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要去哪裡?」她隨意開個話題,打破讓人背脊發涼的靜謐。
「往北走,慢慢的就可以看到你要證明的了。」
剛開始,眼前所見仍是如漢璃城一般繁榮富庶,可車子離城鎮越遠,居民的窘況就越發顯明。
雖說稻米農作均已收割,卻不見農戶歡欣和樂,反而是面帶愁容,必是因為糧作欠收之故。
「通常發生這種情形,政府……朝廷會有所補助,幫助農戶度過才是。你們的朝廷沒有嗎?」
她說話的方式,好像她跟本國無關似的!
所以她是來自叫「亞熱帶」的國家?因為她貌似林琪琪,又剛好有胎記,所以就直接假冒成林琪琪,而在林家住下了?
那林琪琪本尊又去哪了?被她殺了嗎?
左語戎百思不得其解。
「據我所知,朝廷目前還未有動作,也許是尚未警覺事態嚴重。」
「那沒飯吃的人怎麼辦?」
「你沒飯吃會如何?」
葉知綺沉默了一會才回,「打劫。」
「這就是我要編列你為守城護衛的原因。」
「不過我沒看到流匪呀!」搞不好是他誇大了。
左語戎瞅了她一眼道,「天色晚了,我們在這村落過夜吧!」
他叮囑車夫,車夫詢問一旁的民眾,照著指示來到小村落唯一的客棧。
客棧的老闆瞧見他們,迎接的態度熱絡過了頭,再看已是晚膳時候,可客棧內空無一人,說不定他們是數日來唯一的一組客人。
「我快餓死了!」葉知綺大咧咧坐上長條板凳,「把所有好酒好菜統統上來!不用擔心,這個人有錢!」一掌拍上隔壁板凳上的左語戎的背。
左語戎不禁若笑。時局不佳,她還這樣大聲嚷嚷,是要叫人來搶他嗎?
「好的好的!」老闆飛快的閃入後方廚房喳呼備菜。
「你就低調點。」左語戎低聲道。
葉知綺胳臂盤在桌上,頭枕其上,往他的方向滑去,「如果今晚有人來打劫你,我就信了你。」
「這是要我拿性命相搏?」
「死了也是天意!」葉知綺滿不在乎道。
「到時你必是見死不救。」
「當然!兄台一路好走!」
還拱手咧!這丫頭巴不得他被流匪殺了省事吧!
「來了來了!」老闆先是送上白乾,再來道東坡肉、白飯跟青菜。
「老闆,太少了!」滿嘴米飯的葉知綺高嚷,「多來點魚蝦呀!」
「抱歉啊,小兄弟。最近生意較差,魚蝦較難保存,故就沒進貨了。」
「不會吧!」而且東坡肉也才兩小塊,連她都喂不飽了!
「不過您等等,還有道雞湯,等等喔!」
等了好半天,雞湯總算端上桌了,可分量也僅能塞牙縫而已。
吃完了「寒酸」的晚膳,掌櫃帶他們上樓至客房,葉知綺要求他燒桶熱水來讓她沐浴,老闆又是一臉難色。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已經很久沒下雨了,水很珍稀的!」
這下她就算不理會眼見為憑,也得相信真的發旱災了。
這樣說來,漢璃城還算是幸福的呢!
「今晚先忍一下。」左語戎道。
不忍行嗎?葉知綺無奈的進房。
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天,以為沒洗澡會睡不著覺的她才沾枕,周公就將她抓去下棋了!
連輸了兩盤,惱羞的她才想翻棋桌時,鄰房突然傳來巨大聲響,將她整個驚醒。
這一張眼,可不得了,一把白亮亮的刀子在她眼前閃呀閃。
「有錢的在隔壁,別找我!」她喊道。
鄰房正與劫匪纏鬥的左語戎聽見了,嘴角露出苦笑。
這丫頭該不會想趁此次外出,將他做了吧?
「你們是一夥的!」劫匪沖了上去!
葉知綺一看到劫匪出現在她房內,就已有準備,劫匪一沖過來,她拉開早抓緊的被子,朝他兜頭罩下,跳下床的同時往他背上狠踹一腳,沖出房間。
外頭,還有數個劫匪在等待,每個手上都帶有武器。
前有狼後有虎,個個手上都帶刀,哇哩咧,早知道該「低調」的!
