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傍晚,易林水如約將藍殷恆打扮一番,帶出了門。
兩人均做公子打扮,但街坊鄰居們見了,卻都掩嘴偷笑,說藍殷恆的男裝打扮一點都不像,氣得他完全不理睬無辜受累的易林水。
直到兩人走到繁華的街道,藍殷恆的臉色才終於軟化下來。
雖然他極盡所能的觀察四周,想將所有的東西都看遍,但又始終保持沉默,隱藏著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如易林水所想像的那般拉著他問東問西。
沒想到這傢伙還挺會裝的,怕是平時在宮裡就這麼處處設防吧!易林水暗自想著,眼睛向上一瞥,看清了頭頂招牌後,又偷笑一聲,轉身過來,向背後的人道:"就這家、就這家,這家的女兒紅可是一等一的好啊!"
而後不由分說的,拉著藍殷恆的胳臂便往裡鑽,心裡卻暗想:這小子的手臂怎麼這麼細啊,難道御膳房都不做葷菜嗎?
"哎呀,這不是易大爺嗎?"還沒踏進酒樓大門,幾名打扮妖媚的女子立刻迎了上來,一左一右拉住了易林水。
她們皆濃妝豔抹,身著綵衣,渾身散發撲鼻香氣,和昨日易林水身上的味道相似,卻太過濃烈,嗆得藍殷恆差點無法呼吸。
"易大爺,這位莫非是你朋友?可真是一表人材!"一個中年女子笑著大前來,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這位小公子怕是第一次來我們萬花樓吧?還在外面楞著做什麼,快些進來呀!"
中年女子說著,一把拉住了藍殷恆手臂,嚇得他急忙抽身,不由自主的躲到易林水身側。
"哈哈,我說老鴇,我這位兄弟可是……第一次來,你可不能怠慢啊!"易林水卻一手攬過他的肩膀,故意將他推到姑娘們面前。
姑娘們立即熱情湧上前,將藍殷恆團團圍住,急得他渾身冒汗,卻不知該如何從女人堆裡鑽出來。
這萬花樓其實就是京城裡最大的青樓,那些姑娘平時看慣了滿腹肥肉的大老爺們,卻未見過像藍殷恆這般漂亮的青年,所以全都湧了過來。
這人不但漂亮,好像還很純情,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但身為男子,特別是像他這麼特殊的身份,怎麼可能不花心呢?易林水暗自思索著。
但出乎意料的是,藍殷恆在這些美女面前就像只被貓群圍住的小老鼠,慢慢退後,最後竟然被逼到牆角,睜著一雙美目驚慌的看著眾女。
"好啦,不要欺負他了,你們這些丫頭!"他好氣又好笑的上前,拉開了諸多姑娘,將藍殷恆從牆角拽了出來。
"恆老兄,你看看你,一個大老爺,被一群女子嚇得成啥樣了!"他嘴上怪罪著,一邊還惡意攬著對方脖子,狠狠捏著藍殷恆臉頰。
只是手中細嫩的觸感,還有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幽淡香,讓易林水莫名的心跳加速,不由再次懷疑,眼前這人當真是男子嗎?
"唔!放、放開……"藍殷恆死死拉著易林水的手,臉上的痛感讓他不悅的皺起眉頭。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樓裡突然一聲鑼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藍殷恆順勢望去,才發覺這酒樓和過去自己聽聞過的不大一樣。
店裡到處都是打扮妖豔的姑娘,廳內更是佈置得富麗堂皇,當中留下個鋪著紅毯的檯子,上面有幾名長相清秀的少年正在敲鑼打鼓。
"今晚墨香姑娘初次接客!"有個小子吆喝著,"還望各位大人老闆賞個薄面。"
接著便又是一陣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藍殷恆聞言後卻微微一楞。接客?難道這裡是……
終於明白易林水把自己帶到了什麼地方,他的臉倏地漲得通紅,用力甩開抓著自己的手臂,直接往門口走。
"唉,恆老兄!"易林水見狀,急忙拉住他,眼見對方又恢復了冷然的神色,便輕聲笑道:"你可別誤會,這京城裡的確就是萬花樓的女兒紅最正宗,而且,待會兒還有好戲要上演哦!"
