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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第53章
五四

  五爹和四爹一同去了閩越,他嫌三爹聒噪,讓三爹留在帝都陪我解悶。

  他只知道我自小與三爹親近,希望三爹能讓我開心起來罷了。

  我讓五爹守住我懷孕的秘密,所以三爹什麼都不知道,以為五爹和四爹只是去閩越辦事,嫌棄他不中用拋棄了他,心情比我還鬱悶,一個大老爺們每天鬱鬱寡歡地射飛鏢,還得我去安慰他。

  我每日上完朝,辦完事就在御花園批閱奏章,看三爹咻咻射上面刻著兩張人臉的靶子。據說一個是四爹一個是五爹,或者說,據說那是張人臉。

  「三爹啊……」我終於忍不住說他了,「您真幼稚。」

  三爹說:「你是說三爹我年輕嗎?」

  我沉默了片刻,說:「您太年輕了……」

  「少年老成有什麼意思?」他的飛鏢似乎總也用不完,一把接一把地扔。「像東籬二哥和喬老四,整天一張苦哈哈的臉。還有你家姓裴的那小子,看上去比你大了一輪。」

  我乾咳一聲說:「他只大我八歲。」

  三爹忿忿不平地說:「小兔崽子,居心叵測,我原來還以為他這人厚道實誠,待我們幾個長輩好得無微不至,原來別有用心,空手套白狼,小小年紀就這麼陰險,嘖……」

  我放下折子,看著他笑道:「三爹你明明最疼裴錚了。」

  他瞪眼道:「我疼他?豆豆你來噁心三爹的嗎?」

  我搖頭晃腦悠悠道:「因為三爹最疼豆豆,愛屋及烏,所以也最疼裴錚……」

  他被我忽悠了一下,尷尬地清咳兩聲,臉上微紅。「嗯,似乎是這個道理……他對你好的話,我們當然也不會刁難他。好歹是看著長大的,多少放心點,本來也就是義子了,變成女婿也差不多。」

  三爹還真是個簡單的人啊……

  「不過話說回來,豆豆你是喜歡他哪點了?我總覺得裴錚也沒什麼好啊。」三爹對裴錚百般挑剔,「論武功不如你二爹,論文采不如你父君,論貼心不如你四爹,論醫術不如你五爹,論俊美不如你三爹……」

  「噗……」我不給面子地笑了。

  三爹劍眉挑了起來,「笑什麼?」

  我搖搖頭,說:「開心就笑了。」

  「所以裴錚到底是哪點好?」三爹嚴肅地說,「豆豆你有沒有想過,他這人野性難馴,心機深沉,為了你他可以隱忍十年,機關算盡,步步謀算,你要是落到他掌心裡,以後想要再納個男妃就難了。」

  「如果有一個人,為了你願意隱忍十年,算盡機關,只為等你回頭……」我微笑著徐徐說道,「那樣的人,只要一個也就足夠了。他獨佔欲強,不願意與別人分享,我也不忍心讓他難過。」

  三爹怔怔看著我,半晌才喃喃說道:「你一點都不像你母親。」

  母親不經意間會說,這一生,她和五個爹爹都有遺憾。在感情上,五個爹爹願意讓步,接受這種遺憾,那是他們無奈的選擇,選擇了傷害最輕的一種。

  我不願意讓自己和裴錚也有這樣的遺憾。他不能接受,我不願逼他。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他說自己是個商人,我說自己是個賭徒,他不忍心讓我輸,我也不忍心讓他十年付出如水東流……

  三爹說:「豆豆真是個傻孩子。」

  我笑著說:「三爹你不是也說了,人活得那麼精明,豈不是太累了。」

  男人會為喜歡的女人變強,女人卻願意為喜歡的男人變傻。

  這個皇帝,我當得很吃力很累,只有在他懷裡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他用了十年的時間布下天羅地網,讓我習慣他,依賴他,然後緩緩收緊他的羅網,當我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已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豆豆,我一直想有個家,有你當我的結髮妻子,全心全意,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會疼他,甚於你五個爹爹對你的疼愛。

  全心全意,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我撫上自己的小腹,想到有一個生命在悄悄孕育著,那種微妙的感覺再一次將我包圍。

  他如果知道了,也會很開心吧……

  算算時間,他應該已經到閩越了,五爹對閩越最為熟悉,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陛下,易大人求見。」

