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完手，青風慢慢走回廂房，低著頭推開門。

「你回來了。」

青風被突然發出的人聲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卻絆到高厚的門檻。

「啊！」他只來得及駕呼一聲，便重心不穩的向後倒。

「我嚇到你了嗎？」低沉的聲音又響起。

青風緊閉著眼，卻沒感覺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反而是聽在耳中的說話聲近得甚至能感覺到說話者的氣息。

青風睜開閉緊的雙眼，齊穆白的俊顏出現在眼前。他的雙眼充滿血絲，下巴上充滿了短硬的鬍鬚，一綹沒紮好的長髮輕垂在青風臉上。

齊穆白伸手拂開青風臉上的那絡發，動作自然，忘了顧忌。

青風呆看著齊穆白，覺得他有著讓身為男人的自己也羡慕的風采，心中不禁有著自己也說不出的感覺……這應該是嫉妒吧！他想。

他魂不守舍的看著齊穆白，渾然不覺兩人之間居然流轉著一股讓他人頗覺曖昧的氣流。

齊穆白拂開青風臉上的長髮後，才愕然發覺自己這動作做得順手，正想放開他的身體，不意竟和他的雙眼對視了起來。

那迷蒙的雙眼，居然讓齊穆日在瞬間失了神。

早一刻驚覺到兩人動作的青風先開口，「你可以放開我了！」

齊穆白察覺到自己的動作，一驚，隨即放開雙手，一轉身，眨眼間便回到原來坐著的位子。

他剛剛想做什麼！？齊穆白伸出兩指，輕撫著自己适才被青風說話的氣息拂過的嘴角，發覺剛才自己居然失神的想吻上他的唇。

如果不是青風出聲，他剛剛不就……齊穆白拿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飲下。

雖然不是沒逛過男妓院，但怎麼樣都不該是對他啊！

「你……用到我的杯子了。」青風蹙了蹙眉，出聲指責。

聽到青風這麼說，齊穆白身體一震。

「那會讓你少塊肉嗎？」他為求鎮定，語氣卻不自覺的帶了那麼點譏誚的感覺。

覺得他話中有話，青風雙眉突然聚攏胸中自火熊熊燃起，方才對齊穆白的臉蛋產生的那麼點感覺也跟著一塊兒燃燒。

這時齊穆白因自己剛才的反應而心虛，視線正亂飄，也沒察覺到青風那不發一語的憤怒，誤以為他是不想跟自己搭話。

他只好自顧自的接下去說：「無壽說你有事找我？」

「嗯。」忍住氣，青風應了一聲。想想覺得弔祭娘親重要，他又接著開口，「再三天就是我娘的七七，我想去娘的墳上弔祭。」

「三天……」齊穆白微一遲疑。

「我覺得我現在還沒虛弱到不能出門。」青風一見到齊穆白有些遲疑，語氣自然衝了起來。

「沒說不讓你出門啊！」齊穆白微微一笑，挑挑眉。「只是那一日……我應該是不能陪你去了。」

咦！為什麼他想陪青風去？

「你陪我去做什麼？」齊穆白正這麼想，青風也跟著問了同樣的問題。

是啊！我陪他去做什麼……齊穆白呆愣了一下。

因為想要陪著他啊！心底突然竄出另一個聲音。

「不會吧！」齊穆白又是一驚，喃喃道。

「什麼不會？」

「不不……沒什麼！」齊穆白搖搖手。「我在城東買了塊地將你娘親葬在那處，三天后無壽會帶你去那個地方。」齊穆白看青風要開口，忙阻止道：「不必再說什麼。這些花費，是用皇上給你的月俸，買了塊地後還有剩，明日再請人把那些銀兩交給你。」

