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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第44章
四五

  「小路子,你在看什麼?」出門前,我看到小路子扒在門邊探頭探腦。

  小路子僵了一下,隨即轉過身面對我,吞吞吐吐道:「沒、沒什麼……」

  我挑了下眉,哼哼兩聲冷然道:「你這是打算欺君嗎?」

  小路子被嚇得跪倒在地,眼眶一紅,委委屈屈地說:「小路子不敢,只是小路子真沒看到什麼……」

  我看向他之前地方,不出意料話,應該是蘇昀和易道臨離去方向。

  「你在看蘇御史和易大夫?」我疑惑地看著他,「看什麼?看到什麼?」

  小路子扭扭捏捏樣子看得我忍俊不禁,在他肩上輕踹了一腳,笑道:「莫不是你喜歡上了哪個?」

  倒像被我說中似,小路子臉頓時漲得通紅,口中卻道:「陛下莫要拿小路子開玩笑了,小路子又不是女人……」

  「喜歡又哪分性別、身份……」說到此處,我也忍不住搖頭輕歎。說得容易,如何能不分……一年以前,或者更近,我也想不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原以為,站在我身邊,會是蘇昀……

  終究是煙花易冷,世事難料……

  我剛要離開,小路子忽地搶地磕頭,拉住我衣擺,眼淚啪啪落在地上。

  我低頭看他,疑惑地皺緊了眉頭。

  「小路子,你這是做什麼?」

  小路子卻搖頭不說話,臉漲得通紅,眼淚溢了出來,憋著不肯哭出聲。

  「起來說話!」我厲聲喝道。

  他嚇得脖子一縮,卻也不肯站起來,我對左右宮人道:「扶他起來!」

  他彷彿站不穩似,哆哆嗦嗦。我狐疑地瞪著他,「小路子,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寡人事?」

  他搖頭。

  「那你為什麼哭?」

  他抽噎著,說:「小路子捨不得陛下……」

  我笑了,「寡人還是皇帝,你還是總管,以後也還是這樣。你捨不得什麼?」

  小路子仍是抽抽噎噎。「以後,陛下就是鳳君了。」

  我抱臂笑道:「寡人以前也不是你!」搖頭輕笑,打趣他道:「真是個狗奴才……」卻是忠心耿耿,也不枉寡人信他。

  我見他哭成那樣,便讓他留在寢宮佈置安排,另外帶了幾個宮人出行。

  正是掌燈時分,這一夜琉璃火比過去每一夜都更奪目炫麗。火紅宮燈迤邐而去,明月當頭,清輝紅光交相輝映,最後一縷霞光消逝在天際,如流火落地,點燃了帝都萬家燈火。

  夜幕都被這燈火映成了一片火紅,這黑紅纏綿之色,卻與我和裴錚服色相似。

  御花園中矮桌錯落有致排列兩側,只有四品以上高官或皇親戚才能赴宴。歌舞起,琴樂大作。美人風情萬種,霓裳羽衣翩翩起舞,開場便是一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我聽得面上發熱,餘光向裴錚瞟去,卻見他好似心不在焉,便問道:「你也累了嗎?」

  裴錚回過神來,低頭看向我,輕笑搖頭:「不累。」

  我猶豫了片刻,又問道:「你是不是怪寡人攪亂了這場婚事。」好好喜事,偏弄得滿城腥風血雨。

  裴錚淡然道:「我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我鬆了口氣,笑道:「那你怎麼一直神不守舍?」

  桌底下,裴錚握住了我手,指腹摩挲著我掌心,我能感覺到他用力地握著,卻又怕捏疼了我,始終保持著一點距離。裴錚微垂著眼瞼,淡淡笑道:「等了那麼多年,突然之間握住了,又患得患失,大概就是這樣心情。」

  他說:「好像一鬆手就會飛走,一轉眼就會消失。」

  群臣盯著,我也不敢與他太過親暱,便只是笑道:「你這也是婚前恐懼症嗎?」

  他笑著點頭:「未必不是。」

  南懷王坐於我右下首,諸侯王之中,以他地位最為卓然。一整個晚上他能笑容可掬,穩坐安然,一絲慌亂和異動也沒有,彷彿西市那一場圍殺並不曾存在。我伏兵早已在潛伏在四周,他若不動手,這個晚上我便無法主動發難將他拿下。

  我並不想破壞自己一生中最重要一天,雖然感慨於老狐狸沉穩和城府,但也不是沒有鬆了口氣。等到明日再動手,或許也不遲吧,畢竟他所有明線暗線都在我掌控之中。明日朝拜,他仍然不能離京,而明日午朝,我便能以西市弒君名義,擒拿南懷王。

