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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雞精要做大妖怪+番外千年之癢(出書版)》第24章
第六章 卻話巴山夜雨時(三)

  羅皆將金子帶到屋旁不遠處的樹林裡,在樹木的掩映之下,那裡有一汪月牙形狀的水潭,泉水叮咚,從山巖高處緩緩流下,積聚在水潭中,潭中泉水極其清澈,幾可見底,潭底沉著五彩石頭,散發著沁人靈氣。這無疑是巫山靈脈一處噴湧點,姬小彩等人一望即知。巫山如此靈氣俱足,況山水亦未受穢氣侵襲,這山中巫神看來倒真不像邪惡之輩!

  羅皆交代了金子幾句,便折回一旁的林道上耐心等待。姬小彩等人則並未在池邊久待,如今也在林道上候著。像是已有約定,羅皆見四下無人,忽而轉身對著姬小彩所在位置,行了一禮道:「幾位可否現身了?」

  古泰來他們本就猜羅皆可看到幾人形跡,雖感訝異,這時也自不迴避,姬嵐野抬手撤了仙界屏障,四人便現出形來。

  然而,雖則現了形,倒也並非心甘情願,尤其姬嵐野向來自詡仙術了得,在仙界也可數得上座次,此時被個小小凡人識破行蹤,難免心頭惱火,口氣也不由得冷淡無比,問:「你是如何發現我們幾人的?」

  古泰來同樣覺得疑惑,所想卻與姬嵐野不同,身為大巫師的弟子,師父尚未做到的事,徒弟卻做到了,這其中門道便顯得深,尤其就適才大巫師的所言所行來看,羅皆並不是他一個喜愛並大力栽培的弟子,甚至連身份都不為人知。

  羅皆倒也不隱瞞,微微一笑道:「自是用了些法子。」他本是看著二十出頭的年紀,但古泰來他們與他昨夜匆匆一晤間,只見著他繃著臉的樣子,就只當他是個排外的青年漢子,這時候再看,不知為何卻有了些有城府的意味,連帶著連年紀也看著要大上一些。

  姬嵐野口氣不善,問道:「什麼法子能破我仙法?」

  羅皆姿態放得極低,友善道:「自然不是破了上仙的仙法,只是做了些小手腳罷了。」他說著,看向姬小彩說,「這位道長昨夜為蜜皆縫補嫁服的時候我也在場,那一襲袍子缺了種色線,偏偏那種線相當稀少珍貴,本來絕對無計可施,他卻將之補得天衣無縫……我總算也是跟著大巫師學了多年,是凡人與否多少看得出來,再將那衣服看了便知道其中有門道,因而特別留意,在這位道長身上下了只香蠱。」

  姬小彩初時聽他說話還有些茫然,這會不由得嚇了一跳。仔細一想,當時羅皆的確曾在他肩上隨意拍過兩下,只說是沾了線頭,卻未想到就被動了手腳。

  古泰來眉頭已然緊皺,踏前一步,是要動手的跡象,姬嵐野卻叫周召吉扯住了。

  羅皆見古泰來樣子,自己先接了話頭:「香蠱只是最低等的追蹤蠱,於人無害,也不是下在體內,而是躲在發間,我現在就可以替姬道長取下來。當然,如果古道長不放心,我可以不動手,你們去姬道長髮髻下面看就是。」

  古泰來將姬小彩拖過來,拆了他髮髻來看,果然見裡面躲著一隻微不起眼的紅色小蟲子,不聲不響不動彈,看上去像一顆小小紅豆。

  羅皆說:「你們中原人都說,紅豆最相思。這香蠱乃是一對,我持一隻,放一隻出去,彼此吸引,我便能知道你們在何處。所以我雖然看不到,卻大體知道你們在哪個方位。但也僅止於姬道長而已。」

  古泰來將那隻蟲子取下來,蟲子依然是一副沉睡著的樣子,絲毫不像活物。羅皆伸出手來:「道長,我們苗民認為萬物生靈皆應受到尊重,你可願意放這只香蠱一條生路?」

  古泰來淡淡看他一眼,問他:「你以為呢?」卻既不殺生也不歸還,反從自己的八寶綾羅包裡隨便翻了個紙盒子出來,將那隻蠱往裡一塞說:「香蠱我暫且留著,彼此留個照應。」他說著,又對羅皆道,「你對小彩下蠱,想必不僅是因為注意到他並非凡人而已,說吧,你想做什麼?」

