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ara 發表於 2012-6-20 16:40
第六十八章 一池春
酒兒和南宮霖在湖岸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釵,最後只得作罷,打道回府。
第六十九章 不期至
從秋入冬只舜華。
方纔還欣喜滿滿,如今卻是墮入冰凍刑淵,四肢冰駭,骨髓欲裂。
殷血沿著臉頰滑落,彎曲如蚓,點點滴在白衣上仿若雪地紅梅。南宮霖半面鮮紅猙獰,抬起眼來看著帝君否認道:「這不可能!」
單憑一支翠羽釵就如此妄斷,未免太過草率!
「難道朕會欺你不成?!」
帝君揚手狠拍案桌,站起來吼道:「信物為證豈容質疑?宮中記錄在冊,爾大可前去翻閱!幸得皇后及時發現,如若不然朕看你是要犯下彌天大錯!血親倫亂,必遭天譴!」
南宮霖不死心,跪著上前,語氣近乎哀求:「就算她母親是當年的淑妃,可淑妃出宮之後已然再嫁,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逸王你先起來。」皇后謝文君不忍見他們兄弟如此模樣,前去虛扶南宮霖一把,好言說道:「若非已經十拿九穩,我和陛下怎會貿然前來?既然你二人相處日久,想必你也聽她說過一些家中事,你仔細想想便知此事真假。再者,她之身份有人可證。」
南宮霖抬袖一抹額上凝血,眼神燃起希冀:「人證在哪裡?我要親口問一問!」
帝君開口:「來人,去把建威將軍叫來!」
對於這位建威將軍,南宮霖略有耳聞,據說他一開始只是西部軍營裡一位普通的士兵,毫不起眼,偶然在一次鎮壓西邊叛亂部族的戰役中殺了敵軍首領,立下大功。隨後他步步高陞,從小兵到副將,再到軍營將領,如今更是帝君親封的建威大將軍,專門負責鎮守西部邊陲。
民間俗語:西建威北有安,蒼穹天下,堅穩如泰山。
「西建威」自然說的是這建威將軍,而「北有安」說的是南宮霖的舅舅北安將軍。他駐守北關二十餘年,手握二十萬兵權,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帝君思其並非自己一脈,於是一直對他抱有三分防備,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取回兵權,只是苦於沒有合適心腹人選接任。如今建威將軍年輕有為,很得帝君青睞,加之北安將軍年過五十,正當卸甲歸田,遂帝君招了建威將軍回京商討撤換將領一事,此番出巡也就把他帶上了。
皇后思親心切,先行離開去找酒兒,南宮霖囑托她不要暫且不要告知酒兒此事,皇后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皇后走後,帝君看著頹然的南宮霖,沉沉一歎:「你先起來罷。」
不多時,建威將軍從行宮趕來,入府進廳下跪行禮:「臣參見陛下!」
雄渾音色,肅然沉啞。南宮霖聞聲回頭,赫然見到一抹魁梧身影,濃眉鷹眸,滿身剛毅之氣。
成凱勳!!!
「平身。」帝君揚手示意其起來,指著人說道:「逸王,你有何疑問但說無妨。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建威將軍居然與皇妹是同鄉鄰里……」
皇妹……哈!多麼可笑的稱呼!
