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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王》第7章
shadowaa 發表於 2012-5-25 14:33

那個秘密的房間,是沒有放置任何不必要東西的簡單房間。

昏暗的照明下是長長的桌子,在桌子旁邊配制了幾 ...

海翔在結束了公寓的任務後,決定就那樣住到完美藍色去。今後,節假日和周末他都要留在那裡。鮫島對他這麼說過。

「我想住在這裡的話,應該可以比宿舍中更容易獲得自由時間。」

他面帶笑容地如此補充。

確實,距離訓練還有一定時間。葉平沒有和自己進行聯絡,學校的作業也已經寫完。他掃了一眼手表進行確認,距離訓練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海翔在旅行包中翻了翻。結果發現了一個眼熟的存儲卡。

對了……這個是和奇譚的調查報告一起偷來的數據。

海翔慌忙啟動了MS筆記本,將那個卡插了進去。葉平當初讓他好好看看,但他完全忘在腦後。雖然葉平還沒有和自己聯絡,但以那家夥的為人,一旦和他打電話肯定毫不留情地吐糟這一點。好險好險。

MS筆記本的啟動畫面消失,文件標題被顯示在了菜單中。

[確認事例擬態種第一號·擬態種犧牲者第一號·複合體第一號]

因為全都是漢字,他一時間沒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海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選擇了那個文件。

在下一個畫面中,出現了圖片數據和文件。他原本以為又會出現讓人惡心的屍體,結果他的預料卻落空了。附加圖片,是私人性的家庭照片。黑發的女孩,和父母一起露出微笑。他嘗試著確認那個少女的名字,那裡寫著「真壁羽音」這幾個字。

這個是真壁的兒童時代嗎?

海翔按順序開始閱讀文件。雖然生硬的文章讓人有些難以閱讀,但是他還可以把握大致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的父親好像是政府所確認的「擬態種第一號」,母親就是「擬態種犧牲者第一號」。

根據文件的表示,在羽音六歲的時候,她被自己的父親切開喉嚨,成為了「複合體」。然後,羽音的力量覺醒,並且用自己的「骨之刃」將身為《米米庫》的自己父親的身體切成了碎片。

海翔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和福原好乃的時候一樣。也許是「複合體」存在著必須殺死《米米庫》的本能吧?

海翔忘我地將文件轉到了下一頁。

年幼的羽音,被誠一保護了起來。據說在誠一踏入真壁家的時候,起居市就好像地獄一樣。被撕裂喉嚨的母親的屍體橫躺在那裡,父親已經變成了單純的肉片,羽音一身鮮血地靜靜地坐在正中央。

羽音作為「複合體第一號」,成為了日本最初的「執行要員」。然後,海翔將注意裡轉移到羽音的任務紀錄上面。那上面寫著,她不但會殺死《米米庫》,而且還會負責處分連腦袋都遭到侵蝕的「執行要員」。也就是說,如果海翔變成那個樣子的話,她也會殺死海翔吧?在多的時候據說曾經有過十幾個人的「執行要員」,在現階段的日本,包括海翔和羽音在內,似乎也只剩下了八個人。

海翔帶著苦澀的表情凝視著畫面,轉到了下一頁。

最後是羽音的數值數據。她好像從六歲開始,就一直有測量任務中的精神狀態。看到那個後,海翔的脊背一陣發冷。無論是在剛剛殺死親生父親後,還是殺死曾經的同伴的「執行要員」後,她的數值幾乎都沒有混亂過。殺死自己的同伴和親人,不但沒有哭泣。甚至都沒有産生動搖……

海翔的身體,因為厭惡感而顫抖。他一時間茫然地凝視畫面,然後——

「到訓練的時間了。」

突然從背後傳來了聲音。

海翔差一點就失聲叫出來,不過他總算是捂住嘴巴好歹忍耐了下來。強咽下仿佛被迫吃下無味的面巾紙一樣的苦澀感,他勉強把頭轉向後面。結果發現羽音就站在那裡。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文件中的羽音在現實中冒了出來。沒有聲音,也沒有氣息,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冰冷視線牢牢盯著他。

「……你在這裡幹甚麼?」

「我來接你。」

羽音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回答,海翔不知道自己該做出甚麼樣的反應才好。

「馬上進行收拾!明良老師也在等你。」

說完這句,她的視線轉向MS筆記本。海翔注意到這一點後,迅速切斷了筆記本的電源。然後,他不由自主輕輕掃了一眼她的手。那個就好像精心制作的雕刻一樣雪白,一塵不染。

這家夥,就是用這雙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嗎?