"下流!"藍殷恆恨恨罵道,也暗恨自己竟如此輕易就上當,跟著易林水來到這種不乾淨的地方,看來昨晚這色狼就是上青樓來逍遙快活了,才染上那股噁心的味道。
罵完,他便一甩袖子,想要再往外走,卻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猛地楞住。
見他停下了腳步,易林水也順著向前看去,嘴角又一次勾起,"哦,貴客來了。"
只見青樓門口,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摟著一名姑娘,樂呵呵的踏進樓裡來,老鴇頓時喜笑顏開,迎上前去,"哎呀,王大人,你總算來了!今兒是咱們家墨香姑娘的開苞夜,大人來得可真巧啊!"
眼看那位大人就要進門,藍殷恆心裡一緊張,急忙轉過身去。可不能讓他的臣子發現他來了這種地方。
可是,王尚書為何會來這裡尋花問柳?平日在朝堂相見的時候,他看起來文質彬彬,不似好色之徒啊!
"王大人、王大人!"還沒等藍殷恆想明白,門外又進來一位男人,那人在姑娘的簇擁下一邊抱拳,一邊向先進來的那位男子走去,"今天真巧啊!"
"李大人,哈哈,你也來趕這趟巧啊?嘿嘿……"王尚書壞笑了兩聲,和後面進來的李侍郎一同入內。
在和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藍殷恆轉過身、低著頭,耳朵卻豎得很高,聽見自己這兩位愛卿正小聲嘀咕著……
"聽說這墨香姑娘長得是國色天香啊,更有一手好琴藝,若是能一親芳澤,那可是……嘿嘿……"
道貌岸然、衣冠禽獸!藍殷恆氣得咬牙切齒,易林水卻趁機拉住了他,笑道:"聽見沒,既然大家都說這墨香姑娘長得漂亮,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回去啊!好啦,別楞著,上樓去看看!"
被連推帶拉的拽上了二樓,藍殷恆一上樓,看向高台對面的席位,更是氣得雙手都握成了拳頭。
原來不只是王尚書和李侍郎,在對面坐著的,至少有三、四位他的"熟人",個個打扮得像是財大氣粗的地主,和朝堂上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呵呵,據說這墨香還沒出道名聲就已經十分響亮了,這些大人們才會趕來,別看他們現在客客氣氣,待會兒可就要看他們互相廝殺了!"身旁,一個富家公子搖著小扇子笑了笑,又用扇柄挑起自己身旁女子的下巴,"本公子有自知之明,不和這些有錢有勢的老爺們拚,走,咱倆花前月下去!"
那女子滿臉羞紅,嬌聲笑著,摟著公子的腰,一同進了裡屋去。
"這些老爺們,就知道剝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拿來這享樂,造孽!"
"噓,小聲點,要被這群狗官聽見,有你好看的!"
"皇帝也不管管,任由這群貪官污吏為禍百姓!"
身邊,不停有人走過,那些評論自然也飄到了藍殷恆耳裡,聽得他一陣憤慨。
原來身邊跟著的臣子,竟都是這種斯文敗類。
"哦,開始了。"易林水無視他難看的臉色,指著樓下興奮高呼,"看,快看!墨香姑娘出來了!"
圍觀眾人個個雀躍不已,只見高台上,先後出來一群穿著單薄的妙齡女子翩翩起舞,最後,在飄揚的紅紗下,一位身材婀娜嬌豔女子笑吟吟踏步而來,掀起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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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藍殷恆氣紅了臉走出萬花樓大門,雙手緊緊捏成一團。
身後,易林水急忙追出,拉住了他,狀似不解的問:"娘子,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生氣?"
