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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106章
第97章

 幾個產婆都極有經驗的,待明瑜入了產房探查下,便道時間還早,叫先吃些東西養足精神,到真發動了的時候才好用上力。

 江氏自己從前生過兩胎,自然有經驗。想起自己頭胎生明瑜的時候,從半夜開始陣痛,一直到了次日正午才生出來,曉得產婆這話說的有道理,安撫了明瑜一番後,見離晚飯點也沒多少時候了,便張羅著給她弄吃食。

 明瑜自小在江南長大,吃食本習慣清淡,只自打有了身孕後,口味大變。那安媽媽祖籍魯地,有次偶爾做了回蔥花羊肉扁食,明瑜一吃,覺著十分好,往後便隔三差五地做了吃,直到膩了才作罷。此刻安媽媽一聽要她吃東西攢力氣,忙道:「少最愛吃老婆子做的扁食。這東西吃了壓餓,我這就去做!」興匆匆到了廚房,指揮著人,很快便將食材都備好。三分肥七分瘦的羊後腿肉剁細、剛從數上摘下的鮮花椒在溫水裡泡,選了圓滾滾肉厚甜辣適中的大蔥,等花椒水入了味,倒入羊肉餡中,攪得上勁道了,撒上切好的大碗蔥花,加了鹽,把芝麻油盛在勺裡燒熱了,往蔥花上一潑,嗤啦一聲,椒蔥的香味頓時滿房。

 扁食做好端過去時,天剛擦黑。明瑜正有些餓了,聞到撲鼻的香氣,胃口大開,就著碗羊乳羹,一口氣吃了一大盤,這才放下了筷子。

 明瑜頭遭生孩子,心中難免有些發怵。也不知吃下去的東西叫人有了力氣,還邊上有母親陪伴的緣故,慢慢地終於放鬆了下來,被扶著在門廊上慢慢又走了幾圈。

 肚子裡的娃娃彷彿知道她此時做好準備了,停歇一陣子的陣痛再次襲來。產婆曉得這回來真的了,關上了產房。

 時辰一點點綿綿密密地流淌而過,明瑜躺在那裡,咬緊了塞在她嘴巴裡的軟木塞,照著產婆的叮囑用力,直到疼痛漸漸抽乾了她的力氣。

 「少再用力,就要出來了!」

 耳邊聽到產婆的叫聲,明瑜咬著牙,想照她的話再次用力,可惜所剩的力氣卻始終差那麼一點點。彷彿每次眼見就要攀到頂峰了,轉眼卻又滑下去的感覺。心中一陣沮喪,鬆開了嘴裡的軟木塞,有氣沒力地胡亂嗚嚥著道:「我沒力氣了,還要吃扁食。」

 產婆們又好笑又好氣,跟在裡面的周媽媽哎呦了一聲:「我的好姑娘,都這時候了,就差一把力,還提吃扁食!」一邊說著,手腳麻利地往她嘴裡塞了樣什麼。一陣帶了濃郁藥香的苦味瞬間在嘴裡融化開來,原來截人參。

 明瑜被滿嘴的苦味刺激得清醒了些,死死咬住嘴裡的參段,把它想像成謝醉橋的手指,這才覺得痛快了些,再次用力。

 守在產房外的江氏曉得明瑜頭胎,從發動起到現在就還幾個時辰的功夫,本也不算什麼。只畢竟母女連心,當初自己生她時的疼痛早忘得一乾二淨,如今只替她幹著急了。聽見她從上燈那會兒熬到如今的前半夜,並沒有撕心裂肺地痛叫,連偶爾傳來的喊聲也壓抑著的,反而更心疼,急得坐立不安,正要叫明瑜若痛,只管大叫出來,忽又瞅見正陪在自己身側同樣大腹便便的春鳶緊咬著唇,臉色有些發白,想到她也快要生的人,怕被嚇唬到了,忙勸她回去早歇了去。春鳶哪裡肯走,一雙手抓住椅子扶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正說著話,忽聽外面傳來一片咋咋忽忽聲,以為下人在產房前嘈雜,心中雖有些不喜,只這裡畢竟不自己家的榮蔭堂,起身正要出去看下,眼睛忽然睜得滾圓,竟然看到自己的女婿謝醉橋似陣風般地捲了進來。

 江氏今日與明瑜在園子裡逛時,雖提到了句他,只不過也隨口感嘆下而已,做夢也沒想到竟真被自己一語道中,且還會在這時候趕回來!眼見他滿臉鬍鬚拉雜,一雙眼睛凹陷進去,仿似幾天幾夜沒闔眼的樣子,一出現就直往產房的門衝去,顧不上問別的,慌忙上前先一把拉住他衣袖。

 ***

 就在小半個月前,謝醉橋還身處於河西邊塞。

 謝南錦再不能馳騁於千軍萬馬之間,他便接過了父親那柄經年血染青鋒的長刀,揮戈於滎水沃野城池間的烽火狼煙之中,與大昭將士們一道,以勢如破竹之態,將西廷人驅逐回了滎水之西。不過數月,繼威名赫赫的昭武大將軍後,西廷人又知道了另一個同出一門的少年謝將軍,其勇其謀,不遜其父。最後那場關鍵的大戰之後,西廷朝內意見分化,主戰與主和派吵成一團,最後還主和派佔了上風,派使者送來議和書,重新劃定邊界,約定從此永不互涉,睦和千秋。