海翔無意識地咀嚼文件的內容。

不,不僅僅是父親。這家夥就連作為同伴的「執行要員」也一樣會殺。也就是說,曾經和我處于同一立場的家夥們。那個人若無其事地把他們切成了碎片。就如同對待訓練用的木偶人一樣,沒有動搖,也沒有哭泣……

沒錯。他自己確實和羽音同樣是「複合體」,也就是所謂的「同族」。但是,海翔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她當成同伴。

她回眉頭都不皺一下地殺死和人類擁有同樣外表的《米米庫》。就算敵人是自己的親人、朋友、戀人,這個人也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殺死對方吧?

普通的人類,怎麼可能做得和她一樣的事情?

海翔習慣之後,也會變得和她一樣嗎?

——不,不可能的。

我不會成為,不可能成為,也不想成為。這家夥,一定是天生的怪物或是別的甚麼。雖然作為「執行要員」來說也許很優秀,但我絕對不想像她那樣。

「別說這個,你打算在這裡站到甚麼時候?」

海翔盡可能用冷靜的口氣說道。

「你怎麼一聲不吭就進入別人的房間?至少也該按下門鈴吧?那是最基本的禮儀吧?」

羽音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海翔。

和這個人說話,就仿佛是和人偶面對面一樣,充滿了空虛感。

「……我按了不止一次門鈴。」

羽音一如既往地,仿佛自動人偶一樣地開口。

「我有敲門,也有打電話。在打開門後,我也有從玄關招呼你。因為即使如此你也沒有出來,所以我只能無可奈何地進入房間。而且,要說我不講禮儀的話,在訓練時遲到的你又該算甚麼呢?」

雖然沒有抑揚頓挫,她的是聲音中還是充滿了壓迫感。這個態度,讓海翔更加的惱火。

「可是!距離那個時間還有三十分鍾以上吧?你甚麼意思啊?難道說完美藍色規定大家必須在一小時之前集合嗎?」

聽到海翔的大聲怒吼,羽音微微地皺起了端正的眉頭。

「你……是看的哪個表?」

「那當然就是這塊表……」

這還用說嗎?海翔試圖向對方展示自己左手上的母親的遺物。

但是,海翔的視線停在了表盤上。對于這個指針的位置他很眼熟。和他閱讀資料之前完全相同的時間——也就是說,和大約十五分鍾前不差分毫的同一時刻。

「這個才是真正的時間,明良海翔。」

羽音不緊不慢地抓起海翔的手腕,讓他去看右手上的手表型終端。那邊的顯示,表明距離訓練開始已經過了三十分鍾以上的時間。海翔茫然地對比著兩個手表。

(母親的手表,壞掉了嗎?)

他拔了拔表的轉柄,手感異常的輕。很明顯齒輪沒有正常吻合。

但是雖然說是舊式的手表,可直到昨天為止還連一分一秒的錯誤也沒有。為甚麼突然就……?

(這麼說起來,在那個時候——在那個白色房間被取走表之後,就覺得發條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因為至今為止都把這塊表當成母親的遺物,所以海翔非常珍惜這塊表。母親在死亡之前也一直把這塊表當成寶物對待。所以不應該很簡單就壞掉。沒錯,一定是這樣沒錯!他在心中產生了這樣的確信。然後,陷入了說不出的哀傷、說不出的悔恨的感覺中。就仿佛寶貴的母親的回憶,再次被父親踐踏了一樣。

「你要喜歡古董也無所謂,不過在任務期間最好還是只使用手表型終端。」

羽音用不耐煩的視線,看著他的母親的遺物。

「少羅嗦!你沒有資格說那種話!!」

海翔的頭發都倒豎了起來,他感覺到和《米米庫》對峙時的鬥爭心。羽音看了一陣這樣的海翔,不久之後用無感情的聲音喃喃自語。

「如果訓練中你也能擁有這種程度的鬥爭心,就算是可喜可賀了。」

然後,她調轉身體迅速地走向門外。

「那家夥算甚麼嘛!」

還是讓人火大。果然還是糟糕透頂。我還是不可能成為她的同伴!絕對不可能!