"那些……那些貪官敗類!實在是我朝之恥!"藍殷恆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心底的怒火。那群混帳!竟然為了個青樓女子競相開價,一個價喊得比一個高,出手竟比自己這一國之君還大方,可見他們的家財早已遠遠超過國庫所存,如果不是害怕暴露身份,他方才就要當場將那群恬不知恥的貪官徹職查辦!
"娘子看不慣那群貪官?"見他發了火,達到預料的效果,易林水便收起摺扇,湊到他的耳邊,"那些混蛋竟然惹娘子這麼生氣,那為夫去幫你教訓他們一番,怎麼樣?"
"教訓?怎麼個教訓法?"藍殷恆正在氣頭上,心裡巴不得狠狠懲治那群貪官,一聽易林水可以幫自己消氣,便抱著好奇的心,跟著只笑不語的易林水走進深巷裡。
兩人繞過幾條巷子,來到一處院牆下。
易林水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攬住藍殷恆的腰,還沒丟他驚叫出口,就飛身上了牆頭,一轉身,竄到一棵粗壯的大樹上。
"這裡……"緊緊拉著他的衣袖,藍殷恆放眼望去,只見院落裡亭台樓榭、錯落有致,雖然不及皇宮富麗堂皇,也顯得萬分高雅。
"這是王尚書的府邸,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易林水將他放下,見對方還緊張的拉著自己的衣服,便又握住了他的手低聲笑。"別怕,這裡很安全,我待會兒就回來。"
"我……"藍殷恆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臉略紅了幾分,"我才沒怕!"
"那你乖乖等我。要不,先賞個吻給為夫?"易林水伸手揉了揉藍殷恆的腦袋,戲謔地指著自己的臉。
藍殷恆冷冷拍去他的魔爪,轉過身子去,嘴裡低喝。"滾!"
雖然罵著,他卻知道,自己的耳根已悄悄紅了起來。
易林水嘿嘿一笑,轉身一躍,身形如電,轉眼間就消失在夜空裡。
王尚書家的寶庫在哪他可是一清二楚,這一回他可不打算客氣了……
他離開後,藍殷恆獨自一人守在大樹上,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頭。
自小,除了父皇外,還沒有誰敢這麼放肆的亂摸他的頭……也沒有人敢像這樣對他說話、這樣戲弄他。
那傢伙雖然無禮又粗魯,但是手卻很溫暖……
"易……林水……"默默唸著對方的名,藍殷恆陷入了沉思。
這個叫做易林水的乞丐,到底是什麼來歷?既然有這麼一身高強的武功,長相也算是上等,為何還會流落街頭當乞丐?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已對易林水越來越感興趣,也越來越好奇。
一邊想著易林水的事,整旦奔波也讓疲倦的他不由得打起了瞌睡,但就在他差點因為睡著而掉下樹去的時候,身子又被人一手攬起。
藍殷恆剛清醒過來,就看見易林水的下巴,接著視線一晃,兩人便已經飄落到院子外。
"嘿嘿,今晚收穫不小!銀兩美人,統統到手!"易林水壞笑著,手緊緊摟住藍殷恆的腰,背上還背著一個塞得滿滿的大包裹。
"放我下來!"藍殷恆沉著臉,冷冷命令。
易林水見了只能乖乖放下他,無奈的嘆道:"開個玩笑嘛,這點玩笑都開不起啊……"
眼看對方又在瞪自己,他只得轉移話題,拍了拍自己身後的包裹。"現在,該替那貪官做點好事去了。"
"好事?"藍殷恆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卻見易林水走了兩步路又忽然退了回來,一邊拍著頭,一邊從懷裡摸出紙筆。
"差點忘了開收據了。"
易林水用筆尖沾著口水,在宣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仔細端詳自己的傑作。
今收到王尚書家白銀四千兩,特此感謝老爺慷慨解囊,以此紀念……
偷東西還開收據?而且這詞句文不達意,真是前所未聞……
不對!他聽那些臣子們說過,京城裡出了一名專門喜歡在偷了有錢人家東西后留張收據的傢伙,就是那個鬧得眾臣寢食難安的夜行俠!
