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aa 發表於 2012-5-25 14:09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照明。空無一物的空間——單純的白色的,沒有顏色的立方體。
抬頭看一 ...
那個秘密的房間,是沒有放置任何不必要東西的簡單房間。
昏暗的照明下是長長的桌子,在桌子旁邊配制了幾人份的椅子。除此以外,沒有家具,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裝飾物。
唯一的例外,就是安置在房間最深處的椅子——只有那個大大的玉座,被施加了精致的雕刻等等過剩的裝飾,在那個空間中散發著獨特的異彩。
今天,「死神」們就秘密地集中在了這個場所。
他們並不是事先定下了集合的日期。
但是,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成員就會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分別坐在那些椅子上。
而這次也是一樣。他們自然而然地到達了場所。身穿黑色鬥篷的死神們,分別在各自的席位下坐下。但是,沒有一個人坐上裡面的玉座。
他們都知道,「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應該坐上玉座的人。
不久之後,任憑玉座空置在那裡,死神們開始進行會議。
[那麼,現在開始演奏會。]
通過機械傳出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中回蕩。那個沈悶的聲音,是分辨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暧昧模糊的音色。然後,那個聲音繼續了下去。
[首先,我們要請教「作曲家」。請告訴我們「骨王」的進展狀況。]
「好。我向指揮者進行報告——」
被成為「作曲家」的死神從坐位上站立起來,向坐在最接近玉座的位置上的人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在現在骨王的新章中,展示了和明良海翔有關的信息。然後,遵循這個內容,名為福原好乃的同志馬上撕裂了明良海翔的喉嚨。」
「作曲家」在這裡暫時中斷聲音,臉孔醜陋地扭曲了一下。
「但是,他好像還在很人類方面糾纏不清。」
[——原來如此。]
聲音——「指揮者」用冷靜的口氣回答。
接下來,從其他席位上傳來了不同音色的聲音。
[也就是說……這家夥所創造的「骨王」失敗了嗎?]
[不,也不能這麼說。因為「骨王」的關系,我們的同志獲得了迅速增長確實是事實……]
[先別說那個了。明良海翔真的就是「亞當之骨」嗎?這個才是真正的問題吧?]
[安靜。]
「指揮者」用低沈的聲音進行了喝斥,其他的聲音嘎然而止。
[明良海翔就是「亞當之骨」,這一點毫無疑問。多年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作為古老曆史的抵抗,障礙才會格外截然聳立吧?不需要不和諧音。只有能進行有意義的「音」的存在請開口。]
當「指揮者」如此表示後,一時間不管是誰都沒有發出「音」。昏暗的房間,鴉雀無聲的寂靜。
最初打破了這個沈默的,還是「作曲家」。
「其實,對此我有個計劃。」
他發出了有些驕傲的聲音。
[很好。那你說來聽聽吧。]
說到「指揮者」的承諾後,「作曲家」開始面對眾人滔滔不絕地說明自己的計劃。
然後,一面說著內容,他一面感覺到心情不斷高漲了起來,那時,和玩遊戲時一樣的感覺。
沒錯,這個就是「遊戲」。
是人類滅亡,還是我們滅亡——如此壯大的設定,現在就位于他的手中。
如此讓人興奮的遊戲,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了。
「——以上,就是我這次的計劃。」
當「作曲家」的說明結束後,其他成員們紛紛泄露出了「音」。
然後,「指揮者」將眾人的「音」統籌到一起,不久之後作出了判斷。
[……明白了,「作曲家」,我許可你的計劃。]
「謝謝。」
「作曲家」深深低頭了。然後在黑色的鬥篷的深處,發出了嘿嘿的低笑聲。
這一來,就完成了第一個關卡。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打通了這個遊戲的所有關卡,迎來結尾時的情景,因為喜悅而渾身顫抖。
[如果,你需要戰鬥力的話,我們可以為你配備若幹同志。只不過,要盡可能避免強制手段。為了創造出新的世界,必須讓一切順其當然地發展——你明白嗎?「作曲家」]
「——是。」
「作曲家」順從地回答。
但是,就算對方不如此重新提醒,對于這些他也心知肚明。
為了維持我們的永遠的「增殖」,就必須讓世界自然而然地創造——這是這個房間的所有人都知道的根源情報。
然後,當明良海翔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成為「骨王」的時候,我們的曆史將開始編織新的篇章。
在完美藍色的辦公室中,誠一向海翔講述的,是明明荒誕無稽,卻又好像新聞一樣現實的事情。
在完美藍色發生的真相,關所遺留的畫像數據的意義,福原好乃的真實身份——聽著這些,海翔覺得自己的頭腦好像終于從夢境中清醒了過來一樣。
只不過,在他醒來之後,等待他的確實比噩夢還要糟糕的現實……。
海翔的身體,除了腦以外的細胞,已經全部被「擬態細胞」所侵蝕——誠一就仿佛對患者宣言一樣如此表示。
「隱藏在頸骨——脖子的骨頭中的「擬態細胞」,在被《米米庫》的「骨刃」貫穿之後會發生突然變異。然後通過血液擴展到全身,吞食你的全身。」
在靜靜的房間中,只有誠一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響亮。
「在通常的事例中,只有「擬態細胞」一旦完成突然變異,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個體死亡,要麼要所有的細胞被侵蝕。但是,你卻只有腦部還維持著人類細胞的狀態。」
聽到這句台詞,海翔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傷,因為原本就不想在父親面前表現出感情,所以海翔維持著無表情的狀態發出冰冷的聲音。
「那麼說,我是死神的半成品嗎?」
他故意地冷哼了一聲!
「這個叫法並不好。應該說是可以擁有《米米庫》能力的人類,我們是把這樣的存在稱為複合體。你的力量,是能夠拯救世界的優秀能力。」
「然後呢?」
海翔帶著不耐煩的態度催促他說下去。
「連腦部都被侵蝕的人類——也就是《米米庫》,會一面隱藏在人類社會中,一面通過撕裂人類的喉嚨來增加夥伴。」
誠一一邊說,一面在顯示屏聲放出了模擬錄象。
「《米米庫》擁有超人的身體能力。但是,比那個更加麻煩的,則是他們優秀的再生能力。如果是使用槍支之類沖擊面積少的武器的話,就算貫穿了他們,他們也會立刻再生。」
在範例錄象中,被子彈貫穿的皮膚瞬間就再生複原。而這一切不過是花費了短短的一秒左右。
「也就是說,那些家夥是不死身嗎?」
「不,還有方法。就是不給與他們再生的機會,如果用強力的炸彈把他們炸成碎片,那麼他們也會死亡。」
「哦。可是如果是在城裡的話,考慮到對手周圍的影響,也不能輕易使用這個方法啊。」
海翔立刻作出了回答。他並沒有考慮得太深。但,誠一立刻好像很有同感一樣點點頭。
「沒錯,那個確實是最終手段。」
誠一也許是很高興聽到兒子的尖銳指摘吧?所以微微一笑。
「形成《米米庫》的擬態細胞,在受到來自外部的損壞後,就會立刻開始細胞分裂。但是,只有在某個物質進行切斷的場合,那個再生能力才會明顯延遲——你知道那是甚麼嗎?」
「生體……」
海翔試圖說出在娛樂包廂時音羽所提起的單詞。他只能想得到這個。
「沒錯,就是「生體防禦反應」。包含在骨中的「擬態細胞」,在戰鬥時通過變形而形成的骨之刃——只有這個「生體防禦反應」,可以斷開《米米庫》的皮膚。所以,能夠使用這個能力的人類,就要作為「執行要員」,參與與抹消《米米庫》的工作中。」
說到這個程度後,誠一拿出了電子契約。在那個畫面上,用了好幾頁的空間寫著詳細的規則,是龐大到光是看著就讓人眼睛疼痛的數量。
「首先,我希望你看一下這個。」
「你是要我也成為那個「執行要員」嗎?」
「我不會勉強你的。如果你拒絕的話,和《米米庫》相關的記憶就會被抹消,也可以返回原本的生活。雖然多少會受到監視,但只要你希望的話,還是有可能作為普通人類過上日常生活的。」
海翔草草掃了一眼那些規則。在那其中,包含著「在乙方遭到擬態種殺害的時候,甲必須立刻承擔相處分對方屍體的義務。」這一項目。所謂的甲,就是指猴病毒二次危害對策特別委員會——也就是指(TV-SOBMC),乙就是指(執行要員)。所謂的擬態種,多半也是指《米米庫》吧?被侵入完美藍色的《米米庫》所殺害的關的遺體,好像就是根據這個規則而遭到處分。
海翔對于這件事並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是,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吧?就算知道了,在感覺到震驚和悲哀之前,想像力首先就無法追上。
誠一對著仔細閱讀契約的海翔進一步說道。
「擔任「執行要員」是非常危險的工作。而且……「複合體」的身體非常缺乏平衡性,說不定會因為些許的壓力,就造成連腦部都被「擬態細胞」侵蝕。老實說,憑借現在的科學,還無法正確理解是甚麼樣的構造成「擬態細胞」開始突然變異。所以,我覺得如果不是擁有真正強大的心靈的話,就無法擔任「執行要員」。」
海翔的目光停留在契約的一部分上。確實,如同誠一所說的那樣,在那上面有這樣一行的文字。「乙必須維持心靈的安定,盡最大可能不動感情。」
此外,按照那行文字後面的文章表示,「執行要員」的精神狀態好像會受到醫療測試的測量,隨時向(TV-SOBMC)進行報告。而且在發現精神狀態出現錯亂的場合,會據此而執行「對應策」。雖然那上面沒有具體記載是甚麼樣的對策,但多半不是甚麼值得高興的辦法吧?
「你不用著急,海翔。你可以好好進行考慮。」
誠一用溫柔的聲音如此說道。但是海翔在掃了一輪規則後,很快就作出了判斷。可以向殺害關的怪物進行報複。他甚至于覺得,這樣很好。
海翔用實在程不上多漂亮的字體簽下了「明良海翔」這個名字。然後,在登陸食指指紋的時候,誠一眺望著電子契約說道。
「這一來,你就成為了「執行要員」的一員。如果有甚麼問題或是提問的話,就趁現在問清楚吧。」
海翔考慮了一陣後,輕輕搖頭。
「……現在,還沒有。」
說不定,充滿了疑問的境也許還更好一些吧……海翔如此想到。
在海翔成為「執行要員」後,很快就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然後,海翔位于那個白色房間中。
甚麼也沒有的空間——只有白色的立方體。那時海翔曾經在和瘋狂只有一線之隔的狀態下,受到監禁的場所。
(可是,現在已經是普通的房間了……)
就算是同樣的房間,在狀況完全改變後,感覺上也像是變成了另一個空間。在受到監禁的時候,感覺上更加不同。白色一樣的發亮,照明似乎也在孕育出瘋狂的空間——但是,現在在他的感覺中,這裡也僅僅是單純的「訓練場」而已了。
雖然視覺上沒有改變,但是完全無法認為是同樣的場所。
(那個時候的危機感,已經無法感覺到了嗎?)