在心中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咒罵後,海翔走向了訓練場。

周一,海翔得知葉平沒有返回宿舍。

在完美藍色的時候,海翔曾經不止一次確認手機,不過沒有受到任何來自葉平的信息。雖然他多少有些詫異,不過因為奇譚的派對是在周五,所以他一心認為對方也許是在周六日回自己家了。也許是擔心失去了母親的海翔傷心吧?所以葉平在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會主動和海翔聯絡。所以,海翔在結束了完美藍色的訓練後,就那樣一頭倒進了床上。雖然不困倦,但是很疲勞。甚麼也不想地躺在那裡,就這樣不再動彈——海翔的心在如此地強烈希望。

然後,到了今天,在課程開始後,葉平還是沒有回來。

從耳環型耳機傳來了音樂聲。一秒、兩秒……

「真壁嗎?」

海翔迅速進行了接聽。

[怎麼了?不是說好了這個鈴聲的時候不接聽嗎?]

他聽到了羽音的聲音。因為周圍的人都在死死盯著這邊,所以他多少壓低了聲音。

「真壁,今天的訓練取消吧。我無法去。」

[你在說甚麼呢?總而言之,到宿舍外面來!]

「而且現在我不在綠學的宿舍裡面。我在電車車站。那個,這裡是橫濱市的……這個站叫甚麼來著?」

[橫濱?]

羽音的聲音似乎很意外。仿佛要和這個聲音重疊到一起一樣,電車的發車聲從站台上傳來。和東京的線路不太一樣的,感覺上懶洋洋的音調。

海翔現在正打算從位于橫濱市的葉平家的最近的車站前往東京。

那之後海翔曾經返回宿舍,不過房間中也沒有葉平的影子。這一次海翔終于擔心起來,嘗試著給葉平的手機打電話。但是,不管打幾次,對方都切換到了留言電話上。為了以防萬一,他也和葉平家進行了聯絡,但是也沒有任何人接電話。

于是,海翔在放學後,就決定去尋找葉平。

「總而言之,今天我還要去一下別的地方,所以不能去了。」

[不要開玩笑!明良海翔。自由時間要去甚麼地方都是你的自由。但是,要缺席訓練的話,必須在前一天提出理由。你忘了這條規矩嗎?]

「葉平他——」

海翔說到一半,迷惑了起來。告訴羽音真的好嗎?但是,因為一時間想不出借口,所以在沒有時間考慮下,他說出了真相。

「——周五去了奇譚的新曲發表派對然後就沒有返回宿舍。我剛才去過他的家,他似乎也沒有回來。」

海翔剛才就是為了確認葉平是否在家而來了橫濱。

葉平一定就在家裡。他周五回了家,然後因為疲勞而發燒,或者覺得去東京太麻煩,他一定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曠課——雖然有不祥的預感,但是海翔還是努力讓自己去這麼想。

但是他到了葉平的家裡後,葉平的母親卻說他沒有回來。她自從關去世後,精神上似乎就有些不穩定。好像也沒有聽到海翔打來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因為在專心編織,所以沒聽到電話……」

因為不能對這樣的她說出真正的理由。所以海翔只能適當地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瀨戶內家。

電車穿過隧道,車內回蕩著轟鳴。海翔提高了聲音。

「總而言之,我現在就要去作為會場的那個飯店!所以,今天的訓練只能缺席了!」

[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采取如此自作主張的行動!]

羽音發出了哭笑不得的聲音。海翔有些惱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好好調查吧!就算奇譚的檢查結果是白,也不見得骨王就是白!你個絕對是黑!骨王殺死了關,還在試圖殺死我!」

[……那麼,你在明知這個事實的情況下,還任憑他一個人到奇譚那裡去嗎?讓雙腿不自由的大少爺和大反派對決,周六日也甚麼都沒有做,甚至沒有向明良老師報告——就這麼悠閑地在橫濱玩甚麼偵探遊戲?]

