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晚的花園顯得特別的寂靜，在修給完我答案之後，我沒再多問什麼，赫森吩咐侍從端了一些點心跟飲料過來，我小口小口的吃著點心，假裝沒注意到三個人的視線都在我身上，等我吃掉一小盤餅乾之後，打理好身上髒污的里昂進了花園，對我們行了個軍禮，確認修並沒有要他離開後，跟赫森一樣往我的身後站。

　　我拉著他的手要他往旁邊空著的石椅坐下，不要老是學赫森一板一眼，但是在這個時候，里昂就不會聽我的話，依然站在我的身後不吭一聲。

　　「坐下吧！等你完全接任後，你同樣有坐下的資格。」

　　修冷冷的說，我不曉得他有沒有因為我剛剛的問句而動怒，但他既然沒有趕我走，我想他是真的不介意我知道那些事。

　　「你還想知道更多嗎?」

　　我沒有問，修反而先開口，其實他今天一整天似乎都還沒有真正的休息過，身上的軍裝並沒有換下，泰爾跟蕭恩也一樣，他們現在空閒的時間越來越少，有事情找他們的話常常都必須在城堡或是軍營裡繞半天才找得到人，找到人後能說話的時間也很短，現在就已經是這樣，那等奇斯往外推進的版圖更大一點時，不曉得有沒有時間睡覺?

　　「如果你願意說，我就聽。」

　　「你必須知道，如果你想得到答案，必定得付一部分的責任。」

　　我笑。」都是要付責任的，事情不會因為現在我假裝沒聽見沒看見，將來就不需要面對，所以你不如早一點告訴我，我也比較能夠有心理準備。」

　　這是奇斯的一個重大決定，我根本不可能有裝鴕鳥的機會，就算現在不管，等到里昂他們必須配合決定出戰時，我還能不管嗎?

　　於是，修很簡潔扼要的將整個決定告訴我，並且讓我知道他已經派人通知翔龍的國主，讓他認為奇斯如果攻打泰勒迦納，是因為他決定跟奇斯合作，而非奇斯本身想要攻打。

　　我想就連霍克也不可能想得到，奇斯會想主動攻擊泰勒迦納，畢竟它是離奇斯最遠的國家，打下泰勒迦納的任何一塊土地，似乎對奇斯來說都沒有多大的助力，整個戰線拉得太長，因此不管是誰，都肯定會在我們跟翔龍簽下合約後認為，奇斯之所以派兵攻打泰勒迦納，是為了跟翔龍聯合幫助翔龍穩定戰線。

　　這是非常好詐狡猾的一招，讓獸人的注意力依然放在翔龍身上，畢竟翔龍是「主謀」，同時也讓飛齊放寬心，認為大後方已經沒有威脅，繼續用最大的軍力攻打翔龍，讓奇斯可以擁有足夠的時間穩固佔領的每一塊領土。

　　在我的腦海深處，也許想過同樣的解決方案，但是因為翔龍國主曾經一手導演修父親的死亡，讓我很自然的就將這個可能性完全拋在腦後，萬萬沒料到，經過了兩年的時間，不管是修還是蕭恩他們，心智似乎越來越成熟，許多計謀也運用得越來越完善。

　　我不會問他們難道不介意跟最大的仇人之一合作?

　　因為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他們介意，絕對介意，以往每一次他們回憶起當年的逃亡時，眼中的恨，不可能在雨年的時間裡就簡單消散。他們現在只是懂得隱藏，懂得先把負面的情緒給放在一邊，只要能在最有利的情況下完成他們的目標。

　　「你覺得翔龍會給予我們什麼樣的條件?」所以，我換個話題問。

　　「不知道，天曉得現在的翔龍還剩下些什麼，整個國家在連連的戰役裡已經虧空掉了，要不是他們的戰士比其它兩國更顯得有毅力更團結的話，翔龍根本不可能在兩大國中掙扎這麼久的時間。」

　　泰爾冷哼，他畢竟還是三個人裡最直接的一個，因此看見翔龍陷入危機，其實他心裡高興得很，如果真要有什麼讓他覺得可惜的，八成是沒機會親手殺了翔龍國主這一點。

　　「你能猜得到答案?」修問我。

　　我在腦中想過一個又一個的歷史故事，然後大概有了一點結論。

　　「我想美人八成會是其中之一，如果要更能穩住我們的心，甚王緩和跟翔龍之間的仇恨，這美人的身份絕對要不同凡響。」

　　「我聽說當今的三位公主，每一個都相當美麗。」

　　里昂接話，當初我們為了執行任務經過翔龍時，修等人忙著收集有關軍事方面的訊息，而里昂卻常常趁著跟我到處亂跑的機會，大量收集跟翔龍有關的每一件時事，在喝茶聊天的地方，這些消息特別多，所以里昂腦中關於翔龍的數據，不見得比修他們少多少，只是層面不太相同。