海翔在房間中央,為了集中精神而閉上眼睛。「不要動用感情,僅僅讓危機感增幅」——雖然說起來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實際上要進行控制後,卻發現相當的困難。
「怎麼了?明良海翔。維持著這個樣子的話,會被《米米庫》殺死哦。」
位于牆角的羽音,用到「咔」地敲了一下地板。
咔、咔、咔……
因為海翔還是完全沒有動彈的跡象,所以音羽維持著無表情的模樣繼續進行挑釁。
「少羅嗦……我都明白。」
海翔將力量注入眼簾,試圖讓危機感滲透入全部神經。仿佛與此呼應,他的頭發微微地倒立起來。
(我會被《米米庫》殺害、殺害、殺害、殺害殺害殺害殺害殺害——)
在過了一陣後,雪白的「骨之刃」從他的手掌中冒了出來。那個就好像有意志的生物一樣變形,不久之後變成了刃部在一米左右的劍的形狀。
根據誠一的說明,這個「骨之刃」——「生體防禦反應」就是只有被選種的人才可以獲得的「拯救世界的特殊能力」。
但是,不管看到這個多少次。海翔都覺得也其說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感覺上更像是「破壞世界的怪物」。原本形狀就已經怪誕了,而且最重要的還是這是和《米米庫》完全相同的能力。如果要他說真心話,他真的覺得這個很惡心,恨不得一把丟開。
羽音看到海翔的「刃」後,嘻嘻地泄露出了微笑。
「原來如此,你的」刃「果然美麗啊……」
海翔無法理解羽音的感受。確實,海翔的「刃」每次出現時都有所進化。在切開福原好乃的時候還不過是小小的匕首。現在的這個,已經成長到和那時無法相提並論的程度。
可是,這個可以用美麗來形容嗎?海翔不由自主扭曲了一下面孔。
真是的。這家夥的感覺果然不正常。
「開始吧……」
海翔無視她的表示,朝著白色天花板如此說道。聽到這句話,位于遠離這裡的監控室的鲛島按順序按下了紀錄按鈕。然後,當兩人的手表型計時終端同時開始換算時間後,就意味著模擬戰鬥訓練開始了。
海翔用力地握住了「刃」。然後,慎重地對著羽音那邊,用力地一踩地面。下一個瞬間,他已經移動到了羽音的眼前。
(……好!可以!)
海翔的動作,確實比以前要迅速。但是,羽音以更勝一籌的速度接住了他的攻擊。她的雙腿,一步也沒有離開最初的位置。伴隨著嘎吱一聲,海翔用盡全力的一擊,很簡單就被接了下來。
「可惡……!」
海翔揚起「刃」,再次朝她的頭部揮去。羽音閃身避開。瞬間,「刃」從別的方向掃了過去。揮劍、閃避、揮劍、閃避、揮劍、閃避——
「不是這樣吧?明良海翔。」
咔!羽音彈來劍,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向海翔的脖子揮刀。隨著撕裂空氣的聲音,「刃」在千鈞一發的地方停了下來。完全沒有任何多余動作的美麗一擊。
「……!!」
「如果攻擊被避開的話,就暫時後退保持空間。我以前應該說過同樣的話。」
海翔吞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坐在地板上。
原本以為今天一定可以贏上一招的……
「呼,呼,可惡!」
「三分十八秒……呼吸已經急促。這樣是你還無法控制身體的證明。」
「我有好好練習。但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我也沒有辦法。」
海翔鬧起了別扭。不管做幾次都無法隨心所欲地動彈。呼吸急促,渾身冒汗,也會感覺到疼痛。明明每天都有在訓練,明明羽音已經說好不會移動雙腿,他卻還是連一個擦傷都無法給羽音留下。把這種訓練持續下去,到底有甚麼意義呢?
「這個,明天也要做嗎?」
「當然。你已經正式簽訂了作為「執行要員」的契約了吧?」
「話雖然這麼說……」
與海翔所想像的條件有一些不同。海翔之所以成為「執行要員」,主要是為了捕捉殺害關的犯人,殺死那些《米米庫》。
但事實上,他每天面對的全部都是訓練和無聊的課程。完全無法涉及關的時間的調查。不僅僅如此,他甚至沒有獲得許可去浏覽情報。就算去詢問理由,情報管理部門也僅僅回複了冰冷冷的事務性回答。「和親屬死亡有關的刺激性情報,會對未成年的感情造成顯著侵害」。雖然他有進行過抗議,「被秘而不宣更加侵害我的感情」,但那之後狀況也完全沒有獲得改變。
「總而言之……我甚麼時候才能參與消滅《米米庫》的工作?」
海翔調整呼吸後如此詢問。羽音的表情不變,僅僅把臉孔轉向他。
「首先要等到兩百小時訓練,和基礎知識的課程結束後。」
海翔的腦海中計算了一下。在簽訂了「執行要員」的契約後,海翔每天都有接受戰鬥訓練和講課。照這樣的速度下去的話,再有兩三天他就可以完成那個條件了。
「那麼,我從下周就能參加任務了嗎?」
「那之後,還要進行最終檢查和(SOBMC)的適性檢查。總而言之,現在首先要解決你這個呼呼喘氣的毛病。」
說到這裡,羽音將「刃」收回手掌。明明剛剛才發動過「生體防禦反應」,但她不但呼吸沒有雜亂,而且連汗水也沒有冒出一滴。真的,是很不可愛的女人。海翔恨恨地切了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從牆壁的擴音器中響起了鈴聲。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腕,母親的遺物手表顯示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左右。
「……還可以延長三十分鍾啊。」
被「擬態細胞」侵蝕的身體,幾乎不需要睡眠。不過因為他的腦細胞還屬于人類,所以一天必須睡上一兩個小時左右。就算五點去睡,六點半也就可以起來。如果再用車送他的話,完全趕得上學校的上課時間。
「今天的訓練結束了。因為我想要在打個盹之後,先進行現代國語的預習再去學校。」
羽音如此表示。這句台詞讓海翔吃了一驚。
「你……難道還在上普通學校嗎?」
因為是同年,所以就算語羽音是學生也很正常。不過海翔完全無法想像她要怎麼度過普通的學園生活。
「我從九月份的新學期開始,就進入了綠月學園的女子部。我打算最近把住所也從完美藍色轉移到學生宿舍去。」
這麼說起來,羽音在葬禮的時候是穿著綠月學園的制服。原本如此,這家夥是預定從第二個學期轉學過來啊。
「哦,不過剛剛轉校就致力于學習,你還真是書呆子呢。你打算無論是在完美藍色還是學校都充當優等生嗎?」
海翔用冷嘲熱諷的口如此表示後,羽音緩緩地搖搖頭。
「不是的。因為如果在課堂上回答不出問題的話,就會有多事的同學湊過來幫忙。那樣會防礙任務,而且也很煩人。所以我只是想要提前把預習做到完美而已。」
所以才是現代國語嗎?不過也難怪。以羽音的思考模式來說,雖然教學和物理他可以表現得很優秀,類似于國語中常見的「闡述一下這部小說的主人公的心情」,對于她來說就是很大的難題了吧?
「可是,我覺得現代國語甚麼的就算預習也沒有用。比起那個來,還是和我進行訓練更加……」
但是羽音沒有聽海翔的回答,自己迅速地走進了電梯。
「喂……喂!」
隨著大音量的蜂鳴聲,電梯門關上了。只有海翔一個人被留在了寬敞的房間中。
「那個缺根筋的女人……」
他和羽音在那之後也一起進行過好幾天的訓練,不過她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完全看不出來她平時都在想甚麼。海翔甚至覺得,她說不定天生就欠缺名為「感情」的部分。
「不過,今天這樣倒是比較合適……」
因為海翔「也」有預習。為此他必須在情報室進行調查。
海翔打開自動門,站在了彩色的操作盤前面。
然後,當確認羽音下了一樓後,他按下了向上的按鈕。
蟬仿佛瘋狂一樣鳴叫不停,學校的周圍都熱氣騰騰。學校庭院中的雜草的味道順著窗子流淌進教室,和男學生們的汗臭味混雜在了一起。
就算暑假結束,這份熱度也會持續一段時間吧?早晨的新聞節目的播報員就是這樣表示的。
的確,今年的暑熱非常嚴重。就算進入了九月,氣溫也毫無下降的跡象。在便利店冰淇淋和冷飲一如既往地羅列在顯眼的位置。社區泳池好像也直到現在都連日處于滿員的狀態。從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的口中,也不斷泄漏出好熱好熱的歎息聲。
不僅如此,海翔所在的教室的空調還出了故障。在上課期間,伴隨著呼呼聲從送風口出來的全都是暖洋洋的風,讓人覺得還不如幹脆關掉了空調比較好。就算打開窗戶,進來的也只有蟬的鳴叫聲。室內就是充斥著這樣讓人昏昏欲睡的空氣。
更加雪上加霜的就是,這個時候還是特別讓人昏昏欲睡的古文課。似乎連標點符號都被忽視的平家物語,從好像化石一樣的教師口重流淌出來。學生們的集中力已經完全喪失。
好熱。好熱。快點結束。快點結束。好想快點去空調湊效的食堂——他們的腦海中大概只剩下了這個念頭。
在這樣的狀態中,只有海翔一個人一臉清涼地凝視著MS筆記本的畫面。沒有流汗,也沒有動彈。葉平從後面的座位上發出了苦笑,「你在裝甚麼認真啊?」
但實際上,他是將耳環型耳機安在耳垂上,正在重複播放音樂數據。緩慢的鋼琴獨奏的短調——是「骨王」第五章。
「呼,啊啊……好熱。」
前面座位上的男學生如此嘀咕。他的脖子上已經滲透出汗水,制服也變成了淡茶色。
這麼說起來,所謂的「熱」是甚麼樣的感覺來著……?
海翔一面聽著音樂一面思考。他的身體沒有感覺到炎熱。最近,他的感官在逐漸鈍化。誠一曾經說過,「是因為腦部逐漸習慣了身體的「擬態細胞」吧?」。而且,據說「接下來饑餓感和疼痛感也會逐漸變得難以感覺。」
不過相對的是,在締結了作為「執行委員」的契約後,他的脖子的皮膚下面開始出現違和感。
在海翔的脖子中,伴隨著醫療計算器等器械,也埋下了監視用的「RFID」。
通常說到RFID的話,一般人都會聯想到「食品的保質期限信息」或者是「寵物的迷路牌」等等和生活密切相關的功能吧?
