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風之魚的夢（下）

　　這裡是？站在這座不大的小教堂的前面，尤里西斯有此發呆，最初看到的時候因為旁邊的人和周圍的景色有所差別而沒能馬上認出來，可真正來到它的面前的時候，他還是認出了它。

　　這是他曾經見過的建築，最早在水之賢者卡文迪許老師小鎮旁發現的小教堂。那個時候他所看到的它，周圍沒有小河，也沒有湖泊，只是靜靜的矗立在那片小小的樹林中。

　　如果不是他自己走進去，恐怕即使站在那片小樹林外也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和現在還有人來祈禱的狀況不同，那個教堂似乎已經淹沒在了時間的河流中，被人遺忘了。安靜的教堂大門上有很多灰塵，已經被廢棄了的教堂的牆壁上長著耐寒的植物，人類的痕跡正在逐漸被大自然抹去。

　　現在在他面前的小教堂牆壁上也生長著很多植物，但是那並非堅韌的耐寒植物，而是充滿生機的綠色長藤。長藤上還開著白色的小花，在春天所帶來的暖風中隨風而搖拽。

　　一個是寂寞的冬天，一個是充滿色彩的春天。只是色調的改變，就讓這座教堂看上去完全變了個樣子。

　　情不自禁的走進教堂中，尤里西斯看到了那熟悉的魔法燈，還有一塵不染的地面。

　　正中央的白色十字架，散發著讓人心靈舒暢的氣息。那種安靜而祥和的神聖氛圍，讓尤里西斯感覺到了久違的親切感。

　　他不止一次的來到過和這裡相似的地方，和這裡相似的場所，但是只有這個地方給予他這樣的感覺最深，甚至超過了索菲亞的大教堂。

　　那種光明而溫暖的感覺一直環繞在他的身邊。只需要閉上眼睛，耳中彷彿就可以聽到呢喃的低語。世界變得無比的安靜，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站在這個教堂之中。

　　明明只是哪裡都可以找得到的小教堂，卻給他世界盡頭一般的感覺。彷彿只要到了這裡，就等同于來到了這個世界的終點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呢？尤里西斯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白色的十字架和後面的聖櫃。正是在那裡面，他第一次和妹妹安妮，知道了她真正的樣子。

　　不過這一次那個白色的聖櫃上並沒有上鎖，而是半開著，透過那雕刻著花紋的十字印記，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祈禱用的蠟燭和幾本厚厚的書籍。

　　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這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聖櫃中藏著女孩子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死心的檢查了一回聖櫃的裡面後，尤里西斯回到了白色十字架的面前，凝視著這至高神教的標記。

　　它代表著神聖的光，人們的希望，在這十字架矗立的地方就代表著文明的果實。這裡所生活的人們顯然也接受了這一點，哪怕是最粗魯的柴夫在經過這裡的時候也會放輕腳步。

　　他們沒有看到尤里西斯，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存在于他們的視野中。站在十字架前的他就像幽靈一樣，獨自的進行著屬于自己的祈禱。

　　並沒有發出聲音，尤里西斯無聲的祈禱著，黑色的眼睛中閃過幾絲悲傷。

　　彷彿是回應著這樣的悲傷，一首悲涼的歌聲開始回答在這個教堂的周圍。

　　那是一位女孩的聲音，和總是唱著充滿希望的歌的安妮不同，她的歌聲中充滿悲傷，痛苦，哀涼，如同被拋棄，失去了希望的孩子。

　　我聞到了血液的芬芳，我看到了安息的殿堂。那裡沒有光，幽靈放聲的歌唱，黑色的玫瑰在這裡開放，骨頭的荊棘在這裡生長，靈魂遊蕩在這沒有光的墓場。

　　聞著血液的芬芳，我走入了安息的殿堂。長髮的公主推開了塵封的窗戶，枯樹和枝影映照著她的臉龐，清純如少女一樣。

　　她和幽靈一起歌唱，一起悲傷。

　　親愛的人啊，你是不是還記得我的臉龐。在我死去的那個晚上，你是否為我而悲傷。

　　在這裡不會有希望，斷開的雕像和掉落的手臂隱藏在一旁，紅色的小花盛開在少女的身旁。在少女的身下是血紅色的深淵，鮮血一樣的河水，灌溉嗜血的渴望。

　　那是她曾經的淚水，失去的希望。她詢問著花朵，問它是否哀傷，花朵不會回答她，因為它們只會歌唱。

　　遠方的愛人啊，是否記得她模樣。她血流不止的時候，你是否願意給予她一點點的希望。

　　太陽和月亮一起出來，但是少女卻看不到光。血紅色的清香中，她獨自在黑暗中守望。被扯開的小花躺在她的身旁，聆聽血液在地下隱秘的聲響。

　　她的歌聲和死靈的歌聲一樣。唱的是奢想的報復還是寥落的絕望。遠去的愛人啊，你是否記得她的模樣，當她俯視自己的屍體的時候，為何沒有碰上你的目光。

　　生命已經結束，剩下的只有憂傷，她看著遠去的背影，含淚的眼眶中已經沒有了希望。

　　那美麗在等待中枯萎變成傷變成恨變成血腥的渴望。她會記得他的背叛，他的欺騙，將愛情放入墳墓徹底的消亡。

　　世上的愛情都已經死了，風正哭泣著流下悲傷的眼淚，她的心中不再有新的春天，希望已經毫無意義。

　　靈魂最後的祝福原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夢，沒有人再和她在一起的世界已經不再需要。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美麗的公主已經不再有過去的純真和夢想，只剩下無盡的悲傷。