南宮霖袖下鐵拳緊捏,沉步似千斤,走到成凱勳面前怒問:「這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是不是?!」
一定是這姓成的妒心大起,不願酒兒另嫁他人,於是編出此等彌天大謊,捏造酒兒皇室遺孤的身份,用以斬斷他們二人的關聯!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成凱勳面不改色:「我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豈會做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易伯父臨終之前親口告知於我。若非如此,你憑什麼認為我無故外出多年,難道只為拼得一夕榮耀衣錦還鄉?!我既思慕於她,兼知曉了這等身份,怎會忍心讓她下嫁村野?堂堂金枝玉葉,只得英豪堪配!數年闖蕩,命懸一線,我所為的只是能與她並肩而立,若論深愛關護之情,你不定及我!」
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少年,生於普通人家,長於鄉野,他到過最遠的地方是柳州城,見過最大的官是知府,而且還只是那麼遠遠地望見過一眼。他的世界只有這麼大,種田耕地,餵豬養牛,以後娶上一戶媳婦兒,再生幾個小娃,這一世也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了。
天知道當他知曉酒兒是公主身份的時候,心裡面經歷了怎樣的波濤還有煎熬!皇室血脈,金枝玉葉,高貴非凡……她應該是一隻鳳凰,站立在那滿鋪瑪瑙的黃金台上,受人景仰崇敬。而他只能在佈滿塵埃污泥的鄉間,仰望凝視這番奪目,永遠不可伸手觸及。
氣若游絲的易老爹說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你帶著酒兒,拿上她娘的遺物,到京城謝公侯府上……相認……她娘在世之時,頗為牽掛家中父母,只是因為跟了我而無甚臉面回去……說到底還是我欠了她們娘倆……我這一走,酒兒便無親無靠……認祖歸宗也是好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輕慢了她……」
輕慢……他自是不會薄待酒兒,可侯府的小姐,皇家的公主,如果被人得知嫁了他這麼一個鄉野村夫,怎會不被輕慢?!
自卑焦慮夾雜席捲,少年的成凱勳被激發出了昂揚的鬥志。不!他不能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要如雄鷹一般在這蒼穹闖蕩,張開自己強硬的羽翼,把酒兒護在底下,一生一世遮風擋雨。
這便是支撐成凱勳走到今日的信念。戰場廝殺,刀劍無眼,敵軍凶殘……無數次他幾乎快要撐不下去,唯有這僅剩的信念在呼喚著他,強迫他再次站立起來,一步步朝著鳳凰所立之處走去,直至,並肩而立。
成凱勳也是滿腔憤然,繼續說道:「本來我見你和酒兒情投意合,雖然心中不捨,還是甘願成全。我原本打算把文書交予酒兒之時,順便告訴她的身世,沒想到……你說我怎麼能給?!我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同你……有違、倫、常!」
南宮霖難以置信,渾身顫抖,眼裡灼熱一片,幾乎快要燒傷眼眶。
怎會如此……老天嫌他這輩子的孽債還不夠多麼?!
「嗷——!!!」
南宮霖狂嚎一聲,轉身一拳打在牆上,震得樑上簌簌灰落,白牆凹陷,滿手血痕。
……
這廂,酒兒醒來便不見南宮霖,意欲起身,腰上卻一陣酸軟。想起昨晚上的羞人事,她抿嘴偷偷笑了一回,方才穿好衣裳喚來小伍。
剛剛梳洗妥當,卻見幾位婢女引著位華美貴婦過來,她不認得謝文君,只是站起來睜著大眼打量著來人,滿眼好奇。
這位夫人,看起來倒是有些面善親切……
謝文君一見酒兒,立馬熱絡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嘴裡直道:「是了是了,肯定錯不了,看這眉眼,跟姑母有九分相似!」
酒兒雲裡霧裡的,納悶問道:「夫人您是……」
「此乃皇后娘娘,還不快行禮!」
旁邊有宮人出聲提醒,酒兒驚得趕緊下跪,謝文君一把攙住她:「不用不用,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叫酒兒是不是?我是你表姐,你娘是我的嫡親姑母。」
酒兒訝異,小嘴張得老大:「表姐?!」
謝文君拉著酒兒先是大體說了番來龍去脈,又問:「你娘閨名是甚麼?」
酒兒想了想:「平日父親都喚她麗娘,很少叫全名,不過有時候也聽別人叫我娘麗卿。」
「那便對了,姑母全名謝麗卿,同我父親是一個娘生的,我們是親親的表姐妹!」謝文君尋得家人,喜笑顏開,「我小時候可愛跟著姑母玩了,平日都是和她睡的,直到她進了……」
皇后頓時察覺失言,遂又改口問道:「咳,對了,我還記得姑母彈琵琶堪稱一絕。她人有主見,性子也倔,家裡原是不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可她愣是偷偷出門拜了個師傅,回家就躲在房裡練,時常半夜傳出錚錚聲,祖父母聽見去問,她都說是自己睡覺磨牙!」
