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殺之卷 第五章 鎖春(二)
她的頭髮亂了,與他的纏在一起,乾草碎屑沾了滿頭。
連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頭髮,將衣裳一件一件穿好。雖然昨天晚上脫下的時候很快,甚至她都記不得怎樣脫掉的,但到最後,她還是得一件件孤零零地穿回來。
耶律趴在她身旁,一隻手還勾著她的腰身,睡得十分香甜。連衣輕輕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虛沿著他俊美的輪廓,一點一點畫下來:額頭,鼻樑,眼睛,睫毛,面頰,嘴唇。
她如今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了。
耶律動了一下,翻個身,嘴裡咕噥著:「小連衣……」卻沒有醒,還在沉沉睡著。他向來很能睡,不睡到快中午是不會起來的。
連衣輕手輕腳地爬起來,以手當梳,慢慢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她不會盤髻子,只能扯了一根布條把頭髮紮起來。
洞外陽光燦爛,今天真是個好天氣。連衣緩緩走出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伸了個懶腰,旁邊突然閃出一個人,嚇了她一跳,急忙回頭,卻見根古衣服上染滿了乾涸的血塊,臉色蒼白,眼下發黑,定定地站在面前。
連衣登時大喜,叫道:「根古!你沒事嗎?」她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喜不自禁。
根古默默看著她,低聲道:「姐姐……不。我想叫你連衣,可不可以?」
「可以啊。」她眉毛都笑開了,見他沒事。管他叫自己什麼,就算只叫喂都沒關係。
根古面色一沉。目中殺氣頓現,沉聲道:「那好,連衣,我要做一件事,你不許阻攔。」他提起大刀。繞過她就要進洞。連衣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急忙攔住:「你要做什麼?」
根古森然道:「那畜牲玷污了你,我去把他殺了!」
連衣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不、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願意地!」
根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裡有一抹極致受傷的血紅:「你還要護著他!我告訴你,他把我一個人撇下,搶了你就跑。你們親熱的時候,我差點死在宋兵手裡!你和他一起地時候,有想過我半點嗎?我就是個該為你去死的傻小子?」
連衣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低聲道:「對不起,根古……對不起。我只是……我……」
「你什麼?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傻更蠢地女人!他根本是在玩弄你,你也心甘情願被玩弄!他根本也沒有拿你當作一個正經人來看。你就是他的玩物!玩過就可以隨便丟!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他怒吼。一把推開連衣:「讓開!我去殺了他!」
連衣抬手在他肩頭一按,根古本能地用手揮開。不防她突使奇招,手腕一轉抓住他的手肘,朝後一扭。根古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她在這種時候用起真功夫來了,身體登時跟著一轉,讓過力道,足尖照她膝蓋上反踢過去。連衣放開他的手,縱身一跳,跟著寒光一閃,赤霞刀穩穩落在他頸項上,抵住不動。
根古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只覺她完全是個陌生人。
連衣抵住他的脖子,低聲道:「你不要管我地閒事!要怎樣做,我自己知道!我不要別人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來代替我做什麼!」
根古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看錯了她,以為她是個單純柔弱需要保護的女人,什麼也不懂,自己什麼都要為她打算好,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她眼睛瞪的很圓,有一種決絕的味道,很顯然他如果再靠近洞口一步,她真的會下手。
根古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連衣,你會殺我?為一個畜牲?」
連衣輕聲說道:「你並不知道,我現在有了目標,值得全身心去付出氣力的目標。他是畜牲也好,皇帝也好,通通沒有關係。是我想要,我願意,心甘情願。他騙死我,我也不在乎。我這些年都找不到可以把一切付出托付的對象,現在我有了,那是我的事,他怎麼樣和我沒關係。因為我現在不空虛,我一切都很好!」
人活在世上,沒有一個追求,是一件可悲地事,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別人追求自己可以得到的東西,她不過是追求一些不可得的,同樣是目標,沒什麼區別。就和終於找到生存地真諦一樣,無論好壞,都是自己人生的圓滿。
根古眼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地手終於慢慢垂下,大刀光噹一聲摔落在地。他地眼淚也跟著摔下來,咬緊牙關不出聲。
連衣緩緩放下赤霞刀,低聲道:「對不起,根古。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拜託。」
他慢慢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定定看著遠方枯黃地森林。一群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擦著旭日的光輝,漸漸飛遠。
「那我也告訴你。」他彎腰拾起大刀,往腰間一挎,轉身平靜地看著她:「我也有目標,付出所有東西都要去追求的。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在乎,不放棄。她一輩子不看我,我就一輩子不走開。這是我的固執,也是你的固執。總而言之,我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了!」
他轉身便走,再也沒有回來。連衣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竟不敢去留。
他的話,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沒理解。其實,一輩子是很漫長的時間,他們卻總是用短短的一個期間去為這麼長的時間來定義。並且認真貫徹它,抵死不回頭。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誰也不知道。
連衣在洞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耶律光著上身打著呵欠從裡面出來,一把抱住她。張口就咬住她地耳朵,低聲道:「你在看什麼?是想著我麼?」