  羅皆也不客套,說:「我想請幾位與我同去找大巫神商量放棄娶新娘的事,不論是蜜皆還是金子,都不想嫁給他的。」

  周召吉忽而開口道:「羅皆,蜜皆,朵羅皆,苗民皆是名前姓後,看來你們是一族的。」

  羅皆回答道:「周道長說得是,我們皆是一族,蜜皆還是我堂妹。她不願意嫁給巫神,我便想救她出來,沒想到蜜皆雖然逃了,大巫神卻又找了金子替代……」

  姬小彩驚訝地問:「金子也是大巫神挑的?」

  羅皆握了握拳道:「是,這一點我也沒料到,大巫神居然知道蜜皆逃了,大巫師大人卜筮的時候,得了大巫神的指示,才去找的金子。」

  姬嵐野冷哼一聲道:「你們這巫神倒是不挑,是個女子皆要娶來。」

  羅皆低聲道:「大巫神在其他方面是極好的,只是在此事上有些……」

  周召吉卻問道:「那種妖怪也叫好?不是有個叫什麼朵羅皆的女子嫁給他十多年,一言不合莫名就給賜死了嗎?聽說因為是被降禍而死,所以連屍骨都沒能留下來,族中更是連個衣冠塚都不許立,這樣荒淫無度,喜怒無常的神有什麼好的?也只有你們這種傻瓜尊他做神,為了他要女人給女人,要多少給多少,只要開口,大概連自己的妻女姐妹都一概雙手奉上!」

  周召吉是向來一副懶洋洋的姿態,可從來說話沒這麼夾槍帶棒,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措辭輕佻,口氣是輕慢之輕慢,姬小彩聽了都渾身難受,更別說身為被他嘲諷對象的羅皆。姬小彩十分之不安,想著是否打個圓場,卻叫古泰來捏了捏手,一時倒不敢動作。

  當時五人都沒了話,四周只有風聲徐徐泉水叮淙。羅皆面上表情似是微變了幾變,初始目中有些陰冷顏色,很快卻又恢復過來,忍耐著道:「周道長,大巫神是我族信奉的神明,保我族代代平安,就算在神婚這件事上您有什麼看法,也請不要說這樣只顯得您淺薄的話。」

  周召吉撓了撓頭,說:「好吧,對不住,我這人向來口沒遮攔,有啥說啥,剛剛說的我統統收回。對了,羅皆,蜜皆是你堂妹,朵羅皆又是你什麼人?」

  姬小彩這時才恍然大悟,周召吉剛才的話乃是用來試探羅皆,卻也是這一試之下便見著羅皆失了態,雖然只有短短一霎,卻已足夠他們確定些事,而古泰來顯然是知道周召若的意思的。想到此,姬小彩便覺得有些鬱鬱,他什麼都沒看出來,周召吉卻能輕易與古泰來配合,再想想自己還被人下了蠱,更加有了自卑的感覺,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古泰來這會就沒注意到姬小彩的悶悶不樂,只是盯著羅皆。羅皆沉默片刻,笑道:「好吧,實話說,朵羅皆是我親姐,正是為了不讓我阿姐的悲劇再發生,我才想盡辦法拜了大巫師做師父,希望有一天若再有通神婚的神諭,我能阻止那件事情的發生。」他說,「現在我把什麼事情都告訴你們了,能否請你們幫助我,也幫幫蜜皆,幫幫金子,幫幫其他所有可能像我阿姐一樣的女子,幫我說服大巫神,不要再索要新娘了?」他說著,毫不猶豫地就跪了下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但這次,我是誠心懇求諸位幫忙。」羅皆說著,在這堅硬的泥地上,向幾人連叩了幾個響頭,「請你們一定幫幫我!」