「是呀是呀,娘親不僅琵琶彈得好,主意也多,連我爹也要聽她的呢!呵呵……」
酒兒捂著嘴笑個不停,杏眼彎彎好比月亮,看得謝文君憐愛之心大起,摸摸她的頭髮:「苦了你了,這麼多年都在外面,姑母又死得早,一個女兒家肯定很辛苦吧?」
酒兒笑著搖搖頭:「不會呀,我爹很疼我的,而且現在公子對我也很好!」
謝文君一聽她提起南宮霖,瞬時目露憂色,開口欲言又不忍道出實情,只得轉移話題:「酒兒,你同我回京到侯府看看吧,去陪陪你外祖母他老人家,你娘走了那麼多年,她也惦念得緊。如今你娘不在了,有你去和她搭個伴兒,慰藉一番也好。」
「嗯,好呀……」
酒兒今日突然得知自己並非孤女,尚有親人在世,心情澎湃,歡欣激動,一下氣血上湧,剛應了謝文君的提議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眾人見狀一陣慌亂,又是扇風又是掐人中,隨後趕緊去請來了府中大夫。
老大夫背著藥箱急急趕到,小伍把他引到榻前坐下,搭上酒兒的脈。過了片刻,老大夫收手,捋著鬍子道喜:「恭喜恭喜!夫人已有月餘身孕!只是胎基未穩,待老夫先開幾幅安胎藥,吃了便無礙。不過孕婦切忌情緒激動,像今日這種情況,能避則避。」
剛開始謝文君見酒兒暈倒是心焦不已,這會兒聽了大夫所言卻是如驚雷劈上了天靈蓋,整個人都神思惶惶,快要昏了過去。
孩兒?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了孩兒?!
酒兒剛剛甦醒就聽見了老大夫的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摸著小腹喜悅問道:「我……真的有孩兒了?」
小伍在旁拍著手歡呼道:「真的真的!肚子裡面有了個小公子!」
雖然沒有什麼心理準備,酒兒還是很開心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拉著小伍說:「公子在哪裡?我想見他。」
「我去叫公子!」
小伍乍呼呼地跑去前廳,正好碰到南宮霖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她眼珠一轉,並沒率先透露喜訊,反而是滿臉慌張地告訴他酒兒暈倒了。
南宮霖一聽,顧不得手上皮肉橫綻,還在淌血,立馬飛奔而去。
「酒兒!」
南宮霖旋風似的衝進房裡,轉眼就在床前跪下,眼神焦灼:「你哪裡不舒服?大夫過來看了沒?怎麼說?」
謝文君見狀,暗裡歎息一聲,說道:「你們慢慢說,我先出去。」
跨出房門仰頭一望,碧空萬里無雲,明明是艷陽高照,可頭頂陰霾卻始終不曾散去。好端端的一樁情,居然是一場孽緣,萬般無奈,也只能說一句——天意弄人。
「公子你別急,我好好的,沒事兒呢!」酒兒滿心甜蜜,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乍見南宮霖額角一道傷口,她驚呼起來:「公子你怎麼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酒兒說著伸手去看,南宮霖順勢按住她的手,搖頭道:「沒什麼,就是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額頭。」
「哎呀,還說沒事!你看你手也破了!」酒兒又發現南宮霖手背都爛了,心疼地拉起來吹了吹,小口呵氣,埋怨道:「公子你也不小心點,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摔跤!小狼知道了一準兒笑話你!還疼不疼?呼——呼——」
南宮霖看著酒兒專注地盯著自己手背,輕輕吹氣的樣子,心頭酸澀不已,喉嚨裡堵了滿腔話語,卻是難以出口。他突然抱住酒兒,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悶聲悶氣地說道:「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我們倆……」
酒兒一怔,隨即笑了:「你嫌這裡人多呀?那我們回潼城好不好?要不許家村也行!王府裡人多規矩多,我也不喜歡,不過我答應了皇后娘娘要回京城看外祖母,嗯,可能還要住上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南宮霖緊了緊手臂,繼續說道:「不要去京城了,我們明天就動身,找個幽靜的地方,買處宅子,每天就你和我兩個人在一起,不要其他人。」
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可能要失望了,兩個人可不行,最少也是三個人!」
南宮霖不解,抬眼問道:「三個人?」
「是呀!」酒兒微微垂首,伸手撫上小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還有我肚子裡這個呢!公子,剛才大夫來看過,說我有喜了,我有你的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