「!那是……」

海翔說不話來。因為被指摘出自己的愚蠢,他的全身顫抖起來,後悔深深地滲透進了體內。

可惡!為甚麼我要讓葉平一個人去奇譚那裡呢?明明産生過不祥的預感。明明應該還有其他辦法的……可惡!為甚麼!?海翔不由自主咬緊牙床。

[總而言之,和明良老師商量一下吧。]

「和父親……?」

海翔不由自主扭曲了一下面孔。然後,以此為契機,他以前的記憶蘇醒了過來。

小學時代,每次他因為和同學打架而變得傷痕累累地回家,母親總是如此教訓他。

「海翔你也多少學習一下你父親的做法吧。雖然有點狡猾,不過如果能夠像那人一樣生活的話,對于海翔來說絕對比較輕松……」

沒錯,如果是父親的話,一定會冷靜行動,不會犯下這種愚蠢的失敗。葉平所尊敬的父親,關所仰慕的父親,母親所愛的父親。假如是父親的話……

「不好意思,我有我的做法。」

海翔如此回答後,她用好像教育一樣的口吻說道。

[不要自以為是。明良海翔。你應該立刻向(TV-SOBMC)彙報自己的失誤,等待指示。你聽到了嗎?立刻返回綠月學園的宿舍。]

這個意見確實很正確。深得誠一真傳的正確意見。但是——

「……不要。我不回去。」

海翔仿佛像個孩子一樣的耍賴。

[你在說甚麼呢?明良海翔。你甚麼都不知道。這個不是個人水准的問題。這關系日本的……不,全世界的命運。你沒有權利利用自己輕率的行動和任性毀壞那些。少說廢話,快點返回學生宿舍!]

「少羅嗦!你才真的是一點都不明白!甚麼戰爭……甚麼人類的命運!說到底,你還不是只是光懂的服從別人描繪的樂譜的機械而已嗎?我絕對不要!因為我不想成為(SOBMC)操縱的木偶!」

如此怒吼後,海翔就切斷了手表型終端的童話。周圍的乘客偷偷的打量海翔。但是,海翔完全沒有介意。他沒有介意的余暇。他的腦海中,因為對于羽音的莫名其妙的怒火而變得一塌糊塗。

可惡!如果你想和父親報告的話隨便吧!

海翔在下一個車站下車後,穿過人群的縫隙跑向快速專用站台。在這裡換乘特別快速的話,過二十分鍾左右應該就能到達飯店所在的新宿車站。

當踏入灰色的車廂後,車門很快就關閉了。然後,在電車緩慢開動的時候,海翔的腦袋也漸漸冷卻了下來。在窗戶上的顯示屏中,正在播放奇譚的新曲PV。「骨王」現在好像病菌一樣在全日本擴散。也許果然不是一介初中生能夠對付的對象。

海翔仿佛要吐出不安一樣,輕輕歎了口氣。

但是,海翔無論如何也不想把這件事向誠一進行報告。

因為他擁有正義的天平——過于正義的天平。

在五年前——海翔的母親位于病危狀態的時候,誠一不在日本。當時中國爆發了新型病毒,他為了治療而趕去了現場。

然後,誠一終于直到海翔母親死亡的那一刻也沒有回來。雖然母親當時喃喃說道,「沒關系,我不在乎。」但是,她死時的表情非常寂寞。

海翔因為這件事而逼問誠一,但是他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如此回答。

「就算我回來,她也無法得救。但是,因為我在中國的治療,有幾十個患者獲救。哪一邊比較重要,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吧?海翔。」

他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完全正確。可是那裡不存在感情、愛情和人類的心——有的只是好像機械一樣的精彩判斷。因為過于精彩,所以海翔幾乎都要嘔吐出來。

他的天平,一定好像機械一樣正確吧?所以,假如天平的兩側放上葉平的性命,和人類的命運的話,他一定也會做出同樣正確的判斷吧?因為在他的天平上,一開始就沒有放置名為感情的多余砝碼吧?

可是海翔已經受夠了。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的正確理論。甚麼人類的命運!那個我沒有關系!

海翔下意識地狠狠瞪著自己窗戶上的面孔。

然後,在窗外的景色停止的瞬間,耳環型的耳機中傳來了有短信到達的聲音。

「甚麼啊,又是真壁嗎?」

海翔有些嫌麻煩地打開了MS手冊。

但是,發信人是陌生的名字。「夜」——這是甚麼店子的名字嗎?