藍殷恆不由問出口,"你就是夜行俠?"
易林水一抓頭髮,笑道:"什麼夜行俠不夜行俠?我是你相公易林水!接下來還要勞煩娘子你陪我走一趟了。"
"等等!"正想要問個清楚,背後卻傳來一片嘈雜聲,腳步倉卒,燈火更是照亮了夜空。
"抓賊啊!"
"是夜行俠!快點抓住他!"
兩人聞言均是一驚,易林水沒料到王府家丁會這麼快就發現自己,馬上拉住藍殷恆,"快逃!"
藍殷恆一時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得跟著鑽進隱蔽的小巷間,拔腿飛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漸漸聽不到身後傳來的追趕聲後,兩人才停下腳步。
第一次跑這麼久、這麼快,藍殷恆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捂著自己的胸口,不停喘氣。
呼吸緩和後,他看向四周,都是一排排幾乎不能稱為屋子的茅草房。他從未見過這麼破舊的屋子,平時那些臣子們報告的,不是說京城四方繁榮、百姓無不安居樂業,享受著富裕的生活嗎?
"好了,我現在就把這些銀兩送給需要的人去。"易林水鬆開了他的手,將包裹裡的銀兩取出來,挨家挨戶的送去。
藍殷恆留在貧民窟外,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心裡不由暗想:原來夜行俠行的是劫富濟貧的正義之舉,根本不像臣子們所說的,是個作惡多端的盜賊。
相反,那群朝臣們所謂的太平盛世,竟然就是這樣破敗不堪!在天子腳下他們都敢撒謊虛報,那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道藏著多少污舉!
這一晚,藍殷恆體驗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經歷,跟著易林水這樣東奔西走,讓他見識到了不少被臣子們遮掩住的真相,也讓他察覺,易林水雖然看似地痞流氓,卻有行俠仗義的好心腸。
而且,此時的他看來竟然比平時更加英氣煥發,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居然藏著如此認真又堅毅剛強的表情……
那一瞬間,藍殷恆覺得自己的心跳得特別劇烈。
一夜的奔波太過勞累,回到屋子後,藍殷恆出奇的沒有挑三揀四,洗完澡之後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等易林水也洗完澡,看他一臉疲憊,已經昏昏沉沉的睡著,也不忍心像平常那樣騷擾他。
坐在藍殷恆的身邊,他一邊擦拭自己的頭髮,一邊摸上對方絲質般的長發。
"唔……"睡夢中的人無意識的側過身子,感覺到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背,稍稍動了動,似乎有些不習慣別人碰觸到自己。
"你啊……一看就是個習慣被別人捧到天上去的傢伙!"易林水開玩笑般的責怪著,順手捏了捏對方柔嫩的臉頰。
"嗯……"被他騷擾,藍殷恆眉頭一皺,頭扭向一邊,躲避著他的非禮,嘴裡還在喃喃道:"貪官……懲治……"
"沒錯,貪官一定要嚴加懲治。"易林水笑了笑,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輕吐出一口熱氣,"吶,你覺得夜行俠怎麼樣?"
"嗯……"閉著雙眼,藍殷恆像是又陷入熟睡,不再多說話,讓易林水頗感失望。
但他忽然調皮一笑,低下頭,惡作劇般的在那潔白的脖子上咬了一下,咬得睡夢中的人微微一顫。
"那你覺得易林水怎麼樣?"他繼續追問,原以為睡昏頭的人會和剛才一樣保持沉默,不料藍殷恆聽見問話後,竟然輕輕一笑,動了動嘴。
"易林水……很帥氣……"
這傢伙!