「月俸？」

「你該不會認為……皇上指派了任務後就把人丟著，要他自己設法吧？」齊穆白隨口瞎辦。「咱們辦事，當然有月俸可領。」

「但是……」

「沒什麼好扭扭捏捏的。皇上要給，你就乖乖的收；不拿也是我幫你領。」齊穆白努力的說服他。

看青風不再說話，齊穆白暗暗得意。

哼哼，沒話可說了吧！

看著齊穆白略略上揚的唇色，青風知道他說的話必定有哪裡不對，但是卻又抓不出他的把柄。

「我收到的就是皇上的賞賜？」

「是啊！那是你應得的。」

青風低下頭，想想這樣應該也沒錯，就不再言語了。

一陣靜默讓齊穆白覺得有有些不自在，又跟著開口，「這樣吧！明日我和你上街去買些祭禮。」話一說完，他真想一口咬下自己的舌頭。

他為何要這樣說！？

青風一愣，滿臉訝異的抬頭看著齊穆白，見到他面無表情，無法判斷出他說出這句話的目的。「你……和我？」

「是啊！」見到青風那訝異的樣貌，齊穆白不禁心裏有氣，衝動的又接著說，「我不能和你一起上街買東西？」不自覺的話中又滿是嘲諷。

「當然可以。」青風不知不覺也因為他的態度而做出反應。

兩人話一說出口，相繼愕然，但已經出口的話收也收不回，兩人又是一陣相對無語。

「呃……夜……夜了。」我在結巴什麼！？齊穆白被自己的反應弄得欲哭無淚。

「嗯！」青風弄不懂齊穆白的意圖，應了一聲後便不再吭聲。

「你早點就寢，明日好上街。」匆匆丟下這句話，齊穆白逃也似的離開了廂房。

唉唉！想他向來辯才無礙，怎麼現在跟個白癡似的，沒法操控自己的嘴？

齊穆白回到房中，用力的歎了兩口氣。

陪他上街……真是虧他說得出口！要怎麼補償之前自己做的錯事比較重要吧？齊穆白哀聲歎氣的。

「算了算了！先睡吧！再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齊穆白脫了身上的衣物，褪去鞋襪，往床上一躺——

一刻鐘後，齊穆白仍是雙眼大睜。

鐺！鐺！鐺！打更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在床上翻覆了好一會兒，齊穆白仍無法成眠。

難不成……真的跟他想的一樣……自己真的……戀上他了？

這數日，他未曾好眠；無論是躺在榻上或別處，小憩可以，但想要好好的休息時，卻總覺得少了什麼……

這樣數日下來，他知道自己為何不對勁，但他一直不願去想——直到适才再一次見了青風。

誰都可以……但為何是他？齊穆白重重一歎。

只要見到八年前的青風，再跟現在比較，就可以知道他在這中間是產生了怎麼樣的劇變。

而讓青風變成這樣的……是他。

那他又有什麼臉讓青風知道這件事呢？由他娘親死前說的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想男人和男人間的事情的——他覺得那樣是不可饒恕的！

那要怎麼讓青風接受他呢？齊穆白神色黯淡。

當思緒有如擁有生命，開始自己轉了起來之後，就再也遏抑不住了。

這一夜，齊穆白又是無法成眠……

明日要跟他上街！？青風呆呆的瞪著緊緊閉上的門。

為何我要答應他這種事情？

他又為何要找我做這種事情？

青風百思不解齊穆白如此動作的目的。對他來說，齊穆白是他再也不想接觸到的人。但世事往往難以如人所願，在這個時代，皇上發出的命令對平民來說，是絕對不會想過要抗拒的。

看來，他在這段時間內是無法離開齊穆白了。更何況他是那種欠人恩情就必定要還的性格，雖然他不想接近齊穆白，但他得速速還了債才能遠離。

反正……一起上街又不代表要一直說話……我不跟他開口就好了！

青風在這個時候就像是忘了世界上還有拒絕這回事一般，一味的想著明天該如何如何做。

對，就是這樣！明天就不要開口就好！

青風對自己苦苦想出的答案滿意極了，心情大佳的他，在想出一個結果之後，熄了燈，躺上了床，安然入睡……

入冬的氣候冷得教人直打顫，青風就是這麼被冷醒的。眼睛一睜開，透過窗看出去，窗外仍是陰陰的，不甚明亮。

青風下了床正想著衣，這才發覺自己並無可以外出的簡便服裝。這數日待在房內，雖然天候有些冷，但上了床蓋上被子倒也不怕，所以現在身邊只有一件白無壽拿來的罩衫。

青風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寒顫，趕忙將罩衫穿起。

嗯！記得無壽是住在對面房……青風決定問問他有沒有多出的衣服。兩人身形相似，應該是可以借他的衣裳來穿。

青風穿上靴子，雙手緊緊環抱著身體，快步的走到對面房。「無壽！」他輕輕的敲了敲房門。

不會是還在睡吧！？

搓搓手臂，青風又敲敲房門。

等了半晌，房內終於有了動靜，一條人影向房門移近，在房門前站定。

青風仔細一看——

不對！無壽應該沒長那麼高……

呀的一聲，房門打開，齊穆白赤裸著上身出來應門，用依舊佈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青風。

「無壽……他住隔壁房，你要找他？」

青風狼狽的看著齊穆白，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呃……嗯！我是在找他。不打擾了……繼續睡吧。」他往隔壁的房走，正要敲門。

「他不在。」齊穆白又出聲。

手上動作一僵，青風轉過頭，有些不悅的看著齊穆白。

「昨晚他就出門了。」齊穆白直直的盯著青風。

覺得齊穆白的日光中透著古怪，青風皺眉同視。「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齊穆白動動嘴角笑道：「沒什麼。無壽出門了，你何事找他？」

