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影

　　「沒想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站在一塊宛若人形的黑色巨岩下，看著撲向自己的灰色陰雲，奧麗維亞吞下了手中的火紅丹藥，閉上了眼睛。

　　在她身旁，數十名傭兵的臉上都已經是一片絶望。

　　一刻鐘之前，奧麗維亞等人正在和十幾隻深淵惡魔交戰。可沒想到，忽然一陣山搖地動。不但四周被盆地上空落下來的黑色煙雲給包圍了，視野更是一片扭曲模糊。

　　等到視線恢復的時候，他們發現，原本還兇猛殘暴的深淵惡魔，就如同見了鬼一般四散奔逃。

　　不僅是它們，寂靜的石林深處，更多的惡魔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瘋狂逃竄。許多惡魔哪怕是從眾人的身邊經過，也都對他們視若不見，一心一意只是向着遠處狂奔。

　　許多老傭兵一見這個情形，心頭當時就咯噔一聲，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陰雲！

　　很快，這個可怕的猜測就被證實了。

　　雖然處於石林中心，距離陰雲較遠。可是，當那暗灰色的霧氣宛若海潮一般，高高立起，將半邊天空都染成灰色的時候，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見。

　　眾人一時驚慌失措。

　　原本最好的辦法，就是就近找一個山洞躲避，挨到陰雲過去。可偏偏，他們所走的這條路線，沿途都是林立的石柱。大的直徑百米，高聳入雲，小的則不過兩三人合抱粗細。

　　這些岩石堅硬無比，上面或許有大小裂縫空隙，可塞幾隻老鼠或許可以，哪裡有一個可以容納數十人的山洞。

　　人心浮動之下，隊伍立刻就出現了分歧。

　　以胡佛為首的一部分人，本能的就要往後跑。畢竟，陰雲從前面來，往後跑，至少可以延長被陰雲追上的時間，如果能夠跑到進入黑暗盆地時的那個崖縫，說不定就能躲過一劫。

　　而相對冷靜的奧麗維亞，則提出了另外的意見。

　　她認為，石林環境複雜詭異，迷惑神智。這一路走來，幾乎每走一小段距離，都需要停下來分辨方向。現在倉促下往回跑，很容易迷路。就算跑出去了，也不一定就是來時的地方。

　　與其這樣，倒不如賭一把，橫着跑。

　　陰雲的面積有大有小。大的可籠罩方圓數百公里，而小的，方圓也不過幾公里乃至數百米。橫着跑，說不定就能脫離陰雲前進的路線。

　　而且在來的時候，奧麗維亞曾經看見冰星小隊那邊的路線上有一座巨大的石山、從那邊走，說不定還能撞上一個山洞。

　　同時，奧麗維亞建議各隊隊長都將火源丸拿出來，分配給大家，以備不時之需。

　　火源丸，是人類應對深淵毒雲的唯一丹藥。

　　服用火源丸之後，只要沒有劇烈消耗，能夠在陰雲之中存活一個禱時。哪怕激烈奔跑戰鬥。也能支撐十分鐘。

　　在關鍵時刻，一顆火源丸，或許就是一條命。

　　沒有人發現，這時候，一旁的胡佛目光閃爍，陰晴不定。

　　而就當奧麗維亞等人拿出火源丸。正準備分配的時候，胡佛忽然高聲大喊道：「快跑！」

　　眾人原本就已經繃緊了神經，這一聲響起，頓時炸了鍋，亂作一團。

　　其中一些膽氣不足的傭兵。更如同受驚的野馬群一般，也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只顧四散奔逃。

　　「停下，都停下！」

　　當幾位隊長好不容易才將眾人收攏，卻發現混亂之中，胡佛和他的三個心腹早已經不知去向。

　　胡佛小隊一共有十一個人。這四人一失蹤，剩下的七個人，全都急紅了眼。

　　要知道，火源丸價格極其昂貴，數量也稀少，並不是誰都能買得起買得到的。

　　一般的隊員當然不會花一大筆錢來買一顆丹藥。只有確定要到深淵探索，才會由傭兵隊長負責購買。這也是他招募同伴所必須的基本條件。不然，沒有人願意陪他到深淵送死。

　　當然，由於丹藥價格昂貴且不是每一次進深淵都會遭遇陰雲，因此，火源丸都會由隊長自己保管。

　　胡佛小隊的火源丸，就在胡佛的身上。

　　然而誰也沒想到，胡佛竟然不顧這七個他招募來的隊員的死活，自己帶著三個心腹和所有的火源丸跑了。

　　白痴都知道，多一顆火源丸，就多一分生存的機會。可為了自己活命，就把身邊的同伴推進地獄，做人做到如此卑劣的地步，實在讓人憤怒到極點。

　　而更可惡的是，胡佛為了跑路而製造的這場混亂，不但浪費了大家原本就不多的逃命時間，更導致隊伍脫離了原本的路線，到了一片陌生的領域。

　　眼看陰雲一步步逼近，無可奈何之下，奧麗維亞等人只能憑藉記憶和大概的方向感，一路奔逃。

　　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石林，就如同迷宮一般。剛才步步為營往前走，大家還不至於迷路。而這時候大家在陰雲的威脅下心緒不寧，慌亂交加，又這麼不顧一切的奔跑，頓時就迷失了方向。