  劉相思啊劉相思……

  我無奈地搖頭取笑自己,果然還是太女兒心態,由著性情做事。本想除去裴錚,卻動了心,不忍心。本想誅殺南懷王,又怕亂了喜事,捨不得。

  「陛下想罷手嗎?」裴錚忽然開口問道,「否則,該動手了。」

  「暫緩而已。」我低聲說,「且讓他多活一夜。」我餘光看這南懷王說,「這人果然膽大包天,城府極深,既敢明目張膽圍殺我,還能氣定神閒在我眼皮底下喝酒。」我皺了下眉,「難道他還有底牌?是什麼?」

  「他料定了,今晚他不動,你也不會動手。」裴錚淡淡道,「不過是比誰更有耐心而已。」

  我卻總覺得,好像不止如此……

  易道臨和蘇昀早已做了萬全準備,我沒有下暗號,他們也不會動手,隨機應變,這一點不需要我對他們多說。

  「比耐心,寡人從來不輸人。」我輕哼一聲。

  裴錚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斜睨我,卻道:「微臣也覺得自己不輸人。」

  我清咳兩聲,覺得他說得也很有道理。不過是他等我十年,我等蘇昀十年,但這一比我卻輸給他,因為他等到了,而我沒等到。

  我面紅耳熱,掩飾著摸摸鼻子說:「其實寡人是不喜歡看煙火……總覺得太過悲傷了,曾經那麼炫麗,卻也不過轉瞬即逝。」

  裴錚握著我手驀地收緊了,我聽到他說:「不會……」

  也不知道他這句「不會」是指不會什麼……

  好不容易撐到宴會結束,登上城樓賞煙花,與民同樂。宮人抱著半人高簍子,裡面裝滿了銅幣,只等煙火燃放時候灑下城樓。百姓「吾皇萬歲」四字就屬這時最大聲,被那銅幣砸得很疼,卻又很……

  待十萬門煙火放完,便是送入洞房了。

  也不知到那時我們還有沒有力氣咳咳……至少現下我是累得不想動了。

  我偷眼打量裴錚,卻被抓了個正著,登時大窘,慌慌張張別過臉,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裴錚搖頭失笑,腳下輕移,幾乎是將我半攬在懷中。我忙暗中掐他,咬著牙說:「底下那麼多人看著呢!」

  裴錚輕聲說:「他們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我怒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曾在底下這樣仰望你。」他說。

  我沉默了片刻,回握住他手說:「以後,你就站在我身邊了。」

  裴錚淡淡一笑,「好……」後面他依稀還說了什麼,卻被淹沒在炮火聲中,震耳欲聾,彷彿要掀開這黑紅纏綿夜幕。

  我本擬今夜放過南懷王,卻料不到,他會選在這個時候動手。

  變故一觸即發。

  城樓騰挪空間狹窄,無法佈置伏兵,易守難攻,當第一個黑衣人藉著炮聲與夜色掩護偷襲之時,我伏兵皆在城樓之下!

  那把長劍直逼劃破夜幕直直刺向我面門,裴錚攬住我腰身一轉,避開劍鋒,袖子一揮,將長劍盪開,袖口卻也被劃斷。這一個動作已經驚動了左右,立刻便有人大呼:「有刺客!」

  我聽出來,喊人正是南懷王!

  城樓上本就擠滿了幾十個官員,一聽到這句話登時亂作一團,慌張逃命,謝天謝地,還有人不忘喊:「救駕!救駕!」

  擠成一堆百官擋住了救兵來路,反而是幾個黑衣人早有準備,殺到我和裴錚周圍。裴錚左手護著我,右手抽出守城士兵長刀擋住攻來幾把劍。對方長劍鋒利非常,幾個接觸間便劈斷了長刀。

  但這一拖延,暗衛已經立刻到位,將我和裴錚護在身後,我手心發汗抓著裴錚手臂問:「你沒受傷吧?」

  裴錚神色凝重,搖了搖頭:「沒事。」隨即在人群中搜索南懷王身影。

  早有暗衛盯住了他,因此不過一個眨眼,便有暗衛將南懷王押到跟前。

  裴錚低頭一看,頓時臉色大變,上前一步抓起南懷王前襟,左手在南懷王面上一抓,一張人皮面具握在了手中。

  「假!」我震驚地看著裴錚手中人,「你是誰!」

  那人木然一張臉,沒有回答我話,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裴錚。「王爺讓我轉告閣下一句,沒有人能事事算透,就算你抓了我,又有什麼資本和王爺交換。」