 謝醉橋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攬下了回京傳報的任務。他挑了最精壯的寶馬,帶了簡從,從河西往金京趕去。

 與小嬌妻一別,轉眼就要半載。兵營的連天號角猶在耳畔嗚鳴,只心中始終放不下的,還有自己從前曾應過她的話,要陪她在側,與她一道等著聽他們的孩兒墜地時的呱呱之音。他原本以為自己必定要錯過這機會了,只沒想到戰事進行得這麼順利。算了下日子,如果自己快些,再快些,說不定還能趕上那一刻,就算趕不上了,能早一刻見到她和她為自己誕下的孩子,想想就叫人熱血沸騰,於就有了這一路的日夜兼程。剛趕到家中,就聽聞明瑜正在生產,連口氣也沒來得及喘,便一路狂奔而來。

 正巧這時產房門開了道小縫,送出了盆擰絞布巾下來的血水,謝醉橋一路趕來,神經都還有些吊著,此刻驟見這滿盆的鮮紅,又聽不到裡面有明瑜的聲音,大驚失色,以為她出了意外,掙脫開江氏,猛地撲到了門上,用力拍打,顫聲大叫道:「阿瑜,阿瑜!你可還好?我,我回來了!」

 明瑜正死死咬著口中那臆想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憋著勁在用力,忽然聽見門被拍得噗噗直響,赫然竟他的聲音,一陣發呆,差點沒被倒流的口水嗆住。

 「阿瑜,阿瑜!岳母,她怎麼沒聲音?流了這麼多血,不出事了?」

 謝醉橋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回頭急吼吼問了聲江氏,抬腳就要踹門進去。邊上這才回過了神兒的安媽媽慌忙攔到了他面前,連連搖頭罵道:「呸呸烏鴉嘴!少好好的在給你生孩子,你一回來就咒她!快出去了,這地你們男人家好來的?」

 「謝醉橋,你這個壞蛋!」

 明瑜雖疼得死去活來,只門外的動靜卻都收入耳中,一下子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噗一下吐掉了嘴裡的參段,嗚嚥著大吼出聲。

 從前只顧自己快活,又撇下大肚子的她跑了,現在才回來!

 謝醉橋額頭本滿冷汗了,聽見她的聲音,中氣仿似還很足,方才跳得幾乎要蹦出喉嚨的心臟這才歸了位,抹了把汗,忙吼了回去道:「阿瑜,你快用力,等你生好了孩子,怎麼罰我都行!」

 產婆接生幾十年,大小陣仗歷過無數,可何曾聽過這樣隔著門的產房內外對話?懵了片刻,這才醒悟了過來,想必這家的孩子爹趕了回來。見方才還只躺著小聲哼哼唧唧的明瑜瞬間彷彿被吹了口仙氣,活氣大增,心中大喜,忙狠狠拍了下明瑜的腿,瞪了眼大聲道:「少快加把勁,頭要出來了!」

 明瑜深吸口氣,尖叫一聲。

 伴隨著這聲尖叫,片刻後,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之聲傳出了產房的門。

 「得一麟兒,母子俱平安!」

 產婆甲大聲道。

 「虎頭虎腦,哭得這叫一個好聽!」

 產婆乙喜滋滋補充道。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一直陪著明瑜的周媽媽終於鬆了口氣,也顧不得她了,只不住拜著天,嘴裡念叨不停。

 ***

 明瑜一覺醒來的時候,渾身那種黏膩膩的不舒服感已經沒了。她已經被換過了一身柔軟透氣的中衣,邊上躺著的,就自己十月懷胎產下的愛子,還有……那個被她罵作壞蛋的男人——她驚訝地發現,他居然還保持著她睡過去前跪坐在踏腳上的姿勢,只不過現在趴在床沿上,睡了過去。

 他一定太累了,這樣居然就會睡過去。

 他已經洗過了澡,換過衣裳,只還沒來得及修面,一張臉上鬍渣拉嗒的。但即便這樣,他還那麼好看。

 明瑜有些貪婪地凝視著他的睡顏,想叫醒他,見他唇角略微上揚,睡得這麼香甜,又有些不忍。正猶豫著,身邊的小兒忽然動了下手腳,嗯啊嗯啊地哭了起來。他一下睜開了眼,跳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阿瑜,他想做什麼!」