不知為何,在看見他的微笑後,易林水覺得自己的臉頰也漸漸熱了起來,心臟又開始莫名亂跳。
這冷冰冰的傢伙為什麼能變得這般可愛?如果他真的是女子該有多好,哪怕真的是皇帝的棄妃,自己也有信心將他連人帶心一起擄走……
一邊如此想著,他下意識的一邊低下頭,向藍殷恆靠近,最終貼上那雙薄唇,著了魔似地品嚐著柔軟的唇瓣。
"唔……"
趁著對方微微啟口的時候,他更是趁虛而入,故意攪動對方閃躲的小舌。
"啊……"沉浸在睡夢中的藍殷恆被這一連串騷擾弄得醒來,但意識仍在半夢半醒間,尚未完全清醒,只是不由自主的低吟著,並未抵抗,甚至渾渾噩噩的順從,唇舌和對方交纏著,讓親吻益發深入、益發動情……
"真棒!"易林水笑道,原本只是自己忍不住想要碰觸對方,沒想到卻有了意外的收穫,身下之人動情後的表情,更讓人陶醉不已。
聽見他的笑聲,藍殷恆頓時驚醒。自己剛剛在做什麼?瘋了嗎?!
他的直覺反應便是一記耳光搧過去,打紅了易林水的半邊臉。
"你……做什麼?"捂著自己的嘴,他驚訝的瞪著眼前人。他又親自己了?而自己居然還、還這麼配合……
易林水無奈的揉了揉臉頰,嘴角一咧,笑得很無辜,"娘子開個玩笑而已,不用當真……"
"玩笑?這等事豈能玩笑?!"藍殷恆實在不明白這傢伙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不知道自己是男子的時候就對自己動手動腳,現在知道了竟然還敢對自己胡來,而且在非禮輕薄他人之後,還笑稱是在開玩笑?!
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認真?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樣逗弄人,只會讓人產生誤解,會以為他其實是喜歡自己的……
喜歡自己?藍殷恆微微一楞,驚愕的按住了胸口。他竟然會期待對方喜歡上自己?為什麼?
見他真動了怒,易林水自知理虧的摸了摸鼻子。
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三番兩次想要去吻藍殷恆,而且是在明明知道對方是男子的情況下,不由自主的做出來了,感覺還不壞……
"唉,真是開不起玩笑啊!算了,你睡吧,我不會再做別的事情,我到別間屋子睡去……真是的。"不敢多想,易林水假意嘆了口氣,拾起自己的外衣向門外走去,眼角瞥見依舊狠狠瞪著自己的藍殷恆。
還是早點把這傢伙送回宮裡去比較好,不然真不知道自己會對他做出什麼來。
要是真做了的話,事情可沒那麼容易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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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宮中,朱鈺拉著太醫,眼神一個勁兒的亂飄,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慌亂。
陛下還沒找到,太師又天天來問,他和劉公公不得已,只得抓住可憐的太醫,一番威脅利誘後,太醫才同意為他們作偽證。
"陛下究竟怎麼了?"白夏和往常一樣冷冷的質問。
"這……陛下體寒,怕是著了涼,有些熱度……再休息幾日、喝些藥湯就無礙了……"面對太師,太醫也有些緊張,聲音發顫。
白夏哼了一聲,雙眼直視朱鈺,"那,還煩請朱大統領替本官向陛下問候一句: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保重龍體!"
"是……"朱鈺一邊應著,一邊擦去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心裡直想哭。
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被太師給扒皮涼拌的!陛下到底跑去哪裡啊?!
"朱統領……"宮門外有人輕聲喚道,朱鈺立刻上前,只見一名侍衛捧著一封書信,"剛才有人在宮門外要小的將這封信交給您,說要您親啟。"
"哦?是什麼樣的人?"朱鈺一邊疑惑的問,一邊拆了信封。
"年紀不大,比小的高一點、瘦一點,看起來挺機靈……"侍衛比劃著那人的模樣。
朱鈺一聽,再看看來信的字跡,欣喜的呼道:"啊!是易大哥!"