但是,埋在海翔脖子中的東西,卻和那些存在相當不同的印象。這個小小的薄片每天二十四小時地監視著海翔、拘束著海翔,管理著海翔的一切。就仿佛是操縱木偶的肉眼無法看見的線一樣。海翔必須作為順從的木偶,遵循木偶師們的規矩。然後,一旦RFID感知到他采取了脫離命令的行動,他就會立刻遭受到「處分」。
海翔滿心不快地摸了摸脖子。這個,是一輩子也無法取下的作為傀儡的印記。
……首先,必須找到殺害了關的犯人。否則別的都談不上。
說到犯人的線索的話,目前就只有「骨王」。只有這個樂曲維系著犯人和海翔。但是,聽的越多,謎團也越多。既存在聽起來只是單純的旋律的部分,也存在聽起來仿佛隱語的部分。而且,那個隱語,除了海翔以外,其他的人類似乎都無法聽到。
完美藍色的職員,以海翔的證詞為依據對這首曲子進行了不止一次調查。
但直到最後,也還是沒能檢測出海翔聲稱的隱語。報告書的大致內容就是說「在委托的音源中,並不存在符合的信息」,而且報告書上也羅列了使用大量專門詞語的說明。到了這個時候,「骨王」的調查暫時中斷了下來。
果然,還是必須由我來親手抓住線索……。
海翔緊握了拳頭。從耳邊的耳環性耳機中流出來的「骨王」,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主旋律部分。它從耳垂穿過皮膚,海翔的名字一直滲透到骨髓中。只有這個小段,能夠讀取出擁有更加明確意義的信息。福原好乃也是根據這個而試圖殺害海翔。
有甚麼人要試圖殺我。有甚麼人在看著我。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我的信息正在全日本流淌……。
海翔一面聽著「骨王」,一面咔咔地拉桌子。無意識之中,他的手指的動作已經和音樂節奏形成了同步。
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
「海翔。」
他的耳中唐突地傳入了現實的聲音。
當他猛地驚醒過來後,就發現應該在最後面席位上的葉平現在就坐在自己身邊。海翔差一點就大聲叫出來,不過好歹還是抑制了下來。
然後,他呀低聲音和葉平竊竊私語。
「你幹甚麼啊?正在上課……」
「笨蛋!你說甚麼呢?早就是午休時間了。」
「咦?」
轉頭看去,的確教室裡面已經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海翔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內。不知不覺中,鈴聲已經響過了。MS筆記本的解說板上面也出現了「課程結束,時候進行保存?」的信息。
「我看你是因為假裝認真結果弄得自己都迷糊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哦。」
葉平哈哈哈地嘲笑了起來。
「少羅嗦!」
海翔迅速地和上了MS筆記本。看起來他似乎是過于埋頭也思考之中。
他猛然地將視線轉向窗邊,空調的喘息聲已經停止了。難道這個也已經在海翔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修好了嗎?就在他茫然地凝視送風口的時候,葉平一把抓住海翔的制服。
「喂,你在看甚麼呢?我們快點去吃午飯吧。」
「嗯,啊啊……」
海翔將視線從空調轉回了葉平身上。在進距離看見的他的臉孔,上面也布滿了汗水。
「哎呀,不過這個房間真的很熱呢。我也快到達極限了。」
葉平用手吧嗒吧嗒地扇風,然後挪動了輪椅。
五
在教學樓的最裡面,有一個書寫著「落語研究會」的幽靈房間。那是愛好落語的學院長擅自制作出來,但是卻連一個部員都沒有募集到,很快就成為廢部的傳說的社團。海翔和葉平在這個空房間一面吃午飯一面討論事件的進展。這已經成為了他們這一周的例行活動。
進入房間後,就能聞到略微刺鼻的榻榻米的味道。玄關那邊散落著拖鞋,八坪左右的房間中陳列著文化祭的用具,實質上也就只有四坪半左右的面積。
「啊啊,真是的。這裡還是沒有弄成完全平坦的狀態啊。」
其實就算不平坦,他的輪椅甚至附加了登山功能,所以應該沒有問題,可是葉平還是很小心地把拖鞋弄到了邊上。葉平想辦法穿過入口後,首先做的就是鎖上房門,甚至也小心翼翼地把拖把立在那裡充當門閂。
「那麼,解析完成了嗎?」
海翔在裡面的坐墊上盤腿坐下,向葉平如此詢問。坐墊有點濕淋淋的,裡面的棉花也完全綻了出來。
「哎呀呀,你不要著急。」
葉平利用輪椅的高低差異模式上了榻榻米,在仔仔細細地確認過確實沒有人後,才終于從口袋中取出了存儲卡。那裡面裡是海翔日前從完美藍色的情報室中偷出來的「寺脅奇譚的調查報告」數據。
「暗號相當複雜,我可是出乎意料的辛苦呢。」
「我知道。」
海翔迫不及待地從他手中奪過存儲卡。
「這個可的密碼,我已經改成了平時的暗號。我在解析之後,已經先行看過了裡面的內容……你應該不在乎吧。」
「啊啊……」
海翔把存儲卡插入了房間的機器中。機器的格式進行轉換,開始讀取數據。這個機器屬于很久之前的類型,所以要進行數據處理要是花費少許時間。動畫兔子一點點活動地讀取畫面,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這期間,葉平一直沒有間斷地活動著嘴巴。
「可是,不愧是明良誠一大師的兒子,你真是深得信賴啊。像我就不行了,別說是完美藍色的情報室,就連父親的書房都無法偷偷進去,看來對你還是比較偏心啊。」
「這個嘛……」
海翔暧昧地回答。面對眼前的奇譚餓數據,雜音甚麼的都已經無法進入他的腦袋。
「而且,畢竟你自己也是相關人士啊。」
葉平一面如此說,一面好像閑著無聊一般玩弄著周圍的破爛。然後用試探的目光偷偷瞥了一眼海翔那邊。
一時之間,他們誰都沒有繼續說下去,尷尬的沈默在兩人之間流淌。
他好像已經從父親大樹那裡聽說了《米米庫》的真相。多半他也知道海翔的身體是「複合體」,不過葉平並沒有提起這個話題。也許是因為他自己也討厭別人因為腿的事情而對他另眼相看吧?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那個部分是自己不該踏入的場所。
好不容易變成密碼認證畫面後,海翔和平時一樣輸入了「山上有三只指猴」。畫面上顯示出了報告文件,雖然裡面也混雜著難以理解的專門用詞和隱語,不過好歹意義還是能夠傳達過來。
海翔開始一頁頁地翻閱文件。然後,他能感覺到隨著對于文字的追逐,他的心跳聲在不斷高漲。這份數據相當的不得了——他有這種感覺。那裡塞面了奇譚的調查內容。而且是相當詳細的經曆,身體的特征,來自于偵察的情報……但是,過了一會兒後,他產生了輕微的違和感。
(情報量,有些多過頭了。)
距離海翔向工作人員講述奇譚的事情還不到一個月,如此短的時間,真的有可能完成如此精確的調查嗎?
「……難道說,完美藍色的家夥們,在我說之前就調查了奇譚的事情嗎?」
「你終于注意到了啊。」
聽到海翔的台詞,葉平笑著回答。
「我想你的推測多半是正確的。那麼,對于……你先侃侃三十七頁。」
葉平操縱著海翔手中的遙控器,開始快進文件。于是乎,畫面上出現了好像是病曆的信息。
海翔探出身體。是很熟悉的格式。在誠一的辦公室中,他也看到過同樣的東西。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應該是判斷對象是否《米米庫》的精密檢查的病曆。
「這個檢查……我也接受了。」
海翔全神貫注地看著畫面。然後,他想起被誠一宣告為「死神」時的畫面,臉上多少有些苦澀。
「那麼,下一頁就是檢查報告簡潔化的報告書。」
葉平再次從旁操縱遙控器。然後,顯示在那裡的結果是——
「完全的「白」?」
海翔啞然失聲。覺得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真的假的?」
那也就是說,「骨王」和《米米庫》沒有任何關系了嗎?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這個結果要怎麼看呢。海翔忍不住抓起了自己的頭發。
于是,新的疑問掠過了他的腦海。
「呐,完美藍色的家夥是怎麼把奇譚弄作檢查的?這個檢查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而且使用專門裝置掃描全身,采取血液以及細胞的樣本吧?」
海翔的檢查好像也花費了半天以上的時間。他當時是因為被弄得睡著了所以沒有發現,不過完美藍色不會對所有懷疑對象全部采取那種強硬手段吧?
這個結果也許是錯誤的。海翔産生了這樣的淡淡期待。但是葉平的回答,讓他的疑問立刻消失了。
「奇譚好像以前曾經因為胃炎而住院。而正好他在住院的醫院是屬于賽特拉系列的,所以在進行胃病潰瘍手術的時候,隨便也用全身麻痹的方法讓他睡了下來。然後進行了精密檢查。」
「胃炎?打扮成「死神」模樣的精神領袖型音樂人居然得了胃炎嗎?」
海翔苦笑出來。實在是過于現實的病名。奇譚的幻想性外衣等于被剝落了一片。但是,奇譚的真實身份還不僅僅如此。
「還有,那上面也記載了他發表「骨王」之前的履曆。那個的感覺也和他現在的形象相當之不吻合哦。他的實際年齡是三十五歲。在從無名大學畢業之後,就被小型夜店雇傭,一面作為店長賺取生活費,一面默默地從事作曲活動。據說他的家裡只有他和七歲的兒子兩個人。按照打聽來的情況,孩子好像是他和從事夜生活工作的女人之間生下來的。並沒有進行戶籍上的登記,而且他也沒有和孩子母親結婚。——不過這也算是成年人常有的事情吧。詳細的情況我想你多看看就明白了……真的是很有生活感的人哦。那個叫寺脅耕作的家夥。」
海翔再次把目光轉向畫面。
寺脅奇譚的真實面目——這個「寺脅耕作」是個幾乎可以所隨處可見的不起眼的大叔。據說這個人在高中時代加入了輕音樂部。說不定,他就是在那裡産生了對于音樂的靈感。著名音樂家的神秘外衣進一步剝落,剩下來的只有充滿了生活感的人類。
那個「寺脅其他」,是討厭和他人見面,把自己關在房間中用驚人的速度發表樂曲的天才作曲家。也是沒有多少煙火氣,就算被稱為「死神」也讓人覺得並不奇怪的存在。
但是,寺脅耕作又怎麼樣呢?不管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人類吧?
奇譚和耕作之間的分歧,無論怎麼想都很不自然。
而且,直到今天為止,海翔都近乎確信地認為奇譚就是《米米庫》。「關和福原好乃共通的曲名」「音樂中的信息」「死神的服裝」,還有,據說是「突然開花」的奇譚的能力——將這些集合到一起的話,就會認為把他視為《米米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作為《米米庫》的奇譚擁有的某種意志,試圖利用音樂來收拾掉明良誠一的兒子。
但是這麼考慮的話,一切不都很說得通嗎?
