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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第35章
辜負

  第二天,劉綾見到我時候頗為詫異地說:「裴學士,昨晚沒睡好嗎?」

  我乾笑一聲:「許是認床吧。」

  不用照鏡子,我也能想像自己如何一副疲態,腰酸腿軟,無精打采,就像暈了一天馬車一般。

  與我成對比,是裴錚精神抖擻氣色紅潤,如採陰補陽狐狸精一般……

  裴錚本擬今日陪我提審那幾個賊寇,剛剛一提,那曹仁廣就道:「此等小事何勞裴相親躬,下官早已將來人交給帝都來人,一早就已押赴進京。」

  我愣了一下,問道:「帝都來人?是誰?」

  曹仁廣道:「蘇御史蘇昀蘇大人。」

  我和裴錚極快地對視一眼,隨即道:「他在哪裡,讓他來見我。」

  這話一出口,曹仁廣看我眼神登時有些詭異,我也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不是陳女皇,而是裴笙,比蘇昀品秩低了不少,哪有權力「讓他來見我」。

  曹仁廣應是看在裴錚面上,雖沒怎麼奉承我,也沒怎麼鄙視我,而是直接繞過了我,看向裴錚:「裴相以為何?」

  裴錚就著我問題問:「蘇御史何時來?現在何在?」

  曹仁廣這才答道:「剛到不久,現在……」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蘇昀一身天青長衫,風塵僕僕而來,面上神情淡淡,目光自裴錚面上掃過,落在我身上,微微一頓,隨即裝作渾不在意模樣,向在場其他幾位達官貴人打過招呼。

  他應是匆匆從帝都趕來,帝都距此不近,快馬加鞭亦須整整一夜方可到達。我看到向來一絲不苟他,衣衫上竟然有了些許褶皺,眉宇間難掩倦色,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眠模樣。

  我被忽視得厲害,場中所有人,以「我」品秩最低,權力範圍又僅在禁宮之中,雖然被人尊稱一聲「裴學士」,但那些人大概也只是把我當一個無實權文官罷了。

  裴錚打開扇子,半掩著唇角似笑非笑道:「蘇御史,京官未得令不得擅自離京,你這番來得甚快。」

  蘇昀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從便宜,鵬來鎮發現亂黨,不能不防,裴相不理朝政,自有本官做主。來日陛下若要責罰,本官亦會謝主隆恩。」

  他說這話時,餘光隱隱望向我,因側著身子面對裴錚,其他兩人大概沒有發現他餘光所在。

  我低頭扯了扯袖子,沒忍住開口問:「亂黨何在?難道蘇大人指是昨日捉拿一窩賊寇?」

  「本官有確鑿證據證明那些人企圖弒君,以此足以株連九族。」蘇昀冷然道。

  他這話委實不虛,那些人是想殺我,但是他們動手時候並不知道我身份。

  裴錚笑著說:「蘇御史好靈通耳目。」

  昨日裡我們才顯露行蹤,他今日便追來。我和裴錚在一起,他心裡定然有數,但曹仁廣和劉綾呢?看曹仁廣舉動,絲毫沒有惺惺作態假裝清廉,甚至當著我面邀請裴錚上青樓,他應該是不知道我真實身份。

  那劉綾呢?

  裴錚昨夜言下之意,南懷王與曹仁廣乃一丘之貉,劉綾若知道,則不會不示警曹仁廣,也就是說劉綾也仍不知道我身份。

  向蘇昀報信,若是這二人中其中一個,蘇昀也應與南懷王一脈同氣連枝,向他們密報我身份,但蘇昀也沒有這麼做。

  這麼說來,向蘇昀密報裴錚行蹤人,很有可能不是曹仁廣和劉綾,這三人,要麼不是同夥,要麼同床異夢。

  我自然真心希望是前者。

  對於裴錚意味深長感慨,蘇昀只是隨意抱拳道:「裴相過獎了。」

  當朝內閣兩大臣同時駕臨鵬來鎮,曹仁廣有些頭暈目眩樣子,一會兒向這個賠笑,一會兒向那個獻慇勤,裴錚倒還微笑敷衍他,蘇昀連敷衍都懶得,曹仁廣滿懷熱情都冷卻了下來,只得道:「蘇御史兼程而來,一定很累了,不如下官讓下人收拾間房間讓蘇御史休息一會兒?」

