就像父親總是說:「我的成功源於一次次抓住了機遇。」

她一想,就緊緊握住了徐斯的手,還主動搖了一搖。這便算一錘定音了。

末了,徐斯說:「徐風的法務部會聯系你辦理相關的手續,江小姐,接下去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慶賀?」

既然溝通的結果注定應該表示一下愉悅的心情,那麼江湖也就客隨主便了。

下午的party准時舉行,地點在徐家佘山別墅那間足有百多平米且設施齊全的廚房。

徐家別墅的每一個地點都有它們存在的價值。他們把什麼都考慮到,什麼都准備好,所以最後什麼都能做到。江湖想。

列席的有城內知名的財經版記者和生活版記者,還有幾位有名的食評家。CeeClub的主廚在寬敞潔淨的廚房裡現場制作口味獨到的羅西尼粽子。

江湖駐足觀賞了一會兒主廚嫻熟的手藝,看著他輕巧地將牛菲力、鵝肝、鵪鶉蛋和綜合菇同加了松露酒的意大利進口大米一塊兒包扎成形態精巧的粽子。她想,徐斯做一個小小副業的新品發布會都能這麼用心思,這麼先聲奪人。

她莫名氣悶,伸手順了一順額頭前的劉海,發覺出了一頭汗,便悄悄退出了廚房。

廚房外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飲料櫃被露天放著,隨賓客自行取用。江湖想過去拿瓶啤酒解乏。

徐斯跟著走了出來,有財經記者擁著他提問。大多是關於之前一個月徐風在華北戰略布局的問題。徐斯回答得游刃有余,兼之風度翩翩,從記者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這伙財經槍手很吃他的這一套美男計。

誰說在商圈裡只有美女吃香?明明賣相佳的男人更受歡迎,這個時代早就是男色世界了。

但江湖想不明白的是,徐斯明明這一天下午有這麼一個局,既照顧到他餐飲事業的廣告需要,又實現了他集團知名度的曝光,為何又非要捉她前來?

她只是稍動念頭,下意識朝徐斯那頭望了一望,就被他看到叫住了。

有記者也朝這裡望過來。

江湖只好走過去。

徐斯對記者們說:「接下去,我們會和騰躍有些合作。」

這幫記者基本上都認識江湖,也都知道紅旗的情況,聽徐斯這麼一說,吃驚之余立刻嗅出新聞點。

江湖也是吃驚的。

她沒有想到徐斯會當著記者的面直接宣布今晨剛剛達成的意向,好像今天的結果也在他的算計之中似的。於是他們合作的新事業也有了個小小的發布會。

天,這個男人把一個宴會利用得一舉三得。他還能再精乖一點嗎?但他給的這個機會太好了,也是符合她計劃內的某一個環節,她立刻抓住機會,向圍攏過來的記者好好介紹了一番「騰躍鞋」。

得以從記者的包圍圈中脫身的徐斯自顧自取了一瓶啤酒,站在大太陽底下飲了一個透心涼。

江湖回答的尺度把握得不錯,回答問題時的表情也很好,眉目飛揚,語調抑揚頓挫,合該是一位在聚光燈下獨領風騷的人兒。且兼不驕不躁,不露聲色不透底線,把該答的問題答完以後,有技巧地轉移了話題。

她中途過來取啤酒,徐斯手快,遞給她一瓶徐風的果汁。

江湖對著徐斯瞪眼睛。

徐斯笑著說:「酒後失言更會失態,要注意。」

江湖看在徐斯即將成為自己的老板的面子上,忍氣吞聲接了過來,轉頭同記者聊起了豐田汽車最近鬧出的召回問題汽車的話題。她閒閒講一句:「有熟人同我說,有一天突然看到這條新聞,第二天逢人就被問一句,‘今天你的車被召回了嗎?’」

大家哄堂大笑,在一邊旁聽的徐斯一口啤酒沒喝下去。

徐斯舉酒瓶時,側頭對身邊的江湖耳語了一句,「我的車還真沒被豐田召回,多謝提醒啊!我等一會兒就給他們打投訴電話去。」

江湖也舉起瓶子,同大家碰杯,把橙汁一飲而盡,不知為何,心情格外歡暢。

徐斯又在她耳旁輕語,「還有,我可不想再聽到那聲讓我肉麻的‘您’。」

江湖把頭低下來,倒不是心虛自己先前的虛偽嘲諷的存心客套,而是在想,她要同徐斯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而且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她要把天生的敵意收起來,更加職業化地面對這個男人。

父親講過一句老話:「在商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她要同徐斯做朋友,而不是敵人。因此,她抬起頭來說:「那晚弄髒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徐斯只是微微笑了笑,根本沒有在意。