  古泰來問:「你怎麼看?」

  姬嵐野回身看了看周圍:「問我?」

  古泰來點點頭:「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人。」

  「周召吉呢?」姬嵐野疑惑地四下張望,這人明明剛才還在身旁聒噪個不停,居然說不見就不見了,這種神出鬼沒的臭德行,就連見著他就躲的那些冤魂厲鬼都比不上。

  古泰來說道:「他去查些事。」

  姬嵐野低聲嘟噥了句什麼,問:「你指什麼?羅皆?我猜他沒完全說真話。」

  古泰來點頭:「朵羅皆是他親姐,七年前得罪大巫神被賜死,屍骨無存,墳塚難立,作為兄弟,不該毫無感覺,他表現得太溫和了點。」

  姬嵐野說:「這樣想,他看起來有二十四、五歲吧,七年前是足夠大了,但二十年前朵羅皆出嫁的時候他也就四、五歲,與朵羅皆之間的感情未必很深。」

  「那就是說到朵羅皆死之前的十三年裡,他都未曾或極少與朵羅皆見面,更別提相處。」

  姬嵐野道:「神婚就是這麼回事,嫁了個神,便要與俗世斷絕關係。如我修行圓滿,得登仙界,能與小彩和娘她們見面也是數百年才輪得到一次,仙家講的就是無心無慾,雖然我做得也未必好。」

  古泰來望望身後一副神遊天外模樣的姬小彩,忽而輕聲道:「大哥……」

  姬嵐野瞥他一眼:「當不起。」

  古泰來吃了姬嵐野一個軟釘子也不著惱,思忖了一下改口道:「姬兄,到底我要如何做才能使你們答應將小彩交給我?」

  姬嵐野看他兩眼:「古泰來,不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我鳳鳴山姬氏一門對你和小彩這件事的態度,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古泰來只道:「姬兄,我徵詢你們的意見是因為你們是小彩看重的家人,不是因為其他什麼。如果你們決意不肯,我也不在乎不取得你們同意就帶走小彩!」他這話說得鄭而重之,口吻淡然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顯然是鐵了心絕沒有轉圜的餘地。

  姬嵐野眸中神色亦冷了下來:「古泰來,我早先已說過了,且不論你們同為男子,又非同族,光是你身上這些死臭氣就足夠表明你配不上小彩……」

  古泰來像是略有些急了,說道:「姬兄,過去的事……」

  姬嵐野打斷他的話:「古泰來,這事我不想再與你多談。眼下是小彩傷勢未癒,又被你弄得五迷三道,我才勉強留他在這裡,過一陣待我回天庭之前,我一定會帶他回去。」

  古泰來冷硬回道:「只要你有能耐帶他回去!」這便是宣戰的口氣了。

  姬嵐野冷哼一聲:「其實就算我不帶他走,恐怕他遲早……」說到這裡,他卻突然停了停,微微搖了搖頭,驀然改了話題,「算了,與你這外人說這些也沒用。我去村裡再打聽些事,免得晚上出了岔子,你就抓緊與小彩最後在一起的時間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古泰來望著姬嵐野身影遠去,眉頭皺得極緊。回身再看姬小彩,卻在很遠的地方,他大概是在想什麼事情,因而停了下來。遠遠看過去,像是暮色中一個小小的影子。

  姬小彩其實不算矮,尤其經歷過古城一事後居然拔高了不少,據說這是與妖力長進息息相關的,但不知為什麼,此刻在古泰來眼中看過去,姬小彩卻是既小且遠,彷彿一陣風便能吹走一樣。

  古泰來心內忽而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那種難耐的滋味壓迫著他必須要將姬小彩緊緊抓在手裡才能安下心來。於是他大步走回去,伸手將姬小彩迅速用力地摟到懷裡。姬小彩只來得及低低驚呼了一聲,就被古泰來重重壓在了胸口,鼻腔唇間呼吸到的全是古泰來身上的溫暖氣息。

  「道長……」他被古泰來箍得渾身發疼,還是忍耐著小聲疑惑地問道,「道長你怎麼了?」

  古泰來只將他微微鬆開些,便低下頭去找到他的嘴巴用力地親吻。唇齒交纏,津液交換,這個吻來得突然,卻冗長又激烈,到結束的時候姬小彩幾乎都快站不住了,他的衣襟被古泰來弄鬆,鎖骨上也被吮出幾個印子來,紅艷艷得煽情。

  姬小彩喘著氣,臉燙得幾乎要燒起來。

  他本來是在那裡獨自糾結自己沒用,總是跟不上古泰來步伐這件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前從來沒有的亂七八糟的情緒,自從喜歡上古泰來以後,就越來越多地湧現,攪得他心煩意亂,他甚至想過要是自己有本事,就把古泰來帶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山頭,只跟他在一起,然後又為了這樣的念頭而驚覺自己竟然變得如此卑鄙,進而感到羞愧,可是現在,古泰來突然大力地擁抱他,親吻他,並且只因為這樣的親暱動作,他便安心下來,承認自己就算笨一點弱一點,古泰來好像還是願意與他在一起的……