但是精密檢查的結果卻表示,奇譚只是普通的人類。
可惡!好不容易解開了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卻後糾纏到一起,這簡直就像在解開亂七八糟的線團一樣。
當海翔單獨陷入思考後,葉平切斷了顯示器的電源,拔出了存儲卡。
「算了,從這份報告書的最後一頁來看,完美藍色到現在也在持續對奇譚進行調查。可是,如果今後也無法發現類似于「黑」的影子的話,遲早還是會中斷對于他的調查吧?」
葉平把存儲卡丟給了海翔。
「總而言之,回頭你自己好好看吧。如果是你的話,也許能感覺到甚麼我們所無法理解的東西。還有——」
葉平在口袋裡搜索了一下,掏出了另一個存儲卡。
「因為在你手上的存儲卡裡面還有其他的資料。所以我也順便進行了解析。剛才在上課的過程中我已經弄完了,所以就用學校專用軟件的的數據形式複制了一份……這個也先交給你吧。」
海翔點點頭。只要能在宿舍房間用MS筆記本看就沒有問題。
葉平把兩個存儲卡都放進海翔的手裡。
「那個資料,其實我也還沒有看。雖然我打算在今天之內擠出時間來看一遍。你還是早點看吧。總而言之,現在先盡可能收集所有能收集到的情報。因為我們必須盡可能接近「骨王」的謎團。」
海翔再次點點頭。然後,他這個時候深深地從心底慶幸葉平的存在。
不管甚麼時候,海翔都相信著葉平,信賴著葉平。如果沒有他的話,海翔多半也不會采取如此擅作主張的行動吧?如果是他一個人的話,海翔也許已經成為了完全的傀儡。
「好,這個資料的讀取期限是到周一的午休時間為止。從明天開始就是周六日,學校不用上課,這種程度的時間總能夠擠得出來吧?」
「啊啊……」
海翔把存儲卡塞進了裡面的口袋。
「……我也會盡可能把看起來重要的資料偷出來的。到那個時候還要拜托你幫我進行解析。」
「那是理所當然。不過你一定要小心哦。因為我可不想你露出馬腳,而連自己都被卷進去哦。」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笨蛋。我開玩笑的。」
聽到海翔認真的回答,葉平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然後說道,
「對了,今天還有另一個收獲。」
葉平故作誇張地拍了一下手掌。徐徐地從輪椅旁邊的口袋中取出金色卡片。那是制作的非常精細的豪華電子卡。
「鏘鏘,你知道這個是甚麼嗎?」
葉平將它仍過來的那個放到手上看了看。那上面的設計看起來就很高級,和他們這種初中生身份似乎很不搭配。
「……這個是甚麼啊?」
聽到海翔的反問,葉平仿佛很開心一般笑了出來。
「嘿嘿嘿,你聽到後不要吃驚哦!這個啊,居然就是那位寺脅奇譚的新曲發表派對的雙人招待卷!」
葉平仿佛很驕傲地挺起胸膛,操縱輪椅靠近海翔。
海翔瞪圓了眼睛,重新認認真真地眺望那長卡片。
「……這種東西,你是從甚麼地方弄到的?」
「昨天,在我回自己家的時候,從寄送給我父親的郵件中發現了這個。所以就偷偷那出來了。因為他好歹也是大企業的老板,所以時不時就會收到這種東西。因為表面上沒有印上名字,所以就算我們去也不會露餡。」
葉平的臉孔因為激動面泛了紅暈。
而海翔也一樣——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內心其實也相當亢奮。海翔還沒有舍棄奇譚就是犯人的看法。如果去參加新曲發表會的話,說不定會獲得甚麼線索。
「發表會好像會在今天晚上八點半開演。等學校放學後,我們兩人就嘗試去侵入吧。」
「啊啊,當然——」
就在剛剛開口要說我也去的時候,海翔猛地閉上了嘴巴。
「……呐。那個必須要今天去嗎?」
「怎麼了?你時間不方便嗎?」
海翔有些遲疑。今天正好在那個時間,要進行「執行委員」的訓練。雖然葉平多半也知道,但他不想從自己的嘴巴裡面說出來。因為他不想打破自己和身為普通人的葉平之間的平衡感。
「我有一點事情……」
他暧昧地含糊了過去。但是,葉平馬上露出了察覺到甚麼的表情。
「啊啊,原來如此——你有事情。了解了解。」
葉平輕飄飄地揮了揮手。就此放棄了追究。
「……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一個人去看看好了。海翔也要加油哦。在你的事情上。」
他自此至終都沒有觸及事情的內容。不過海翔比較慶幸他的這種表現。因為他不想在葉平前面重新提起「異常的世界」。
「你也……要多多小心。葉平。如果覺得一個人不行的話,就立刻和我聯絡!」
聽到海翔的話,葉平露骨地扭曲了一下表情。
「喂喂,怎麼連你都和我母親說同樣的台詞啊。就算沒有人跟著,我也可以去任何地方的。不要對我進行特別對待!」
「不,我不是那種意思——」
但是,海翔一時間很難找到貼切的台詞。可是,他有一種微妙的不安感覺。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呢?自己難道變得膽小怕事了嗎?或者說是寺脅奇譚那個讓人發毛的存在,令他產生了意義不明的不安嗎?
但是,在他思索的期間預備鈴已經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于是,葉平一面看手表一面提高聲音發出了狼狽的聲音。
「咦?已經這個時間了?甚麼嘛!結果還是甚麼也沒有吃上!啊啊~~~~」
海翔的思考也在那裡被打斷。與此同時,不安感也煙消雲散。
「沒有辦法。我們趕緊回房間吧。」
海翔站起來打開房門。葉平緩緩地操縱輪椅來到走廊。海翔也跟在他後面走出來。慌慌張張奔跑的學生橫穿過他們眼前,卷起了一陣微風。
葉平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呼,好熱……還是希望走廊上也能安裝空調啊。」
但是海翔已經不會再感覺到饑餓感,和炎熱感。
到了晚上,羽音會前來迎接他。手表型計時終端的通信響了五秒鍾,這就是他們的暗號。
在正好晚上八點的時候,他耳朵上的耳環型耳機中流淌出了音樂。
「時間嗎……」
在單獨一人的宿舍房間中,海翔喃喃自語。他切斷打到一半的遊戲的電源,環視房間。
葉平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他在三十分鍾前,就前往了會舉行奇譚的新作發表會的飯店。海翔確認了一下手機的紀錄,沒有任何來自葉平的聯絡——也就是說,他多半是平安無事地侵入了發表會場吧?
海翔唰地站了起來。他拿起拉放入「執行要員」戰鬥服的旅行包。
然後打開窗子,確認下方的道路狀況。
(一個人也沒有啊……)
如此確認後,他用腿搭在窗框上,迅速地跳了下去。
他伴隨著風聲,咚地靜靜落地。然後,仰望著自己的房間窗子。
雖然海翔他們的房間在五層,但是從下方來看的話有相當的高度。
「……如果是十層左右的話,還是很輕松啊。」
一個人喃喃自語後,他微微一笑。
海翔不知不覺中,已經可以自然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確實,他最初有些迷惑。他一腿可以把混凝土踹出洞來,就算受了重傷也可以在五分鍾內完全複愈。而且,海翔那獨特的「骨之刃」還可以輕松切斷《米米庫》的身體。而就連自衛隊的武器也無法傷害《米米庫》的身體。
超出預料的力量。說老實話,讓人覺得發毛。就好像並非自己的身體一樣,讓人感覺到違和感。就好像,其他甚麼人侵入了身體內部,擅自進行活動一樣。就是那種討厭的感覺。
最初,海翔盡可能努力不使用「力量」。在訓練之外的時間都盡量作為普通人生活,忘記自己是怪物的事實——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但是,現在他開始逐漸把力量運用到日常生活中。因為一一去獲得離開宿舍的許可太麻煩。而且如果在從玄關出去的時候遭到其他住宿生們的目擊,也絕對不是甚麼好事。
所以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他就變得看開了而開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力量。
「你很快就會習慣的」——雖然不甘心,不過確實和羽音所說的那樣沒錯。
在離開宿舍的後門後,他看到了朦朧的人影。她好像已經換上惡劣戰鬥服。但是,她仿佛瓷娃娃般的雪白基輔,在黑暗中卻格外的引人注目。
「……嗨。」
海翔維持著雙手插在口袋中的樣子,冷冰冰地向她招呼。但是,如果說到冷凍的話,羽音也絕對不輸給他。她維持著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冷冷瞥了一眼海翔。
「你來了啊。明良海翔。」
說了這麼一句,她就沒有進行說明地走向了昏暗的道路。因為沒有辦法,海翔也只能默默跟在她後面。雖然已經建國不止一次面,不過他和她之間流動的空氣永遠都很尴尬。而且這次也看不到平時肯定會來迎接他們的完美藍色職員所駕駛的車輛。平時司機可以說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緩和劑。
「喂,車子在甚麼地方?」
海翔緩緩地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向那頭隨風飄蕩的黑發詢問。
「你甚麼都沒有聽說嗎?今天我們不會去完美藍色。」
「啊?這是甚麼意思?」
聽到海翔的詢問,羽音一瞬間停了下來,輕輕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們的目的地就是步行就能到達的地方,只要你跟我來就明白了。」
僅僅說了這麼一句,她就再次開始行走。面對她的這種讓人無法下手的態度,海翔不由自主地切了一聲。
她在面對海翔的時候,永遠都只會說最底限度的東西,不告訴他任何多余的事情。就算這是因為她隸屬于組織,是所謂的「執行要員」,這個樣子也未免太過于缺乏人味。就算是電影或動畫裡面出現的完美無缺的主人公,也要比她更有煙火氣一些吧?
海翔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這樣的羽音。
「這女人也未免太冰冷了吧……」
心裡想的事情下意識地溜出了嘴邊,他慌忙捂住了嘴巴。但是,對方好像已經聽見了。羽音沒有回答只是用認真的聲音回答著。
「那只是因為你自己太多嘴了吧?」
「我?咦?」
真想要讓葉平聽到這句話啊。海翔冒出了這個念頭。
羽音一面確認MS手冊上的地圖,一面開始朝著好像是住宅區的建築物那邊行走。從窗口中流淌下了大量的生活燈火。如果豎起耳朵的話,似乎可以聽到一家團圓的笑聲。但是,明明應該已經是下班時間,但不知為甚麼路上卻一個行人也沒有。海翔至今為止還沒有和任何人擦肩而過。
她到達高層公寓的玄關後,就聽下了腳步。
在玄關的大廳中,安裝著最新型的指紋認證系統。
但是羽音把手掌放上去後,門就很簡單打開了。似乎是完美藍色所擁有的網絡技術,可以自由的打開住宅公寓的門鎖。
「我們要到二十九層去。」
羽音打開了緊急樓梯的門。也許是為了避免撞上這裡的居民吧?她好像並不打算使用電梯。他們混雜在黑暗中,一直爬到了二十九樓。每次羽音調轉身體的時候,長長的頭發的尖端就會融入黑色的空氣中。
「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了,真壁。今天的訓練是甚麼?」
「是實戰。接下來我們要去處分《米米庫》。」
聽到羽音的台詞,海翔一下子聽住了腳步。
「你說處分……是處分這棟公寓的居民嗎?」
羽音好像人偶一樣的面孔轉向海翔。
「這次的處分對象是女性。根據完美藍色的調查結果,已經判明她是完全的「黑」。所以,昨天晚上明良老師下達了正式的處分指令。」
「昨天?為甚麼突然這麼著急?」
比起能參加任務的喜悅來,海翔更多的感覺到了由于突然的命令而産生的煩躁感。
「一但發現《米米庫》,就必須立刻進行處分,以免增加新的犧牲者。這是基本原則。應該有寫在規則上面吧?」
又是規則嗎?對于那種東西記得一清二楚反而比較不正常吧?