「大哥!」葉知綺拱手,「在下窮困鄉民一枚,可隔壁那位兄台可是個有錢人,光是他腰間玉佩就價值連城,搶他比較值得!」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廢話少說!」帶頭的喊,「殺!」
哇靠!聽不懂人話喔,連窮人都要搶!
葉知綺退回屋內,擅用周邊物品反擊的她翻起桌面踢向門口,再抓起桌腳充當武器,先把剛拉下床單的劫匪打趴了再說,免得腹背受敵,死得慘兮兮。
劫匪殺氣沖天踹掉擋路的桌子,殺了進來。
桌腳在她手上靈活,俐落的痛毆劫匪,可人家手上畢竟有刀子,她抓的後患不過是木頭所制,一節一節被砍斷,剩下的部分只能直接用扔的。
到底是有幾個人啊?手上沒了武器的葉知綺在屋內跳來跳去閃躲,最後沒法,只好拿了被打趴的劫匪手上的刀子,揮舞過去。
砍砍砍,殺殺殺!手執刀的她如虎添翼,氣勢逼人,劫匪一個個被砍倒在地,痛苦呻吟。
打鬥的空隙中,她瞧見左語戎那死沒良心的竟然安立於門外觀戰,毫無出手幫助的意思!
怎麼,自己的部分解決,就來看戲啦?
靠!她死了,看誰為他帶領那九十七個流氓!
※ ※ ※
好不容易將一幫劫匪掠倒,她火大的踩著重重的步伐上前。
「看什麼戲啊?不會幫忙喔?」
「我知道葉姑娘行的。」真有萬一,他自然會幫忙。
笑笑笑!笑什麼笑!每次都笑得這樣溫溫的,不熱也不冷,更是讓人火氣大。
「我看你是在報老鼠冤……」
「小心!」
葉知綺忽地覺得前臂被注入了一道力量,人不由自主的被轉推向後方,手上的刀刃直刺入偷襲的劫匪腹內。
那種一刀刺入人類身體的感覺太過真實,劫匪哎出一口鮮血,直噴她顏面,她的意識在瞬間一片空白。
「噢……」劫匪悶哼,倒地,抽搐了幾下後,不動了。
「我這次可幫了你了。」別說他見死不救!
葉知綺愣愣的看著直挺的屍體,劫匪的眼張得老大,充滿憤恨的瞪著她,像是死不瞑目……
「葉姑娘?」怎麼沒回應?
左語戎手觸上她的肩,她卻恍如電擊般跳起,手上的刀子落地。
「我殺了人了……」沾滿鮮血的小手捂住臉,渾身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見她神色不平常,左語戎這才定睛仔細瞧,屋內的劫匪雖然皆有受傷,可都還有一口氣,只有他出手幫忙的這個被直接斷了氣。
「你沒殺過人?」他大吃一驚。
他還以為她兇殘暴力,八成不將人命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驚懼,臉上沾到鮮血將小臉襯得更為蒼白。
「我怎麼可能殺過人!」她發狂回吼,「殺人……有什麼天大的仇恨需要殺死一個人!」她緊握住發抖的手,「我竟然殺了人了……殺了人了……」
老天爺,她從沒想過,竟然會有這麼一天,親手了結一個人的性命!
「不是你殺的!」左語戎連忙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撫,「是我,記得嗎?是我推動你手上的刀子去殺的!」
「可是我有感覺……」激動、不知所措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我有感覺刀子刺入他身體……刀子是我握著的,是我殺了他的,所以他用怨恨的眼神盯著我,他……他死不瞑目……他……」
「不是你的錯!」左語戎將幾乎瘋狂的哭泣小臉按上胸口,「如果不回擊,死的會是你!懂嗎?這是自衛,為了自保不得不為之!」
「但是……」
「噓!」左語戎輕撫她的背,「別自責了,真的不是你的錯!是我借了你的力,要怪就怪我……」
他的懷抱溫暖,低柔的嗓音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悲憤的心情漸漸緩和,身子也慢慢不再抖顫了。
她實在出乎他意料,這麼兇悍的一個大姑娘,貌似絕情,其實比他還要注重人的性命,他真能忍將她推上城牆,去面對流匪,斬殺更多人的性命嗎?
今日此事,必在她心上留下傷痕,就怕難以復原。
他抿著唇,不自覺憐惜的親吻頭頂的柔細髮絲……
被他緊緊的抱著,耳中唯一的聲音是他沉穩的心跳聲,葉知綺是過了好一會才想到要臉紅。
她怎麼被抱得這麼自然,一點都覺得奇怪啊?