　　一切的悲鳴，都是生者的自我感傷，夜晚終將到來，黑暗終將覆蓋一切，帶來死亡的擁抱。

　　這首歌……只是聽到這悲傷的歌聲，尤里西斯就感覺到自己的胸中一陣陣的疼痛。在模糊之中，似乎可以看到獨自一人等待著某人回來的少女，一點點的絕望，一點點的失去夢想，最終被黑暗所包圍，覆蓋的回憶。

　　最終曾經是夢想的地方變成了靈魂的殿堂，美麗的花朵開出鮮血的果實，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被扭曲，只剩下那片冰冷的血色和孤獨的房屋。

　　轉過身子，尤里西斯看到教堂的門外已經不再是那條有人來往的小路，而是一片枯敗的森林，和一座早已經沒有人居住的小木屋。濃濃的霧氣佔領了這個森林，讓森林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那裡已經不再是「家」，而是只剩下空殼的墳墓，失去了希望和生命的灰燼。

　　「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這是從這個世界的什麼地方傳過來的詛咒的聲音，被人拋棄的孩子所發出的控訴。伴隨著這個聲音，本來空白一片的牆壁上開始出現了大量的文字。

　　「為什麼什麼也不和我說？為什麼什麼也不告訴我？」尤里西斯想起了自己在光輝之城裡看到的那道牆壁，這上面的字和那上面記載的完全一模一樣。

　　不過，那時候所看到的是古代語魔法時期的文字，而現在所看到的卻是他所熟悉的文字，彷彿這文字是直接從他心中所刻出來的一樣。

　　「只要和我說一聲，只要你的一個眼神；不管去哪裡，不管要和誰為敵，只要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我就會跟你走。」

　　「你讓我看到了地獄，然後又把我從那裡救了出來，那麼，為什麼不需要我？為什麼不召喚我？為什麼把我留下了？」

　　「我會找到你的，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只要你的一絲靈魂，一絲碎片還在這個世界上。那麼，我就算追到這個世界的盡頭，也會找到你，然後找出答案。」

　　「被你丟棄的女兒，莉莉姬！」

　　這是充滿絕望和悲傷的文字，失去了最重要東西的孩子的哭泣，在看著這些文字的時候，尤里西斯甚至都可以感覺到那份無法言語的悲痛。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在後面又出現了新的文字。

　　「這次絕對不會再原諒你！」

　　「這次絕對不會再忘記你。」

　　「不管你在什麼地方，換了什麼樣的名字，我都一定會找到你，讓你償還你的罪。」

　　「不用再和我解釋，我再也不會聽你說的任何一個字，一句話，再也不相信你的笑容，再也不會在你面前哭。」

　　「不要想讓我放棄，即使再死去一次，再燃燒一次自己的靈魂，我也絕對不會猶豫。你說過的，我是個任性的孩子，那麼就讓我任性到最後。」

　　「絕對絕對，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騙子！」

　　尤里西斯看完了全部的文字，然後越發的找不到頭緒。關于前面的那些文字，他基本都可以理解。然而後面特意呈現在他面前的這些文字到底代表什麼……

　　不會原諒，不會忘記，不會放棄，各式各樣強烈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形成的是某種刻骨銘心的回憶。如果這真的是莉莉姬所要傳達的信息，為什麼會如此的憤怒。

　　明明，兩人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

　　「去死！」似乎是感覺到了尤里西斯那天真的想法，牆壁上刻印出來的文字一起變成了鮮紅的血色，然後某種可怕的氣息開始蔓延在這個小小的教堂中。

　　所有的文字都變成了同一個。

　　「死！死！死！死！」無數個「死」字遍佈了整個教堂，除了神聖的十字架上有某種力量守護著避免了這種力量的侵入，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浮現出了這個血字。

　　空氣中瀰漫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血腥味道，同時某種強烈的毒素開始傳染。不過很可惜，這個小教堂中只有尤里西斯一個人，這種可以秒殺人類的劇烈毒素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他甚至都沒能察覺到空氣中已經遍佈了致命的毒素。因為不管這毒素的力量再強，再致命，對于他來說也是沒任何的效果。