羽音操縱MS手冊的按鈕,然後突然把那個朝海翔丟過去。
「喂,危險……」
「指示內容就寫在那上面,你先看一遍好了。更進一步的內容我也不知道。」
海翔按照她的吩咐把視線落在了手冊上。在畫面上顯示出來的,是任務的執行時間,到達目的地為止的地圖,臉孔照片,身體特征,以及「上述任務就是處分對象」的簡短指令而已。
然後,還是老樣子,只有「姓名」近乎不自然地沒有被顯示出來。
「就只告訴我們這個嗎?」
「「執行要員」只要忠實地完成(SOBMC)的任務就好。我們沒有必要對對象了解得太過詳細。」
說到這裡,羽音再次開始攀登樓梯。海翔也無可奈何地跟在她後面。
他們的呼吸沒有混亂,也沒有減慢速度,就這樣一層一才層地爬了上去。
雖然是以相當的速度在奔跑,不過海翔的呼吸卻完全沒有混亂。
這一段時間,雖然他還是沒有習慣戰鬥訓練,不過基礎訓練已經不會讓我喘粗氣了。身體變得輕盈,動作也敏捷了不少。對于這個部分,誠一僅僅是說了句,「那時不錯的傾向」。還是一如既往地完全沒有理解海翔的心情。
在確認了走廊平台上的「29」的標志後,羽音勁頭十足地打開了門。
一個人也沒有的走廊——設計相同的玄關很有規律地等間隔排列在那裡。雖然是無機質的空間,但是偶爾卻會冒出一輛放在邊上的三輪車,所以多多少少帶出了生活感。
以前,海翔也曾經在同樣的公寓和誠一一起生活。但是,誠一動不動就要去海外出差,所以實際上來說等于是獨身生活。雖然不久之後誠一就長期出差,海翔進入了學生宿舍開始和葉平一起生活,不過那之前的生活對于海翔來說基本上就等于是孤獨。
羽音在鴉雀無聲的走廊上操縱手表型終端。于是乎,就聽到走廊上的所有房門都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是強制上鎖。這一來,在我們的工作結束之前,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出來了。」
「哦,好厲害。」
海翔再次因為完美藍色的組織力而感到佩服。
羽音丟下瞠目結舌的海翔,開始在走廊傻瓜內咔、咔的行走。
海翔慌忙跟在了她的後面。
仿佛複制品一樣設計完全相同的玄關上,排列著同樣好像複制品一樣的門牌。只有門牌的名字,強調了各個房間的不同性。
「吉川」、「田邊」、「矢田」、「大松」……羽音一下子停下了。
「就是這裡。2912號。」
海翔確認了一下房間的門牌,不過只有那裡用白色的膠條遮住了門牌,看起來相當不自然。這份無機質的白色,緊緊地抓住了海翔的心髒。
「這個房間嗎?」
海翔的視線被奶油色的房門所吸引。他口中的水分急速蒸發,幹澀的舌頭緊貼著上顎。為了滋潤喉嚨。海翔咽了好幾次口水。
羽音用熟練的手勢摸了摸門牌上的白色膠帶。
「在這裡面,有《米米庫》的存在。只要按照訓練去做就不會失敗。——明白嗎?」
「啊啊……」
海翔下意識地看了看左腕上母親的遺物手表。
鍍金的細細指針,顯示出現在已經過了八點半。
「我在玄關旁邊的洗手間埋伏。你在三分鍾後去按響門鈴,把對方引誘到玄觀。就是「模式A6」。你還記得那時甚麼吧?」
海翔在記憶中進行檢索,並且立刻得出了答案。
「我知道。「我是第三中的義工部成員。為了保護公園的綠色,請您為環境保護簽名」——對吧?」
「那之後呢?」
「在我請對方書寫名字的期間,你從背後斬斷他的脖子,在對方畏縮的時候,我就迅速斬斷他的手足。——這就是「模式A6」。」
這就是在基礎講習的必修課程中,海翔被再三灌輸的內容。他已經連身體都牢記住了這些。
「好,三分鍾後打暗號。」
羽音把手掌放在指紋識別裝置上解除了門鎖後,直接進入房間裡面。
自動門無聲地關閉,海翔被留在了無聲的空間中。
也許是因為完全隔音的關系吧?這裡幽靜到了讓人無法想像是人類生活場所的程度。當一個人佇立在靜靜的走廊上後,討厭的思考就會漠然浮現出來,進而消失。在從現在開始的三分鍾後,海翔就必須去殺死擁有人類姿態的《米米庫》。從他的心底湧出了仿佛毒素一樣的厭惡感。他輕輕掃了一眼手表。還沒有過一分鍾。快一點啦!他忍不住抖起了腿。
然後,不知道為甚麼,福原好乃的屍體在他的眼前複蘇,讓我忍不住煩躁搖了搖頭。在想要殺死《米米庫》,想要複仇的同時,他在心裡深處有強烈地憎恨這種行為。即使是在聽說了福原好乃就是《米米庫》之後,這份討厭的感情也沒有消失。想要嘔吐出來一樣的感覺——自己的手,可以簡單奪取甚麼人性命的那種惡心感覺。就在剛才為止還在活動的人,在下一個瞬間就變成了單純的「物體」。雖然他已經盡可能不去思考,不過還是無法忘記。就算是怪物,對方也擁有人類的外形。而且,是活生生的。
(能夠聽到莫紮特!必須抑制感情!)
埋在脖子中的醫療計算器似乎敏感地察覺了海翔的精神狀態。精神狀態安定對策的第一程序發動起來。耳邊的耳環型耳機奏出了明朗的音樂。雖然規則上沒有寫得很詳細,但是按照他在課堂上的學習,這就是「對應策」的第一階段。他看了看手表型終端的畫面,就發現危險值正在一閃一亮。
危險,也許真的危險了——海翔為了平息感情而進行深呼吸。
但是,掠過海翔腦海的雜音並沒有減弱勢頭。
合上眼睛後,福原好乃尖叫著扭動身體的畫面在眼前複蘇。用匕首切開皮肉的討厭感覺。深深地陷入人體,然後用力拔出的感觸。還有,她混濁的叫喊聲——他能夠聽見那仿佛混雜著血液的叫喊聲。
海翔在這之後必須殺死《米米庫》。他們會好像人類一樣疼痛——按照誠一的說法,是殘留在《米米庫》腦部的人類記憶會讓他們産生疼痛的錯覺——海翔必須忍耐著那個聲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撕裂皮肉,明明並非是人類,明明只是怪物而已……!!
突然,手表型終端嗡嗡地震動起來。
「啊……」
海翔下意識將手上的MS手冊掉落到地板上。咔嚓。因為撞擊地板的過程,它的邊角磨損了一點。是羽音的暗號。他慌忙將震動功能關閉,但即使如此震動也沒有停止。仔細看看的話,就發現只是自己的手在顫抖而已。
「可惡!」
海翔用那雙手粗魯地按下了門鈴。
叮咚……沈默持續了一陣。
海翔仿佛背誦咒語一樣在口中不斷重複「模式A6」。
「在我請對方書寫名字的期間,你從背後斬斷他的脖子。在對方畏縮的時候,我就迅速斬斷他的手足。在我請對方寫名字的期間,你從背後——」
[你好,請問是哪一位?]
是女性的聲音。海翔猛地恢複清醒。攝像機轉動,麥克風打開。與此同時,海翔腦海中的模式也進行了切換。「模式A6」——是「A6」。
「那個,我是第三中的義工部成員。為了保護公園的綠色,請您為環境保護簽名。」
海翔在腦海中估計著對方的回答。
「我現在正忙著呢。」
「甚麼環境保護?」
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卻和他的想像完全不同。
[哎呀,你是海翔君吧?]
「——咦?」
海翔有些迷惑。這個不是模式中應有的反應。
[沒錯沒錯!是明良海翔君!哎呀,好久不見了。]
「……!!」
就在那個瞬間,海翔的身體掠過了一陣麻痹感。
對了。這家夥用全名呼叫我。和福原好乃一樣——著家夥果然是《米米庫》。不是人類。不是人類,而是怪物!
[我這就給你開門。你等一下!]
她如此表示後,自動門無聲地打開了。
海翔的前面出現了一位纖悉的女性。直到肩頭的黑發,不起眼的單眼皮眼睛,雪白的襯衫,圍裙——大概是正在做菜吧?
海翔牢牢地凝視著她。但看起來只是個陌生的人物。
「好久不見,海翔君。你還記得我嗎?」
「哎,這個……」
海翔勉強配合著對方隨聲附和。
「你長大了呢。小學時,你的身高要算是倒數的第三名爸?」
她微微一笑。
和福原好乃一樣,也是從「骨王」獲得的情報吧?知道只有海翔才知道的海翔。而且——
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
海翔就這樣繼續著「A6」
「我們要收集五百人的環境保護的簽名……可以請老師幫我們簽名嗎?」
下意識地叫出了「老師」的稱呼,海翔産生了奇妙的違何感。在面對她的時候,「老師」這個稱呼似乎讓他叫得格外順口。而且,有甚麼讓人懷念的香氣。是香水的味道。櫻花的味道……
對了,這是粉紅櫻桃的香氣。
「好啊。只要在這裡寫上名字和住所就好了吧?」
柔和的象棋搔動著他的鼻腔。她在簽名欄上寫下了「柏木櫻」這幾個字,海翔重新看著眼前的人物。
然後,就仿佛被香氣所誘惑一樣,他的口中無意識地流淌出了語言。
「是粉紅櫻桃的象棋嗎?櫻老師。」
在海翔的腦海中,「模式A6」急速地失去了意義。
沒錯。這是在講習課程中也沒有教導過的模式。
「……是啊,海翔。我從六年前開始就沒有換過香水。」
她仿佛理所當然一樣做出回答,展現出輕柔的微笑。
雖然已經開始露出一些皺紋,但那時讓人懷念的笑容。
我是柏木櫻。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大家不要用姓氏稱呼我,而是能叫我「櫻老師」。
她在剛剛到任的時候曾經如此說過。和那些老太婆老師不一樣,他的服裝上散發出香甜的氣息。當時班上的同學都曾經如此地竊竊私語。
然後,櫻老師在第一次上課的時候,曾經如此告訴他們。
「這個啊,是櫻花的香氣。就是名叫「粉紅櫻桃」的香水哦。」
在海翔的記憶中,是在海翔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她作為代班的音樂老師來到他們學校的。沒錯,是母親在去世,他還喜歡著父親的時候。那時葉平因為身體虛弱而常常發燒,關對于網球部非常熱衷。那段時間也許是他最快樂的時間。海翔茫然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年時間。母親去世了。葉平的雙腿變得無法動彈。父親去了美國。關被殺害。自己差一點就變成了怪物。而且——
「真的好讓人懷念啊。我教導海翔的班級,應該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吧……」
櫻老師笑著表示。海翔微微低頭看著她書寫住址的手掌。略顯粗糙的皮膚,手指指尖有些倒刺。如果撫摸上去的話一定很溫暖吧?