  蘇昀頓了頓,點了個頭道:「也好。」

  劉綾這時方才開口,轉頭對我道:「裴學士似乎也倦意正濃,不妨也回房休息。」

  此言甚合我意。

  劉綾與蘇昀,關係非常,非常尷尬。一個是美名動八方宗室翁主,一個是才名震天下當朝一品,只從名聲家世上看,端是匹配非常,但偏偏這美人翁主被拒了親,成為一輩子抹不去污點。劉綾從一開始對蘇昀便不怎麼給好臉色,兩人只是打了聲招呼,便沒有再說過第二句話。夾在關係複雜三個人之間,曹仁廣三面為難,滿頭大汗,似乎這時才覺得低調我才是最可愛那個人。

  蘇昀和我離開話,剩下裴錚和劉綾都是上道人,他也好應付,登時鬆了口氣,忙不迭地陪笑臉,讓下人送我們去客房。

  走出裴錚視野,我用餘光掃了身後下人一眼,對蘇昀道:「蘇大人不辭勞苦,千里而來,裴笙十分佩服,只不過小事一樁,何勞御史大人親躬?」

  蘇昀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溫聲道:「有時候事情遠非表面所表現出來那麼簡單,事關陛下安危,蘇某不敢有絲毫大意。」

  「蘇御史果然忠心耿耿,不枉陛下對你一番信任。」

  「信任……」蘇昀喃喃低語,又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唇畔揚起一抹苦笑,澀然道,「微臣謝陛下信任。」

  我別過臉,看向牆角野花,心裡有些難過。

  我一直是很喜歡他,從最初朦朦朧朧好感,到後來幾乎是非他不可執著,再後來……是無可無不可無所謂。我信他不會騙我,所以他說不愛,我就信了,到後來知道他所謂不愛只是一個謊言,甚至不是唯一謊言之後,曾經再溫暖心,也漸漸涼了。

  他話語裡苦澀,我豈能聽不出,雖沒有直言委屈和埋怨,但他心裡必然有所失落。可是他憑什麼失落?

  是他先辜負了我信任。

  寧我負天下人……

  我咬咬牙,狠心問道:「陛下讓裴笙代問蘇御史一句,別院裡資料,蘇御史何時整理齊全,呈給陛下御覽?」

  蘇昀腳步驀地頓住,跟在身後下人一時沒剎住腳步,撞上他後背,蘇昀身子一震,握緊了拳頭。

  那下人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蘇昀低下頭看那人,緩緩道:「你們退下吧。」

  那兩個下人立刻逃也似地退下。

  我轉頭道:「蘇御史,裴笙為您帶路吧。」

  他沉默著跟在我身後,我輕輕說道:「裴笙跟隨陛下許多年,自忖還能懂幾分陛下心思。陛下為人心胸狹窄,最受不了事情也只有兩件,一是別人待她好,一是別人待她不好。以真心待她者,她亦以真心待之,若有人心存利用,欺瞞背叛……」我頓了頓,推開門,回頭看他,輕聲反問,「蘇御史以為,那樣人,又憑什麼要求陛下真心?」

  他垂眸不語。

  我微笑道:「蘇御史自然不是這樣人。蘇御史一路辛勞,早些休息吧。」說罷轉身欲走。

  蘇昀卻忽然拉住我手腕,我回頭看他,迎上他漆黑雙眸,眼底有一閃而過沉痛。「有時候,欺瞞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須要欺瞞。」

  「所以陛下也願意給別人一次機會,看他怎麼證明自己清白。人非完人,皆有私心,為名為利,為官者亦然。」我輕輕掙脫他手,「人都是會變,蘇御史,這個道理我一直都知道,但是讓我真正明白人,是你。」

  我努力地別過臉,不願意再看他神情,怕自己心疼、心亂。

  他若一直是煥卿,那該多好。不含任何雜念地對我好,對我好,只是因為我是相思,而不是因為我身份地位。

  沒有利用,沒有欺瞞。

  我朝堂上,可以有不純臣子,我甚至能容忍他們以權謀私,只要他們盡忠職守,做好本分之事。

  但我身邊,卻不能容忍那樣存在。

  煥卿,是你先讓我失望,別用那樣眼神看我,我告訴過自己,不會再心痛,不會再心亂了。

  ——有時候,欺瞞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須要欺瞞。

  他話中有話,可是暗指裴錚?