  「小彩……」古泰來磨蹭著姬小彩的鼻尖,依然不肯放手,嘴唇在他面上頸旁一一親過,溫熱的鼻息噴吐在姬小彩裸露的肌膚上,讓他微微地顫抖。

  「道長?」姬小彩伸手抱住古泰來,頓了頓方才問,「你……怎麼了?」

  古泰來卻只是叫他而已:「小彩……」

  「嗯?」

  「小彩……」

  「道長……」

  「我不會放你走的……」

  「道長?」

  古泰來冷聲道:「就算有一天你想離開我,我也不會放手的,只有你我不會放走,絕對不會!」

  姬小彩覺得迷惑又茫然,這樣情緒強烈到甚至慌了陣腳的古泰來令他感到無比陌生,可他還是忙不迭地乖乖應聲:「嗯,道長,我不會離開你的。」然後感覺古泰來擁著他身體的臂膊終於漸漸放鬆力量……

  周召吉在儀式開始前的半個時辰回來,姬嵐野那會已經將包袱都收拾好了,打定了主意,順手幫金子和羅皆一把就要走人。

  古泰來不動聲色地望著窗外,寨裡的苗民又圍攏到了高台之上,乾柴燃燒發出「劈啪」聲,燃燒的火堆過多,熱浪彷彿也能撲到明明離得挺遠的他們身上。

  見到周召吉回來,古泰來便出聲詢問:「怎麼樣?」

  周召吉先給自己滿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又胡亂扒了幾口桌上剩的飯菜,跟著也不管姬嵐野異樣的眼神,用袖子擦了擦嘴說:「查到了,要見大巫神走的神道只有當代的大巫師才知道,通往神居的門也只有大巫師才能打開……」

  姬嵐野插嘴道:「等等,這就是你花了幾個時辰才查到的東西,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隨便找村裡哪個老人都能問到。」

  周召吉笑了笑:「小嵐嵐,你覺得我像是那麼沒用的人嗎?」

  姬嵐野都沒管周召吉冒犯的稱謂,扣著桌子道:「說重點。」

  周召吉還要賣關子:「先問你個問題,你猜這寨子裡的大巫師多大歲數了?」

  古泰來冷冷瞥了他一眼,周召吉才乖乖地收斂了道:「好吧,我直說。這大巫師其實只有四十多歲,看起來卻很老吧……」

  姬嵐野思索道:「練蠱傷身傷元,比尋常人老些也正常。」

  古泰來卻說:「我遠遠聽他咳嗽聲,像是有些問題。」

  周召吉道:「如我猜得不錯,他身上中了蠱。」

  古泰來皺眉:「羅皆下的?」

  姬嵐野問:「他自己知不知道?」

  周召吉攤手:「這我就不知了,我只是看到羅皆在他藥裡做手腳。」

  姬小彩問:「羅皆為什麼要對付自己的師父?」

  姬嵐野摸了摸下巴:「進神居的道路只有當代大巫師知道,他是想儘早接任大巫師一職。」

  姬小彩想了想,也明白過來:「羅皆想去見大巫神?為了……他姐姐?」

  古泰來道:「恐怕是這樣,想來他今晚也不是要去與那大巫神好商好量,恐怕是去報仇的。」

  周召吉道:「正是這樣。還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我找到了蜜皆。」

  「蜜皆?」

  「嗯,那姑娘並沒逃遠,就躲在寨子外的山裡,我見她母親提了籃子出去,便猜她是去送飯,就跟了過去……」

  「然後?」

  「她並不是被羅皆救出來的,而是自己想辦法逃出寨子,她說羅皆並不支持她逃走,反而說服她完成神婚,同樣也對她說,會陪她去神居,說服大巫神。」

  古泰來沉思了一會道:「這麼說起來,蜜皆像個不聽話的棋子,金子卻剛好合他心意。」

  姬小彩忍不住道:「道長,這聽起來好像……」

  古泰來朝他笑笑:「好像什麼?」

  姬小彩又猶豫了:「我……我說不好,我只是覺得……」見古泰來依然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姬小彩方才輕聲道,「聽起來好像新娘不是大巫神選的,而是羅皆選的……」

  周召吉拍了幾下巴掌:「小菜雞,恭喜你與英雄我所見略同!」

  外間忽然傳來洪亮的牛角號聲,在長長的牛角聲後,蘆笙齊奏,夜間的跳月、神婚儀式開始了!