字跡如此熟悉,他怎能認不出來?當年就是那人救了自己的命,沒想到他現在也來到了京城,而且還約他明早出來相見!
"什麼人的信?和陛下有關嗎?"見到朱鈺欣喜的模樣,白夏起了一絲疑心,特意問。
"沒、沒關係,是下官一個遠來的朋友……"朱鈺笑著收好了信,也不管白夏的臉色,便急忙告辭,"那,下官暫且告退,國師請自便。"
"哼!"白夏冷哼一聲,目送他離開視野,這才轉過身來,繼續面對瑟瑟發抖中的可憐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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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林水送完了信後,便在繁華的大街上隨意逛著,可是心思卻不在那些琳瑯滿目的物品上。
信已經送出,明日一早就能如那人所願,將他送回宮裡去了,自己也能好好鬆口氣。
可是,為什麼心裡一點輕鬆的感覺都沒有呢?反而有點難受,像是捨不得將他送回一樣……
"唉……"重重的嘆了口氣,他當然捨不得,那人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如此對自己胃口,為何他偏偏不是個女人呢?身份又偏偏那麼特殊……
只能怪自己眼光太好,隨便捉來一個"娘子"都是大人物。
"這位公子,嘆什麼氣呢?和心上人吵架嗎?來來來,挑一根髮釵送給她,保證她什麼氣都消了!"一旁,一個賣飾品的小販拉住了他。
易林水瞥過那些閃亮的金銀首飾,嘴角微微抽搐。要是送對方這些,自己的腦袋肯定搬家!
但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一隻並不起眼的玉石髮簪上,樣式普通,卻顯得素雅大方,讓他一眼就決定買下。
"老闆,給我那個,多少錢?"
見他掏出荷包,小販卻疑惑的咕噥,"二兩銀子。只不過,那個……是男式的啊……"
"沒關係,就要那個。"易林水將銀兩塞到小販手裡,取過那根玉簪,小心收在懷裡。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只見灶房裡冒出一股黑煙,又見李大幾人在院子外大呼小叫,他急忙衝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拉起李大,他焦急的問:"我娘子呢?"
李大指著冒出黑煙的灶房,只顧著咳嗽,說不出話來。易林水一著急,直接將人丟下,準備衝進灶房。
誰知一跨入灶房大門,就和裡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你在做什麼?"一把拉住面前的人,易林水這才看見,對方滿臉污黑,眼角還帶著眼淚。
"唔……我、我只是想試試……但沒想到……會、會燒起來……"藍殷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聲回答。
他一直很好奇下廚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好不容易拜託了李大讓他進灶房,卻差點讓整個灶房燒起來!幸好李大幾人眼明手快,迅速滅了火,可是屋裡的黑煙也熏得他直掉淚。
易林水哭笑不得,一把將人橫抱起走出屋門,邊笑道:"娘子該不會是想替為夫做晚飯吧?"
"……我不過是……好奇而已。"藍殷恆嘴上反駁,卻未推開他的懷抱,靜靜窩在他懷中,臉頰也透出了紅色。
見他如此模樣,易林水不由得嚥了嚥口水,踹開臥室大門,將對方放在床上。
"瞧你的臉!"易林水笑道,取來沾水的布巾,小心的替他擦拭,直到將那烏黑的臉全部洗淨,露出原本白裡透紅的皮膚。
藍殷恆仰著頭任由他擦,雙眼卻不時飄向易林水認真的臉龐,嘴唇微微動著,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昨晚,他到底為什麼要吻自己呢?他對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若真只是單純的戲弄,又為何要對自己這麼好?昨晚一整夜他都在想這個。
在皇宮裡的那些人,全是因為他的身份才對他百依百順,可是易林水不同,他不知道自己是皇帝,也沒有必要對自己這麼照顧。
那他……會因為什麼才對相識不過幾日的自己這麼溫柔?