這是人類的肌膚。
沒錯,她是「人類」。
「不是的……」
海翔凝視著老師的指尖,緩緩地搖頭。
「不是的,這個人……櫻老師不是《米米庫》!真壁!」
然後,他抬起頭向老師的背後。羽音揮動了「刃」。她正帶著仿佛機械一樣的冰冷眼神,試圖斬斷老師的脖子。
海翔在羽音的眼眸深處看到了「死神」的瘋狂。
然後,老師也被海翔所影響而猛地回頭看去。
「……笨蛋!」
羽音大叫出來。羽音和老師同時做出了反應。
但是,羽音要更快一些。「骨之刃」瞬間切斷了老師的右腕。
伴隨著沈悶的聲音,手臂掉落到地板上。在那前端的手指,還是一如既往有些粗糙的倒刺。
「好疼……好疼!海翔,救救我!救救我!」
老師癱倒在地板上,歇斯底裡地叫喊。這一幕和小學時的畫面重疊到了一起。不要開玩笑!你給我好好唱!她經常這樣生氣地表示。她帶著那時一樣的表情,向海翔不斷地呼叫。
「斬斷她的脖子!海翔!快點讓「刃」出來!!」
海翔猛地閉上眼睛。
沒錯。必須殺死怪物。不能動用感情,單純增幅危機感。但是,腦中除此以外的感情卻形成了漩渦。為甚麼呢?只要漠然的喪失感覆蓋了海翔的全身。為甚麼我必須要殺死她呢?
海翔僵立在地上,就這樣無法動彈。
「可惡!對這小子來說還太勉強嗎?」
在黑暗中,羽音的咂舌聲和老師的呻吟聲同時傳入了他的耳朵。海翔!海翔!不久之後,那個呼叫聲變得嘶啞,接下來響起的是討厭的水聲。斬斷脖子,斬斷脖子,斬斷脖子。腦袋掉下來。然後,接下來要立刻切開腹部。和在娛樂包廂中聽到的聲音一樣。劇烈的腐臭沖進他的鼻腔。在從父親那裡獲得的資料上有寫過。「一旦切下《米米庫》的肉,就會暫時飄蕩出腐爛的氣息——」但是不一樣,在海翔的記憶中,她不是怪物。不是怪物!她不是怪物!
過了一陣時間後,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在耳中擴散開的是近乎疼痛的寂靜。
「睜開眼睛,明良海翔。已經結束了。」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橫躺在眼前的是她切斷成三個的部分。慘不忍睹的老師的身影——但是,她還沒有死亡。被切落下的手腕在抽搐,咔、咔、咔地發出了輕微的聲音。從他的手掌中,冒出了尖銳的白色鐮刀。
「她真的是……《米米庫》嗎?那個,柏木櫻老師?」
海翔就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光了一樣,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柏木櫻?」
羽音用詫異的聲音如此重複。拿起了放置在玄關的郵件。然後,把那個遞道了海翔的眼前。
「雖然我不清楚你的恩師,但至少這次的對象的名字並不是「柏木櫻」。你看看這個。」
信封的收件人部分上書寫著他完全沒聽過的「高橋菜美」這個名字。再重新去看她的面孔的話,就發現她和記憶中的老師多少有些不一樣。但是,他沒有切實的確信。海翔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記憶。
海翔進行了深呼吸。雖然腐臭很難聞,但重複了若幹次後心情就平靜了下來。
這個《米米庫》不是老師。不是老師——他仿佛自己安慰自己一樣再三重複。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老師的話……那麼還是「骨王」吧?)
滾落在地板上的女人的首級過于沒有特征,就算是再次相遇他多半也無法記住。和海翔的記憶一樣的暧昧情報。因為她是「骨王」。所以能夠獲得櫻老師的情報,然後成為那個模糊暧昧記憶中的老師,試圖就此接近海翔。連粉紅櫻桃的香水都進行了模仿,甚至偽造自己的名字——他們為甚麼不惜做到這種程度,也要撕裂海翔的喉嚨呢?
「看起來,你的情報已經泄露給《米米庫》了。」
說到這裡,羽音把信件放回了原來的場所。
「……是「骨王」哦。」
海翔吐出了這句話。
「總而言之,不能聽《米米庫》的話。就把那個當成是雜音好了。那些家夥會迷惑人類的心靈增加同伴,而且——」
羽音一把拉過海翔的右手,看著手表型終端的畫面。
「現在的你的數值很危險。感情的激烈波動,會影響「擬態細胞」的成長。如果不想連腦部都被那些家夥侵蝕,就甚麼的偶不要去感覺。這個規則上面也有寫吧?」
「啊啊,是有寫過。」
海翔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作出了回答,並且把視線再次落到地板上。
被切下來的「高橋菜美」的手臂,還在持續抽搐。被撕裂開的肉在動,白色的刃和地板摩擦發出沈悶的金屬聲。非常異樣的狀況。讓他忍不住惡心。
而面對著這一幕還能冷靜說話的羽音,讓海翔感覺到了沒有道理可講的怒火。
這個女人和父親很相似。所以在和她交談的期間我也會被影響而變得冷靜。
「可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像你那麼冰冷的人。」
他終于從口中泄露出了這句話。他輕輕瞥了一眼羽音,對方依舊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我不認為自己冰冷。只不過……」
「只不過甚麼?」
「現在你只是不習慣而已。」
「哦,原來如此。」
海翔冷冰冰地笑了出來。是連自己都覺得討厭的諷刺表情。
「但是,你很快就會習慣的。比起福原好乃的時候來,你的心情已經平穩很多了吧?」
「啊啊……你說的沒錯。」
海翔重新眺望那個已經七零八落的身體。確實,他的心情比以前要沈穩了很多。也許就如同不再會喘粗氣的身體一樣,他的心也在開始受到了侵蝕……
「如果腦袋被切斷的話,就會暫時無法動彈。但是要完全殺死他們的話,就必須把他們切的更加細。」
羽音唰地把「刃」收回了掌心,向海翔如此說道。
「你來動手!」
「我……」
海翔再一次看向地板。這是和實戰訓練完全不同的狀況。在訓練中使用的東西不會露出如此扭曲的表情,不會用渾濁的眼神盯著海翔。
「這是為了習慣。現在她已經不會動,你應該沒事了吧?」
「啊啊……確實。如果不動的話就不會有危害。」
對方說的話很正確。如果只是砍滾落在地上的肉塊的話,就算是小學生也可以做到吧?海翔舉起右手,揮下。只是重複多少次的問題而已。
「很快就會習慣的。」
「你說的對。畢竟這個不是人啊。和打死害蟲是同樣的道理。」
奇妙的對話。海翔閉上眼睛。他嘗試將神經集中起來。「骨之刃」從他的掌心生出。好像是骨頭在哭泣一樣的慣常聲音。他向落在地板上的肉揮動了刀刃。
斬斷怪物。斬斷怪物。斬斷怪物。
「沒錯,只要重複的話,很快就能習慣。只要習慣了的話,就不會再有甚麼感覺。」
羽音再度說道。
就仿佛是,她在自己想自己誦唱咒文一樣。
在大廈開始亮燈的期間,上班族和精心打扮的白領麗人們正在大路上行來走去。而他要去的飯店,就位于這樣的新宿的一角。在飯店的入口,擺放著奇譚的新曲發表會的引導路牌。確實就是這個場所沒錯。葉平確認了好幾次裝在招待函中的地圖。
(可惡!我居然會犯下這種錯誤來!)
葉平對于穿著學生服來到宴會感到無比後悔。就算穿成這個樣子,如果能和成年人一起來的話多少也還好一些——他為此暗暗咬了好幾次牙。
演唱會的會場,是比想像中還要高級得多的飯店。外國人和商業精英式的人員飒爽地穿過大廳,從來不曾聽過的外語對話不是掠過他的耳朵。
而與次相對的是,葉平卻身穿制服手拿書包,而且輪椅旁邊還挂著喝到一半的飲料瓶。雖然葉平也覺的有些不好意思而試圖進行補救,不過因為不管我怎麼做也無法作出太大的變化,所以最後只能放棄了無用的努力。
葉平歎了口氣。從屁股下面湧上了無法言喻的尴尬。就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一般的不快感——他的淚水突然湧上眼角,讓他産生了想要立刻消失的沖動。似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變得好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一樣,感覺上一下子遙遠了起來。
他平時也偶爾會産生這種感覺。過剩的自信,和試圖摧毀這一點的現實。他差一點就要被這份反差所壓倒。為甚麼我回呆在這種地方呢?——葉平一反常態地變得很心虛。
(不行!你不能這樣!瀨戶內葉平!)
葉平用力搖晃腦袋。
只要強行振奮精神的話,他基本上很快就能恢複平時的葉平。
但是,這次卻遲遲不能湊效。在抱著不安定感情的狀態下,葉平按照引導路牌的指示駕驅輪椅進入了會場。
成為會場的大廳特別豪華,所以周圍的警備也相應的相當嚴格,十幾個工作人員和警衛並列站成一排,讓周圍的空氣都充滿了威壓感。能夠通過這扇莊嚴大門的,就只有裝飾完美的大人們而已。
葉平把作為招待函的電子卡輕輕遞給了簡易的接待處。然後,就在他試圖這麼通過的時候,「這位客人」,有人從背後這麼招呼了一聲。他的心髒一陣劇跳,臉上的表情也凍結起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的保護人是哪一位?」
他轉過頭去後,就發現那裡站立著身穿黑色西服,打著領結的工作人員。在他的手上,牢牢握著葉平的電子卡。
「我一個人來的……」
下意識的,葉平的聲音有些顫抖。
「非常不好意思。這次的演唱會,不接待不滿十八歲的客人的單人入場……」
男人聲音柔和地說道。雖然態度很恭敬,但是表情卻非常堅決。他是那種對自己的工作引以為榮,而且不會輕易扭曲自己意見的類型。雖然葉平嘗試尋找攻略方法,但是他的頭腦卻無法像平時那樣順利運轉。
啊啊,可惡!!今天為甚麼就是處處不順呢!
對于自己的厭惡感,讓他的喉嚨深處泄露出了歎息。
「我有招待函啊。」
「非常不好意思,這一點已經明確的紀錄在招待函的規則上了……」
「我不小心沒有看見。」
「非常抱歉。可是規則就是規則……」
人家的理由非常光明正大。葉平閉上眼睛,試圖恢複自己平時的步調。
沒錯。要想起平時的瀨戶內葉平來!我可不應該是這麼笨拙沒用的人!無論是面對同班同學還是大人們的時候,我不是都表現得非常靈活嗎?
葉平進行了深呼吸,然後誦唱起平日的咒語。
(沒關系。我辦得到,我辦得到……)
葉平睜開眼睛,瞬間改變了表情。是他最為擅長的優等生表情。
「我只是按照父親的吩咐來這裡而已。所以我甚麼都不知道……」
他如此說著,突然露出了快要哭泣出來的表情。無論是否本人的意思,坐在輪椅上的葉平都很引人注目。所以進入會場的客人們也紛紛開始向這邊打量。也許是察覺到了這個情況吧?男人的表情微微帶上了一絲陰影。
(很好,就是這種感覺!)