  裴錚會背叛我嗎?

  我對他,總是不敢給予太多信任和感情,怕只怕,有朝一日,傷得比當初更深。

  寡人富有天下,卻仍得不到一顆純粹心。

  真相

  有時候,這人生讓人煩躁得但願長睡不復醒。

  夜間用膳之時,劉綾向裴錚問起迎靈位之事,又問何時回帝都。

  裴錚微笑答道:「靈位早已著人護送回帝都,此間事情也已解決,預計明日便啟程回帝都。」

  劉綾點頭笑道:「裴相乃之棟樑,朝中一日不可無裴相,理應盡早回去。」

  我心說,裴錚便是回帝都,也是待嫁而已,早回晚回也沒什麼差別。但劉綾說這番話之時別有所指,分明是暗刺蘇昀,好在他倒也不以為意。劉綾及笄之時便被蘇昀拒婚,南懷王與師關係惡化是世人皆知事,她也不屑於多做修飾了。

  劉綾又道:「既然我們同路,不如二位依舊隨我走水路回去?」

  這句話,又把蘇昀排斥在外了。

  我轉頭問蘇昀道:「蘇御史何時回帝都?」

  蘇昀放下茶杯,向我答道:「也就這一兩日。」

  劉綾低頭飲茶,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這叫我如何接話是好……

  好在曹仁廣機靈,陪笑道:「既如此,不如幾位大人同舟共濟了,哈哈,哈哈……」

  無人應答……

  曹仁廣笑容僵在嘴角。

  片刻後,劉綾才淡淡道:「蘇御史可願同行?」

  蘇昀抱拳道:「如此則叨嘮了。」

  月上柳梢之時,正是鵬來鎮夜市開市之時。我換了套長衫,做男子裝扮從偏門出去,曹仁廣又在巴結裴錚,劉綾作陪,我反正被忽視慣了,想來去哪裡他們也不會在意。

  「裴學士。」剛要出門,卻被蘇昀喊住了。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蘇昀亦換了身白衣,走到我跟前道:「裴學士要出門?不如一起?」

  我微仰著頭打量了他半晌,方才輕輕點頭道:「也可。」

  鵬來鎮到底不比帝都繁華,但此間夜市也別有一番趣味,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邊走邊看,忽然手臂一緊,被蘇昀往旁邊一拉,我踉蹌了兩步,看到有人從我身邊跑過,堪堪擦過我手臂。

  蘇昀低頭對我說道:「此處人來人往,走路須留著點神。」

  我轉頭看了一眼扣在我手臂上修長五指,輕輕掙了一下,淡淡道:「多謝蘇御史了。」

  他眼底瞬間閃過一絲黯然,緩緩收回手,五指微動,慢慢收緊了,垂在身側。

  我雙手籠進袖中,暗中握緊了,指甲微微陷進掌心,點點刺痛。

  猶記得某年上元節,母親忙著陪幾位爹爹,我換做男兒打扮,偷了母親令牌自宮門口大搖大擺溜了出去,在師府後門扔小石頭,卻不小心砸到了那看門惡狗,被惡狗追得爬上了樹,哆哆嗦嗦抱著樹幹,眼淚嘩嘩地掉,扯著嗓子喊:「煥卿,煥卿,救命啊……」

  看門老奴卻先來了,老眼昏花,沒認出我來,支使著那狗便要撲上來,千鈞一髮之際,一塊肉骨頭救了我小命。那肉骨頭精準地砸在惡狗頭上,惡狗一愣,隨即追隨著骨頭撒開蹄子狂奔。蘇昀自暗處快步走來,喝令老奴將惡狗牽走,這才仰頭看樹上我。