　　「你認為他們會送公主過來?」

　　「這很有可能。」修贊同里昂的意見。

　　「那麼你會收嗎?」

　　我忍不住就把心裡的最大問題問出口，心裡完全無法想像修的身邊多一個公主會是什麼樣的畫面，而且還有點難以接受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對新婚夫婦就住在我房間附近，而那個丈夫是我……如此熟悉的一個人。

　　「如果翔龍敢送，我自然就收。」修沒有半點的猶豫，然而眼中的無情跟冷酷，讓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連自己的婚姻，也可以毫不在乎的當成籌碼是嗎?

　　「如果可以，盡量別將過去的恩怨帶進來。」

　　修凝視著我，在月光下，一雙紫色的眼睛好幽深，深得讓人覺得好像要被吸進去一樣，我突然發現，長久以來，修似乎都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將自己的情緒完全隱藏令人看不透，卻又是如此的專注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有些事情，並不是我想做就可以做到。」

　　「但是為了定到這一步，你已經放棄許多，在將來，甚至可能還必須要不斷的拋棄一些你想擁有的事物，所以如果這已經是必然的決定，我希望你可以盡量讓自己過得幸福快樂。」

　　修突兀的收回自己的視線，像是在看著前方的水池，又像是透過水池看著遠方，兩旁的泰爾跟蕭恩似乎為我的話感到驚訝，大概他們從來都沒想過，會有人對總是冷靜也冷情的修講有關於幸福快樂這一類的話。

　　「我不曾想過這些，現在你所說的對我而言太過多餘。」

　　「反正我說了，你也聽了，要不要接受你自己決定，那是你的人生，是痛苦是快樂別人沒辦法替你決定。」

　　「多謝你的一番好意。」

　　如果他不回答這樣的一句話，我想我會更高興一點，我寧可他什麼也沒說，這樣的一句話很明顯的表示著他根本沒把我說的那些考慮進去，但是我又能如何，就像我自己對他說的那樣，要不要接受只有他自己可以決定，而我只能看著，然後在一邊彆扭一邊覺得難受。

　　旁邊的人都下敢多說話，里昂跟赫森或許是覺得他們沒有插話的資格，而泰爾跟蕭恩則是選擇假裝沒聽見，他們認識修的時間比我還要長久，我想看他們的態度也知道，修會把我的話放在什麼位置。

　　不由地，伸手摸著之前他給我的魔法圖像，不用打開，我也能在腦海描繪出多年前，一個男孩跟一個父親是多麼幸福的相處在一起的場景，如果我有那一種地位，在修的心中可以佔一席之地，或許我就可以大聲的對他說，身為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最大期許，是希望他平安成長，快樂的生活。

　　偏偏我不認為自己在修的心裡有那麼大的位置，而且更可笑的是，我打從心裡不相信自己想說的那句話，至少我從來就不曾感覺到我的父親對我有什麼期許。

　　「你放在身上?」

　　修注意到了我的動作，我把小小的魔法刻盤放在手心。」我一直都帶著，我很喜歡從裡面看見的那些畫面……修，你曾經幸福快樂過，我想你會比我懂得怎麼樣去擁有，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

　　將手中的寶貝重新收好，心裡頭有些落寞，管不了有泰爾他們在，我往後返手抓著里昂的手掌心，藉著他的力量站起身，拉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花園外頭的方向走。

　　里昂沒有甩開我的手，這時候他就一點都不在乎還有長官看著，他總是縱容我任性的溫柔，現在想想，其實我也應該瞭解什麼是幸福快樂才對。

　　只是對於這樣的溫情，修可以放在遙遠的後頭，我卻怎麼也不願意放開，即使有可能會讓自己軟弱，但是嘗過堅強的孤單，我發現軟弱的幸福才是我一輩子願意沉溺，水遠都不會後悔的選擇。

　　蘭離開後整個花園又是一片安靜，包括自己的父母親，泰爾跟蕭恩從小都是亞倫提特家的家臣，因此就算修父子倆再怎麼平易近人，如何不介意身份的差別，但是從小培養的觀念擺在那裡，要他們像蘭那樣對修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修不只是他們的夥伴他們的上司而已，還是他們的主子。