葉平從喉嚨深處泄露出了嘻嘻的笑聲。進一步將演技持續了下去。
「如果無法看到這場發表會,我真的會很頭疼。因為是父親第一次交給我的任務。而且我父親非常忙,所以我聯系不上他……怎麼辦才好呢?」
他沒有表現出半分平時的狡猾靈活,兒時展現出了真摯無助的表情。無論讓誰來看,都會覺得這個男人才是不懂得通融的反面角色吧?很好很好,很完美。狀態恢複了。
「嗯,這樣啊……」
男人有些困惑。
「就算不是指定的席位也沒關系,只要是個角落就可以。只要能以父親代理的身份聽到新曲,我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葉平的哀求後,男人考慮了一陣。然後……
「我明白了。請您稍等一下。」
他走到牆角,開始用身上的麥克風和主控室進行聯系。能夠聽到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就這樣持續了五分鍾左右。
然後,取代那個男人出現在葉平面前的是一個看起來相當有身份的中年紳士。在他胸口的徽章上,是金色文字標示的「Manager」,這個男人——也就是經理用恭敬的態度深深低頭。
「抱歉讓剛才的工作人員對您失禮了。請讓我帶您去特別室。」
「是……特別室嗎?」
預料之外的單詞,讓葉平有些躊躇。
「就是可以隔著玻璃看到會場的特別室。雖然不能讓您進入派隊會場,不過要觀賞新曲發表還是沒有問題的。請問這樣可以嗎?」
「啊……你就拜托了。」
葉平做出了有力的回答。這是他求之不得的待遇。如果是在派隊中的話,葉平的樣子會相當引人注目,所以他作為間諜的行動範圍也會受到限制。但是如果是隔著玻璃的特別房間的話,就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目光地觀察觀衆和奇譚了吧?
「……那麼,請您和我到這邊來。」
經理挺直脊背開始走。葉平也跟在他的後面。他們穿過寬敞的走廊,進入了裡面的小路。然後乘坐專用電梯來到了中部二層。
這一層似乎是普通客人無法進入的區域。在行走于走廊上的期間,他們不止一次被門擋住。每次都要由經理來解除門鎖。無論怎麼想,這個構造也很不自然。
(特別室是怎麼回事啊?)
經理在紅色地毯上無聲地前進。葉平一面駕驅輪椅,一面産生了漠然的不安。是和剛才的尴尬不同的感覺。逼供內沒有甚麼特別明確的東西,可是就是存在奇妙的違何感。就好像是以前曾經觀看的恐怖電影的開頭。在外國的飯店中,穿著華麗的人們興高采烈地進行交談的畫面——非常平穩的情景——但是,空氣卻存在著某種渾濁感。
經理慎重地解除了最後的門鎖。然後,徐徐地打開厚重的房門。
「我把客人帶來了——寺脅先生。」
葉平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一下子就和奇譚面對面嗎?不會吧……)
他的心髒因為期待和緊張而緊縮起來。葉平操縱輪椅進入了入口。
「打擾了……」
他一面說一面慎重地打量周圍。
但是,奇譚卻不在他的視野範疇中。空蕩蕩的房間中,看不見人影。
(一個人也沒有嗎?可是……)
過了一會兒,給他帶路的男人說了句「失禮了」,就一鞠躬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閉,沈重的寂靜在房間中擴展開來。
那裡是,奇妙的空間。
在三十坪左右的空間中,幾乎沒有放置任何家具。在左右的玻璃門裝飾櫃中,塞入了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布偶。前方則是一整面好像屏幕一樣的雪白牆壁。
(無論怎麼想,這裡也不是奇譚的房間吧。……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地板上七零八落地放置著玩具以及遊戲機。仔細看去的話,正面牆壁上還貼著若幹張畫。
葉平操縱輪椅前進,緩緩地接近了雪白的牆壁。他將用玻璃紙帶貼在牆上的畫拿在手中,緊緊地凝視。看起來,這些似乎是小孩子用蠟筆描繪的塗鴉。那個孩子似乎在用幼稚的筆觸拼命地描繪被黑色鬥篷包裹的白色人類跳舞的場面。
葉平按順序眺望那個好像展覽會的展品一般的「作品集」。
雖然筆觸很幼稚,但是在看了幾張之後,葉平就無法再把那些當成單純的孩童塗鴉。在每張畫裡面,都包含著鬼氣森森的內容。「死神」在舞蹈,吞食人類,吞食世界……。而且,一切都被黑紅兩色所覆蓋。若幹個流暢的畫面,在葉平的腦海中清晰浮現出來。那個,就仿佛是曾經在哪裡見過的映像。這算是既視感嗎?不,不是的。這個感覺在現實的某個地方確實……
[你是……瀨戶內葉平吧?]
突然,從房間內部傳來了這個聲音。
葉平大吃一驚地揚起臉孔。可就算他打量周圍也無法看見人影。但是,應該並非奇譚吧?那個聲音過于幼稚。
葉平屏息靜氣窺探對方的氣息。他能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沒有人類的氣息。可是,剛才的聲音……]
聲音再次傳來,葉平豎起了耳朵。
那個聲音,就仿佛使用了魔法一般從各個角度傳了過來。
右?不對,更深處……不對,難道是上面?
葉平的注意力分散到了四面八方。恐怖讓他的皮膚冒出了雞皮。但是,葉平努力地發出了沈穩的聲音。
「……你為甚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甚麼人?」
[總而言之,請你先放松一下吧。只要你按下牆壁的按鈕,就能通過正面的牆壁看到會場哦。]
「在那之前,我先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在搞這種惡趣味的捉迷藏!到我的面前來!難道幼兒園的老師沒有教過你嗎?在打招呼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最低限度的禮貌。」
咔,從背後傳來了聲音。葉平慌忙轉頭看去。結果地面上滾落著塑料的小小玩偶。
(居然耍我玩……)
葉平對于被這種東西嚇倒的自己感到了憤怒。
[你還真是過于謹慎呢。我只是知道葉平同學無法進入會場會很頭疼摸索儀才招待你而已。而且株式會社賽特拉的太子爺的名字,也算不上甚麼秘密吧?]
又傳來了嘿嘿的笑聲。就在那個瞬間,右側的櫃子微微動了一下。
葉平沒有看漏了那一幕。
(哦,原來如此,是喜歡惡作劇的死小鬼嗎?)
葉平若無其事地摘下沒有喝完的飲料評,靠自己引以為豪的臂力朝右側丟了過去。瓶子伴隨著哐的聲音,呈直線性擊中了目標櫃子。布偶嘴裡啪啪地掉了下來,在那裡面只剩下了一個大大的天空色的熊寶寶。而那個熊寶寶,正好是一個小孩子的大小。
「遊戲會結束了。你給我下來吧,小鬼。」
葉平如此表示後,熊寶寶撓了撓頭。然後,那家夥就很老實地跳了下來。挂著不自然笑容的熊寶寶,與其說是可愛,不如說反而讓人心中發毛。
「露餡了嗎?你果然不好對付啊。」
葉平因為這句話而有些惱火。
「不要開玩笑了!我可沒有時間陪小孩子惡作劇。」
「我才沒有惡作劇哦。而且,我之所以穿上這一身也是出于好心。免得葉平被我的真實臉孔嚇到哦。絕對不是開玩笑。」
「真實臉孔?」
葉平突然想起了奇譚的資料。
「你……難道是寺脅奇譚的兒子嗎?」
對了。奇譚的兒子應該正好是差不多的年齡,而且據說全身都有燒傷的痕跡。據說他就是因為這個關系而沒有去學校,一直靜悄悄在家裡生活。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沒錯,我就是寺脅奇譚的兒子,我的名字是夜。」
熊寶寶如此說著鞠了一躬。就仿佛兒童節目一般的光景。葉平因為覺得過于愚蠢而一陣眩暈。
「原來如此。那麼,你把我叫出來,是為了代替父親接待我嗎?或者說因為一個人看家寂寞,所以想要大哥哥和你玩嗎?」
葉平用開玩笑的口吻詢問。
「是。我是因為想要葉平參加我現在進行的遊戲,才把你叫來的。」
「啊?遊戲?」
「規則很簡單,就是——「誰才能先行把明良海翔弄到手」……哦。」
夜再次嘻嘻嘻地笑了出來。愚蠢透頂。葉平如此認為。但是葉平同時感受到了不安。就仿佛自己被卷入了完全陌生的不可思議國家一樣。就算想要視作單純的孩童惡作劇,也無法把上面的說法簡單地當成是戲言。也許是因為看不見對方臉孔的關系吧?
而且,不知道為甚麼,這個熊寶寶身上存在著微妙的威嚴感。
涼飕飕的恐怖,一點一滴地透進了他的全身。
「我們趕緊開始遊戲吧。為此我把這個房間的段差全部解決了哦。」
「段差?」
葉平看了看腳下。入口處的段差,被用木頭填成了滑坡。再進一步環視房間的話,確實一個段差也不存在。無論是一迷左右的段差,還是小小的溝。全都被木頭完美地填補了起來。葉平感覺到渾身都戰三栗了起來。這一來,不就是好像在說,他事先就知道自己會來到這裡嗎?
「難道說,給我家送的招待函……也是故意的嗎?」
葉平用有些動搖的聲音如此詢問。他能感覺到,自己強撐起來的表情,再次剝落了下來。
這次的招待函,是寄送到他橫濱的家裡的。葉平沒有想得太多,就決定利用那個。不過冷靜想想的話確實有些奇怪。送給社長的招待函,為甚麼不是寄送到公司,而是送到家裡來呢?為甚麼剛好在葉平回家的那一天送到呢?為甚麼……
「……你是事先查出了我回家的日子,所以撒下「誘餌」嗎?」
「按照我們原本的預定,應該是明良海翔和你一起來才對。不過,看起來事情無法那麼順利呢。在這一步,算是我熟了吧?」
夜嘻嘻地笑了一聲。然後他噌地跳到小小的台子上,伸直脊背按下了牆角的鍵盤。雪白的牆壁唰地變成了玻璃,派對會場出現在他們眼前。
從擴音器中唐突地流出了會場的嘈雜聲。在星星點點的面紙後面,穿戴華麗的客人們正在一面享受宴會的食品一面談笑風生。這似乎是魔法玻璃那樣經過特殊加工的玻璃,所以對方看不見他們。
「難得大家的賞光,希望這次的新曲發表會可以讓大家盡興。這次的曲子是我的信心之作。」
舞台上面是交響樂團,以及大型的屏幕。葉平看了看手,距離開眼還有十二分鍾。在開眼之前的時間中,畫面上流淌著「骨王」的PV。那是,和蠟筆畫上完全相同的內容。奇譚所扮演的「死神」在舞蹈,吞食人類,吞食世界。然後,一切都被黑紅兩色所覆蓋。
夜,配合著那個旋律活動身體。
「嗯,是第五章啊。這樣就可以了吧?特別是主旋律的部分。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
「……混蛋!」
葉平從輪椅上探出身體。
「福原好乃的時候,如果再順利一點就可以把明良海翔變成我們的同伴了呢。看起來現實世界的「棋子」還是很難操作啊。不過,還是最終能完成遊戲的人才是贏家。」
葉平喘著粗氣瞪著對方。然後,很難得的用情緒化的巨大聲音怒吼。
「奇譚果然是《米米庫》的同伴……就是這樣的吧?喂!」
但是夜還是維持著一如既往的笑容,飄飄然地凝視著葉平。然後,他從喉嚨深處嘻嘻地笑了出來。
「——然後呢,就算我說「是」,你又打算怎麼樣?沒有明良海翔,葉平你一個人做得了甚麼?」
「笨蛋。不要小看我的輪椅,這可是最新型的。不但可以打籃球,而且只要我願意,還可以進行柔道。要對付一個兩個你這種小鬼,根本就不算甚麼。」
「不過前提是……你的輪椅能動哦。」
葉平的心髒爆發了悲鳴。
「……你說,甚麼?」
葉平嘗試操縱輪椅。但是,他所看到的風景卻完全沒有變化。即使切換到手動模式也完全一樣。也許是別到了甚麼東西吧?不管他怎麼用力,車輪也沒有轉動。
「可惡!這算怎麼回事!」
但是不管做幾次都一樣。切斷到手動,切斷到電動,再次切斷到手動,可是輪椅還是睡著了一般動不動。在他重複操作的期間,手指也漸漸失去了感覺。
「混蛋!騙人!騙人騙人!」
哐!他拍了一下輪椅。感覺到背上流下了冰冷的汗水。
葉平動搖到了自己也覺得吃驚的程度。他的呼吸粗重,視野也搖晃起來。
圍繞著自己的世界就好像打破的玻璃一樣剝落,而且自己也隨之變得七零八落地墜入了黑暗之中。他甚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葉平凝視著顫抖的手掌,再次嘀咕了一句「可惡!」
可惡!我怎麼可能如此依賴這種椅子!我就是我,就算沒有這堆金屬,我也還是我!