  蘆笙奏鳴,火光熊熊燃燒,映亮夜幕。身著五彩鮮艷衣裳的男女老幼圍繞在篝火周圍,拍起手掌,唱歌跳舞。古樸的音節在苗民們口中吟誦而出,帶著奇怪動聽的韻律,如同從遠古傳來的聲聲呼喊。幾個青壯年裝扮成苗民先祖的樣子,豎起旗刀,演繹他們的先祖格蚩尤老帶領子民遷徙定居的情景。

  人人面上皆是笑逐顏開,慶賀豐收,企盼來年之外,滿溢的幸福也著落在今晚即將出嫁的新娘身上。通神婚的女子出自銀鎖寨中,又是大巫神親口所點,必將為整所寨子帶來更多的好運,也是銀鎖寨人人面上的榮光!而在這一場神婚儀式後,還將舉行的是寨內的跳月節,八月十五的明月又圓又大,保佑青年男女擦亮眼睛,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人們如此欣喜,卻沒有人想過,那一個出嫁的女孩卻再也無法分享到身為普通人所能擁有的一切幸福。

  金子身著明艷的新娘服,頭上戴著繁複高聳的銀冠,步步生韻,在大巫師的帶領下穿過人群,一步一步向神壇走去,在那裡,她要接受銀鎖寨所有寨民的祝福,聽他們用古老的歌謠來為她祝福,來教她出嫁事宜,最後與家人斷絕所有關係,在儀式結束後,跟隨大巫師走上那條神秘無人知的神道,前往大巫神的神居。

  姬小彩在人群裡看著金子一步步走向神壇,站在專為她設置的高台上。不知是否那身新娘服太鮮艷的緣故,衣服下的金子看起來卻不像是那個小小的活潑女孩子,反而真有了幾分成年女子的嫵媚。人們圍著她起舞歌唱「明月之歌」,乞求神的新娘為他們帶來好運,她只是站在那些人中央,默然不吭聲,眼神似隔得很遠又似很近……

  姬小彩忍不住道:「道長,金子她好像不對勁。」

  古泰來輕聲道:「嗯,眼神。」

  姬嵐野也看出來:「想必怕她逃走,所以動了手腳,只不過不知是羅皆還是大巫師的意思,你覺得呢?」他等了一會,發現沒有回音,左右一看,本該答話的周召吉不知什麼時候躥到旁邊的人堆裡,對著個年輕姑娘可勁說些什麼,姑娘的臉色也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紅得格外可疑。

  姬嵐野把目光收回來,冷哼一聲:「水性楊花。」

  古泰來詫異地轉過頭來:「什麼?」

  姬嵐野咳嗽了兩聲:「沒什麼。」

  羅皆在另一邊的人群裡站著,倒像一個不相干的事外人。他是大巫師唯一弟子的身份看來是在銀鎖寨裡都無人知曉的事情。儀式進行到一定程度,羅皆轉過臉來,隔著人群對古泰來微微頷首,算是個示意。

  姬嵐野再次冷哼一聲:「看你耍什麼花招。」

  大巫師帶著金子起身。人群中這時一陣喧嘩,是那奏保大嬸在最後關頭忍不住想要搶回女兒,被幾個婦人一同攔住,那奏這時也按捺不住,想要衝破人群奪回金子,卻被好些青壯漢子牢牢按住,只能發出不甘願的咆哮。

  場中情景一時變得混亂起來,大巫師不慌不忙穿過人群,走到夫婦二人跟前,冷冷地敲了敲他手中那根手杖,低聲說了些什麼,跟著那奏夫婦二人便昏了過去。幾個漢子將夫婦二人抬了下去,混亂平息,人們又開始歌唱舞蹈,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而金子也只是冷淡地站在一邊,看著自己的父母從出現到消失。

  古泰來忽而低頭問:「小彩,怎麼了?」見姬小彩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古泰來說,「你的手。」