Party不到傍晚就散了,回到市區以後,江湖沒有徑直回家,而是去了久光一樓的JeanPaulGaultier專賣店裡選了一條純白的休閒褲,又配了一件白色的恤衫。

這套衣服是她預備賠給徐斯的,買什麼樣的是她回來的路上就想好的。徐斯的衣服總會帶著點暗妖,JeanPaulGaultier新款裡頭最低調的款式應該適合他,至於尺碼,她略微估算了一下就心內有數了。

江湖拎著包裝袋從店內走出來時,看見了高屹。

高屹沒有看見她,他站在百貨公司前頭,同他身邊的人講著話。看著是忙著辦公務的,所以他不會注意到她。

江湖走過一間間名牌店時,存心別過頭,佯裝看著裡頭的櫥窗。

夕陽的余暉灑落下來,櫥窗倒映出人行道上的人來人往。

江湖看到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高挑女子,猝然就把頭轉了過去。女子在奢華的名牌店門口路過,而她穿的不過是最普通的高領白毛衣和深棕色的長裙。她的步履輕盈,仿佛微步行走在漣漪之間,背負著萬丈夕陽之光。

靜安寺的鍾聲正好在此時響起來,敲到江湖的心間。她看著長裙女子走向高屹,把她的雙手交給了他。

江湖的眼前有些許模糊,揉了揉眼睛,手裡的包裝袋和手提包嘩一下全部掉在地上,手提包的扣子沒有扣緊,裡頭的手機、錢包等物件三三兩兩地散落出來。她狼狽地蹲下來,七手八腳把東西撿起來,但總是撿了東邊的丟了西邊的,最後胡亂地把手機和包裝袋一起抓到了手裡,提了起來,逃也似的離開此地。

從百貨公司的停車庫裡拿了車,再開出路面,路面上很堵,路路不通,江湖的腦瓜嗡嗡作響。

這時,被她隨意丟在副駕座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徐斯劈頭就問:「剛才打電話有什麼事?」

江湖沒頭沒腦地想,她什麼時候給他打電話了?一轉念,難不成是剛才無意摁到的?這原因就不太好講了,只好撿現成的借口來做掩飾,「上回的事情很抱歉,我買了一套衣服賠給你。」

也許她的態度轉變太快,讓徐斯大出意外,笑了聲,「你費心了。」

接下來江湖就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心裡只是模糊地想,如果今晚有個人說說話就好,不用一個人再胡思亂想,於是便問:「要不我今天給你吧?」話出口才覺冒失。

但是沒想到徐斯竟然答:「如果你不忙的話,那當然沒有問題。不過我今晚得和任冰開個會,那之前只有兩個小時。」

江湖只覺得自己腦袋似糨糊,趕了自己上了架,說:「你挑個你方便的地方吧,我請你吃晚飯。」

徐斯講:「得了,哪能讓你又買衣服又請客,還是我請你吧!你在哪兒?」

江湖講了下方位,徐斯便說:「你先去餐廳排隊吧,往靜安寺朝南再過幾條馬路的桃江路。」

江湖想了想這位置,「俏江南?還是俏江南隔壁的日本料理?這兩家都不用排隊吧?」

徐斯嗤笑,「不是。」然後報了一個江湖聞所未聞的餐館名字,還催她,「快點啊,這時候等位得等死。」講完就把手機掛了。

江湖沒好氣地掛了電話,一望路況,不住埋怨他這位大少爺有一百種的花樣讓人煩惱。他可選了個好地方,完全和她折出來的方向反著來,這回她被堵在路中間,前不前後不後的。好不容易尋了路口折返回來,按照徐斯給的地址,一路尋過去,終於尋到他說的那條弄堂,從小小平房頂上破落燈箱顯示的招牌確認了這地址。

竟是一家小餐館,還有個拗口的名字叫「博多新記」。

江湖小心翼翼把車停進了那條弄堂裡,弄堂裡沒有保安幫著倒車,她的技術向來不好,就怕不小心擦了車。這份辛苦自然又記到徐斯頭上。

等下了車,江湖更傻眼了,博多新記門口密密匝匝圍了兩圈人,都在等位。她掂了一掂手裡的紙袋,還是回頭放回了車內。

再走到小店門口時,江湖先往裡初初一探。小店真是小得離譜,才二十來平方的亭子間,裡頭小方桌統共六七張。牆壁塗了簡單的清漆,靠牆有矮矮寬寬的窗戶,窗台上擱著些盆花水壺。小小空間內,人聲鼎沸,最大的優點不過是干淨。