「這就不行了嗎?葉平?遊戲才剛剛開始而且……」
夜緩緩地接近葉平。他的身體顫抖一下。
可怕。
恐怖。
但是,最大的恐怖是甚麼也無法做到的自己。
那是夜晚來臨,進入睡眠的時候經常産生的感覺。一旦上床後,葉平必然會如此思考——現在,假如發生災害,輪椅壞掉的話,我一定會只剩下還不如嬰兒的力量吧?然後,就算大家都已經逃走,我也只能狼狽不堪地在地上爬行。我一定會是最早死掉的那個。沒錯,我沒有力量。(不對!)我沒有力量。(不對!)我沒有力量。(不對!不對!)
「你真的很沒有力量呢。」
夜仿佛覺得有趣一般說道。
然後,從用布制的肉球部分發出了咔咔咔的異常聲音。
葉平因為那個聲音的意義而顫抖著搖頭。
「騙人……畢竟,後天性的遺傳細胞變化應該不會遺傳給孩子。而且除了懷孕期間,《NTV》都不會對卵子和精子造成影響……而且全世界的《NTV》現在應該全被處分了……所以,所以小學生不可能是《米米庫》的!」
但是,眼前的孩子確實擁有「生體防禦反應」。尖銳雪白的鐮刀,刺破布偶生了出來。夜一步接一步地接近葉平。
「葉平,你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所謂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和外表看起來完全一樣。畢竟,葉平你也是如此吧?就算表面上總是維持著開朗的笑容,心底深處不也抱有濃重的黑暗嗎?明明看起來自信滿滿,其實卻被常人要纖細一倍。我也一樣哦,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孩子,但是至少要比你年長得多。」
夜維持著幼嫩的口氣如此表示。那個有些不靈活的發音,和不太紮實的腳步,都是完美的孩子狀態。
「只不過……周圍的世界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對待,我也就一直扮演了這個角色。結果連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孩子還是大人,乃至于到底是甚麼人了。」
不知不覺中,夜已經來到了葉平的身邊。
人工的熊寶寶笑臉逼近過來。
「騙人!不是的……」
葉平在無抵抗的狀態下,被鐮刀一樣的「骨之刃」架住了脖子。
「你看,眼看就要被如此小的我殺死了……你卻甚麼都無法做。」
葉平感覺到了血液在皮膚上流淌的滋味。喉嚨附近急速地火熱起來,略遲了一會兒後,尖銳的疼痛掠過那裡。
「啊哈哈!成功了!這一來就打通了第一關!」
夜仿佛真正的孩子一樣嘻嘻哈哈地縱聲大笑。
葉平無法套開,也無法發出叫喊聲。
就在那個瞬間,玻璃的對面,「骨王」的新章拉開了帷幕。
九
手機的鈴聲,從耳環型耳機中流淌了出來。
海翔用毛巾擦拭粘在手上的血液,從口袋中取出了卡片式的手機。他心想,也許是葉平。但是,那個電話馬上就挂斷了。
「怎麼了?明良海翔。」
羽音發出了詢問。
「嗯?不,沒甚麼。」
他確認通話覆曆。剛才是平時經常使用的遊戲店打來的電話。這麼說起來,自己好像有預定今天發售的新遊戲啊。在預約的時間他還非常想要那個遊戲,現在卻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海翔輕輕地吐了口氣。每次呼吸的時候,劇烈的腐臭都在刺激他的鼻腔。而且這次還混雜了櫻花的香水味道。
連腦部都被「擬態細胞」侵蝕的《米米庫》,就算在活著的時候被切開皮膚,也不會流血。因為「擬態細胞」不需要血液的循環,所以他們的血液已經凝固。但是,只要細胞的生命活動完全停止的部分會流淌出好像血液一樣的紅色液體。和人類正相反。
此外,類似與海翔或羽音這樣的「複合體」,以為必須向腦部輸送血液,所以血液和普通人一樣在全身循環。雖然因為還未解明的部分比較多,所以無法成為確定性證據,不過根據「是否從傷口出流出血液」,好像也可以簡單地區分人類和《米米庫》。而且,由于存在這樣的特性,所以在處分《米米庫》的時候,「流血確認=處分完畢」也成為了一個簡單的法則。
「明良海翔,還有三個沒有流血的部分。」
羽音沒有幫忙,只是在旁邊發號施令。海翔雖然因為她的這種態度有些火大,但還是遵循她的命令。
他看了看地板,在抽搐的大片肉塊中,有三個部分特別引人注目。
「還差一點啊……」
海翔彎腰揮動「刃」。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好像在面對技術科的作業一樣,態度變得十分輕松。
他輕輕瞥了一眼母親的遺物手表,從開始進行解體工作後,已經過了二十余分鍾。
確實,他最初還有心痛的感覺。但是,果然這個也是可以「習慣」的。頭部已經裝進塑料袋中,而且屍體粉碎到這個程度的話,罪惡感也隨之削弱。此外,對方是《米米庫》,是怪物。
(就算它擁有人類的外形?)
海翔自問自答。——它是怪物。是人類的敵人。海翔如此回答。
(你不是直到剛才為止還很討厭這樣嗎?)
雖然很不甘心,但確實如同父親和真壁所說的那樣。關鍵只是「習慣」的問題。
(可是,至少福原好乃曾經是普通的女孩子。還和我進行過普通的交談。)
不對不對。那時噪音,噪音。不要放在心上。
(這算是甚麼嘛。我這是在冷靜考慮甚麼呢?)
太奇怪了。海翔苦笑出來。
「你在想甚麼呢?明良海翔。」
羽音唐突地發出詢問。時機非常絕妙,就仿佛自己的思考被看穿一樣。海翔有些吃驚。
「……沒甚麼。」
咔,他切斷了《米米庫》的肉。
「為甚麼突然問這種事情?」
「因為你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安定,所以我覺得這是好傾向。」
「哦,多謝誇獎。」
切開肉。
「對于「執行要員」來說,精神的安定是首要條件。如果處于不安定的狀態下的話。不僅僅是無法好好控制「生體防禦反應」,而且回遭遇生命危險。你的精神一向不太穩定。不過如果能夠維持現在的狀態的話,今後你大概就能一個人執行任務了吧?」
羽音沒有幫忙,還是維持著靠在牆上的狀態觀察海翔的工作。
切開肉。
「不會死于子彈,不會死于刀槍,卻會死于精神壓力的英雄嗎……」
海翔如此嘀咕著,笑著說了句「還真是不值錢」。
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你現在的身體處于非常不平衡的狀態,些許的精神壓力說不定就會讓「擬態細胞」連你的腦部都侵蝕掉。說老實話,現在的醫學還無法判斷「擬態細胞」會在甚麼情況下開始突然變異。所以,你首先要做的就是盡可能保持心靈安定,不動感情——然後,海翔獲得了包括手表型終端在內的各種各樣的裝置。埋在體內的醫療計量器一旦察覺身心的異常,耳邊的耳環型耳機就會發出警告聲。一旦超越危險數值,就會流淌出摸紮特的音樂。果然這個對策看起來也很糊弄就是了。
海翔用一定的節奏活動著手腕。羽音看著他的動作,難得地變得有些饒舌地繼續了下去。
「不能說是不值錢。能夠殺死《米米庫》的,就只有擁有「生體防禦反應」的「複合體」。光是這一點,你就擁有英雄的價值了。」
「……是嗎?」
切肉的不起眼工作。
「你好像有些缺乏自覺啊。現在人類的命運已經交在了我們手中。你明白嗎?明良海翔。這是戰爭。而且,我們是士兵。在你喜歡的遊戲中不是經常有這種情節嗎?這就是外星人的侵略戰爭哦。」
「如今哪裡還有那種老土的設定。」
但是是秘密組織,還要加上外星人的侵略戰爭嗎?如果這是遊戲的話,一定會因為讓人覺得時代錯誤,而且現實感稀薄而賣不出去吧?
「那個是怎麼樣都無所謂。總而言之,我們要盡可能找出《米米庫》,殺死它們。每天都要持續殺戮。沒有時間每次都對《米米庫》的個體産生感情。」
海翔沈默不語,羽音進一步說了下去。
「那些家夥——《米米庫》只是單純的敵人。沒有甚麼名字。就和遊戲的AI一樣,雖然和人類相似,但並非生物——而是「物體」。而且還是會威脅人類生命的「物體」。打個比方的話,就好像是撒走溜落到房子上的大石頭。你只要以這種感覺去處理就好。同情、憎恨、後悔、迷惑——那種感情知會成為絆腳石。絕對不能去想太多。你明白嗎?「……你也很多話啊。」
海翔從鼻子裡面哼了一聲。但是心中多少有些動搖。
可惡!難道說」複合體「連別人的內心都能讀取嗎?
一方面是想法被人看穿的不快,一方面是羞恥感。
切肉,切肉,切肉。然後,這些肉並非人類。
海翔一面揮動「刃」,一面進一步思索著這樣那樣的事情。
(——真壁說的也許確實沒有錯。)
沒有人會在玩遊戲的時候,因為敵對角色的死亡而動搖。也沒有人會在吃漢堡的時候,去思考被殺死的牛。這個,也許就和那些是一樣的。
而且,《米米庫》殺死了關。這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的行為。那個是絕對的惡行。
(沒錯!那是絕對的惡!)
而且,與其說是哪個《米米庫》,不如說是名為《米米庫》的存在殺死了關。
唰,從他切斷的肉皮中,滲透出了血液。這個是最後的部分。
「……結束了。」
海翔吐了口氣,將「刃」收回手掌,坐在了血流成河的地板上。
有一些,疲勞。
「辛苦了。剩下的處理,就由陸軍感染症對策支援部隊來進行了。你的任務已經結束。」
羽音操縱了手表型終端後,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戴著瓦斯面具的隊員們進入了房間。他們用熟練的手勢,開始進行房間的整理和肉片的搬運工作。是淡淡的事務性動作,他們已經進行過幾十次這樣的動作吧?對于眼前的對象,他們沒有憎恨,也不抱有好意。就仿佛是在進行石頭的搬走工作。
(原來如此……)
海翔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己多少可以理解羽音將這個稱為「戰爭」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