  姬小彩這才恍悟自己因為憤慨於金子一家的遭遇,在不知不覺間竟用了很大的力氣來抓古泰來的手。他趕緊放開,卻被古泰來輕輕撈了手反抓在手裡:「放心,這件事情會解決的。」

  姬小彩「嗯」了一聲,忽然問:「道長,如果我們沒有來這個寨子會怎樣?」

  古泰來倒是感到訝異了:「怎麼想到問這個?」

  姬小彩說:「我在想,如果我們沒有意外來到這個寨子的話,神婚還是會舉行,蜜皆還是會逃跑,金子也還是會被迫出嫁對不對?」

  古泰來皺起眉頭:「小彩你……」

  姬小彩沒等古泰來說完,他說:「道長,我在想,每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類似的事情在發生,我娘說人各有命,我大哥也說天數若已定下,人為打破只會為那個人帶來更大的麻煩。我現在不知道我這樣管閒事是不是對的,而且那麼多的事情其實都不是我解決的,而是靠你幫忙才做到的,還因為這樣給你添了無數麻煩……」

  古泰來的眉頭皺得越加緊:「小彩,你在胡思亂想什麼?的確,人各有命,但你為那些人打抱不平本身或許也在對方的命數里呢?再者,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有何錯可言,至於我,你根本無須為我擔心,這些都只是小事而已,就算我不濟事,不也還有你保護我嗎?」

  姬小彩知道古泰來是在故意逗他高興,但心頭還是莫名沉甸甸的,高興不起來,只能勉強笑笑說:「嗯。」心裡卻依然有徘徊不去的思緒,姬小彩想,古泰來對他好是因為古泰來是好人,但他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本來說讓古泰來等他五年,現在想想或者五年也太長了,他等不起了,他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快快地成長起來,擁有強大的妖力,不是為了有山頭或者洞府,他只是想做一個配得起古泰來的人而已!那樣就算是他喜歡管閒事,老是惹麻煩,到時候也能保護古泰來,不讓他因為自己而受傷!

  古泰來不知姬小彩在想什麼,只是擔憂地望著他。他不擅言語,唯一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地用行動來表達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離開姬小彩也會保護他這點而已。

  周召吉不知什麼時候又摸了回來,拍拍古泰來的肩:「師兄,你們落後了,跟上。」

  姬嵐野與羅皆錯開些距離已經走在出寨的道口,古泰來才驚覺自己因為姬小彩分了心,三人趕緊隱匿了形跡也跟了上去。姬嵐野見到古泰來與姬小彩上來,似乎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住了嘴。四人專心致志地跟在羅皆身後,出了銀鎖寨,往巫山折去。到了通往大巫師居所的路口,大巫師回身對羅皆說:「送到這裡就行,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路只有我能帶新娘去。」

  羅皆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大巫師大人請行。」

  大巫師多看了他兩眼,忽而說道:「羅皆,你是個很有資質的孩子,不要自毀前途。」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羅皆聽了心裡大約也是微驚,因而躬身道:「大人的意思是?」

  大巫師卻折了話題道:「起行。」他佝僂身體,初秋的夜色中,撐著枴杖向前行去了,看起來格外矮小,甚至虛弱過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只有十三歲的金子。

  羅皆等大巫師走出一程,才對身後古泰來等人的位置道:「幾位請撤了結界,我自有辦法。」等四人露出樣貌來,羅皆取了個小盒子出來,從裡面取出樹葉一樣的東西交到他們手中道,「這是專用來消除人氣,隱匿行蹤的匿蠱。我雖然從沒去過神道,但聽說那裡所有法術都是失靈的,請你們帶著這蠱跟在我身後。」

  姬小彩忽然問:「羅皆,金子是不是也中蠱了?」

  羅皆愣了愣,方才道:「沒有的事,只是怕她因為害怕露餡,所以給她喝了些寧定心神的藥劑而已,不是蠱,對她身體也沒有害處。」

  姬小彩說:「所以是你出的主意給金子喝那個?我知道了。」

  羅皆面上表情一時有些尷尬,咳了兩聲說:「時候差不多,我們可以跟上去了。」

  大巫師領著金子在前方行走,五人便隔著段距離綴在他們身後。

  很難說大巫師走的還是不是人間的道路,姬小彩四人白日也曾來過這山裡,此刻周圍所見卻與白日完全不同。彷彿記憶中是溝壑的地方,此刻也變作了坦途。四周皆是寧靜祥和,樹木高大茂密,小徑卻依然清晰可見,彷彿明月光亦跟著他們行走一般。