無法想象徐斯會選這個地方。

僅有的三四位服務員在內忙得暈頭轉向之余,總算還能兼顧到外頭等位的客人,先來奉上了菜單。江湖翻開一看,菜單上頭招牌菜才二三十元,竟沒有超過五十元的大菜。

再度無法想象徐斯會選這個地方。

就在江湖排著隊看菜單的時候,徐斯還算准時地抵達了。

他從弄堂裡走進來時,看見江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了小店的門口。一抹微光勻勻灑在她的身上,讓他看清楚她臉上的妝容有點殘,因為妝容殘了,人會愈加顯得憔悴,被燈光一照,特別明顯。

怎麼和上午整個狀態都不一樣了?當然,心裡這樣想,口頭上,他是絕對不會問的。

江湖一抬頭,望見徐斯是自己走進來的,先問:「你的車呢?」

徐斯講:「四個輪子的能比地鐵快嗎?」

江湖當即有了不算太好的預感,「那等會兒?」

果然徐斯是答得如此理直氣壯,「一會兒你送我回浦東吧,過了江就行。」

「徐老板,你行。」

徐斯笑嘻嘻問:「想點什麼菜?」

江湖也笑,露出小虎牙,有點不懷好意,「你不會是因為要請客才這麼省吧?」

徐斯沒同她計較。

服務員來請他們入席了,小小的兩人台面,一平方米都不到。兩人相對坐下,距離一下拉近了不少。此間空間又逼仄,江湖感覺從來沒有離得徐斯這麼近。

她稍稍不安,往後退了一退,牽動小小的椅子,引來後頭座位上的人的抗議。

可徐斯坐得老自在了,如他這樣的長手長腳蜷在小小椅子上應當是不舒服的,可他調整了一下角度,依然能坐出倜儻的感覺來,惹得鄰座的女孩兒偷偷看了他好幾眼。恐怕他是這裡的常客了。

江湖趁他點菜的工夫問:「你怎麼曉得這麼個地方?」

徐斯邊同服務員點菜邊說:「以前我們集團的老大樓就在附近,我常和一幫同事過來吃午飯。」

江湖想,這樣的地方只有他的員工才可能帶他過來,而他也肯過來,真算難得。不過她講:「這裡的客飯只要二十來塊。」

徐斯抬了眼睛望了她一眼,眼底似笑非笑,「二十來塊的客飯比兩百來塊的牛扒好吃,你會選哪樣?」

江湖不懼,望著他的眼睛,也笑,「CeeClub的牛扒也要兩百來塊。」

徐斯自認胡攪蠻纏的本事差了江湖一大截,只搖搖頭先管點了幾樣菜,有沙姜雞、燒鵝、燒豬腩肉、鹹魚雞粒煮茄子煲、梅菜筍、剁椒蒸鱸魚,並兩碗白米飯。

菜上得很快,所以更加顯出菜量的驚人,擺了滿滿一桌。

江湖直納悶,敢情中午的羅西尼粽子沒能讓徐斯吃飽。

她先嘗了沙姜雞,特制的沙姜粒入口香脆,雞肉滑爽細膩;再嘗燒鵝,豐腴香脆,兩道菜絲毫不輸名潮州菜館的水准。諸般滋味一過舌尖,即刻明白徐斯為何會選這間餐廳。

徐斯把茄子煲的汁往白飯上一淋,埋頭吃得正香,也沒什麼矜持,看上去同周圍的白領男士無甚差別。看得江湖一怔。她從他的身上,仿佛又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又發了怔,徐斯看出來了,同她講話,讓她回神,「我有幾個月沒來這裡了,難得解一次饞。」

江湖莞爾,「CeeClub的大廚會不會很沒成就感,讓老板這麼懷念小店口味?」

徐斯一本正經講:「老板二十年前脖子上掛鑰匙的時候,就靠路邊小店提供晚餐,才能挨到深夜爹媽回家。」

就這麼一句話,江湖聽得把手裡的筷子擱了下來。

原來他們的童年也有相似之處。

曾幾何時,她也是脖子裡掛枚鑰匙,每晚找路邊小店解決晚餐,再回家守著大門等待父親回家。那時候是掐著手指頭數鍾點。後來高屹的媽媽來家裡當了保姆,才把江湖從路邊的小店裡解放回家。

高屹的媽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白斬雞,堪與小紹興一比。那雞肉滑爽細膩,就像剛才吃的沙姜雞。她做好了白斬雞,從不准高屹先吃。她做的規矩是由江湖吃剩了,高屹才能吃。

小小的江湖享受這樣的特權是享受得理所當然的,一直到高屹的媽媽去世。

她突然在想,這位長輩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態,才能這麼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呢?