海翔抱著詫異的念頭,打開了短信。

羽音站在宿舍門前,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預料外事態。必須等待新的指示。

「光懂得服從別人描繪的樂譜的機械而已……嗎?」

在童話被切斷後,羽音也下意識地重複這句話。雖然覺得這只是對方的嘴硬,卻有甚麼東西讓他無法無視。在自己的內部,一點點地冒出了仿佛膿一樣的感情。自己是無意識之間,想要獲得甚麼嗎?但是,不管怎麼思索,她也不明白那是甚麼。

(但是,我非常清楚自己現在應該采取的行動。)

首先向(TU-SOBMC)——明良誠一進行報告。然後制止明良海翔的行動,通過完美藍色的調查員開始搜查瀨戶內葉平的下落。假如奇譚是「黑」的話,瀨戶內葉平說不定也會成為處分對象吧?

(但是,假如明良海翔采取了行動,事態發展到最糟糕地步的話……要怎麼辦?)

在手指眼看就要碰到手表型終端的瞬間,羽音聽下了動作。假如,明良海翔和《米米庫》進行了接觸,連腦部都遭到侵蝕的話呢?——誠一一定會下達對于明良海翔的處分命令吧?就算那一點還不確定,只要存在侵蝕的可能性的話,那麼就算對他進行了處分也不會被問罪。因為規則就是這樣的。為了保護民間人的安全。

「沒有辦法。這是為了保護民間人的安全。」

羽音按下了一個按鈕。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按下接下來的按鈕。她的感情變得不安定。羽音深呼吸,思索其中的理由。

我為甚麼要遲疑于是否該進行報告呢?

是在我體內,不想要失去明良海翔的感情讓我這麼做的嗎?

我在明良海翔身上尋求甚麼?

我在明良海翔身上重疊了甚麼?

羽音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那樣……。

——如果向明良老師進行報告的話,他一定會下達「明良海翔的制止命令」。但是,在等待報告後的指令的期間,能夠制止的可能性會顯著低下。沒錯。所以我必須在不進行報告的情況下開始行動……

之所以不進行報告,絕對不是被天真的感情所左右。

羽音一面如此地自己安慰自己,一面將手腕型終端的通信功能切換成檢索功能。

她檢索出埋在明良海翔脖子中的RFID,分析出對方的現在位置和目的地。他確實說過要前往舉行明良海翔的派對的飯店。結果畫面被顯示了出來。飯店好像位于新宿區。而且,明良海翔乘坐的電車還在神奈川縣內。

「這裡反而比較近啊。如果順利的話,也許能比明良海翔先趕到那裡。」

羽音走過停在老地方的完美藍色的車子旁邊,進入了普通行車道上的出租車。完全的規則違反。她能感覺到心髒在加速跳動。她確認了一下手表型終端的醫療計量器,精神狀態果然有些不安定。

但是,這不是糟糕的感覺。甚至可以說,她覺得自己的內部在追求這種不安定感。就仿佛那片膿一樣蠢蠢欲動。

那個時候的羽音,有生以來第一次,試圖違背明良誠一所譜寫的樂章。

寺脅奇譚——寺脅耕作和「骨王」的見面,大約是在兩年前。

那個時候,耕作是沒有甚麼名氣的業余作曲家,幾乎所有的生活費都是靠當任小型夜店的店長來賺取的。就算過了三十的大關,也沒有公司肯買下自己的曲子。突然走紅的小小期待,也在這幾年的時間中逐漸失去了現實感。

耕作雖然也對自己的夢想喪失了過半的信心,但還是近乎賭氣和義務一樣地持續作曲,過著單調的每一天。

我一定會就這樣持續著無聊的人生,作為敗家之犬而死去吧?——耕作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但是,這樣的耕作也面對了轉機。

在無聊的日常的縫隙中,「骨王」突然敲響了他的房門。

「……我無依無靠。」

突然來到他的店的少年,口齒清晰地如此表示。

「哦……」

耕作無精打采地隨聲附和,在少年面前放下了一杯橙汁。

在開店前的冷清店中,耕作和少年面對面地坐在那裡。這種時候的小店,有一種愚蠢的印象。淡淡的光線落在昏暗的空間中,讓飛舞在空氣中的灰塵引人注目。

「然後呢?難道你打算讓我作你的代理爸爸嗎?」

耕作表情苦澀地喝下咖啡。

這個看起來還是小學生的少年,擁有一副讓人發毛的外表。整個身體被黑色鬥篷牢牢裹住,臉上也戴著大大的面具。耕作現在很後悔。為甚麼讓這麼麻煩的小鬼進來呢?