 他起先有些慌張地盯著還沒睜開眼睛,卻不停晃著小肥手和小肥腳的兒子,伸出手似乎想安撫他,快碰到時,終於還縮了回去,不知所措地望著明瑜。

 明瑜看向自己身邊的小寶貝。柔軟濃密的黑髮順服地貼在小腦袋上,閉著眼,緊緊握起的一隻拳頭己經塞進了嘴巴裡,吮吸得滋滋作響,笑道:「他肚子餓了呢。

 「我去叫奶娘來!」

 謝醉橋忙轉身要出去。

 「不用,我要自己喂他。」

 明瑜叫住了他。

 兒子生下來時半夜,當時明瑜太累,被收抬妥當喝了碗甜羹後,很快就睡了過去,兒子已經被奶娘哺過。現在精神恢復,看著自己身上掉下的這小肉團,心中對他的愛意便一發不可收拾,只想自己親自給他哺乳。

 謝醉橋哦了一聲,又坐回床沿。

 明瑜正要解開衣襟,忽然見他坐那裡,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手又停了下來。

 「你……轉過去,不許看。」

 「阿瑜,就讓我看下吧。我保證不和兒子搶。」謝醉橋笑眯眯道,借勢又趴著湊了過來,小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聲催促道,「快些,你看他餓得,小拳頭整隻都要塞嘴裡去了,可憐……」

 明瑜見他臉皮忒厚,白了一眼,只好解開衣襟往兒子的嘴巴湊過去。露出的半隻雪白胸乳鼓脹似桃,耀花人眼,煞好看。

 小寶貝彷彿感知到了母親的氣息,努力往她懷裡拱去,張開嘴想叼住奶頭。明瑜初次哺乳,也沒經驗,滑了好幾次,謝醉橋幫著托高了他的小腦袋,這才終於含住了,用力吸吮,卻吸不出乳汁,有些急躁,吐掉了嘴裡的乳頭,一雙小腳又蹬個不停。

 「快些吃,再不吃,我就跟你搶啦!」

 謝醉橋嚥了下口水,小聲嚇唬他。可惜兒子不給他半點面子,哇哇大哭起來,哭聲洪亮。

 江氏正帶了人送薑汁米湯過來,遠遠就聽見屋子裡傳來小兒啼哭之聲,急忙推門而入,見謝醉橋正手忙腳亂地哄著啼哭不止的兒子,問明了緣由,笑道:「沒見過這樣的一對活寶爹娘!這吸不出乳汁才急哭的。大人先幫著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吸通了就好。」

 明瑜臉一下紅了,謝醉橋也有些尷尬,撓了下頭不說話。江氏笑了下,叫丫頭放下托盤,便都出去在外等著。

 屋子裡只剩他夫妻兩個了,謝醉橋望著臉色泛紅的明瑜,微微一笑,俯身下來。

 片刻後,小寶貝終於吃到乳汁,大口吸吮著,慢慢又睡了過去。謝醉橋端了方才送進來的那碗薑汁米湯,親自一勺勺喂明瑜吃了,這才低聲道:「阿瑜,天快亮了,你再睡下,我須得入宮去見,回來再陪你。」

 ***十一月,朝廷大軍凱旋。正德皇帝率百官親迎謝南錦於城門外,封一等忠武公,加九錫,謝家之榮華,天下一時再無二者,令舉朝欣羨。

 謝南錦本人對這些倒似不大上心。回京之後,便以目疾為由,除與一些舊友偶有往來,基本便閉門不出。

 轉眼又到年底。謝醉橋這日朝中歸來,問了下人,道在書房,便徑直去了。進去時,見父親正橫抱著自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己的兒子,用手輕輕撫摸他的耳朵。三四個月大的小傢伙似乎很喜歡這種愛撫,咯咯笑個不停,邊上立著乳母。

 謝醉橋默默看著。

 正當壯年的父親,就這樣雙目蒙翳。回京的這些日子,雖請醫無數,卻並未見效。想他戎馬半生,往後卻只能這樣在暗黑中度過後半生,不禁黯然。

 謝南錦自失了目力,耳力較從前更靈敏,聽腳步聲便覺察到他進來,繼續逗了孫兒片刻,用手慢慢摸他的眉眼鼻唇,這才笑道:「醉橋,芝兒生得極好。我雖看不到,卻也能摸出來。」

 芝兒謝家長孫的小名,取德行美好之意。

 「啊,他眼睛長得像他娘親,漂亮得緊,仿似會說話。」

 謝醉橋應道。

 芝兒看見父親過來,依依呀呀作聲,高興得手舞足蹈,順手一把扯住了謝南錦的鬍鬚。謝醉橋正要上前去救助,見父親己經自己輕輕掰開芝兒肥嘟嘟的小手,哈哈笑道:「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手勁不小。」

 明瑜曉得謝醉橋回來便去了書房,曉得他應有事,便尋了過來,敲了下門,進去笑道:「媳婦過來接芝兒回去吃睡了。」也不用乳母,自己接過了兒子,朝謝醉橋笑了下,便抱著出去了。

 書房裡少了芝兒的咿呀聲響,一下空寂了不少。謝醉橋到了父親近前,遲疑片刻,終於道:「今日宣了我,道太子長子六歲整,明年起要進學,欲封我太傅,被我尋了個由頭推了去。」

 謝南錦沉吟片刻,道:「醉橋,爹向來覺你行事穩重,今日能拒掉這太傅頭銜,可見我平日沒看錯,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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