　　明明大家以陰雲襲來的方向為參照，不斷橫着跑。可不知得為什麼，不知不覺間，他們就會繞回原地。

　　如今，大家已經在這片石林中轉了三圈了。而這塊宛若巨人一般，辨識度極高的岩石，也已經是第三次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了。

　　它的存在，就像一個惡毒的詛咒，一次又一次的扼殺着所有人的希望。

　　時間的沙漏，終究落下了最後一顆。

　　石林空地上，數十人靜悄悄的。每一個人都面若死灰。

　　身側，滔天巨浪一般的陰雲，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那些宛若巨樹一般的石柱，漸漸化作一塊塊縮小的黑影，被不斷擴大的灰色背景吞沒，最後，這片灰色，終於湧了過來，無聲無息的吞噬了眾人。

　　「啊！」隨着一聲淒厲的慘叫，胡佛小隊的魔法師最先倒了下去。他沒有火源丸，也不是擁有戰環的騎士，在陰雲的侵蝕下，他的魔法盾連一分鐘都沒有支撐到，就已經化為烏有。

　　灰色的雲霧，就如同毒水一般腐蝕着魔法師的肉體。

　　人們看見，他的皮膚就如同融化的積雪一般裂開一個個擴散的大洞，渾身血肉都在冒着白煙。

　　只短短幾秒鐘，他就已經沒有了動靜。最終，所有的血肉都化作一灘不斷蒸發的血水，融入陰雲之中。地面上，就只剩下一具扭曲的骸骨。

　　這悲慘的一幕，直看得眾人目眥欲裂。

　　「看來，我要先走一步了。」齊格說道。

　　這位實力出眾性格桀驁的斥候，是胡佛費盡心機才招募來的。在南方傭兵界也算是赫赫有名。可如今，他和那死去的魔法師以及另外五名騎士一道，都被胡佛拋棄了。

　　他們的戰環，正在陰雲中一個接一個的崩潰。等到鬥氣徹底耗光的時候，也就是他們的死期到了。

　　傭兵們悲憤交集，許多人都不忍的扭開了頭。

　　「沒關係，這是我齊格有眼無珠。咎由自取。」齊格平靜地道。

　　他轉過頭，看向同樣被胡佛拋棄的其他幾位騎士。臉上露出一絲悲哀。良久，回頭對黑翎道：「兄弟，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黑翎雙目通紅。

　　雖然以前從來沒有合作過，但黑翎也聽說過這位和自己實力相當的資深斥候的名字。加上這一次，兩人搭檔擔任斥候，一路並肩作戰。也算是結下了一份交情。

　　「如果咱們註定都要死在這裡，就當我沒說，可如果你能活下來……」齊格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一定要被今天的事情，帶出去。告訴所有人，讓那個狗娘養的雜種身敗名裂！」

　　「不！」出人意料的是，黑翎搖頭拒絶了。他注視着齊格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如果讓我再見到他，我一定會親手替你殺了他！」

　　他的聲音剛落，四周就響起了奧麗維亞，伍德等人義憤填膺的聲音。

　　「算我一個！」

　　「還有我！」

　　啪的一聲輕響，齊格的戰環又崩潰了一個。與此同時，其他幾位騎士的戰環，也是紛紛崩潰。

　　不過，卻沒人在乎。六個人並肩而立，單腿下跪，向眾人行了一個莊重的騎士禮。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六個人已經紅了眼眶。

　　這一幕，只看的傭兵們心如刀絞。奧麗維亞猛的用手捂着嘴，而人群中的幾位女傭兵，已經忍不住哭出聲來。

　　傭兵是一個提着腦袋討生活的行當，從成為傭兵的那一天起，大家就已經做好了有朝一日送命的準備。

　　沒人把自己的命看得有多麼金貴。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他們不過是遊走於主流階層之外的一幫人而已，這是他們為了自由而付出的代價。他們不是貴族騎士，也不是軍人，生命於他們的意義，無關榮耀，不過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已。

　　可是，他們可以接受最殘酷的死法，卻無法接受如此毫無價值的死在同伴的出賣和背叛之下。

　　而更可悲的是，其他人雖然有火源丸支撐，也不過多活一個禱時而已。如果一個禱時之後，陰雲沒能過去，大家還是個死。

　　相反，倒是胡佛這樣的小人，反倒可能活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齊格等人的戰環，也只剩下了最後兩個。一股悲傷的氣氛籠罩着人們，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的時刻。

　　就在這時候，忽然，不遠處的石柱邊傳來一陣響動。

　　眾人轉頭看去。下一秒，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里奧！」奧麗維亞霍然起身，震驚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