　　「恨！恨！恨！恨！」新的文字開始出現，而只是散發出血色霧氣的牆壁也開始改變，某些讓人毛骨悚然的黑影開始出現在牆壁的上面。

　　當怨恨和詛咒的力量達到了頂點，那些黑影也獲得了實質化的力量。

　　無數怨恨的幽靈開始從那裡面飛出，以最大的惡意開始詛咒位于教堂中央的尤里西斯。

　　顯然，這個世界已經開始不斷向噩夢的方向轉化，以至于本來神聖的教堂都無法抗拒幽靈的入侵。

　　尤里西斯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幽靈群，搖了搖頭，然後眼睛的顏色直接變成了金色，冷冷的看了它們一眼。

　　「嗤！」被尤里西斯的目光直接掃到的幾隻幽靈直接變成了灰，並不是尤里西斯使用了神聖類的法術，這些由人類噩夢中誕生出來的怪物是直接被嚇死的。

　　黑暗生物支配，這是魔王之書賦予尤里西斯的能力，讓他具有了擁有自由支配低等黑暗生物的絕對權利。

　　不需要發出聲音，他只需要用眼睛看著它們，就可以徹底支配和命令它們。而那幾隻倒霉的幽靈就是這個命令的受害者。

　　「死。」對著幾乎佔據了整個教堂的幽靈，尤里西斯說出了簡單的一個字。

　　然後龐大的黑暗氣息瀰漫開來，超過了血色霧氣的百倍以上。

　　這種極度黑暗的妖氣，輕而易舉的吞噬掉了所有敢于冒犯魔王的幽靈讓它們連灰都沒留下。

　　即使選擇了魔王的道路，尤里西斯也不喜歡看到這樣邪惡的幽靈出現在神聖的教堂中。

　　將詛咒幽靈全部驅散後，尤里西斯伸出自己的手指，咬破了自己的指尖，用自己的金色鮮血在到處是「死」和「恨」字的牆壁上寫了一個字。

　　那個文字並非這個世界的文字，而是來自阿斯塔羅特世界的符文之語，所代表的意義是「封」。

　　這是來自最初黑暗之中的神秘符文，借助血液中所蘊涵的阿斯塔羅特的力量，尤里西斯第一次把它寫出來。

　　然後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從不知道哪個角落傳來的巨大仇恨和惡意被完全阻斷，連同那些突然出現的「死」和「恨」字一起全部消失在了這個教堂中。

　　本來到處瀰漫的血色霧氣也全部退散，整個世界都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在教堂的門外，又出現了那條有人來往的小路和美麗的春色。

　　擅自連接到這個世界的巨大惡意，被尤里西斯所施展的黑暗符文徹底的封鎖。

　　這種事情以前的他顯然是做不到的，不過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他也就開始嘗試來接受這些早就屬于他的力量—被記載在魔王之書中的黑暗秘法。

　　很顯然這些以前被他忽略了的黑暗秘法都擁有著超乎尋常的巨大力量。或許在單純的戰鬥方面比不上深淵斷罪所帶來的幫助，但是在其他方面完全補足了他的缺陷。

　　現在以常人的眼光來看他可以算是同時兼職這個世界的黑暗劍士，死靈魔導士，黑暗魔導士等諸多黑暗職業為一身的復合職業。

　　「這裡，是我的夢嗎？」將來自莉莉姬的詛咒攻擊封鎖後，尤里西斯開始繼續觀察這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世界。

　　普通的小鎮，普通的草地，普通的教堂，普通的十字架，如果他的人生真的和他曾經的人生理想一樣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或許這裡真的就是他最終會到達的地方。

　　依靠自己的努力通過神官考試，學習了足夠的知識和神術後成為一名合格的神官，在教會的指派下來到一個普通的小鎮就職，成為一名被鎮上人們尊敬的神官。

　　在人們受傷的時候用自己學會的神術去詣療，在人們煩惱的時候傾聽他們的心聲。用自己的知識和力量去幫助，教導這些人們，讓更多的人可以獲得幸福，這就是曾經他的夢想。

　　那個夢想中的他，平凡而樸素，不曾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不曾背負上什麼巨大的責任，生活簡單而滿足。在老了的時候，會坐在教堂的門口笑著看著孩子們在嬉戲，等待著太陽落下。

　　當人生落幕的時候，不會後悔也不會遺憾，儘管自己不會成為多麼偉大的人物，但是一生已經足夠有意義。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去成為英雄，這樣平凡而簡單的人生也是很多人所渴望的理想。

　　但是，果然那是不完整的。如果那樣的人生中有著自己想要保護，想要愛惜的人在身邊；如果那個人會微笑著在自己的身邊和自己一起慢慢老去，那樣的人生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理想。

　　那個人不在這裡，不在這個理想中，因為他把她給遺忘了，躲進了這個理想中。因為知道自己太過無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拯救她，所以希望自己至少能幫助更多的人，以自己可以做到的力量去拯救他們。

　　所以，這已經不再是真正的理想；在他把那過去的悲傷找回來，真正面對了自己的傷痕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從未真正的忘記了她。

　　神官的理想只是藉口，只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夢，他想要的，真正想要守護和拯救的人，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

　　那是奇蹟，那是奢望，那是普通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幻想力所以，他必須選擇，選擇足以拯救她的力量，這來自魔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