　　「你們想說什麼就說，我又不會咬人。」

　　修白了兩人一眼，以他對他們的認識，就算努力忍著臉上的表情變化，也可以猜出來這兩個傢伙其實很想開口。

　　只是要兩人開口不像要蘭開口那麼容易，因此還必須假裝輕鬆一點，讓他們稍微放下一些地位上的隔閡。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蘭說的話，其實真的可以好好參考。」

　　蕭恩首先說，別看泰爾這個傢伙如此大一隻，平常又橫衝直撞的，但是在面對修這一方面，他比蕭恩還要拘束一點，像泰爾這種直來直往的人，當他父親告訴他修是他將來的主子時，他腦中永遠就這麼一個暗一不，不會改變。

　　所以當修要他們開口，每次先說話的絕大多數都是蕭恩。

　　「如果是你們呢?」

　　「沒把那小妞給打一頓就不錯了。」

　　泰爾咕噥，光是修願意接受這一個條件，他就百分之百的佩服修的忍耐度，換成是他，就算眼前的人是個女的，只要是仇人的孩子，他絕對二話不說直接把人給扔出去，別提每天夜裡要跟她同床共枕。

　　蕭恩瞪泰爾一眼，他不是要泰爾跟修說這個，因為儘管他心裡對翔龍國主的仇恨難以消減，但是蘭在說服修時，他每一個字句都聽在耳裡，然後打從心裡認同蘭的想法。

　　過去他的父親是亞倫提特家的管家，過去他最大的志向也是如此，而身為一個管家，最重要的職責就是讓自己的主子可以生活得幸福快樂，因此在對修的生活態度上，他的想法跟泰爾是不同的。

　　「我認為，如果一切真的如蘭猜測的那樣，翔龍送來一個公主，而為了我們的計劃跟目標，也必然會選擇接受，多了這樣一個身份複雜的人在身邊，可以是很麻煩，但我想也可以試著感覺輕鬆一點，既定的事實不能更改，不如讓自己快樂一些，我很認同蘭的這個想法。」

　　「所以如果將來我和仇人的女兒相敬相愛時，你們不會因此而生氣難過?」

　　蕭恩很肯定的搖頭，他並沒有將仇恨蔓延到這個地方，而泰爾同樣很大力的搖頭，對他來說，殺了翔龍的國主，跟自己的主子跟女人快活在一起，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反正要面對的人不是他，因為他做不到，但如果修能做得到，他也只會佩服而已。

　　「我瞭解了……」

　　修轉動著手上的杯子，茶杯裡的茶正好映著天上的月，渲染著銀色的光澤，柔和帶點溫柔，就像剛剛對他不認同的那一個小傢伙。

　　看見了他是怎麼樣拉著里昂的手離開，也不難猜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了什麼不一樣的變化，整顆心竟然控制不了的酸澀刺痛，一點都不像他，除了當年父親跟長輩的死曾讓他真正動容之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覺。

　　可是，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不是嗎?

　　其實早在一開始，自己就已經把人給推離，水遠都隔著那一道距離，不願意再踏近一步。

　　所以，他不能後悔也不會後悔，這是他早就已經猜到的結果，全部、全部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只是想歸想，看見歸看見，感覺差距是那樣的大。

　　「大人……」

　　蕭恩可以感覺到修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內心其實已經起了波動，忍不住開口，他的話並不是要讓他感到為難。

　　可惜蕭恩再如何瞭解修，恐怕也不會明白修此刻的內心波動不是為了他剛剛說的話，而是為了他剛剛所看見的，意識到的一個事實。

　　但修不會將這個事實告訴蕭恩，他揮掉腦中盤旋的思緒，重新將剛剛蕭恩所說的話想過，他知道蘭所說的話，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大，也知道他之所以開口告訴自己那些，全都是真心真意為了自己好，偏偏他越是真心真意為自己想，他的心也就越糾結。

　　「你們說的，其實我都知道，只是能不能做到而已。」

　　在完成目標的這一路上，過去，他沒有考慮過什麼快不快樂的事，一個沉溺於復仇中的人，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考慮這個，好像只要能報得了仇，這一生就無憾一樣。

　　但是當蘭踏進他的世界之後，那個小傢伙的，二行，認真勸告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瞭解到人生並不只是如此而已，人心是那樣的複雜，如果有一天報仇了，其實得到的，很可能不是快樂。