  又一輪煙火升空,炮響不斷。

  裴錚身子一震,鬆開了手,轉頭望向人群。

  暗衛刀橫在那人頸上,但那人眼睛一瞪,嘴角溢出鮮血,竟是服毒自盡了。

  「廢物……」我渾身發抖,瞪著那名暗衛,「不是讓你們盯緊了南懷王了,什麼時候換了人你們竟然不知道!」

  暗衛齊齊跪下,一言不發。

  裴錚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別怪他們……因為從一開始,在你下令之前,這個南懷王就是假。」

  我倏地抬頭看裴錚:「什麼意思?難道他根本沒有入京?從頭到尾都是這個假冒?」

  「不,南懷王入京了。但是從一開始以南懷王身份出現,都是這個人。真正南懷王,一直在潛伏在暗處。」

  我笑了。「寡人真是小看他了。」

  裴錚垂下眸子,苦笑:「我又何嘗不是……」

  「可是那又如何?他所有人馬都在我控制下,就算逃了他一個,又能做什麼?」我轉頭對暗衛下令,「按原計劃行動,一個不留!」

  城樓底下百姓盡皆俯首搶銅幣,在炮火和夜幕掩護下,並不知道城樓上發生了什麼事。我沉聲道:「封鎖所有城門宮門,全城戒嚴!」

  這就是南懷王底牌?那他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陛下,是否現在回宮?」左右請示。

  我捏了捏眉心,心想反正下面百姓也看不出城樓上站是什麼人,留在這裡也沒什麼必要,便道:「你們兩個代寡人和鳳君陪他們看煙火,寡人先回宮等消息。活捉南懷王父女,寡人定有重賞!」

  我說完回手拉住裴錚手,他手掌微涼,緊緊握住我。

  我咬牙道:「虧寡人還想放他一馬,該死南懷王,寡人要滅他九族!」

  裴錚始終沉默不語。

  一名暗衛落在我身前攔住了去路。

  「屬下有事稟報!」

  「何事!」我皺著眉看他。

  「蘇御史和易大夫。」

  我愣了一下,鬆開了裴錚手,回頭對他說:「你先回宮,寡人還有事要處理。」

  裴錚深深看了我一眼,幽深鳳眸好像失去了往日光彩,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情緒,終是化為了然淡淡一笑:「微臣先行告退。」

  我看著他遠去背影,那種複雜感覺又浮上心頭。

  暗衛開口道:「從兩人對話中得知,蘇御史並未按陛下吩咐把自己歸順陛下消息放給南懷王,相反,蘇御史徹底投向南懷王……」

  「什麼!」我倒抽一口涼氣,「蘇昀投向南懷王?」

  「不是。」暗衛說道,「蘇御史以扳倒裴相,廢黜女帝,扶持幼帝為理由,假意聯合南懷王,裡應外合,孤注一擲。」

  我心頭狂跳,沉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詳細了。」

  ——————————————————————————————

  易道臨:「你這麼做,和陛下所吩咐不一樣。」

  蘇昀:「只要能達到目,怎麼做有什麼差別?和逼反相比,誘反不是更容易掌控?至少這樣一來,南懷王行動會在我們掌控之中。」

  易道臨:「他憑什麼相信你?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蘇昀:「前者你不需要知道,後者亦然。因為你相信了,而他也相信了。」

  易道臨沉默了片刻,又說:「你始終知道陛下想興王黨,滅裴蘇,也明知道我是陛下人,為什麼還舉薦我?」

  蘇昀一笑:「就算我不舉薦你,陛下早晚也會想辦法提拔你。」

  「是你親自把鴻臚寺縱火案線索透露給我,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自廢一臂。」

  「你也不需要明白。」蘇昀笑著說,「有些事情,做了就好,想不明白,又何必想。明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易大人沒有在陛下面前說出實話,蘇某感激。只是還望易大人以後不要再欺瞞她……她不喜歡有人騙她。」

  易道臨嗤笑一聲:「你自己騙她那麼深,又有何立場說我?我不說,不過也是因為沒有必要。」

  「是啊……」蘇昀苦笑,「沒有必要說了。」

  是什麼沒有必要說?

  是什麼還瞞著我?

  為什麼明知道我想利用易道臨廢了蘇家還舉薦他?

  為什麼親自把自己罪證交給易道臨?

  為什麼誘反南懷王?

  蘇昀,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他在哪裡?」

  「城郊十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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