這個少年在大約十五分鍾前,叩響了挂在准備中牌子的店門。耕作出來後,少年拿出了大約十年前上映的古老電影的背景音樂,向他說「請您簽名」。

那個是耕作大學生時代匿名發表後獲得賞識,唯一公開發表的曲子。

耕作因為非常高興,于是決定讓孩子進來喝杯飲料。

「不好意思,我並不想勉強你做甚麼。不過,我在聽到你的曲子後,産生了這就是我想要的音樂的想法。所以,我硬是從音樂公司的人那裡問出了你的下落。就算不代替我的父母也沒有關系。是否能讓我在這家店裡幫忙呢?」

「嗯!雖然你說這是你想要的音樂……」

這種話從孩子口中聽到也沒有甚麼特別可高興的。如果是出自哪家音樂公司制作人的口中他當然會高興,可對方既然是這種小鬼就沒有意義。哎呀,好麻煩。耕作看了看時鍾。三點。眼看就要開始進行開店的准備了。要開車去迎接在這裡服務的女性們,而且也要進行打掃……

耕作再次喝了口咖啡。

「哈,就算是我也想要盡可能幫助你哦。我也覺得你很可憐。不過啊,我光是養活自己都很勉強了。而且還要支付錄音棚的租借費,其實身上還背著借款。不好意思,我覺得你還是去找別人比較好。」

他找了個借口打算把小孩子糊弄走。不過也全都是事實就是了。

我為甚麼要和孩子說這種話啊?他微微浮現出自虐的笑容。

但是,少年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後,作出了回答。

「是錢的問題嗎?如果是那個請你不用擔心。自己的生活費我還是賺得到的。」

「你怎麼賺?」

耕作不由自主苦笑出來。又不是玩過家家遊戲。

「請你看這個。這是我做的。」

少年從包裡取出了MS筆記本。那裡顯示出了樂譜。樂曲的形式似乎是交響樂。「喂喂」,耕作差點就噴笑出來。不會吧?這個小鬼以為作曲就能賺錢嗎?

耕作按下操作鍵,快速地瀏覽頁面。

「……怎麼樣?耕作先生。」

過了一陣,少年如此詢問。但是,耕作維持著沈默。他的耳朵,已經甚麼都無法聽見。因為只有交響曲在回蕩。

「這個是……」

他按鍵的手在顫抖。

那是,讓染不由自主顫抖的完成度。就算沒有演奏也能明白。是會牢牢吸引人類的心靈,讓人不寒而栗的名作。啊啊,可惡!!耕作險些失聲大叫。就是這個!這才是我想要寫的樂曲!!

耕作在高中時代,因為輕音樂部學長的介紹而進入了業余的交響樂團。他在那裡擔任指揮,深深地被交響樂的魅力所迷惑。即使在進入大學後,他也終日沈迷于作曲和交響樂的演出。最終,他無法再滿足僅僅把那個作為興趣。從而連求職活動也忘在腦後,一心渴望成為專業音樂人。

但是,現實很殘酷。他無法那麼簡單就加入專業的交響樂團。就算想要賣出自己的曲子也一樣。就連地下音樂公司也表示沒有主唱就沒有賣點,而且他又不是專業的音樂大學出身。只有在大學時代匿名撰寫的動畫電影主題曲偶然紅過一陣,但那個也沒有成為任何的轉機。

但是,耕作沒有改變自己的風格。

他一面從事著無聊的夜店工作,一面執著地創作交響樂。

沒錯。那些全都是為了創作出這樣的曲子。啊啊。為甚麼寫出這首曲子的人不是我呢?為甚麼我無法寫出來呢?

耕作能夠感覺到心中捐棄了紅黑兩色的漩渦。

沒錯。這就是嫉妒。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了如此激烈的嫉妒。

而且,還是對這種孩子……!!