  我手微微顫了一下,三爹說:「你談正事,我避一下吧。」說完逕自躍上樹,幾個起落消失不見。

  易道臨匆匆而來,稽首道:「陛下,劉綾已死!」

  「什麼?」我挑了下眉,有些不敢置信,「怎麼死的?」

  易道臨答道:「據消息稱,劉綾被追兵包圍,窮途末路,而死。」

  我仍是懷疑,劉綾那樣的人,怎麼可能選擇這樣的死法?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的?」

  「兩天前,在閩越境內,當時參與圍捕的還有陛下的兩位父親,以及鳳君。」

  如此我倒是可以理解了,看樣子他們是成功拿到解藥了。

  我鬆了口氣,欣然道:「總算是解決了一個難題。清查南懷王府的殘餘勢力就交給你了。南懷王的私庫竟然十倍於國庫,單這一條,他們就不該活。」

  易道臨點頭稱是:「郡國並存原意是拱衛中央,但如今已於原意背離,諸侯王藏富於封底,削弱了中央權力和財富,徹底廢除分封制才是王道。南懷王一倒,宗室再沒有能與王室抗衡的力量,如此方可徹底集權於中央。」

  我笑道:「又是一件喜事。易卿家功不可沒。」

  他有他的政治抱負和大濟蒼生的志向,我有我維護王室統治和鞏固政權的要求,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心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小路子都看出我心情好了,忙上前奉承我幾句。

  我揮手道:「去去去,寡人要親賢遠佞,當個明君!」

  他很受傷地看著我。

  我撲哧一笑,道:「少裝委屈了,還不去問問鳳君那邊有沒有消息傳來。」

  按理說,易道臨得了消息,我這邊應該也差不多了,如今還沒有消息傳來,只怕是因為他們忙著先幫裴錚解毒耽誤了功夫。

  我在宮裡等了一天仍是沒有消息,到第二天傍晚才收到五爹傳來的消息,說是帶裴錚去見閩越密宗的宗主不禿,也就是我五爹的親生父親。過門不拜確實失禮,不禿爺爺為人風趣熱情,五爹與他父子之間聚少離多,便留他們多住了一些時日。我聽了這消息,也只有無奈笑了。

  誰料這一住就是半月,我等得額上青筋突突地跳,終於在我忍不住要帶兵去搶鳳君的時候,他們回來了。

  那一日我在庭中看著折子看到睡著,隱約感覺到身上微微一沉,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到他含笑的雙眸。

  我默默望著他,半晌才說:「我以為你被閩越的美人勾走了。」

  他將毯子拉到我肩頭,將我的長髮撥到耳後,微笑道:「見過真國色,又怎麼看得上庸脂俗粉。要也是我勾走她們,你說是不是?」

  我面上一熱,說:「真無恥。」

  他笑道:「你喜歡嗎?」

  我忍不住揚起嘴角,說:「喜歡……你抱抱我……」

  他俯□,輕輕環抱住我,右手順著我的背脊撫摸。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埋首在頸窩,悶聲說:「你說過不會騙我瞞我,結果連這句話都是謊言。」

  「嗯……為什麼這麼說?」他擠上我窄窄的躺椅,將我摟進懷裡。

  「我沒有中情蠱,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因為你傻……」他低笑一聲,「明明真心喜歡,還以為是蠱毒驅使,對我投懷送抱,我享受得很。」

  我惱火地掐了一把他的後腰,仰頭瞪他。「你是這麼想的?」

  他說:「你猜。」而後低下頭,覆在我唇上輕輕廝磨。「不信的話,你就猜。」

  我被他灼熱的氣息害得心跳加速,思路混亂,結結巴巴道:「猜、猜不出來……」

  「那就別猜了,專心吻我。」

  我抬手擋住他的唇,喘息著瞪他:「別想轉移話題。除了情蠱,還有七蟲七草的事。明明只剩下一株龍涎草了,你為什麼讓我去救蘇昀,如果找不到其他龍涎草,你怎麼辦?」

  他握住我擋在他面前的左手,握在手中把玩,眼裡含著玩味的笑意。「我如果死了,你怎麼辦?」

  「我唾棄你一輩子。」我冷哼一聲,「傻子,自己找死的。」

  「蘇昀死了,你怎麼辦?」

  我沉默不語。

  他含笑道:「我說過,他如果因此而死,你會一輩子念著他的好,記著對他的虧欠。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一樣……」他手上用力,握緊了我的左手,「最壞不過是一個死字,我寧願讓你欠我,也不願意讓你欠他。」