  上元節月亮又大又圓,映亮了他含著笑意雙眸,盈盈似秋水,清輝微蕩。

  「下來吧,那狗兒被牽走了。」他柔聲哄著,張開了雙臂。

  上樹容易下樹難,我掌心已被磨出了血痕,委屈地低頭看他,含淚道:「你可得接住我……」

  他嘴角微揚,溫柔而堅定地說:「信我。」

  我眼睛一閉,撒開了手,落進他懷裡,聽到他在我聲音自上方輕輕落下,沉入心湖。「沒事了。」

  我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胸口,劫後餘生驚魂未定,讓我哭得一塌糊塗。

  他幫我清洗包紮了傷口,帶著我逛上元節夜市。那時人比現在更多,並肩接踵,我看著兩旁雜技表演,各種小吃,目不暇接,險些被疾馳而過馬車撞傷,也是他拉了我一把,低頭對我說:「留神點,這裡人多,你站我右邊。」

  他牽著我左手,一夜再未放開。

  那時,我對他深信不疑,當他是天底下最好蘇煥卿。

  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那時,那該多好。

  可惜,煥卿,有些人和事,過去了,就很難再回頭了。

  明月高懸,夜色如水,碼頭邊上只有幾艘船靜靜地浮蕩,隱隱有江水被推送著拍打江岸嘩嘩聲。江邊有賣夜宵夫婦,還有喝酒吆喝船夫,人不多,三三兩兩坐了三四桌,與那邊夜市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我挑了張角落桌子坐下,蘇昀在我對面落座,溫聲問道:「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隨便。」我也不是很餓,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蘇昀招呼來店家,問了幾句,點了餛飩麵。

  我別過臉看著夜幕下江水,月亮映在江面上,被夜風吹出圈圈漪淪。左近桌子船夫喝得半醉,扯著嗓子說話,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媽,這日子沒法過了!都多少天沒活幹了!讓人喝西北風啊!」「沒活幹,總好過幹活沒錢拿。」旁邊一人苦笑,「我想過了,總不能耗死在這裡,我一個兄弟南下謀生,我打算跟著去,看看有沒有活路。」

  「那還不如咱們兄弟幾個都不幹了,買幾把刀劍,當水賊去!」「你要早幾天說,老子說不定就跟你去了。但昨天水上飛那伙剛被抓了,這陣子風頭緊,不敢冒險了。」

  「怕個鳥!」那人灌了碗劣酒,紅著眼睛說,「再不成,咱們投奔南號去!」

  「南號可沒那麼好進,雖然南懷王待下面人極好,但是招人都只招親信,還得交一大筆好處費,有那錢,我犯得著愁嗎?」

  「朝廷不是每年都說撥多少銀子下來!銀子呢?咱們這運河多久沒走過官船了?咱們多久沒發過錢了?現在走船,不是南號,就是走海運,這運河簡直魚不生蛋!」我垂下眸,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聽到店家說:「客官,您要面來了。」

  熱騰騰湯麵上漂著幾根青菜,幾粒餛飩,簡單清淡。筷子似乎不是很乾淨,蘇昀用熱水燙過,又擦乾淨了,才遞給我。

  我接過了,撥弄著菜葉,沒有胃口。蘇昀一樣擺放著碗筷,不曾動過。

  「其實,翁主算得上良選。容貌出眾,出身高貴,南懷王在野勢力幾乎無人可略其鋒芒,當初師府若與南懷王連成一線,今日又何須忌憚裴相?」我用只有兩人聽得到聲音說。

  蘇昀置於膝上手一動,微微握緊,苦澀道:「非心之所屬,不能勉強為之。」

  我笑了笑,「看你活得如此為難,我都替你難過。」說著轉頭望向江面泊船,「人總是要面對這樣抉擇,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或者選擇更有利一方,或者選擇傷害最小一方,或許對你來說,遠有比南懷王更能帶給你利益一方。」

  蘇昀沉默著,沒有回答,但我能感覺到他目光中哀傷,在我面上流連不去。

  我說:「崇光新政後,舊派貴族公卿廢廢,退退,如今宗室裡,實力最為雄厚便是南懷王,公卿之中,屬蘇家累世公卿,四世三公。這兩家,應該人人自危著呢。裴錚起於微末,一朝問相,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夷平了舊勢力,剩下這兩座大山,他不可能不動手,不過是早晚問題。而這兩座大山,若不能拉攏他,或許也恨不能壓得他毫無反抗之力。」