藍殷恆很想問出口,在易林水的心底,自己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可是他還未開口,易林水忽然從懷裡摸出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到他的手中。
"娘子,看看這個喜歡嗎?"
藍殷恆低頭一看,手心裡,一支墨綠色的玉簪泛著淡淡光澤,雖然不是什麼瑪瑙翡翠做的高級品,但不知為何,從易林水手裡遞過來,這普通的玉簪就像是被賦予了某種特殊的含意,讓他無法不喜歡。
這是第一次,從一個外人手裡得到的贈予,而且還是髮簪這麼特別的東西,那人心裡莫非真的……
"喜歡就好,我來幫你戴上!"易林水起身,將藍殷恆的頭髮散了開來,小心理順,最後取了髮簪繞上、插好,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嘿嘿,以後我不在身邊時,你看見這個髮簪就會想起我!"
"……"聽了這話,藍殷恆心裡猛地一揪。
對啊……他說過七天後就會送自己回宮,從自己被擄來那天晚上開始算起,已經過去六天了,分別豈不是就在明天?
眼看離別將至,藍殷恆忽然有些傷感。這幾天,他已經適應了易林水的胡攪蠻纏,也適應了那聲改不了口的"娘子",甚至這幾天,他居然將國事、朝事給忘得乾乾淨淨!
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肩重任、一個沉重的枷鎖,根本不可能再和易林水有什麼交集。
只是,那人會和自己一樣,感到不捨嗎?
他緊緊拉著對方的衣角,原本該有的喜悅全變成了莫名的苦澀。
自己……似乎不想放開這個人了,怎麼辦?
這一夜,兩人都沒睡著,各懷著心事,背挨著背裝睡,明明都舍不得對方,卻沒有一人說出口,所以一整夜,房間裡都很安靜。
******
次日一早,易林水正站在門口打瞌睡,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步伐。
"易大哥!"朱鈺滿臉大汗,跑得氣喘噓噓。今早他好不容易又頂著太師的壓力,撒謊叫人退了早朝,才得以出宮相見。
畢竟是救命恩人,見到易林水,朱鈺立刻展露笑容,"大哥,您信上說的急事是什麼?"
"呵呵,我這裡有個走丟的侍衛小兄弟,勞煩朱兄弟帶回宮中,就算你幫我個大忙啦!"易林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
"大哥這是哪的話!只要是大哥發話,小弟絕對義不容辭。"朱鈺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忽然想起之前被主子詢問一事,"呃……"
小心的看了看左右,見四下無人,他方才小聲說下去。"大哥,最近你們丐幫鬧出來的事已經驚動上面了……陛下似乎對丐幫有些偏見,所以……"
"哦?"易林水一點也不意外的斜眼看向院落裡,門上還貼著"囍"字的那間屋子,眼珠子轉了轉,把朱鈺拉到面前,低聲說:"待會進屋,看見你們那位侍衛小兄弟後,千萬不可透露我的身份!若是讓外人知道你和丐幫有關係,傳出去被皇帝聽見了……哼哼……"
朱鈺嚥了嚥口水,想像著那張卻冰冷得可怕的臉,立即點頭頭搗蒜,"大哥不說小弟也明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誰不知道伴君如伴虎……"
"是朱鈺嗎?"
就在他拍著胸脯打包票,順帶要說自家皇帝的壞話時,有人輕輕推開了屋門,嚇得朱鈺手僵在空中,嘴巴也張得老大。"皇……"
"朱統領,果然是你。"藍殷恆沒等他說完便上前來,搶先開了口,"屬下恆易見過朱統領。"
一邊行禮,他一邊朝朱鈺使了記眼色,令朱鈺渾身顫慄,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天啊,許久不見的皇上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還給他行禮,這是在演哪出戲?!