連衣微微一笑,突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輕道:「我在看一個很好的人。他剛才走過去了。」
耶律微微一笑,勾著她地肩膀將她輕輕帶回洞裡:「傻貨是不值得去看的。還不如看看風景。或者看看我。小連衣,昨晚你喜歡麼?」
連衣喉間發出一聲顫抖地呻吟,急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別……天亮了……」
耶律輕輕放開她,披上衣服,把頭髮束起來,道:「咱們回大遼,這裡荒山野嶺,屁都沒有。十分沒勁。」
連衣忍不住想起她和根古嘴裡的一輩子,情不自禁輕聲問道:「耶律,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麼?」他在她臉上輕輕一掐:「叫我述律。那是我的字,我不喜歡聽你叫全名。這輩子想要什麼我不知道。現在我最想要地就是你。」
他一把將她抱住。掀翻在地,揉碎一朵花。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似乎傳來腳步聲,連衣微微一驚,急忙推開耶律,他又趴在她身上睡著了。連衣急急穿上衣服,拿起赤霞,悄悄走到洞口,朝外一看沒有人。她疑惑地四處看看,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正要回洞,後背的要穴不知被何人一下點住,她登時動彈不得。
一個黑影緩緩走進來,身材異常高大,果然是耶律文覺,他冷冷看著連衣,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賤貨!居然躲在這裡和男人親熱!吩咐你做的事呢?」
一行鮮血從她嘴裡緩緩滑下,連衣臉色慘白,怔怔看著他,低聲道:「我不會做的!我不會害自己主子!」
耶律文覺冷笑道:「你才和她認識幾天,就主子主子叫個不停,和這男人也才認識多久,就跟他上床。說你賤你還真賤,和你娘一個德性。」
連衣顫聲道:「這些不關時間長短,我知道誰對我好,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算你是我爹……我娘她沒有錯,她只是愛錯了男人,可她至少到死都沒後悔過,比你背後罵她賤貨要好!」
話未說完,她又被打了一巴掌,這次打得重了,她張口吐出一團血水,和著一顆斷齒。
耶律文覺森然看著她,輕道:「不要叫我爹,我沒有你這種卑賤愚蠢到極致的女兒。你不找你主子也無妨,聽說你和這男人跟她感情不錯,一路過來,也知道一些情況。你們跟我走也一樣。」
他兩手一拍,後面立即現出數個黑衣人,熟練地將熟睡的耶律點住要穴,胡亂替他套上衣服,扛在肩上,飛快走出了洞口。連衣還想說話,後脖子那裡卻被人一砍,她眼前一黑,登時暈死過去。
天權這次回來就沒再出去,小蠻每天和趙叔父子掃雪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有時候她覺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可有時候又覺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某個虛無縹緲地地方。
這個貴公子,心事很多很密,完全猜不透,永遠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小蠻對這種高深莫測的人向來有那麼點小敬畏,不太敢靠近,奈何七福三喜兩個總是攛掇著她去找天權做這個要那個,好像他們很喜歡看她吃癟的樣子,每次都笑得賊忒兮兮,不懷好意。
某天早晨,大雪。小蠻縮著肩膀把趙叔晾在外面風乾地肉收回來,忽聽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見七福端著一盆熱水噌噌跑過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七福就把熱水盆朝她手裡一放:「快!給公子爺送過去!別等水冷了!」
小蠻愣了一下,明顯不願意:「我在收肉乾呢!」
七福一把撈起屋簷下地肉乾:「我來收,你快去送熱水。要是冷了,公子爺會生氣地。」
他生不生氣關她鳥事啊!小蠻無可奈何,只得端著水走進天權的院落。
他地房門緊緊閉著,小蠻叫了好幾聲都沒人開門,只得粗魯地一腳把門踹開,脫了鞋子走進去,一面叫:「天權!天權!熱水給你送來了!」
還是沒人答應她,小蠻只好繼續捧著熱水上樓,他的臥室門虛掩著,裡面透出一股梅花的香氣,暖融融的。小蠻走進去,把熱水朝臉盆架子上一放,搓了搓冰冷的手,回頭一看呵,他還睡在床上呢!帳子層層疊疊,卻只罩了一半,他白皙俊秀的睡顏露在外面,漆黑的長髮落在額間,不知做著什麼美夢,連她進來都還沒醒過來。
「天權。熱水送來啦。」她又輕輕叫了一聲。
天權終於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竟有一萬分的迷惘嫵媚。他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腿,把頭靠在上面,喃喃道:「……怎麼起這樣早……」
小蠻嚇得渾身都硬了,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頭髮:「是我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喂!」
話未說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後背一軟,跌進了他床裡,嚇得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要掙扎起來,後脖子忽然被人一手撐住,他的身體就這樣壓了下來,重的要命。
小蠻一口氣沒喘上來,被壓得眼前金星亂蹦,只覺他的呼吸熾熱,噴在脖子上,嘴唇也跟著輕輕印在她耳下,喃喃道:「說話啊……佩娘……再來一次?」
佩娘?!小蠻總算耳尖聽清了這個詞,眼看這個人獸性大發,她貞潔不保,一時顧不得想清楚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急得張口就咬,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手指跟著亂撓,也不知抓在什麼地方,只聽他嘶了一聲,跟著猛然起身,定定看著她。
「禽獸!」小蠻氣得渾身亂戰,抬手就要打他。天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震驚,更多的是愧疚。他迅速起身,退到床邊,低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小蠻急匆匆地從床上跳起來,把衣領整好,轉身就要跑。天權輕道:「抱歉,因為你與我……面容相似,真的很抱歉。」
「誰和你面容相似!」小蠻抓起桌子上的毛筆就丟了過去。天權袖子一揚就輕鬆接住了。她挫敗鬱悶的無以復加,找不到什麼可以報復的,只得掉臉繼續往下走。
天權走出房門,又道:「你去哪裡?」
「你管我!反正我自己一個人走也能走到鎮州!」她下定決心一刻也不多呆,立即走人。
眼前突然一花,這人鬼魅一樣地出現在眼前,抬手似是要抓她,小蠻嚇得尖叫一聲,差點跳起來,結果一下沒站穩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