  我輕輕歎了口氣,「我原是真心希望,蘇黨能壓過裴黨,因為我自信有能力削弱蘇黨,卻無自信能剷除裴黨。漕銀虧空案是個最好契機,背後主使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是,一方為了打擊,一方為了自保,這場戰爭必將爆發。當日在師府,你告訴我別院密室證據已被搬空,我並無懷疑,若證據在裴錚手中而他不曾有任何動作,那麼虧空案主使者便是他,而所謂證據,也已被他銷毀。」

  「裴錚怨我對你深信不疑,我機關算盡,卻算漏了人心,自己,別人,因為感情,而將自己帶入局中……煥卿你做事素來一絲不苟,便是銷毀證據也是一樣。那密室之中,幾排架子整整齊齊,與外間雜亂無章對比鮮明,地上甚至一絲泥土也無。易道臨說過,你去別院那日,城郊下過一場大雨,地面泥濘,你若曾到過密室,密室地面上必定會有泥土留下,但是沒有……或許是有人清理過了,是誰,為什麼?」我抬眼看他,重複問了一遍,「為什麼?」

  他沉默了許久,垂下眼瞼,沒有回視我目光。

  等不到他答案,我有些失望,卻仍是繼續說:「架子縫隙裡,有紙張燒過灰燼,那些賬目資料,根本沒有搬出過密室,早已被銷毀在密室裡,而且有人清理過了現場。你我都知道,會這麼做,只有一個人。」

  夜風漸漸有些涼了,雲蔽月,風燈搖。

  「那一日在火場,聽你於情急之中喚我相思,我心裡很是歡喜,但終覺得遲了太久。我因裴錚之語而懷疑你縱火,心生愧疚,故讓易道臨查清真相,希望能證明你清白……鴻臚寺人假公濟私,濫用權力是事實,但那批劣質煙火,卻是你讓人暗中摻雜,甚至為了洗脫嫌疑,你犧牲蘇黨幾個人,引易道臨往鴻臚寺方向去查,鴻臚寺諸人自知理虧,俯首認罪,這案子便也算了結。我原以為你目標是賀蘭,但因賀蘭無事,鴻臚寺諸人又已認罪,便也沒有多加深究,若非易道臨抽絲剝繭追查到底,我又怎知,你真正目標,是離煙火最近一室卷宗。」

  「把一片樹葉藏在樹林之中,是最隱秘做法。賀敬會將證據備份藏於鮮有人查看資料室之中,若非賀蘭無心透露賀敬習慣,恐怕誰也想不到。資料室中卷宗資料浩如煙海,你也無法從中搜到,因擔心有一日被人翻出,索性一把火燒了不留痕跡。只是你也沒有料到,火勢蔓延開來,會傷及我。我說,對不對?」

  他沉默,在我看來,已經是默認了。

  「我不知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但只這三件事……」我苦笑著搖了搖頭,「煥卿,人心易冷。」

  他肩膀微微一震,雙手驀地握緊。

  「其實,我理解你做法,有時候,家族利益確實需要維護,甚至遠比忠君愛更加重要,感情又算得上什麼……你曾問過我,若有朝一日,裴錚犯了十惡不赦之罪,我可會殺他。今日,我答你這個問題。不只裴錚,普天之下,任何人,我想殺便殺,想留便留,即便師當真竊,只要你蘇煥卿對我一心一意,便是全天下人都逼我殺你,我也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留你!」我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他,「或許是我強人所難,但殿下之臣與枕邊之人畢竟不同,你自己選擇了一世為臣,我便成全你。」

  我轉身離開,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我學不會委曲求全,在他心裡,我永遠比不過他家族和名聲,他每一次欺騙,都是為了他家族。從他騙我喜歡人是裴笙之時,我就該明白這一點。

  但多年陪伴,這份感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若沒有這些拋不開名與利,若他只是煥卿我只是相思,他不姓蘇我不姓劉,我與他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在我關於過去所有美好回憶裡都有他,我及笄時候,他會三媒六禮來提親,迎我過門,從此禍福與共,生死同命,一世繾綣……

  我閉上眼睛,心口一陣絞痛,恍惚想起哪一年春天,我們都還小,我伏在他膝上,昏昏欲睡,輕聲道:「煥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為鳳君可好?」

  身上傳遞來淡淡溫暖,和煦如三月半春風,帶著豆蔻初開芬芳,美好一如夢境。

  那應是一場白日裡夢,醒來時候,已是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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