吃過飯,他們一起去拿車,這時候的弄堂裡比剛才江湖停車的時候又多了好幾輛車。

徐斯一瞧,樂了,「你的車還不是最貴的。」

可不,江湖的保時捷後頭就是一輛奔馳,龐大的體積完全把路給擋了。她跺跺腳,「開了輛奔馳來吃什麼小潮州菜館,旁邊的桃江路才是正經。」

後來還是靠徐斯幫江湖把車倒了出來,他教訓了她一句,「怎麼考的駕照?」

江湖沒有作聲,把擱在車裡的紙袋遞給了他。

徐斯隨手擱到車後座,客氣道:「破費了。」突然又問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問出來又覺得問得不妥。

果然江湖語塞了半天,才口氣生硬地講:「我隨便買的,不合適的話可以去換。」

徐斯只是瞥了她一眼。

她還不太會掩飾一些細微的表情,這時候尷尬了,面孔就僵硬了,甚至是氣鼓鼓的。讓人看著好笑又可憐,會想要揉揉她的發,忍不住心生憐惜。

或許他的探尋目光被她察覺,也感到太過沉默有欠禮貌,江湖清清喉嚨想要講話,徐斯正巧也同時開口,兩人都沒聽清對方在講什麼。

徐斯復問一句:「你剛才說什麼?」

江湖說:「徐先生,希望你好好做小紅馬這個牌子,我爸爸生前一直看好童裝市場的。」

前所未有地,徐斯萌生了無緣無故的心虛,由此而詞窮,想了半天只能答上「我會的」這句干巴巴的客套話。

他想,她心底到底是存著這樣的心事,她清醒地明白了,不論是自由馬也好,小紅馬也罷,之於她而言俱已成灰。這個瘡疤才是她堅持爭取騰躍的動力,現在能夠對著他這麼個她完全有理由訴諸委屈和憤怒的人平靜地講了出來,已經表明了她要重新開始的決心。

難為她一介孤女承受這麼多,鍛造出這麼一份氣量。

徐斯幾乎要敬佩她。

心中時而翻滾的萬種苦澀,也唯有江湖自知。她又無言,默默把頭扭過去,看車窗外路側的燈火。這時車子上了南浦大橋,夜色下的黃浦江上傳來模糊的鳴笛,聽著像是嗚咽,月亮如鉤,掛在巍峨的橋塔之上。

月落烏啼霜滿天,徐斯選擇保持車內靜謐氣氛,就怕真的霜滿天上。

就這樣一路無事地過了江,他把車停在了陸家嘴的地鐵站口,下了車,對江湖說了聲「謝謝」。

看他提著紙袋離去,江湖才換回到駕駛位上,又往那頭看一眼,徐斯已經進了地鐵站。

很難想象開慣跑車的徐斯會去坐地鐵。江湖搖搖頭,原路折返回去。

第二天徐斯上了飛機,抓緊時間補眠,隱隱約約聽到坐在身邊同行的洪姨同母親講了講騰躍的事情。

「騰躍未必不是一只潛力股。做江湖的這盤生意完全進可攻,退可守。如果廠子做好了,徐風自然受益,屆時轉手多份收益。做得不好了,江湖自己的投資自負盈虧,賣了設備和牌子,我們的損失也能收回來,還能多收一隊人才。」

雖然是洪蝶講出來的,正正是徐斯對江湖這盤生意的看法,也是他最後決定同江湖合作的其中一個原因,可是乍聽入耳內,還是覺著頗為驚心。

徐斯暗中睜開眼睛瞅了嬸嬸好幾眼。

嬸嬸一如既往地光鮮亮麗,皮膚好得看不出年齡。這麼一個麗人兒比年輕她幾十歲的江湖還要風采翩然。尤其當斷處,能比男人更加堅決。

母親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江旗勝如果不是心肌梗塞,講不定能渡過此劫,哪會給徐斯這種後生小輩撿了便宜?他的女兒我有印象,年輕人想做些事情,能互惠互利的話,助一把也不會費多大工夫。」

顯然,是贊同了洪蝶的意見。徐斯繼而又閉上眼睛,母親被嬸嬸說服總是好事一樁,免了自己許多口舌。

他在北京的時候,上海方面關於騰躍事務的處理由集團法務部和財務部主持,他同時暗示了任冰多多關注此事。

任冰得令,不多問是非,盡責把一總情況向徐斯如實匯報。

為江湖打頭陣的正是跟隨江湖進入騰躍的岳杉。她真不愧也是江旗勝身邊的人,專業素養不容小覷,同徐風辦理手續的便是她,同時她還把騰躍的財務制度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至於江湖,倒是還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念及此,徐斯竟然開始期待看到江湖在騰躍會有怎樣的一番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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