「這個……真的是你創作的嗎?」

維持著腦袋裡面亂成一團的狀態,耕作如此詢問。少年緩慢地點頭。

「我想假如耕作的話,應該會喜歡。而且,就算我說是我創作的,你也不會把我當成是胡說八道。」

耕作搖了搖頭,用顫抖的手合上了筆記本。

「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那麼出色的人。而且——」

就算是現在,他也對這個孩子的才能抱有憎恨感。耕作再次喝了口咖啡。

「……那麼,我只要幫你賣出這個曲子就好了吧?作為你的監護人?」

「不,不是的。我希望能把這個作為耕作的新曲發表出去。」

「你說甚麼……」

這個時候,少年取下了鬥篷和面具。他的臉讓耕作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臉孔,是讓人不寒而栗的肉塊。而且那些肉,就仿佛骨頭一樣蒼白,好像怪物一樣醜陋。

就仿佛是,「死神」。耕作有這種感覺。

「我的臉孔很醜陋吧?我在小時候受了嚴重的燒傷,已經無法治好。所以,我無法自己公開發表這首曲子。這首曲子是非常透明美麗的旋律吧?所以,我不行/這樣的我,不行的。」

少年淡淡地說明理由。

「……那麼,你為甚麼選擇了我?還有的是其它的有名作曲家吧?」

「雖然我不知道……但聽到耕作的音樂後,我覺得這就是我要的!」

少年的肉在笑。耕作的心中更加複雜。各種各樣的感情混雜到一起。歡喜、欲求、自尊心、羨慕、憎恨、失望——

但是,最後,還是最強烈的欲望支配了耕作的一切。于是——

「明白了。我答應你。」

「真的嗎?」

「我只要成為你和曲子的挂名父親就可以吧?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接受。」

反正,自己無法作出這樣的名曲。既然如此,哪怕只是挂名也無所謂,我想要和這首曲子在一起——耕作的心中強烈地渴望著這個。

「太好了,謝謝你。父親!」

耕作聽到少年如此稱呼自己,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但是,絕對不是甚麼糟糕的感情。

「那麼,首先可以請你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請父親來決定吧。因為我們今後就將作為耕作的兒子獲得新生。」

「是嗎?」

耕作用手肘撐著桌子,考慮了一陣。在他的眼前,羅列著飲料菜單的雞尾酒名字。

「……那麼,你的名字就是夜。」

那時,擁有深藍色色彩的雞尾酒的名稱。不知為甚麼,他就是覺得這個非常適合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孩子。

「夜……好的。我的名字就是夜了。」

少年——夜仿佛很高興地嘻嘻笑了出來。

雖然還是很醜陋,但是感覺並不糟糕的笑容。

「還有,這首曲子的名稱呢?」

聽到這個詢問,耕作再次把視線轉向雞尾酒名單。在那裡,就仿佛特別定做的一般,書寫著一個非常適合那首曲子的名字。

「骨王怎麼樣?就是天生之王的意思。這家夥的存在,讓我不由自主有這種感覺。」

「骨王……」

夜仿佛歌唱一般地複述。然後,再次展露出魅力性的笑容。

「很不錯的名字。非常適合這首曲子!」

然後,奇妙的親子關系就此誕生。

因為這個虛假的設定,耕作成為夜的父親,同時成為了「寺脅奇譚」

那之後,過了兩年——

現在,耕作和夜在位于新宿的飯店的特別室中,過著隱居一般的生活。

「怎麼樣?父親。這個裝飾非常帥吧?」

夜天真無邪地詢問。他從在這個飯店召開新曲發表會的那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像個孩子一樣活蹦亂跳。

「啊啊,你說的對……不錯。」

耕作如此回答後,也再度開始准備點心、飲料、熱情十足地投入了宴會的准備工作中。他好像還想要大一些的蛋糕,但非常遺憾的是這家飯店的餐廳似乎已經賣完了。

看著那個轉來轉去的熊寶寶,耕作被奇妙的感覺所襲擊。

他直到現在,也無法理解這個名叫「夜」的兒子。夜擁有讓人無法把他當成是還在的出類拔萃的智力。特別擅長生物學的知識,自己買個他的專門書籍全都被他看完了。而且,在夜的拜托下,耕作甚至通過秘密途徑弄來了國家機密。那是內閣總理大臣直屬的名為(TV-SOBMC)的組織的紀錄數據。

在交給夜之前,他也曾經大致瀏覽了一下。結果羅列在那裡的全都是莫名其妙的專門用詞——他頂多也就是能明白名為「擬態細胞」的單詞很重要。但是,夜似乎卻完美地理解了這些數據。不僅僅是理解,而且試圖吞噬那個。雖然是很模糊的印象,但耕作有這種想法。就仿佛是肉食動物選定了自己的獵物一樣。這個年幼的兒子,再次讓耕作覺得脊背發涼。