這傢伙可是她的仇人耶!
可為什麼他的懷抱讓人覺得心安?
這感覺真討人厭!
「你想,」她忽地抬頭,直接撞上他的下唇。「你怎麼了?」幹嘛一副很痛的樣子?
「你受傷了?」不會吧!他武功比她高耶,如果那些劫匪傷得了他,那她豈不是嘔死了!
「沒事!」他含入被牙齒撞傷的下唇,「我想怎樣?」
「你想這會不會是內神通外鬼?就是客棧老闆聯合劫匪來搶劫我們的?」她好聰明,竟然想到這點!
「這也應該是拜某人的‘高調’之賜。」
這種時候還要奚落她?
她瞪他一眼,「我下去找老闆。」
老闆若敢聯合劫匪洗劫顧客,她一定把他揍得將來沒臉見人!
手執蠟燭輕聲下樓,客棧大廳空無一人,他們績往後方走去。
客棧的後方是廚房、畜養家禽的小院,還有廂房一間,應該是老闆一家子的居住之處。
門未鎖,虛掩,可好像有什麼卡住了。
「我來。」左語戎將燭火交給葉知綺。
大手費勁用力一推,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令人膽戰心驚。
「怎樣?」
葉知綺才探頭,左語戎下意識回身擋住,大手同時遮住她的眼。
他一遮蔽她的視線,葉知綺就明白了。
「死了?」
「嗯。」
掌心內的眼兒沉重閉上,「如果旱象不解,是否有天漢璃城也會如此?」
「可能。」
她噤聲不語。
左語戎以為她正百感交集,或是內心惆悵,不料她突然不悅的低喊,「你手要捂到什麼時候啊?王八蛋!你性騷擾慣犯啊?」
性騷擾?左語戎不用細思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八成跟調戲姑娘的輕薄舉止相關。
她應是已做好心理準備了,故他也就將手放下了。
葉知綺將燭火移近,這才知道他為何要捂住她的眼。
老闆一家七口全都被殺了,有的死在床上、有的趴在桌上,而卡在門口的就是老闆本人。
每個人都瞪著驚恐的大眼,每一個都死不瞑目。
她的眼眶發熱發酸,大口大口喘了好幾口氣後,方能沉重低語,「我們把他們埋了好不好?」
他深深注視著神色哀淒的她,「嗯。」
※ ※ ※
回到漢璃城的葉知綺已經連五天未踏出大門了。
她像個無主幽魂般,在小小的房屋內飄過來蕩過去,有次林小妹還不小心踩到她的腳,嚇得差點心跳停止,她卻沒有任何反應,飄到了另一邊。
大姐的脾氣「變好」了固然讓人欣喜,可是那沒了魂的模樣又讓人擔憂。
而且他們一家子都靠大姐「養」,她不出門「掙錢」,父親佃作的那塊薄地又只能種一些甘薯之類的粗糧,很快的,家裡就要喝西北風了呀!
到時恐怕又得動腦筋到賣女兒頭上了!兩名妹妹很是擔憂。
這期間有個叫阿牛的小癟三來找過葉知綺,當他自他們口中得知他要找的人是他們的「大姐」時,顫聲問,「大哥……是女人?」
阿牛可是費盡了力氣才打聽到原來大哥住在郊區的小農戶裡,才想大哥這種「大人物」怎麼住這麼寒酸的屋子,想不到林家人的話才真的教人震驚。
「是大姐喔!」林大妹糾正,「我家的男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爹,很老了,一個是我弟,才十四歲。他很膽小的,不可能去當堂口老大!」
這個時候,「遊魂」飄了出來,看到阿牛,飄來他面前,道:「去吧!去當守城護衛,保護漢璃城。」
「呃……大、大大大大大大大……」那個「姐」字就是吐不出來。
你真的是大姐嗎?阿牛在心中泣問。
「想大便,茅房在後面。」
「我不是要大便,我……」阿牛咬了咬牙,「沒事!大、大大大大大……」放棄,「我會告訴兄弟您的決定的!」
「嗯。」遊魂飄走了。
嗚……大哥竟然是女的……是女的啊!
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其他兄弟知道,否則一定會出亂子的!
大、大大大大大大……姐!阿牛一輩子誓死效忠您!
阿牛朝的天空,用力握拳起誓!
第七天,左語戎來訪。
瞧見葉知綺魂不守舍的模樣,他心中喟歎,心想他擔憂的事果然發生了!