青風蹙起眉頭。要出門，總不能只著一件罩衫到處亂晃！

「我的衣裳呢？」

「你的衣裳？」齊穆白腦中浮現一開始見他時的那副寒酸穿著。

「你是說你本來穿在身上的？」看青風點點頭，齊穆白接著回道：「沾了血，洗不掉，扔了！」

「扔了！？」

察覺到青風動怒，齊穆白趕緊補道：「沾了血……你總不至於會再穿吧！我先拿無壽的衣服讓你穿，等會兒上街你再買。」說完，雙手一攤，十足無奈模樣。

齊穆白的態度讓青風無從怒起。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對方沒笑，但既然他都已經那麼客氣，總不能不說聲謝吧！

青風思緒轉了又轉，硬著聲音說了聲：「謝謝！」

出乎意料之外的得到回答，齊穆白愣了愣，回道：「不必客氣。」話一說完，他舉步就向青風靠近。

本竭力不想注意齊穆白不著上衣的模樣，但看到他向自己逼近，青風不禁退了一步，但自己那種像是膽怯的模樣卻讓他心有不甘。「你怎麼沒穿衣服就出門亂晃！」他忍不住開口。

「天又不冷。」齊穆白滿不在乎的說著，推開白無壽的房門找了件上面繡有各色花紋的衣服，摸了摸質料覺得應該夠暖，才出了房門將衣衫交給站在門旁的青風。

齊穆白的回答讓青風接不下去，他又一愣，才呐呐的道了謝。「有勞了。」

齊穆白擺擺手要他不必客氣，突然又開口輕聲說道：「吩咐小二打個水，要熱的。」語氣中充滿了慣用的命令意味。

視線往旁一飄，齊穆白看見青風臉上突然出現的不滿，趕忙對他說道：「不是要你去。你先回房更衣！」

齊穆白走回房，在房門前突然又停了下來。「兩間房都要送。」他丟下這句話才關上房門。

一關上門，齊穆白身體就倚在門上。

他想著青風，發覺他是那種只要對方客氣以對，就無法硬下心腸冷漠待人的古樸之人。

否則以兩人關係之惡，出口道謝根本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只要不超過青風能忍耐的限度，要和他好好相處，應該不難……齊穆白嘴角現出微笑。

如果青風想報復當年的事情，見面之初便不會那樣的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會因剛剛順手為他做的事道謝。

打蛇上棍的人他見多了，但這種還得別人騙他接受好意的人，還真是少見……想到昨日自己瞎說的俸祿，齊穆白輕笑出聲。

在弄清楚對待青風應該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之後，齊穆白心中真是鬆了一大口氣……

青風回到廂房，直到小二真的將滿盆熱水送到房內，才真是相信了齊穆白那句話並不是對他說的。

既然齊穆白手下這麼多，隨口呼喊一聲都有人待命，那又何必要增加他這一個？

論武功沒武功、論才學，他們要做的又並非自己所長，他留在這兒也是礙手礙腳，待返京面聖時，他應該就可以卸去這個奇怪的職務了。

青風邊想邊將衣服套上，隨手將長髮束於背，走出房門卻見到齊穆白已經站在對房門口等他。

不等青風開口，齊穆白自行先走到青風身邊。

「咱們下樓用早膳。」也不問問青風意見，他左掌就自顧自的抓住青風右手，向著樓下付去。

握住青風的手時，齊穆白知道自己不像一開始被甩開，是因為他愣著來不及反應。

背對著青風，齊穆白知道，青風現在的神情必定是瞠目錯愕……他覺得有趣極了。

數年來和各式各樣的人相處，他歷練出讓他能在短短時閻內看透一個人和其它人相處模式的本領。只要他想，能和任何人相處甚歡皆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現在只是希望兩人能好好相處。

拉著瞠目結舌的青風下樓，齊穆白放開拉著青風的手，招來店小二。「小二，隨便來點吃的。」

「咱們坐這好不？」齊穆白走到靠角落的桌椅站定，才回過頭詢問青風。

本來準備甩開齊穆白的手，卻出乎意料的讓他先放開，青風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而齊穆白那種溫和的語氣讓他無從拒絕，只好面無表情的應聲好。

兩人咀嚼著食物，齊穆白從腰側的袋中拿出小錦囊。「這些碎銀是昨日說要還你的。」見青風沒啥反應，他將東西放在桌上。

喝完豆漿，齊穆白看了青風一眼，確定他不再吃了才站起身。

「你不付帳？」青風見到齊穆白沒有動作，趕忙問道。

「這些早已記在我的帳上。」

「那……這是我那份的帳。」青風拿起桌上的錦囊，從中取出一塊碎銀，想寒到齊穆白手上。

看了青風一眼，齊穆白悶不吭聲的接過碎銀，隨手放入腰側的袋中。「這些夠好幾日的花費了！」

「還有住宿在這裏——」

「反正用的不是你我的薪餉，你也不必計較那麼多。」齊穆白打斷青風的話。

不想再談論似的，齊穆白丟下這句話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