  我怔怔望著他,輕聲問道:「這樣值得嗎……」

  他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笑道:「我要是真死了,一定會讓人時時刻刻提醒你,提醒你欠我的情債,讓你一輩子都活對我的回憶裡。我死了,也不讓你好過。」

  我打了個寒顫,悶聲道:「你真霸道。死就死了,還不放過我。」

  「放心。」他輕笑一聲,「我不會輕易讓自己死,也捨不得,我還想等他出世,喊我一聲爹。」他拉著我的手,貼著我的手背撫摸我的小腹。

  「豆豆……」

  「嗯……」我縮進他懷裡,覺得一輩子就這樣吧,夠了,攤上這樣一個男人,是我的劫數,躲不掉了。

  我等著他下一句話,等了許久只等來他平穩的呼吸聲,一抬眼,他已經睡著了。臉色有些微的蒼白,睡夢中依然眉心微鎖,我仰起頭,吻了吻他眉心。

  他一定是很累了吧。

  就這樣抱著他睡一會兒吧。

  我懷有身孕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圍著我打轉的人頓時多了起來。裴錚被擠到人牆之外,只有晚上才能和我溫存。

  「我嫉妒了。」

  「我看出來了。」

  「把他們趕回別宮吧。」

  「趕得走我皇帝讓你做。」

  「我想你了……」

  「睡覺吧。」

  我躺在他懷裡,睡得極是安穩。

  每天依舊早起,更衣上朝,散了朝回來同他吃早膳,然後批閱奏章,偶爾有難以抉擇的便向他請教,他斜倚在一邊,挑挑眉懶懶笑道:「你求我啊……」

  我直接將奏章朝他擲去,怒道:「我求你晚上睡地板吧!」

  奏章未批完,幾個爹爹就輪番來慰問,裴錚徹底被排擠出去了,抑鬱地消失了一個下午,晚上再向我求憐。每天晚上進諫讒言,讓我把爹爹們趕回別宮。

  真是忘恩負義的傢伙啊……

  某日我便對母親說起這事,母親笑道:「該!」又道,「他這幾日是不是閒得發慌,整日找你五爹閒聊。」

  原來失蹤是去找五爹了嗎……

  「他和五爹能有什麼話聊呢?」

  「男人之間,無非就是聊聊女人。」母親嘿嘿笑道,「不過我估計他是問你五爹該怎麼照顧孕婦。」

  「這個還用問嗎?」我笑道,「我當他什麼都略懂略懂呢。」

  從母親那兒離開,我便逕自去了五爹的藥廬,草藥的氣味帶著微微的苦澀,我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靠近,路過窗邊的時候,便看到床上一個白色的身影。

  裴錚竟然到五爹這兒打盹了?

  我進了屋,卻沒看到五爹,只看到一個裝滿藥水的浴盆。裴錚和著白色外衣,一臉疲倦地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

  我走到床邊,他似乎睡得很熟,竟然沒有警醒。呼吸淺得難以察覺,我小心翼翼試了一下,才確定他沒有被五爹謀殺。

  我輕輕喊了一聲:「裴錚。」

  他沒有反應。

  我又喊了一聲:「錚……」

  「豆豆!」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喝,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去。五爹站在門口,面上神色變了又變,最後才問:「你怎麼過來了?」

  「我聽說裴錚在五爹這兒。」

  我說這話的時候,他仍然睡著。這太奇怪了……

  五爹乾咳一聲說:「他感染了風寒,我給他開了一帖藥,所以睡得比較沉。」

  我什麼都沒問,他急忙這樣說就好像在掩飾什麼似的。

  我狐疑地盯著他,說:「裴錚自己也會醫術啊,小小的風寒,不會自己醫治嗎?」

  五爹道:「醫者不自醫,你難道沒聽過嗎?」

  我沉默地望著他,說:「五爹,你眼神閃爍,分明是有事騙我。裴錚到底怎麼了?」我心慌了,「是不是朱雀……」

  「不是!」五爹打斷我。

  這分明就是說是。

  我深呼吸一口氣,說:「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查出來的。五爹,別瞞著我……」

  五爹為難地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愧疚,終於說:「豆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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