  羅皆說:「神道果真與別處不同。虧得今日我拿給大巫師的衣服是在尋蠱喜歡的香料裡浸足一月的,這種香味人聞不出來,尋蠱就很喜歡,所以一定不會跟丟。」

  周召吉懶洋洋道:「我還以為你會用那個什麼香蠱呢,那樣不是更方便?」

  羅皆低聲道:「大巫師的用蠱自然比我高明得多,我哪敢魯班門前弄大斧,用香蠱的話,肯定早被他發現了。」

  姬嵐野冷聲道:「用蠱不行,用藥呢?」

  羅皆愕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周召吉插了進來:「他們停下來了。」

  果然,穿過樹林,幾人到了巫山一處半山腰突出的空地上。明月映照著石壁,將四處照得一片清明。大巫師停下來後,回身向五人的方向看了眼。

  姬嵐野道:「他發現我們了?」

  古泰來道:「不像。」

  果然大巫師只是回身看了眼,又向四處看了看,彷彿在確定無人追來。跟著他走到空地中央,口中唸唸有詞,用枴杖在地上畫起圖來,金子則在一旁看著。

  羅皆看著大巫師動作,似乎開始激動,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微地提高:「他在畫陣,原來如此,要進神居,必要挑滿月夜晚,通過神道,於此立陣,他畫的是……不行,我在這裡看不清……」

  他正說著,那邊大巫師已經畫完了陣圖,用力咳嗽起來,彷彿畫這一個陣耗費了他許多力量一般,背也彎得更厲害了。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大巫師用手杖敲打著地面,讓金子立到他身邊來,跟著將手按在金子額頭開始唱一些奇怪的歌謠。初時只是低聲哼哼,漸漸高亢起來,在山中聽來,隱隱帶有回聲。

  姬小彩驚呼:「道長,月亮!」

  天邊圓月彷彿被大巫師的歌聲召喚一般,迅速移近到幾人跟前,月光投射下來包容二人寬度的一束,燦爛卻柔和,在明月光中,盤旋而上的階梯逐一顯現,直通到那輪無比碩大的明月之中,隱約可見那月中有許多影子,一些像是花草樹木,還有一些好像是屋子的樣子。

  姬小彩忍不住道:「好漂亮!」明月光織成的天梯已然成形,晶瑩剔透,直通月中。

  姬嵐野也不得不讚嘆:「傳聞苗民中有修為可登天者,皆是乘月而去,原來竟是真的!」

  只有古泰來看了那明月一眼道:「那並不是真的明月,只是法術造物。」

  周召吉摸著下巴:「師兄,你就是一貫這麼煞風景才不討姑娘們喜歡。」

  姬小彩看了周召吉一眼,很有些不滿,周召吉咧開嘴對他笑笑。

  大巫師召喚了明月天梯,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只對金子說了句:「去。」便跌坐在地上,似乎要蓄一陣精力。

  金子踏上階梯一步,跟著第二步、第三步,羅皆看著卻忽然變了臉色道:「糟糕,她走過的地方會很快消失!」果然,金子走過的階梯,都在慢慢失去形狀、扭曲直至消失不見。

  羅皆喊了聲:「跑!」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金子一無所覺,只是慢慢往上走,羅皆卻一路衝到光束裡,三步並作兩步,先跳上幾級階梯,跟著反而越過金子,趕在她前頭一路攀爬。姬小彩看不過眼,陪著金子往上攀登。幾人越爬越高,終於到了階梯盡頭,卻見一道質樸無華的木門,羅皆已站定在門口,面上神色很是奇怪,似亢奮又似消沉,不知是喜是悲。他見幾人上來,讓到一邊。但見金子伸出手去,輕輕一推,那門便開了。

  姬小彩這時候忽然想起來:「道長,我們剛剛衝過來的時候,大巫師是不是發現我們了,我看到他好像看了我們一眼,但他為何沒有阻攔?」

  古泰來也在想這件事,這奇怪的明月之光似乎令幾人都顯了形,但那個失了力跌坐在地的老人卻並未出手阻攔,他究竟是無力相阻,只能眼睜睜看著幾人侵入他心中景仰大神的神居,又或者是本就樂見其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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