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回來的孩子

　　這麼努力的亞由，所想要掩飾的只是這件事情。為了不讓他擔心，直到最後她也沒說出來。

　　在山頂冰冷的北風中，小小的身軀已經快要失去最後的溫度，生命的力量早已經在登上這座高山的時候就已經流失殆盡。最後將學過的東西全部快樂的說出來的時光，是她最後的時間。

　　她將這樣的時間全部給予尤里西斯，在最後的最後也願意和他在一起，等待著不會到來的春天。

　　抱住已經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看上去只是沉睡過去的亞由，尤里西斯低下了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安慰，誇獎，鼓勵，對于現在的小亞來說已經沒有意義，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不會笑著和他說話。

　　死一般的寂靜覆蓋了這片小小的天地。這是希望已經斷絕的盡頭，屬于小亞的未來已經消失，她再也不會看到春天。還很小的她，就這樣被迫離開了這個世界，在最後只有尤里西斯一個人在她的身邊。

　　並不需要復仇，也沒有可以去復仇的對象。亞由的爸爸比她更早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是因為已經對這世界失去了希望。

　　冷酷的是這樣冰冷的世界，還有人心。

　　寒風吹過，帶來的是冰冷刺骨的凍氣，恆溫術逐漸的失去了作用，因為處于迷惘和悲傷中的尤里西斯已經失去了繼續它的動力。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亞由在這裡就死掉了？

　　為什麼，這個孩子連那樣微不足道的幸福都得不到？

　　「我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東西。」

　　「那東西一定是在我的身上，我卻弄丟了。尤里西斯，能幫我找回來嗎？」

　　「夢，開始的地方，也是結束的地方，我一直祈禱著，夢有實現的一天。秋天過去，春天來到，夏天結束，冬天又再開始，我期待著的夢，永遠的夢。」

　　天空的星星依然明亮，特別是代表著死者歸逝之地的北斗星，甚至比平時更加的閃耀，像是在召喚亞由前去那個世界。

　　尤里西斯看到了，看到了從亞由慢慢變得僵硬起來的身體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的飄散出來，然後一點一點的匯聚成屬于她的溫柔輪廓。不過很快的，那個模糊的輪廓就變得單薄起來，如同無法經受住這山頂的寒風，開始一點一點的消散在這天地之間。

　　沒有聲音，一切只是那樣自然而不可阻擋的發生著。人死後身體歸于大地，靈魂回到永恆的生命海洋中，這是艾婭告訴過尤里西斯的此世的生命法則。

　　尤里西斯無法阻止，現在的他不具備那樣的力量。在這個夢一般的世界中，他只是普通的光系魔導士而已。在寂靜中，亞由最後的思念也開始消散，即將完全回歸到世界的懷抱。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彷彿在為這可憐的孩子送行。

　　「啪！啪！啪！」一個響亮的聲音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白色的翅膀劃有過天空，撕開了冰雪，拚命的飛到了這遠離塵世的山峰之巔。

　　那是屬于亞由的小鳥，曾經被她寄託了所有希望的信使。那雪白的翅膀因為在冰雪中飛翔已經傷痕纍纍，可即使是這樣，它依然奮不顧身的飛向了這裡，飛到已經無法再回答它聲音的亞由面前。

　　當它精疲力竭的落到亞由身體上的時候，幾乎已經無法再動彈，最後的下落與其說是飛下，不如說是墜下來。

　　然而，它很快就發現，應該抱住它，笑著對它的小主人沒有給它任何回應。它試著搧動了幾下翅膀，然後來自動物的本能讓它從冰冷的觸感中察覺了那個原因。

　　它愣住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或許是因為動物的某種直覺，它突然看向了天空。

　　在它上面一點的位置，屬于亞由的最後思緒正在一點一點的散開，如同即將落幕的焰火。

　　于是，這只曾經被亞由寄託了所有希望和夢想的小鳥拚命的張開了自己的翅膀，試圖發出悲哀的鳴叫聲。

　　然而，那是它所做不到的事情。因為它早已經失去了能夠發出聲音的器官，它是一隻殘廢了的北地雪鴿，所以小亞的爸爸才可以買得起它當作安慰女兒的禮物。 空氣中，飄散的只是它無聲的哀鳴，那是連尤里西斯都能感覺到的靈魂之聲。

　　即使無法發出聲音，它也在拚命的揮舞著翅膀，那悲傷的聲音直接傳到了尤里西斯的心中。

　　「救…救……救…」

　　「願……願意……許願……」

　　「…什麼……都不要……」

　　「救……救下……。」

　　這混亂而悲傷的聲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播開來，彷彿在向誰祈求這最後的奇蹟，對于人類來說不可能達到的領域。