這孩子覺得不是普通的孩子。夜是好像神一樣超越了常識的存在——耕作首先有這個感覺。

但是那之後,和夜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他又覺得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的言行,有時候幼稚到讓人吃驚——讓人感覺到現實性的孩子氣。這個房間的裝飾也是如此。到處貼著蠟筆畫的塗鴉,而且他很驕傲地擺出來的也都是廉價的小點心。

還有……殘留在MS筆記本上的信件履曆——「你的表格在我手上。請一定要一個人來飯店的特別室。內線號碼是0068」。

耕作在看到這個發信紀錄的瞬間,因為這份行為的幼稚而不由自主苦笑出來。

夜把三流的綁架電視劇中的台詞原封不動地使用了上去,而且發信地址是平時慣用的地址,還老實到愚蠢地把自己的名字都寫了上去。假如對方去報警的話,肯定一下子就能找到這個場所吧?

假如,他是真心打算上演綁架劇的話……完全是小孩子的淺薄智慧。

「這個沙發……是不是應該弄得像玉座一些呢?」

夜仿佛很愉快地開始用彩色紙和玻璃帶進行裝飾。

耕作開始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故意表現出破綻,然後欣賞對方的反應。但是,好像並非如此。對于他而言,無論是看小孩子的動畫,還是解讀生物學的專門用語,似乎都沒甚麼差別吧?

但是,耕作覺得自己逐漸不再在乎那些。

夜就是夜。是我的兒子,是「骨王」的創造者。

除此以外,想得再多也沒有意義。

「如果明良海翔能在這個歡迎宴會上成為同伴就好了。對吧?葉平。」

夜嘻嘻地笑著。但是被稱為葉平的少年沒有回答。在耕作從派對上回來的時候,夜就向他介紹說這是自己的朋友。不過從那時侯,他就在輪椅聲動也不動。並沒有死亡。但是,也很難說是活著的狀態。沒有吃飯,對周圍的聲音也沒有反應。就仿佛人偶一樣,只是位于那裡。多半是夜做了甚麼吧?不過耕作甚麼也沒有問。

耕作假裝出甚麼也不在意的樣子,開始如同平時一樣進行外出准備。

「那個,我去進行新曲的討論了。說不定要早上才能回來。」

「好。我會好好看家的。」

「嗯。還有——」

耕作輕輕掃了一眼葉平。這個少年到底是甚麼人?還有,你打算做甚麼?——他想要如此詢問。但是,說出口的卻是不同台詞。

「……還有,這次的新章的口碑非常好。音樂公司的大人物和媒體都贊不絕口。」

「是嗎?太好了。」

夜用天真無邪的聲音笑了出來。熊寶寶裝中的肉,一定也在醜陋而充滿魅力地微笑。于是,耕作甚麼也不再詢問。他害怕被夜所討厭——害怕「骨王」被從自己的手上奪走。他在和夜相遇的那天就舍棄「寺脅耕作「。和以前的朋友也斬斷了緣分,在外出的時候必然會佩戴黑色鬥篷和銀色裝飾,化上濃妝,按照夜的要求,作為」寺脅奇譚「生活。

「路上小心,父親。我會和朋友玩遊戲的,所以請你不用擔心。」

「啊啊,我走了……」

耕作溫柔地說道。他愛憐地抱住夜,拍了拍他的肩頭。這是外出時的儀式。以前,夜曾經說過想要這樣。耕作不會違背夜,所以就按照他的要求行動。就仿佛像機器人一樣。但是,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他如此認為。就算作為「耕作」的自己消失,僅僅成為名為「奇譚」的提線木偶也沒關系。他的靈魂,已經和「兩個孩子」在一起。奇譚是「骨王」,「骨王」是夜。奇譚為了他們兩個而存在。除此以外別無所求。沒錯,只要這樣就夠了。

耕作走在紅色的地毯上,仔細地鎖上了重重的房門。

這裡是為了保護他們而存在的天空色的包箱子。重要的,寶貴的——我的兒子們。

迎接他的客車,就位于飯店的玄關。

然後,他扮演著沈默寡言的死神坐入車內。今晚也要作為「寺脅奇譚」,作為「骨王」持續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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