　　看修的模樣似乎並沒有生氣，泰爾就輕鬆了許多，想到蘭，他就笑開了嘴。「每次那個小傢伙出現，好像都會帶來一堆的問題，偏偏這些問題我們還真反駁不了，似乎不管什麼事情，都是他說的對，真不曉得他那顆腦袋是怎麼長的，怎麼老是可以裝進一堆別人想不到的事。」

　　修跟蕭恩聞言微笑，他們都知道蘭為什麼總是可以想到別人所想不到的。

　　蘭總是喜歡說自己其實一無是處，也喜歡說自己比較適合當壞人，偏偏這個據說「一無是處，比較適合當壞人」的人，卻擁有一顆乾淨澄澈無時無刻都希望別人也可以幸福快樂的心。

　　因為自己快樂，希望別人也快樂，纖細的情感很容易能感覺到別人的心情，先一步知道對方的喜怒哀樂，也先一步絞盡腦汁去設想怎麼才能讓對方過得好。

　　沒有誰是真的一無是處……

　　他真該把這一句蘭時常掛在嘴邊的話送回去給他，他才是真正該把這一句話記在心裡頭的人。

　　「蕭恩。」

　　「什麼事?」

　　「關於跟翔龍的合約，由你來擬定。」

　　「好的。」

　　雖然還不曉得翔龍會給予什麼樣的報酬，不過他們本來就打算攻打泰勒迦納，簽不簽，他們都會這麼仿，因此即使翔龍提出的報酬很糟糕，他們一樣會答應，這一份合約，算是報仇的第一步，趁機讓翔龍為難，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然後合約怎麼擬，我想你很清楚，這一份合約我的要求不高，不過有一點你千萬要記得。」修站起身，泰爾跟蕭恩兩個也跟著站起，即使修還沒有把話說完，但是他們就是有一個預感，預感自己接下來聽到的話會很重要，這些話說不定還會給整個大陸帶來劇烈的影響。

　　蕭恩靜靜的等待，等待修將心裡的打算在腦中重新思慮清楚。

　　「在這一份合約裡，兩方蓋印簽章的部分，一個必須是翔龍國國主的簽章跟國印，另一方，同樣登記為國。」

　　修的視線冷冽，既然都要做了，就要徹底一些，他不但要趁機逼翔龍吐出一些利益，還要趁機讓他第一個承認奇斯的存在。

　　他所承認的奇斯，不是一個城市，不是一個由傭兵打造而成的聚集地而已，而是一個國家，奇斯如今已經擁有土地，擁有領導者、擁有人民，現在就只差其它國家的承認。

　　之前他還沒有想到，和蘭的一席話之後，他恍然發現自己在復仇的這一條路上，的確是已經放棄太多不願意放棄，卻又不得不放手的事，如果他不願意繼續這種矛盾糾纏的選擇，那就必須在最快的時間裡解決這些。

　　所以，原本他認為在併吞城鎮之後，總有一天會得到的認同，現在他就想要取得，而且是在翔龍國主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讓奇斯大大的往前跨一步。

　　蕭恩承認，他被修的話給嚇到了，剛剛修的口氣，他就知道他一定會說出讓他萬分驚訝的事，可是當他聽見時，卻比他預計的還要震撼，他心裡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創立一個國家，有一天他的主子會成為一個王者，但是他只想過順其自然而成，沒有想過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跨出這一步，但是修卻想到了這一點。

　　「會不會太急?」

　　這是他所擔心的。

　　「太急又如何?翔龍必須吞下這一口氣，而泰勒迦納等著我們攻打，飛齊不會認同，也不會把我們放在心裡，至於倫特，從我父親死後就一直龜縮著，我看哪一天敵人打上門時，說不定他還在王宮裡尋歡作樂，又怎麼管得了他前將軍的兒子立國的事實?」他一點都不擔心一旦宣佈奇斯成為一個國家時會遭遇到多少的困難，反正現在的奇斯就算多佔取了幾個城鎮，充其量對那些大國來講依然是彈丸之地，原本就是在困境中掙扎，又何差多一點刁難?

　　「我知道了。」確認修的命令後，其實蕭恩是有點興奮的，感覺上就像是等待已久的一個願望突然實現，因此明知道在獲得願望的同時會遭遇到百般困難，但是已經在眼前，讓他怎麼能平靜。

　　「好！太好了！」

　　剛剛泰爾是完全傻住，現在回過神來，他的腦袋裡可不在乎有沒有人刁難，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們要立國，在佔領奇斯後一直放在心裡的願望，終於要提早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