「城主大人!」一見到他,林家人又是九十度大禮,而正端著碗,有一口沒一口吃著早膳的葉知綺則是瞟都未瞟一眼。
「免禮吧!」左語戎走來葉知綺身邊坐下,低聲喚,「葉姑娘。」
只要有他人在,他習慣將「葉姑娘」三字壓得極低,或是乾脆略過。
他下意識的認為,別讓他人曉得她的真實性別比較好。
她聞聲抬眼。
還好,還能注意他說話。
「我拿了些東西過來。」他眼神指示,一旁小廝將手上布包置於桌上,打開。「這些是安神解鬱的藥材,林大娘,就請你熬了給令媛喝吧。」
「謝謝城主大人!」林大奶媽伸手就要收過,冷不防一雙筷子按上她手背。
「什麼安神解鬱?」葉知綺蹙眉。
「若你不想喝藥也行,我去請個道士來……」
「請道士幹嘛?」筷子抵上他喉口,「你想要我死?」
請道士是要她死?左語戎心中的疑惑更深,語氣仍是平和。
「不,是為你收驚。」
「為我……收驚?」他不是跟林家人一樣,想讓她魂飛魄散?
他悄悄握住拿筷的小手,按上桌面,「你嚇壞了。」
大掌的溫熱直接籠罩冰冷的素手,心忽地漏跳一拍,她燙著了般的收回。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嚇壞!拜託,那些都是小事,我從未放在心上過!你少亂造謠,我什麼事都沒有!你滾哪!少在這礙眼。」
說話語無倫次,瞳色隱帶驚惶,明明都回城那麼久了,面容還是一樣蒼白,嘴唇不見血色,還說她沒事?
「跟我走吧!」未給她任何回擊的機會,左語戎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葉知綺的喉嚨瞬間啞了,再也說不出罵人的話,身子僵硬了,任由他將她帶起,走向門口的馬車。
混蛋「羽絨衣」!等她的穴道解開,她一定打得他跪地叫媽媽!
馬車內的葉知綺充滿憤恨的瞪著他。
「你的那些手下以阿牛為首,說是領了你的命令,投誠當護衛了。」
她對這事依稀有印象,好像阿牛來過……不過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呀?她怎麼想不起來?
「不過受訓的這兩天,方略……方略是護衛總指揮,你見過的。他抱怨他們的素質參差不一,很難帶,看樣子還是得由你出面才能讓他們專心一致。」
「……」他不解她的啞穴,是要教她怎麼回應?
「不過我左思右想,決定還是照你的意思,收了他們,放過你,就讓方略多擔待了。」
他什麼意思?是說所有的流氓都要納入,就是不要她?
就只因為她看過殺人現場嚇得魂不守舍?還是因為他預料她沒膽再殺人?
拜託!那可都是她的手下耶,將她這個頭頭跳過是怎樣?
「至於你的出路,我會再想想。總不能讓你繼續當小流氓。」
他想幹嘛?
他憑什麼決定她的未來?
「唔唔唔……」無法出聲的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你有話要說?」
這是問廢話嗎?
「可我覺得解了你的啞穴,對我沒有好處。」
「……」葉知綺在心中罵了一百零八句髒話。
「難得跟你在一起,耳根這麼清靜。」他一身輕鬆般的伸懶腰。
「……」她要宰了他!一定要宰了他!
「除非你答應我解了你的穴道後,你可以心平氣和的跟我說話,而且不動手動腳。」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出了屋簷就難說啦!
她點頭。
可左語戎並未忽略她眸中閃過的精光。
這丫頭還是一樣賊啊!
左語戎坐來她身邊,抬手極速在她肩頭點了兩下。
身上的束縛感一解除,葉知綺立即張牙舞爪撲了上去。
果然如他所料!
左語戎輕鬆應付,三兩下就將她反制在椅上。
「你怎麼老是賴皮?」長輩沒教她做人要守信用嗎?
「我天生就是個賴皮鬼!」她咬牙想回擊,卻動彈不得。「喂!你是男的耶,坐在我身上是想怎樣?色狼!色胚!性騷擾!」
他只是把住她的大腿而已……不過她說得也沒錯,她再怎麼強悍都是個姑娘,他不該老是忘了這點。
「你答應我會乖乖的,我就放了你。」
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出了屋簷就……嘿嘿!
「我答應你。」
他放手,葉知綺見機不可失就要起身拿最硬的頭顱狠撞他的額心,這時,馬車忽然跑過一個窟窿,顛簸了一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