　　風雪之中，有誰飄然而至，尤里西斯沒能看到他是從哪裡走過來的，只看到了那一身白色的神官服。

　　當他看到他的身影時，他已經走到了悲鳴中的雪鴿之前。

　　「…幸運的青鳥，還是幼鳥，是你在呼喚我嗎？」白衣的神官站在哀鳴的小鳥身邊，詢問著它。

　　「請……，請……，救……。」模模糊糊的思念傳遞出來的是捨棄一切的勇氣和決心，翅膀已經傷痕纍纍的鳥兒用自己的身體拚命的守護著小亞最後的靈魂碎片，向著被召喚而來的那一位發出祈求。

　　「讓她活過來，讓她幸福，快快樂樂的活下去，這就是你的願望，你捨棄生命也想完成的願望？」白衣的神官將手放在小亞的胸前，然後閉上眼睛。

　　「有點難，不過並不是不可能，如果是這個孩子的話，如果你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的話。」

　　「…請，………請……」

　　「…那麼，你也知道要給出什麼代價吧，你將失去能在天空自由飛翔的翅膀，只能用腳站在大地上行走，或許還會跌倒，無法再去到青空之上的世界。」

　　「願，………忘記…」

　　「知道了，那麼我會取走你的……，讓你成為我的……，未來…」白衣的神官站了起來，然後將手按在了已經快要無法揮舞翅膀的小鳥身上。

　　「…從此以後，你不會再有翅膀，作為代價，我完成你的願望。」

　　「塵歸塵，土歸土，世間一切，皆為夢影。」

　　在白衣的神官柔和的聲音中，雪鴿的白色翅膀一點一點的崩潰，化成了無數漂亮的光羽飛散在天地之間。

　　失去了翅膀的白鴿整個身體都開始變得透明起來，然後剩下的部分也隨著翅膀一起在崩潰，消失，化成了無數的光點。

　　這所有的光和羽毛最後都一起飛進了快要消散在天地之間的小亞的靈魂中。本來已經失去自我輪廓的小亞的靈魂體不可思議的在復原，甚至變得比當初更加的完整，美麗。

　　那瑰麗的水晶色彩，就像最美的夢一樣，清澈而神秘。

　　「…身體只是在時間的河流中漂浮的船兒，你已經沒辦法再回到本來的船上。不過這並不是你的結束，而是新的開始，作為在亡者中誕生的思念體，我給予你新的身體和責任。」白衣的神官一隻手伸向天空，代表死者歸屬的那顆星星上開始降下一道白色的星空之柱。

　　「在那被光輝所包圍的地方，幫我看著逝去者碎片，直到有一天有人來拿走它們。」

　　在朦朧之中，已經死去了的亞由睜開了眼睛，然後好奇的看著這個世界，如同剛剛睜開眼睛的孩子一樣。在她睜開眼睛的同時，屬手她原本的身體化成了無數的光，如同歸巢的燕子一般進到了她現在的身體中。

　　「過去的記憶都已經忘記了嗎？也好，對于你來說，這是新生命的開始。是不是人類一點都不重要，失去了翅膀的你，也是最美麗的孩子。」

　　「今後，就和你新的身體，你許下的這個願望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吧。」

　　完成了這在尤里西斯眼中不可思議的魔法後，白衣的神官轉過了身，和尤里西斯擦肩而過。當尤里西斯努力轉過頭想看看這位神秘神官的樣子時，發現自己的後面只有雪白的大地，連那位神官離去的腳印都沒有。飄浮在空中的亞由落了下來，她似乎還沒有弄清楚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切，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看著四周。

　　終于，她看到了正同樣不知所措的尤里西斯，眼睛一亮之後，她快快樂樂的跑了過來。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尤里西斯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只有失去過的人才知道這種感情的可貴。

　　剛剛甦醒的亞由似乎不知道怎麼控制自己的速度，幾乎是拚命的用力在奔跑。

　　「砰！」如同被命運所注定了一樣，亞由又一次結結實實的撞上了尤里西斯的身體，把他整個人都撞到了那塊大大的石頭上。

　　剛剛回來的她格外的興奮，緊緊抱著尤里西斯一點都不松手，一起倒下後還轉了好幾個圈，兩人的身上很快都是雪花。

　　「嗚咕！」這是回來的亞由發出的第一個聲音，不屬于人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