"朱統領,恆易這幾日身體略有不適,所以未能按時到班,還望統領大人見諒。"藍殷恆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的看向易林水。"沒想到統領也認識易兄弟……"
因為認識,所以才叫他來帶自己走嗎?原來那人並不像自己一般不捨……
"呃,這、這……哈哈……"朱鈺摸著腦袋,心裡七上八下,瞅著面前兩人,真想放聲大哭。
這兩位,一個要求自己不得說出他是丐幫要員,一個似乎也不許自己說出他是一國之君,丐幫各朝廷的關係明明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們倆卻似乎相安無事,甚至還能感覺到這兩人之間充滿一股奇妙氣息,使週遭的氛圍都有些詭異……
大哥啊大哥,你可知道在你身旁的就是你最討厭的皇帝小兒?
陛下啊陛下,你又可知道,在你面前的就是你最痛恨的丐幫下任幫主?
替他們相互隱瞞身份,讓朱鈺感覺到來自兩方的壓力,無論對任何一方,自己都算是知情不報、做了虧心事吧?
"在下該告辭了……易、易兄,這、這兩日麻煩你了……"藍殷恆察覺到自己不經意門流露出原本不該有的神情,只得轉頭看向一旁,帶著幾分憂鬱。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當初也是易林水將他擄出皇宮的,直到被逼"成親",又被拉去青樓時,他對易林水都沒什麼好感,只覺得對方是個輕浮的惡賊。
但是在看見他潛入尚書府,還拉著他的手在月色下飛奔逃跑,以及在看見易林水將所有財物都分給了貧苦百姓的時候,他對他的看法便漸漸改變了。
這人雖然總是胡這亂語地調笑、佔他便宜,可是他伸向自己的手,永遠都是那麼溫熱,彷彿將那副熱切的溫度順著指尖傳遞到了自己的心房裡。
所以當他親吻自己的時候,雖然當下他驚慌失措,甚至還打了他,但其實並不覺得噁心討厭,或許還有點不捨、有點期待……
自己大概已經喜歡上對方了吧?
只可惜,自己是皇帝,身為帝王,怎能因為一點私情就忘了國家重任?他終究無法和對方在一起,不如就趁現在,趁著自己還沒有沉淪下去,快刀斬亂麻!
易林水難得沒有開口,靜靜的看著面前之人,發現他眼裡露出一絲淡淡哀傷,又笑了。
"你啊……"走近藍殷恆身邊,易林水一手按在他肩上,略微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放你走,怎麼辦?要不……我帶你走?下月十五,我帶你離開這裡。"
雖然理智告訴自己,應該離這個人越遠越好,但看見那原本冷淡的臉上露出了這麼多難得一見的表情後,他再也無法忽略心底最真實的感情。
"不!"藍殷恆稍稍後退,卻還是被易林水的手按住,無法逃開,這樣的距離,近得讓人心跳加速。
"……我不會離開京城的,就此別過。"他低聲拒絕,語氣卻顯得很猶豫。
易林水輕輕捏了捏對方瘦弱的肩膀,嘴角稍稍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未說出口,最後才收回了自己的手。"這樣啊……那太可惜了,後會有期。"
說罷,他轉身拍醒正在左右掙扎的朱鈺,然後揮了揮手,走向自己的屋子,一邊伸著懶腰,"啊,好困……"
藍殷恆一直目送對方進屋,直到那人將門牢牢關上。
後會有期嗎?自己和他的身份如此懸殊,怕是後會無期了吧……
"皇上?"朱鈺在一旁小聲喚,藍殷恆這才發覺自己的情緒稍稍失控,連鼻尖都有些酸。
"回宮!"他猛地轉身,往相反的方向邁開步伐,身影逐漸消失在院落門口。
等他和朱鈺走了很遠之後,易林水才重新推開屋門,看著空蕩蕩的院子,臉上漸漸浮現一絲苦笑。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